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里市舟南村苗族喪葬習俗調查

一

舟南村位于凱里市舟溪鎮南面，全村6個自然寨，2500余人。該村落節日習俗較多，其中苗族喪葬儀式場面盛大，時間長，形式復雜，正常死亡（即成年人尤其是中老年在家老病而死）的喪禮主要包含以下內容：

報喪。主要是以放短鞭炮的形式告知同村人家中有人去世。一共放兩次鞭炮，第一次為老人落氣時，放時長約為5秒的短鞭炮，人們聽到短鞭炮聲后便會相互告知且前來幫忙打理后事。第二次為老人整容之后，再放短鞭炮。據當地人介紹，其原因有二：一是表示告知他人逝者已經整容，可以前來告別；二是告訴列祖列宗逝者是一個干干凈凈的人，讓列祖列宗不必嫌棄。此外，對于遠在寨外的親屬，以前通信不便時，需要派家中人去報喪，如今隨著時代的發展，打電話報喪即可。

買凹，即買水。據當地鬼師介紹，老人落氣后，便請鬼師去村上的井里買水，如村里沒有則可以去河邊買，買來的水主要是給死者沐浴更衣。買水儀式上，鬼師帶著點燃的香紙、冥幣走到井邊，鬼師說道：“你現在走了，子子孫孫很想你，但是也留不住你，你撫養子子孫孫也辛苦，我們幫你洗身。干干凈凈，你往上走才不臭，你上面的祖祖輩輩才不會嫌棄你，他們才不會把你趕在門外……”說完后，用木桶裝少許水帶回家中。把打來的水放入浴盆中，打濕帕子，簡單地在死者胸前往下輕擦三下，一擦是左邊往下，表示擦給天庭看；二擦是胸部中間往下，表示擦給土地神看；三擦是右邊往下，表示擦給人間看。三次擦洗表達對天、地、人的尊重，希望死者能夠干干凈凈、順順利利走上天堂。擦洗完后由家族婦女給其梳妝打扮。死者若為女子，則先梳頭椎髻，并插上一把梳子，表示以后讓她方便打扮，然后穿衣；如死者為男子，則先給其剪頭發、剃胡須再穿衣。

嘎擋。即用木板搭建的喪床，老人一落氣，家族親屬們都會前來幫忙搭建喪床，完成后主人家需給建喪床者每人12元錢、3斤豬肉，表示讓他們“洗塵”，村民認為這樣做才不會折損建床者的命。喪床高度是根據主人家靈堂的實際情況而定，長度根據死者身長而定，死者停尸期間均躺在喪床上。

據鬼師介紹，男性喪床擺于香火的正中間，意為尊重；女性喪床不能正對香火，正對香火列祖列宗會不高興。喪床鋪有白色布墊單，死者頭部面朝香火，兩腳朝外，躺直，雙手握拳，用一塊白布或白紙遮住臉。喪床下放一個大木碗，碗里裝滿大米，燒紙時把燃著的香插入碗里，意思是請天上神吃飯，能夠保佑死者安息。

烏達，也稱守喪。停喪期間，死者家屬輪流守靈，輪流燒香燒紙。守靈一是為了照看死者和照顧來客，二是防止貓從死人身上跳過，認為那是不吉利的現象。同時，守靈期間死者的直系親屬不能吃米飯，但是可以吃瓜果、面食等。

打客，指的是前來吊唁的客人。前來吊唁的人分為三批，第一批是家族親屬，在老人臨終前后就來看望，幫忙準備后事。他們認為大家都是一個大家族，面對喪事更是需要齊心協力，做好后事，才不會被別的家族笑話。第二批是同村人，在老人去世的第二天，他們都會拿米和一些錢前來，一是為了給死者送行，二是勞煩死者把這些禮品帶給他們已故的親屬。據鬼師介紹，死者到天上后，會有很多已故的人前來等待，看看自家人有沒有給他們帶什么東西，如果沒有帶他們就會失落，讓家里人生病，反之就會保佑家族興旺。第三批是死者親友，時間在埋葬的前一天和埋葬當天帶著禮品前來（女兒抬豬，表孝順；買帕子，用于回禮；請嗩吶、蘆笙喪舞隊；買糖果等），他們認為這是一個花銷巨大的場面，如果每天都去看望，首先死者家屬不便照顧，其次親友行程也不便，因此只埋葬前一天和埋葬當天來。

奏趕。停尸期間，當地普遍舉辦的喪演活動，以吹嗩吶、跳蘆笙舞和唱喪歌為主要表現形式。據鬼師介紹，吹嗩吶有兩個原因：一是利用響聲驅趕身邊的冤魂，讓死者安詳；二是利用響聲嚇跑貓，以免貓經過，死者會移動，制造恐慌。一般死者去世的第一天，主家就請人來吹嗩吶，兩人為一隊，一般一隊為600～800元，可以吹奏三天三夜，而親屬請來的嗩吶隊在埋葬的前一天和出喪當天吹奏即可。唱喪歌主要是由死者的已婚女兒或者其他家族親屬來唱，喪歌有固定歌腔，但無固定歌詞，歌詞內容主要是死者的生平經歷，聲調低落、悲涼，表達對死者的無限懷念。喪舞主要是吹蘆笙舞，喪舞是后來才有的。以前，蘆笙喪舞并不普遍，只是吹嗩吶、唱幾句喪歌即可。隨著蘆笙在當地的普遍使用，蘆笙舞也漸漸用于喪葬過程，稱為“趕良”。蘆笙喪舞吹奏隊一般為6～8人，邀請喪舞隊一次約2200～3000元，在出喪前一天和出喪當天，圍著逝者吹奏，已婚婦女都會圍繞喪舞隊跳喪舞，以此表達對逝者的深切悼念，也希望主人家在熱鬧氛圍中能夠減少悲傷。他們認為喪葬氛圍、親友的凝聚力程度能夠充分展示一個家庭的社會交際情況。

二

埋葬時間不能正對農歷的豬、狗日期，那樣意味著將家人視為豬、狗去埋葬，此行為不文明，不受尊重。同時，舟南村人非常看重風水，墓地選址時，主家會事先跟邀請的鬼師商量，鬼師通過自己的手段咨詢死者意見，所以埋葬地址一定要埋在鬼師所指定位置，如果死者沒有要求，則由死者家屬選址，一般都會選址家族墳地附近或是自家的田地里。選好后出喪之前早上七點左右就派人去挖“墳床”，隨后把棺材抬去放在一旁。如果買別人的地，就需要鬼師當天拿點冥幣去祭拜，還要告訴他：“你的子子孫孫留不住你了，你的親朋好友給的錢，我們買到了這里，安排你以后住在這里。”然后才可以動手挖“墳床”。出喪時間一般為中午11點～12點之間，鬼師介紹其原因有二：一是中午其他靈魂出沒較少，為了避免其他靈魂的干擾；二是為了早點完成葬禮，便于及時回家準備喪飯。

祥拱，指的是鬼師交代亡者如何才能順利走到南天門而所念的指路經。出喪埋葬之際，死者靈魂正往天堂路上走，途中路過的地方是停是留，全由鬼師指導，指引走到南天門，待將死者的靈魂引到天堂后，遺體才出發上山。

在準備將死者從靈堂前抬出之時，鬼師會念一段很長的指路經，教死者如何逃避路途中的大小鬼怪，從而順利走到南天門。

在“祥拱”結束之后，需把死者抬下來，置于搭好的木板床上。木板床鋪滿六床“嘎令嗶”，意為順順利利。用“嘎令嗶”將死者的腿部、腹部和頭部緊緊與木板床捆在一起，當地人介紹這樣做是為了抬死者上山的過程中不會脫落。抬死者上山埋葬的人員一般需要4～6人。

送打，指的是人們為死者送行的過程。親屬及其村里人都可以去為死者送行，緊跟嗩吶、蘆笙舞，其余人緊跟后面。不管晴天還是下雨，送行的人都要打一把傘，晴天為死者擋光，雨天防止其淋雨，讓他早日投胎。死者的長子也要打一把大黑傘為死者擋光，若天下雨則意味著是死者在哭泣，若晴天則是死者已安息。在距離“墳床”近百米處，需將死者的衣物全部燒光，表示陪伴。其間鬼師通過看煙氣來判斷本年度本村落的去世人數。若煙氣往村里飄，表示今年村里還會死人，若煙氣往外飄，則今年不會死人。走到一半路程時要把死者抬至一個空曠的地方，不得放下，所有人圍著死者跳喪舞，親屬撒糖果，向天敬酒，10～20分鐘左右，表示對死者結束痛苦的祝福。

祥歪，指的是交代死人分清楚東西南北，便于其起居。到達墓地后，把棺材放入墳床里，隨后將死者放進棺木里。鬼師告訴死者：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的親朋好友送給你的東西都給你了，你要好好珍惜這個地方，安安靜靜待在這里，不要跑回家來，家里已經不需要你了，你就留在這個地方，與樹為朋友，以后每年的清明我們就會來看你。隨后將家族親屬送的“嘎令嗶”置于棺材中，再把死者放入棺中。接著鬼師用大刀砍向棺材的左右側，口中念念有詞，表明跟他說清楚東西南北和天亮天黑的事情，為他指明起居的方向。10～20分鐘左右蓋上棺蓋，在場的所有人都要手拿泥土向棺木扔去，表示不要死者再回來了，以免過得不安寧。之后留幾位家屬親屬掩土成墳，其余人回家吃喪飯。所有從墳邊回來的人，進門前必須先洗手，是為了洗掉鬼魂的怨氣。到家后需要進行“谷達”儀式，即老人的已婚女子和姑舅要邀請其在滿月后到家中做客。

葬后第二天需進行“復山”，給死者立碑，修整墳墓，請鬼師祭新墳，家族親屬一同參與。他們認為在這之前死者不知道自己去世了，因此祭祀時，要告訴他“你已經死了，你的子子孫孫帶來公雞、豬肉、雞蛋來看望你，我們給你修整床，鳥蟲才不來干擾你，家里才安心”。念完后，人們直接在墳邊殺豬煮湯，給家族親屬發放糯米和雞蛋，代表對老人的尊重及想念。有些人家會在墳上放一雙草鞋或布鞋，認為死者死后通往南天門的路途遙遠，草鞋或布鞋較輕松，便于輕裝上陣。如死者為女士，墳上則放鏡子和梳子，是為了給死人梳妝打扮使用。

死者入葬30天，為“滿月”。在舟南村，人們認為出生的嬰兒都隨母親坐月子，產婦滿30天后才能隨意出動。因此，人們認為老人去世后的30天里，死者的靈魂還沒有走入天堂，需要給他舉辦儀式以給他更好地開路。一般去女兒家或姑舅家做客，也有逝者選擇到街上趕集。孝子邀請家族成員一起，帶一把香火和冥紙，一路上插香、燒紙，代表帶著死者靈魂走路。

滴噶亥，即老人過世后比較大型的祭奠儀式，親友都需帶禮品前來參與，每年一次，做滿三年喪葬儀式才算全部完成，死者這時才真正入土為安。

第一年為死者葬后的第三天，他們認為給死者復山后，死者的已故親友已經知道他去世了，他們前來看望他，因此第三天祭祀是為了招待死者的已故親友。第二年和第三年均為農歷二月當天。人們認為二月金蟬打雷后，萬物皆生長，這時候已故親友也都清醒，開始走動，因此祭祀是為了請死者及其天上、地上的故人吃飯。此外，在沒滿第三次祭墓前，兒子必須忌口泥鰍、黃鱔、蕨菜和竹筍。他們認為泥鰍、黃鱔生長在泥里，吃了會攪動入土為安的逝者，吃了蕨菜、竹筍兒孫田地間會長雜草。

在當地，喪葬儀式的祭品也是有講究的。第一年和第二年有豬頭就行，第三年就要一頭豬。兒子必備的祭品有：豬頭、白公雞、鯉魚、生熟糯米、生鴨蛋、酒、竹子掛白紙條、小白紙人、香紙、木耙等；女兒則備紅雞、熟糯米、雞蛋、瓜果糖等。兒女把墳墓掃干凈添新土后，把豬頭、雞、糯米、雞蛋、酒擺放在墓前，雞和豬頭肉一起煮，然后在墳頭插上捆綁竹子的白紙條，再圍繞整個墳插小紙人，當小紙人一插上，人們認為死者就知道自己去世了。

擺好祭品后，鬼師牽著鴨子從墳背后山上直奔墳墓繞三圈，意為“引龍”，想把龍引到墳里來。他們認為鴨子經常待在水里，身子很干凈，龍喜歡鴨子，所以用鴨引龍。同時再把十二條鯉魚用竹條串著招待龍，認為有龍的守護，生者死者都能夠得到保佑。隨后鬼師站在墳后最高點，交代逝者子女所祭拜的祭品后，把生糯米撒向人群，接到糯米的象征著來年會大豐收。

第三年，這是最后一次祭奠，逝者靈魂將完全到達天堂，祭品、流程和前兩年一樣，但豬頭改成整頭豬，是給死者前往天堂途中那些天兵天將們的犒勞。此后，死者已經遠在天堂，每年的清明才會回來一次，之后每年只要清明祭拜一次即可。

喪葬儀式是一個人結束痛苦、離別世人的重要儀式，不僅對生者有著慰藉的作用，也對死者結束痛苦表達尊重和祝福。喪葬儀式猶如一場有聲與無聲語言集中展示的活動，它從多方面充分向人們展示了該民族的文化習俗和價值觀念，具有重要的文化內涵和民族特色。舟南村的喪葬儀式不只是一個風俗，儀式所代表的含義已經超過了儀式本身。它集中闡釋了舟溪苗族民眾樸素而本色的生死觀念，表達了他們對于生命意義的集體認識，傳承著民族的歷史記憶。通過喪葬儀式，人們可以感受到對生命的敬畏和對親人的懷念，同時也可以傳承和弘揚民族的文化傳統。總之，舟南村的苗族喪葬儀式已成為連接人與人、人與家庭、人與社會關系的重要紐帶，對于民族的凝聚力、民眾的教化、社會的團結、文化的傳承起著重要的作用。

——————————————————————

作者單位：貴州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