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子縣王郭村三信仰及其劇場考略

三信仰及廟宇分布

山西省長子縣，位于上黨盆地西南側，四周有太行、太岳、中條三大山脈，旱災較為頻繁，為了祈求農業豐收，便出現了以“羿”這一雨神為主神的極具地方特色的祈雨信仰，即三嵕信仰。

三嵕信仰歷史久遠，《淮南子》載：“堯使羿射九烏于三嵕之山，殺九嬰于兇水之上，繳大風于青邱之澤。”其明確表示羿于三嵕山射日。長子縣小關村三嵕廟《潞州長子縣欽崇鄉小關重修靈貺廟碑》載：“按漢《淮南子》之逮至堯時，十日并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祈食。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十者俱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殺九嬰于兇水之上，繳大風于青邱之澤，上射九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于洞庭，擒封豨于桑林。于是天下廣狹險易遠近始有道里，故死而民祀。”王郭村正殿西側《重修廣臺山碑記》載：“尊神靈貺王之功澤德□，唐代行仰古純射日斬蛟，開奇勛于往昔，佑民護國，施厚澤于來茲，甚至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其功業底于無量者，非圣人而能若是乎。”這與前《淮南子》及小關村三嵕廟碑刻記載相契合。王郭村正殿東側元大德十年（1306年）壁碑《重修廣臺記》載：“□日丹僧綠水寺，福吉祥伏官靈貺王之宮者，雖經劫火，獨有神儀年深歲久。”說明靈貺王早在元大德十年前便被敕封；金代盧璪的《三嵕廟記》載：“逮五季周世宗，特見褒異，顯德初賜號為帝。”《宋會要輯稿》記載：“三嵕山神祠在屯留縣，徽宗崇寧三年十二月賜廟額靈貺。”除此之外，高平市多座三嵕廟中碑刻也記載三嵕神于宋崇寧年間被封為靈貺王。《大清一統志》載：“三嵕廟在屯留縣西北四十五里三嵕山巔，舊傳昔大旱，祀之即大雨千里，宋崇寧中封顯應侯，明洪武中稱三嵕山之神，歲六月六日有司致祭……祠遍州縣。”由上，可以斷定在北宋時期三嵕信仰在晉東南地區已廣為流傳，明洪武年間被稱為三嵕之神，在周邊州縣都被供奉。

據方志及史料記載，三嵕廟遍布于晉東南地區，其中晉城市澤州縣、高平市、城區，長治市城區、平順縣、長子縣、襄垣縣、潞城區、沁水縣等均有三嵕廟的遺跡。筆者及團隊在長子縣查到16處三嵕廟，還有部分沒有涉及。

另外，根據上述三嵕廟中的碑刻可得出，關于三嵕神與靈貺王、羿與后羿的身份認定較為模糊。根據筆者實地考察，長子地區三嵕廟的正殿內大部分供奉的都是羿，且有部分供奉羿與嫦娥二神。王郭村三嵕廟便是如此。在實地訪問長子縣的村民后，大部分均認為羿就是三嵕神，又名護國靈貺王。但關于三嵕神具體身份，不同學者有不同的看法。有關三嵕的傳說也有很多，如三嵕原為山神、三嵕原是賣鍋碗之人、羿神附體的張三嵕等。這一系列的傳說都將三嵕之神定位為能夠具有超凡神力、能夠為民除害、保護民眾且民眾都很敬仰的人格神和神格神。

關于三信仰

關于三嵕信仰，學界多從其興起與傳播進行論述。如宋福鵬、何棟斌《宋元時期晉東南三嵕山神信仰的興起與傳播》認為：三嵕山神作為山川自然神于先秦時期被古人崇拜，唐代在華北地方神靈中興起，北宋時出現在文獻記載中，宋金時期被廣泛傳播并被附會為后羿。杜妮《明清時期三嵕信仰下的神親關系》表明：明清之際三嵕信仰達到頂峰，神親是其村際關系的主要體現。通過地緣關系、世俗關系、傳說締結等神親關系，能夠聯絡起三嵕信仰圈各村落之間的緊密聯系。王潞偉、姚春敏《精英的尷尬與草根的狂熱：多元視野下的上黨三嵕信仰研究》一文指出：上層士紳與民間草根對于上黨地區三嵕信仰呈二元對立的觀點，前者對其發展與傳播進行回避或壓制性態度，通過文字、改造廟宇等行為進行削減。而民眾則對其癡迷加之莊重供奉，將羿神信仰扎根于鄉土。此外，王建華的《自然災害與民間信仰的區域化分異——以晉東南地區成湯信仰和三嵕信仰為中心的考察》，段建宏、雷玉平的《民間信仰的泛眾化——以三嵕信仰為中心的考察》等文，分別探討了三嵕信仰的由來以及本土化特色。但是，將三嵕廟及其戲臺演劇相結合進行分析則未見到。與全國各地信奉的玉皇信仰、關公信仰等不同，三嵕信仰在其余地區少見。因此從長子地區探討三嵕廟中三嵕信仰及其劇場演劇有一定文化價值。

本文從長子地區的三嵕信仰著手，分析長子地區三嵕信仰的流布，并以長子縣宋村鄉王郭村三嵕廟及其劇場為例，對其建筑性質、文化特色、創新實踐方面進行分析。

王郭村三廟創建及建筑形態

長子縣宋村鄉王郭村，現居住村民360余戶，1560人。以索姓居多，經濟來源主要為務農收入。據《王郭村志》記載：王郭村有廟宇11座，觀音廟為古廟宇，土地廟、龍王廟是近年在原址上修建的。三嵕廟2007年先后被定為縣級、市級文物保護單位，2019年被認定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三嵕廟位于王郭村村北廣臺山上，具體創建時間不可考，根據廟內元大德十年《重修廣臺記》推測，應該為宋代建筑。

廟宇坐北朝南，二進院落。沿中軸線依次為東西山門、東西角殿、倒座戲樓、卷棚獻殿、正殿，兩側配有廂房、配殿。占地面積約1530平方米。正殿為宋代木構建筑遺存，梁架、斗拱等大木作構件基本為原構。據正殿東西嵌墻壁碑記載，重修于元大德十年（1306年）。同治三年（1864年）、光緒十六年（1890年）、民國13年（1924年）、1950年均對此進行過擴建和重修。

東側山門有石刻楹聯“綠水倒懸天上月，白云深鎖洞中門”；西側山門有“勿忘谷乃國之□，須知民以食糧□”。

正殿為三嵕廟，內供奉靈貺王與嫦娥神像。殿為歇山頂，灰脊瓦蓋，五架梁上承三架梁，中間置瓜柱支撐脊檁，子角梁于老角梁之上，尾部在金衍之上，與抹角梁呈水平垂直相交，角接三踩一跳轉角斗拱，上承昂尾；脊梁均為琉璃瓦修飾，屋脊有琉璃吻獸。正殿3楹，通面闊9.85米，明間2.44米，進深6.28米，通高7.49米，柱間以額枋相連，額枋上施有普柏枋，普柏枋上置有斗拱，為三踩一跳；基高1.09米，柱礎高0.08米，檐柱為石柱呈收分狀，柱礎為方形上置蓮花瓣式圓形柱礎；廊深2.83米。正殿耳房現為佛堂，面闊8.34米，進深4.3米。

獻殿屋頂為卷棚頂，灰脊筒瓦，四架梁上置脊瓜柱承月梁；柱間以額枋相連，額枋下柱子兩端施有雀替，雀替上施有駿馬奔騰于祥云之上的圖案；面闊3楹，通面闊9.85米，明間面闊3.64米，進深3.24米，通高5.38米，基高1.09米。前檐柱為木制，柱礎為素柱礎；金柱為木制，柱礎為鼓鏡式柱礎；后檐柱為木柱，下置蓮花瓣柱礎；東西配殿硬山頂，灰脊瓦蓋，通面闊6楹17米，明間面闊1.19米，進深3.28米，通高4.63米，廊深0.83米，柱礎高0.17米，基高0.12米。

王郭村三廟戲臺及演劇

三嵕廟作為上黨地區極具特色的祭祀場所，戲臺作為迎神賽社之地是必不可少的功能性建筑。

三嵕廟戲臺坐南朝北，創建時間不詳，廟內清同治三年（1864年）碑刻《重修廣臺山碑記》載：“王郭村東北舊有廣臺山，坐落古剎一所，迄今歷年已久，修葺數次。至道光乙未歲，內外戲樓損壞大半，東西僧房坍塌不全。”清光緒十六年碑刻《重修廣臺山碑記》載：“大殿僧房內外戲樓均已傾累不齊，即神像亦覺減色。”1950年碑刻《重建廣臺山碑記》載：“商賈□聚，人士云集，物資交換，利民便商，趁此演劇普及文化教育宣傳，不但人民獲益匪淺，以及國家經濟暢達，生產增大。”據三塊碑刻推測，應為清道光年間戲臺，后多次修繕。戲臺為單檐懸山頂，屋面布筒瓦，屋頂無吻獸，一面觀。面闊3楹7.68米，明間3.29米，前臺進深3.98米，后臺進深1.17米，通高5.07米。前臺四柱為圓木通柱，角柱礎高0.27米，檐柱礎高0.37米。磚砌臺基高1.57米。柱間以額枋相連，并施以雀替，雀替飾有惹草紋；額枋上置有大額枋，大額枋上置有一斗三升交麻葉斗拱。大額枋上承檐枋、椽、檁撐起屋檐，為抬梁式五架梁，四椽袱。角柱礎施以有鼓釘的鼓鏡石與方形惹草紋柱礎上下砌成。戲臺兩邊為耳房，耳房下為山門通道，上為戲臺裝扮間。戲臺角殿東角殿兩楹，通面闊6.10米，進深3.43米，通高4.19米，柱礎0.31米。西角殿面闊3.12米，進深3.12米，通高3.14米。

在眾多清代的戲臺建筑中，山門戲臺在長子地區較為多見，即山門與戲臺融為一體，山門位于下層，戲臺居于二層。王郭村三嵕廟較為特殊，山門位于戲臺的兩側，為獨立結構，上建夾樓一間，下層為入廟拱券門。

長子地區流行的聲腔劇種主要為上黨梆子和上黨落子、八音會、清板秧歌。上黨梆子于明末清初傳入長子縣，被當地人稱為“大戲”或“上黨宮調”。其音調高亢明朗，粗獷樸實，表現形式和風格氣勢渾厚，熱情奔放。劇目多表演古代叱咤風云的民族英雄、忠勇俠義的忠臣義士等，尤以岳飛戲和楊家將戲最為典型。現代戲則重點關注革命英雄人物，如白求恩、焦裕祿、劉胡蘭等。上黨落子又稱為“鬧戲”，原名“黎城落子”。其起源于本縣的色頭村，由黎城人崔水、趙栓厚等人編排傳播。其唱腔以板腔體為主，曲牌體為輔，伴奏多有嗩吶、絲弦。唱腔多有本土特色，熱情悠揚。題材多以家庭倫理題材和歷史題材為主。清板秧歌，又稱干板秧歌，是長子縣特有的民間小戲，大約始于明代中期。劇目多是老百姓自編自演，題材以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家庭瑣事為主，表演形式風趣幽默、靈巧活潑。在上黨落子風靡縣境后其逐漸消失。八音會被列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大致源于戰國秦漢時期，脫胎于唐代樂舞和宋代隊戲，形成發展于元明之際，成熟興盛于明末清初。20世紀50年代，上黨地區八音會組織較為普及，特別興盛。“文革”時期幾乎衰亡，20世紀80年代又復蘇興旺。八音會的吹打樂器主要為吹奏類的嗩吶、笙、笛子，拉彈類的板胡、二胡等，打擊類的老鼓、同鼓、二黃手板、小鑼等。

王郭村有千年以上的歷史，戲曲人文史料豐厚。據說在1957年秋，修建村辦公院時，挖出一座疑似宋代的古墓。古墓中有常見的生活炊具等，四周壁畫鮮明，其中以二十四孝圖和戲曲元素的壁畫尤為經典。但由于村民文物保護意識淡薄，墓葬未進行保護。由此可見，早在宋元時期，王郭村一帶戲曲活動已較為活躍。新中國成立前，以王郭村三嵕廟為中心，統領周圍的“七村四社”，其中三嵕廟祈雨儀式、二月二十二日的廟會都是由這7村輪流操辦，吸引周圍鄉親父老前來觀看，場面十分熱鬧。聲腔的發展離不開戲班的活動，戲班的發展也催生聲腔的成熟。

王郭村演戲傳統悠久，演劇也多為上黨梆子和上黨落子、八音會、清板秧歌。村民張真太、張安太兄弟是村里的知名編劇家和胡板演奏者，其對于上黨曲調頗有研究。早在20世紀50年代，以張氏兄弟為代表的業余團體，上演《七死八活》《坐樓》《殺樓》《漢陽堂》《秦香蓮》等傳統劇目。20世紀60年代初，新一代的表演藝術家加入，上演《打倒美帝》《兄妹開荒》等時事劇。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年輕村民加入業余劇團，排練“八大樣板戲”以及《三月三》《二進宮》《中秋之夜》等戲曲，并造就了索元英、王反龍等著名鄉村演員。在這種濃厚的戲曲氛圍中，出現了李宏唐、索偉琴等遠近聞名的戲曲藝術家，甚至還出現索三萍戲曲藝術家組織并帶領“長子春燕鼓書說唱團”走遍長治各個縣區。以上的各位戲曲表演藝術家對于戲曲藝術頗有研究，在上黨梆子和上黨落子、鼓書說唱等藝術層面對表演技法、聲腔、伴奏等方面的創新以及藝術傳承等造詣匪淺。

王郭村三廟文化實踐的傳承與創新

古戲臺曾是村落的文化活動中心，是時代文化的縮影，代表著人民群眾的文化生活。古戲臺在構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中也起著凝聚民心、道德教化、傳承文化等方面的社會功能。王郭村三嵕廟不僅是古建筑的展現，更是一種文化傳承的載體，在這個戲臺上有長子縣民間演劇史料的傳承，有中國古代劇場的縮影，更有中國戲曲發展的歷史印記。

除了有現代大舞臺的村子，當地多數古戲臺現仍作為廟會演出場所，也有一些被授予文物保護單位的戲臺僅作為神廟的附屬而未被充分利用。將古戲臺真正利用起來，而不是被禁錮在“古建筑文物保護”的壁壘中，讓其發揮真正的價值是當前需要重視的問題。

縱觀長子縣古戲臺，王郭村三嵕廟是為數不多將古戲臺及其廟宇文化真正“活”起來的典范。王郭村三嵕廟內設有后羿文化賞學基地，并分為五個部分：1.中國古建筑展覽廳，設中國古建筑分布圖、山西古建筑分布圖、長子縣古代木構建筑特征及分布圖；2.三嵕廟正殿，有文保人員進行簡單講解，讓到訪者感受到宋代建筑的典型特征；3.國學大講堂，以國學為定位，圍繞中華傳統文化開展傳統文化教育；4.民俗展覽館，充分展示上黨地區的特色民俗文化，如剪紙、面點、麻糖等；5.后羿文化園，設立后羿傳說等文化展板，以型、聲、意為特征，感受后羿文化的文化遺產。

除此之外，在三嵕廟戲臺還設立戲臺文化展示區，對戲臺的由來、種類、特征等進行介紹，如對目前遺存最早的高平市王報村二郎廟近代戲臺、臨汾地區三大元代戲臺、澤州縣冶底村東岳廟元代戲臺、沁水縣上木亭村城隍廟元代舞廳、永濟市董村二郎廟元代戲臺等極具典型性的戲臺進行分析介紹；將三嵕廟的戲臺的建筑形制、時代特征、山門特征等進行分析介紹。真正將三嵕廟中的宗教文化、歷史文化、民俗文化等結合起來。讓每個到訪者都能了解到長子縣、王郭村、三嵕廟廟宇及其古戲臺的歷史底蘊與文化特征。

（本文系山西省研究生教育創新項目“洛陽市古戲臺文物文獻資料搜集、整理與研究”結項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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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山西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