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治污揚清波

何慧敏 楊柳 張夢嬌

長時間以來，長江沿線11個省市在母親河的滋養下，人口規模和經濟總量不斷增長，城市、化工、船舶污染也與日俱增。

《中華人民共和國長江保護法》明確，國務院生態環境主管部門和長江流域地方各級人民政府應當采取有效措施，加大對長江流域的水污染防治、監管力度，預防、控制和減少水環境污染。

“如果人人都往江里扔垃圾，這江水很快就會變成死水，母親河就完了。”湖北省宜昌市葛洲壩檢察院檢察長張紅是這樣想的，止住岸邊排污源，就是止住母親河流血的傷口。堵住污染源，護住這江水，是長江沿岸人民共同的期待。動真碰硬、持續攻堅、久久為功，這場與污染的斗爭從未停止。

守護一江清水，從堵住船的排污管開始

湖北宜昌，是舉世矚目的三峽大壩所在地，每年約有5萬班次船舶、50萬人次船員在長江三峽河段待閘、作業或渡運。灌進長江的污水和垃圾，有很大一部分來自這些船舶。

張紅至今記得一次深夜檢查時，親眼看到船家將生活垃圾和污水直排江中。在油污的浸潤下，清澈的江水瞬間變成黑棕色。這些污染物如何安全回收，成為擺在長江水環境保護工作者面前的一道難題。

“抓住一兩個排污人起不到效果。人是生活在船上的，根本上還得解決船舶垃圾接收轉運問題。”作為長江大保護專門檢察院的一員，近些年張紅已經手了多起非法排污案件。“辦理一案，還得治理一片”。她清晰地記得，此前辦案時，一個船家解釋，“我們在船上等過閘，一等就是半個多月，垃圾沒有扔的地方，偶爾有船來拉還得花錢，不劃算啊！”

誰都不想給垃圾付錢。根治船舶生活垃圾污染，就必須建立免費的垃圾轉運設施。張紅立即上報宜昌市檢察院。宜昌市檢察院決定以訴前磋商的形式，推動環保碼頭建設。

可是，建設環保碼頭不是安排垃圾轉運船這么簡單，必須建立一個閉環船舶污染物處理體系。而且，長江宜昌段地理位置特殊、項目標準高。另外環保碼頭建設涉及到沿江10個縣市區以及海事、交通等30多個部門，協商難度大。

張紅和檢察官李瀾立刻動身前往各部門磋商，難度不言而喻：“錢誰出”“系統誰來運營”“誰負責監督管理”……張紅表示，“這事看起來是給大家加擔子，但如果做成了，對長江保護來說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檢察機關這時候得站出來，在多部門協同上下功夫。”這事需要更高層面力量支持。

2019年10月，環保碼頭建設項目得到了宜昌市政府的大力支持。11月，宜昌市檢察院牽頭組織召開宜昌市船舶污染防治工作磋商會。經過數月的協商溝通，多部門達成協作。宜昌市先后投入7.2億元建設船舶污染物接收轉運設施，實現了從槽罐車污水轉運到直接與市政污水管網對接的轉變。2020年底，投資1億多元的三峽秭歸環保專用碼頭正式投入使用。目前5個船舶污染物接收轉運碼頭和48艘移動接收船投入使用。

船家吳飛告訴記者，每次他們需要收污時，直接在船舶污染物協同治理信息系統“凈小宜”小程序上面下單，“現在又方便又快，我們也不想給江里添堵。”2020年以來，這些環保碼頭累計接收處置長江船舶污染物37.69萬噸。

堵住了船上污染源，沒有料到船下還在漏油。2021年12月初，一艘達到報廢標準的船只正在違規拆卸。其間，廢鋼鐵、壓艙水、廢油等大量工業廢物順著船體注入江中。“船舶拆解需要嚴格的環評手續，持有環評資質的廠家少，收費高。有的船主為節約拆船成本，會隨意找船廠或者工人偷偷拆掉。”沒有環評手續的船廠還有幾家？李瀾決定進行一次徹查。

經過實地檢查，宜昌市內有11家拆解企業未采取污染防治措施，5家拆解企業未取得修造資質，25家拆解企業未取得拆船環評審批手續。規范拆解企業市場行為是張紅和李瀾能想到的最好辦法。“沒有手續的補辦手續，沒有資格的轉型。”

2022年1月至8月，宜昌市檢察機關先后向11家行政機關發出檢察建議。最終，5家企業取得修造船許可、補辦環評手續，11家具有修造船資質的企業加大污染防治設施投入，不能辦理拆船環評的11家企業開始轉型……

經過多部門研討，2023年7月15日，《宜昌市關于船舶拆解工作的若干意見》正式出臺。

企業要發展，就得擔起治污責任

長江兩岸青山依依，礦產資源富集，大量的礦石企業在此開工作業。在麥架河邊，轟隆隆的聲音不斷，多臺大型挖掘機同時運行，塵土飛揚。一家礦石廠正在露天采礦打砂。

“他們沒有采取任何防護措施，甚至直接使用大型機器跨河懸空操作。大量礦石和揚塵落入河中，造成麥架河嚴重污染。”這家礦石廠成為貴州省貴陽市白云區檢察院檢察官何鳳的心病。麥架河是烏江二級支流，流經貴陽市白云區，最終匯入長江。麥架河污染嚴重，被最高檢掛牌督辦，案件線索層轉到何鳳手上。

2021年4月10日，何鳳帶隊前往貴陽市生態環境局白云區分局，送達檢察建議。收到檢察建議后，一個多部門組成的工作組成立，整改工作迅速展開。最終，相關礦石廠投資約1000萬元，清理了河道內的散落砂石，并修建236米圍墻防止砂石進入河道；修建約4000平方米揚塵大棚、噴淋等防塵配套設施……

“河流水系旁礦石礦山企業造成的工業污染是全行業共同的問題，誰污染誰負責。”何鳳再次找到相關行政部門，督促其開展全面排查。相關部門督促7家問題企業進行全面整改。

沿江企業另一重大污染源是違規排放的廢水。2021年6月，江蘇省蘇州市吳江區檢察院檢察官許劍峰接到最高檢交辦的一則水污染案件線索。衛星遙感監測顯示，位于吳江區的平望鎮梅堰工業集中區、同里鎮邱舍工業區、汾湖灣318國道南、京杭大運河北段水體懸浮物濃度偏高。

權屬不清問題成了一個坎。許劍峰發現，這個地方屬于歷史權屬不清的“飛地”，是一塊“監管死角”，企業違法亂建、沿岸碼頭泥漿水入河、沿岸生產廢水直排問題嚴重。

2021年7月，吳江區檢察院向相關職能部門制發檢察建議4份，督促其責令“飛地”上違建排污企業全部停產整改。2021年11月，許劍峰接到回復，26家散亂污企業已被關停取締，問題水域已達到Ⅲ類水質標準。

飲一瓢長江水，就該有長江人的擔當

剛從外面巡江回來，重慶市南岸區檢察院檢察官甘明拿起水杯猛地喝了一大口水，他說，自己從小就是喝長江水長大的，也就生出了長江的性格，也有著一個長江人的擔當。“都靠這江水生活，不能只想著索取，得為保護它做些什么。”

“生活污水不亂排，生活垃圾不亂扔，應該是每一個長江人的責任。”四川省遂寧市安居區檢察院檢察官李莉也這么認為。

李莉現在回想起麻子灘水庫污染的情景，說話間還會掩鼻：“水的臭味我至今忘不掉，岸邊好多翻肚皮的死魚。”2019年12月，她接到線索，“安居區中興鎮污水處理廠生物轉盤發生故障，污水直排到水庫”，趕到麻子灘水庫，她看到排污口水體呈灰白色，氣味惡臭刺鼻。經檢測，水庫內水體富營養化。

沿江人有句老話，中上游的人管不好自己，下游的人就得喝你洗腳水。在流域圖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麻子灘水庫位于長江二級支流瓊江的上游，下游流經重慶市潼南區。“止住污染是關鍵！”遂寧市安居區檢察院立即向區住建局發出檢察建議。2020年4月，中興鎮污水處理廠的污水處理設施恢復正常。

重慶市九龍坡區檢察院檢察官郭世洋來到江邊，望著遠處的消落帶，再次回憶起一年多前這里的“盛景”。2022年3月，郭世洋在長江沿岸巡查時發現，西彭鎮黃磏村、李家河村的長江消落帶上，連排玉米在悄悄生長，這塊玉米地面積有近1萬平方米。重慶市南岸區廣陽鎮明月村消落帶的情況也不盡如人意，上游漂來的廢舊漁網、塑料薄膜等垃圾淤積在此。

消落帶是銜接陸地坡面和水體的過渡區域，由季節性水位漲落和周期性蓄水形成，對水土流失、養分循環及非點源污染有較強的緩沖和過濾作用。長江保護法明確，國務院有關部門會同長江流域有關省級人民政府加強對三峽庫區、丹江口庫區等重點庫區消落區的生態環境保護和修復。

“消落帶土壤肥沃，經常有農戶違規種植農作物。這種行為不僅影響行洪安全，殘留的化肥、農藥等還會污染水質。”郭世洋決定進一步調查。在走訪中，他了解到，涉案的河灘曾經是集體承包地，后被國家依法征收，但因缺乏專人管理，村民依舊在此耕種。

2022年4月18日，九龍坡區檢察院向區農業農村委發出訴前檢察建議，督促相關部門制止違規種植農作物的行為，恢復消落帶原貌。

消落區內農作物已經被全部清除，但村民思想上的結還需要系鈴人來解。為了改變老百姓對于消落帶生態價值的認識，郭世洋與其他職能部門同志組成普法宣傳隊，走村串戶宣講宣傳法律法規和政策規定。“以前老覺得那塊地不用就荒廢了，現在才知道害處這么大嘞。”玉米地的“主人”老米現在不僅不在消落帶種玉米了，還會監督其他農戶。

2022年9月13日，經過訴前磋商，南岸區檢察院最終與南岸區相關行政部門達成了一致意見。短短兩天內，30余人清運淤積垃圾約10噸，并開始對消落帶進行常態化巡查。

2023年5月1日，《重慶市三峽水庫消落區管理辦法》正式施行，明確規定消落區不得進行圍墾、毀草開墾、種植阻礙行洪的林木和高稈作物，不得施用化肥、農藥，不得傾倒、填埋、堆放、棄置、處理固體廢物等。

2023年上半年，長江流域國控斷面優良水質比例達到96.8%，“一江碧水向東流”的美景得以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