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婷
看過電視劇《繁花》,真的是不寫不快,借用一下央視的評論,這部劇很可能是“孤品”。當華語電影的“無冕之王”王家衛遇到了頭頂茅盾文學獎桂冠的金宇澄,當年的《旺角卡門》《花樣年華》在今天的時代語境中找到了語法和出口,人們發現,曾認為獨屬于“香港影像美學”的鏡頭語言,將改革開放之初上海的腔調、韻致,風情萬種、蓬勃向上展現得淋漓盡致。王家衛這個極端個人風格的堅守者,此去經年,竟然能在這個資本和流量均對大IP虎視眈眈、自信滿滿的時代,攜眾多華語影壇一線實力派演員,堅持三年磨一劍,用多線敘事、倒敘、閃回不斷的講述方式建構電視連續劇,該劇播出后,還能將王家衛電影和少數文藝青年之間建立起來的情感共鳴,成功地傳遞給大眾,讓曾經覺得王家衛電影難以捉摸的“大眾”,在《繁花》中獲得了難得的雙重藝術享受,既有影像的視覺滋養,又有故事的酣暢淋漓。
王家衛的影像風格深受法國新浪潮電影的影響,那些帶有導演個人人生經驗和哲學思考,具有強烈主觀性和抒情性的電影語言,在他過去的電影中鍛造成熟之后,統統輸出到《繁花》中,那些因高雅而小眾的表現方式,利用光影和構圖展現人物性格、人物關系,整個畫面沒有一句臺詞又說盡了千言萬語,在這部電視劇中大放異彩。電視劇呀!長期處在時間藝術鄙視鏈的底端,何曾享受過觀眾如此美譽:每一幀畫面都是藝術,每一個女性角色,都在其中展示了最美的模樣。

除了影像,文學性也在電視劇《繁花》中獨樹一幟,同樣是描寫女性,《紅樓夢》中早有以晴雯寫黛玉,以襲人寫寶釵,讀來固然回味悠長,但何嘗不是用文學修養給讀者設置了閱讀門檻。《繁花》竟然用了同樣的手法,為了展示女主玲子豐富的內心世界和坎坷的感情經歷,《繁花》請來了國家一級演員、大青衣史依弘老師來演玲子的鄰居,一位孤獨優雅的老年票友,經常在玲子樓下咿咿呀呀唱些玲子聽不懂的京劇,當玲子等寶總的時候,史依弘的心上之人也對她失約,此一刻的背景音樂用的是京劇《貴妃醉酒》的片段《海島冰輪初轉騰》,唱的是李隆基約楊貴妃去百花園賞花,時辰到了,李隆基卻去了西宮梅妃處,楊貴妃一等再等,借酒澆愁,想起了往日的恩愛,感覺自己就像是廣寒宮中清冷的嫦娥……史依弘等不來她愛的人,玲子也等不來那個終于愿意停留在她身邊的寶總,只能在心中空留著她和寶總彼此扶持的歲月。玲子聽不懂貴妃醉酒,但是觀劇的我們一定有人聽得懂,玲子聽不懂,也一定懂得,那自古以來屬于女性的無盡等待,如此綿綿。
無論是影像風格,文學性,還是傳統文化,《繁花》都將高雅藝術拿捏的恰到好處,用它們絕佳的形式感去服務于一個大眾喜聞樂見的故事,這已經實屬“難能”,尚不算“可貴”,最可貴的是,高雅藝術貢獻了形式卻沒有抽離靈魂,它們在《繁花》中獲得了新生。這“新生”并不張揚,需要觀者的“懂得”,這正應了《繁花》帶火的那句上海方言:不響。高雅藝術對《繁花》而言就是“不響”,因為不刻意炫技,運用的克制、精準又獨具匠心,甘當襯托劇情和人物性格的綠葉,你甚至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但是當你感受到這部劇獨特的氣質和“厚度”的時候,用心品味,這些藝術就成為“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存在,如此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