童年漫游與時光回信（組詩）

你和我

如果是花朵看來

我，或者你

大概長得差不多吧

它們會說，瞧，這一棵茁壯一些

但另一棵更鮮艷

如果是蜻蜓、蝴蝶

或是別的什么昆蟲看來

我和你

長得也很相似吧

它們會說，呦，都不會飛嗎

這兩個都還是幼蟲吧，還沒經過

繭殼

如果是星星—啟明星、北極星，或者

別的叫不上名字的什么星星

它們看得到我和你嗎

就算看到了

也只是兩個會動的小黑點吧

在白晝一樣移動，在夜晚同樣

停歇

世間的生靈與萬物

注視著相似的你我

一樣閃亮，一樣的昏暗、隱沒

一如我們分辨不出群星

一如此時，花朵盛開，蜻蜓、蝴蝶

紛飛其中

其中哪一個是你，哪一個又是我呢

萬物的名字

世界上的每一朵花

都有自己的名字吧

只是我們不知道

姓星星的花喜歡在夜間開放

姓太陽的花喜歡白天

采蜜的蜜蜂一定叫得出它們的名字

采蜜的蜜蜂

也有自己顏色鮮艷的姓氏

世界上的每一陣風

出生在海洋

出生在湖泊、山岡

它們姓天空，姓泥土

姓颶風、流星和咸咸的海水

咸咸的海洋里

每朵浪花歡叫著它們自己的名字

歡叫著

一生只跳躍一次

四月的房子

我想要一間房子

不用大，但是一定要有扇窗

對著窗外的山桃樹

窗臺上，擺一盆

叫不上名字的小花

我和小花住在一起

房子里堆滿搪膠玩偶和圖畫書

我會邀請溫暖的太陽來做客

有時是四月的月亮

我想要一間不大的房子

白天，忙著清點花香與春光

夜晚，就在閃光的方格里

寫下每顆星的名字

推開窗

就把窗外盛開的山桃花照亮

關上房門

“嘀嗒，嘀嗒”

時間就重新開始流淌

男孩與蒲公英

要是能飛起來就好了

男孩看著一棵蒲公英

像看著一簇透明的云朵

那些像降落傘一樣的種子

會去哪里呢

可別遇到雨水，也別

遇到湖泊

要飛得更遠，更遠啊

也請記得寫信回來

男孩鼓起了腮幫

他一定會

一定會使勁吹一大口氣的

這是春天的第一個

星期六

蒲公英還沒開花

更沒結子

就算還沒開花

先有了小小的約定

不可以嗎

桑吉

最初，小桑吉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而后

他眨了眨眼睛

小桑吉分了些光給池塘

分了些光給蟬的翅膀

分了些光

給清晨的露珠

也分一些光

給縫隙里的苔蘚

小桑吉是個看不見世界的

孩子

奔跑在草原上

他不需要光亮

他跑過的地方

萬物叫他太陽

清晨

從遠方照耀來的晨光啊

照亮了古老的村莊

漸漸升起的炊煙

與水面的薄霧共同消散了

石橋與溪水都染成了金色

緩緩流淌的水波偶爾濺起浪花

出行的人騎著自行車

車鈴聲與哼唱的歌聲在橋面上穿行

越來越多的世界

被輕聲喚醒

有些是雞的叫聲，有些是舊木門推開的

吱呀聲，熟悉的腳步聲

是誰敲響了學校晨讀的鐘聲嗎

“叮?！诉恕?/p>

有個上學遲到的孩子跑了起來

他的腳步穿過石板路、魚攤、米店、雜貨鋪……

在他跑過的地方

天空大亮了

留下了一路金燦燦的光明

那些說好的事

早晨還陰著天

還不到中午

太陽就改了主意

又把柳林照得亮堂堂的

不是說好了

要一直陰天的嗎

那個胖男孩帶了糖果來

幾個昨天才吵過架的孩子

又開心地玩到了一起

不是說好的嗎

不是說好了，今天

誰也不要理誰嗎

這些蒲公英、金盞花和野雛菊

怎么又嘰嘰喳喳地

開在了一起

花的三分鐘

花的一分鐘

用來芬芳

風和云朵是它的翅膀

這是去年秋天

就做好的約定呀

接下來的一分鐘

用來眺望遠方

遠方的山坡上也開著花

蝴蝶飛來飛去

傳遞著它們之間的密語

花的最后一分鐘

用來讓世界平靜

日光下沒有了聲息

花香是一朵朵漣漪

一個人的游樂場

我自己蓋好的游樂場

有冰棒棍蹺蹺板

有槐花秋千

還有幾顆跳棋子和一小片

亮晶晶的玻璃池塘

花了一個下午

用小石子圍起來的游樂場

就蓋在螞蟻家的洞門口

那么多路過的螞蟻

卻都跑開了

一只

一只都沒有停留

連螞蟻都知道是假裝的呀

游樂場里怎么會連笑聲都沒有

少年的夢

駕駛著長出翅膀的巨船

穿行過山林

在夢境的世界里

蕩漾著花朵與滿艙的漿果香

少年的遠行從午夜開始

沒有書包和作業本

只有斑馬船長與一大冊

土撥鼠的箴言

他們的巨船要駛向何方呢

去巨人的島嶼嗎

還是去候鳥遠方的家

去遠古神靈的洞穴

或者，月亮融化的地方

少年的海圖上

世界簡單、透明、鮮亮

到處標記著魚群、云朵、傳說

海面上開滿了星星花

是啊，少年的手指

經過深藍的海水

劃出一片銀灘

天邊的曙光正在海岸上緩緩點亮

線頭

那些寫在信里的往事

隨著風來

又隨風而去

發黃的信封里

深藍色的筆跡和信紙的香氣

味道早都淡了

曾經在田間和風賽跑的野孩子

轉眼成了少年

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書包搭在肩頭

男孩已經開始有了大人深沉的嗓音

無數次經過的這條小路啊

懷抱里依舊開滿野花

那些蜻蜓還記得你雨后的泥濘呢

蝴蝶也還是發卡般

別在花間

別了又摘下—你總是不滿意

長長的彎曲的小路啊

你還是你

而我，卻已經不小心長大了

細長的光線穿過了路邊楊樹的枝葉

你知道被我遺忘在樹洞里的玻璃珠嗎

它們有沒有發芽

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心事越拉越長

媽媽織的舊毛衣，早就不合身了

暖暖地行走在太陽底下

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事呢—

袖口又抽起了一根小小的線頭

那個淘氣的我

那個淘氣的我

到哪兒去了

柔軟的沙發上

乖巧的我老實地坐著

像個失去朋友的人

那個淘氣的我

是到山坡的另一邊去了吧

帶著我褲子膝蓋上的破洞

還有鞋上的爛泥

追著蜻蜓跑遠了吧

只剩下乖巧的我坐在這里

獨自坐在這里

扭著手指

成為孩子中不愛說話的那一個

那個淘氣的我啊

請你不要跑得太遠了

我還等著你告訴我這世界的精彩呢

我還等著你講述原野里的秘密

還有獨角仙的傳聞

我還在等著你

在這深陷委屈的沙發里

寶藏般緩緩開啟的成長里

歸還

大麗花開花的時候

并沒有給蝴蝶寄去請柬

后來怎么樣了

金色流星劃過夜空的時候

許愿的女孩剛好熟睡

后來，怎么樣了

走進孔雀原野的王子

沒能找到清晨的第一顆露珠

后來

怎么樣了

后來啊，后來就有了屬于你的世界啊

那些錯過的美好

會在這里歸還給我們

時光的回信

等了那么久

時光

終于寄來了回信

它在信中提到我從前的樣子

提到我小時候害怕的事、許過的愿望

有些幼稚可笑，有些不免讓人唏噓

“小時的我那么怕黑呀。”我對自己說

當然，不只怕黑，還怕尺蠖和青蛙

怕忽然響起的雷聲和爆米花聲

“嗵！”—時光這樣回憶道

時光也提到過去的美好

那時的日子

平凡，也容易。每天吃完母親做的飯菜

我學著在紙上寫字

橫是一橫，豎是一豎

彎彎的一鉤，就寫到了田格外面去

至于現在，時光說得簡單呢

“翩翩的少年”

嗯，這個我很喜歡

當然，還有將來

談到將來，時光的回信光亮閃閃—

“怎么會沒有艱難呢？”

“是啊，怎么會只有平坦呢？”

“勝利來得并不容易啊，少年?！?/p>

“傷口和歡喜的淚啊。”

“懷念和遺忘一樣多……”

談到將來，時光的回信寫了很多

也留了很多空白

我相信它說的，是的

我相信

這是時光予我的最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