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夢雨
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
—《游園不值》
很小的時候背這首詩,就喜歡上了第一句。那個時候不認識字,不知道這是什么含義,只是覺得讀起來,抑揚頓挫,叮咚作響,像揚琴的聲音。后來,我明白了這句話的含義,突然覺得,那雙木屐不是輕踏在蒼苔上,而是踏在了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方式輕柔,像琵琶的輪指,但絕不是在子弦上,因為它比子弦更輕柔,比中弦更清亮。
后來,覺得第二句的感覺最妙!那應該是在一個薄霧環繞的深山小徑旁,是剛下過雨的天氣,順著屋檐落下的,是在乍暖還寒時節,仍冰冷入骨的雨珠,不食人間煙火的它,滴在青衫上,暈開,不大不小,是一滴淚的尺寸。
是誰,站在屋檐下,在輕輕叩響柴扉。“小扣”,真正安靜的人,制造的聲音也是安靜的,那個敲門的人便是如此,連敲門聲中都可聽出儒雅和古樸。試想,這屋中主人若是腳步輕盈地從外面回來,看到此情此景,說一句“讓您久等了,見諒”,那訪客定然是立刻紅了雙頰,有些羞澀和窘迫地回一句,“我也是剛到,正要敲門。”那將是一個怎樣可愛的人呢?
不同于世故的恭維,只是善良的本性不愿意拋給任何人一丁點兒的由愧疚而引起的負擔;還有內向的性格,使他不習慣以插科打諢的方式應付突如其來的相遇,因為這打亂了他來前練過數遍的開場白。
又或許,應該是還有一個境界“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從頭到尾,沒有一句言語,只是想來看看,門內有人也好,若有人便進去品杯茶,相視而笑,然后起身告辭;門內沒有人也罷,伴著鳥語聞著花香,這亦是我所求。
與好詩的相遇,便如遇良人一樣。這首詩,便如故人一樣,每次讀到,都小扣“心”扉。
我的“如果”變了樣
前些年,我在英國念書的時候,買了一盆花相依為命。花店在去學校路上的一個轉角處,旁邊還有一家幼兒園和一家點心店。
記得那是個陽光有些晃眼的冬日午后,我看到她不起眼地在眾多花盆中間曬著太陽。我喜歡她那橘色的幾朵半開的小花,葉子也是小小的。
店主用極濃重的威爾士口音為我拼出她的名字。我小心翼翼地捧著她,坐上回宿舍的公交車,覺得自己像是在捧著一份希望,因為我早就為她起好了名字—如果。只為了倔強地向命運證明:這個世界上有如果這回事。雖然我知道這樣的證明是毫無意義的,卻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自欺欺人。
數一數“如果”又開了幾朵花,成了我每天起床的全部意義。她的出現讓我的生活有了實在而具象化的盼頭。臨回國前的那段時間,我在暗中慎重考察并分析在這邊的每一位朋友,最后把“如果”托付給一個我認為有責任心而又細心的朋友。實踐證明,我的判斷是對的。
今天看到朋友前幾天發來的照片,朋友也回國了,交給了朋友的朋友,據說她又要換第四任主人了。
看到照片,我的眼睛莫名地濕潤了,這盆花完全變了樣子。
除了感激,我的心里五味雜陳。為那個時候的自己,為那段歲月,也為此刻。當時的我曾改了一條狀態:“為一朵花活著。”想想那時自己的狀態卑微到何等地步,將自己承載著那么多愛與責任的生命與一株花的榮枯等同起來,實在有負于上蒼的厚愛。現在的“如果”,已經變得我完全認不出來了,她不再是那副弱小的形象,她也在勇敢地擁抱生活。
我也是,我再不需要以前那個“如果”了,我已學會享受當下,不再執拗地想要時光倒流,回首舊歲,我心已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