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愛

〔黎巴嫩〕紀伯倫

于是愛爾美差說：請給我們談愛。

他舉頭望著民眾，他們一時靜默了。他用洪亮的聲音說：

當愛向你們召喚的時候，跟隨著他，

雖然他的路程是艱險而陡峻。

當他的翅翼圍卷你們的時候，屈服于他，

雖然那藏在羽膈中間的劍刃也許會傷毀你們。

當他對你們說話的時候，信從于他，

雖然他的聲音會把你們的夢魂擊碎，如同北風吹荒了林園。

愛雖給你加冠，他也要釘你在十字架。他雖栽培你，他也刈剪你。

他雖升到你的最高處，撫惜你在日中顫動的枝葉，

他也要降到你的根下，搖動你的根柢的一切關節，使之歸土。

如同一捆稻粟，他把你束聚起來。

他舂打你使你赤裸，

他篩分你使你脫殼，

他磨碾你直至潔白，

他揉搓你直至柔韌，

然后他送你到他的圣火上去，使你成為上帝圣筵上的圣餅。

這些都是愛要給你們做的事情，使你知道自己心中的秘密，

在這知識中你便成了“生命”心中的一屑。

假如在你的疑懼中，只尋求愛的和平與逸樂，

那不如掩蓋你的裸露，而躲過愛的篩打，

而走入那沒有季候的世界，在那里你將歡笑，卻不是盡量的笑悅，你將哭泣，卻沒有流干了眼淚。

愛除自身外無施與，除自身外無接受。

愛不據有，也不被據有。

因為愛在愛中滿足了。

當你愛的時候，你不要說“上帝在我的心中”，卻要說“我在上帝的心里”。

不要想你能導引愛的路程，因為若是他覺得你配，他就導引你。

愛沒有別的愿望，只要成全自己。

但若是你愛，而且需求愿望，就讓以下的做你的愿望吧：

溶化了你自己，像溪流般對清夜吟唱著歌曲。

要知道過度溫存的痛苦，

讓你對于愛的了解毀傷了你自己，

而且甘愿地喜樂地流血。

清晨醒起，以喜揚的心來致謝這愛的又一日；

日中靜息，默念愛的濃歡；

晚潮退時，感謝地回家。

然后在睡時祈禱，因為有被愛者在你的心中，有贊美之歌在你的唇上。

（選自《先知》）

◆賞析

本詩在藝術構思和表現形式上獨具匠心，以“愛爾美差說：請給我們說愛”來開頭，是一種寓言形式的、有問有答的敘述方法，便于說理，是哲理詩理想的表述方式。《論愛》同一般的詩不同，不是以情動人，而是以理服人，用哲理去啟發和規勸讀者。令人贊嘆的是，其對深刻、抽象的哲理往往是借助高超的藝術技巧展示出來的，毫無說理的空洞枯燥之感。

紀伯倫的詩表現了鮮明的比喻和象征意義。例如：“如同一捆稻粟，他把你束聚起來”中的“他”，顯然隱去了本體和喻詞，直接用喻體代替了本體——愛。在比喻修辭中善用借喻，是紀伯倫風格的特點之一。又如：“他舂打你使你赤裸，他篩分你使你脫殼，他磨碾你直至潔白，他揉搓你直至柔韌”，用“舂打”“篩分”“磨碾”和“揉搓”象征愛的磨煉和考驗，用“赤裸”象征胸襟坦蕩、用“脫殼”象征凈化純真，用“潔白”象征樸實善良，用“柔韌”象征剛毅堅強，將愛擬人化，并形成排比，增強了表達效果。

【程建軍/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