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磨盤、石磨棒在歐洲、北非、西亞、東亞和美洲等廣大地區的舊石器時代晚期與新石器時代遺址中均有發現,是世界范圍內較為普遍出現的史前時期器物之一。具體到中國境內,石磨盤和石磨棒集中出現于舊石器時代晚期至新石器時代晚期,主要分布在北起黑龍江,南到河南,西至新疆,東盡山東的區域范圍,南方地區僅零星出土。關于其功能,學術界傳統觀點認為它們是谷物加工工具,然而隨著考古材料的豐富以及科技考古(微痕分析、淀粉粒分析)的發展,傳統觀點得到進一步修正完善。本文擬在已有研究基礎上,對考古出土的石磨盤、石磨棒進行分類歸納,探究其功能,梳理其發展,以求對石磨盤、石磨棒有更科學系統的認識。
石磨盤、石磨棒分類
根據考古出土石磨盤、石磨棒形制特征,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打制而成,石磨盤器形原始,磨面中部下凹,石磨棒發現較少,斷面近三角形。一類磨制而成,石磨盤磨面規整略內凹,包括有足和無足的,分布于黃河中下游地區以及遼河流域。石磨棒則基本都為長條形,主要的區別在于橫截面有的為近圓形或橢圓形,還有的則略呈方形,邊棱較為明顯。
第一類舊石器時代晚期的石磨盤,主要遺址有山西吉縣柿子灘第九地點、沁水縣下川和陜西宜川縣龍山第一地點。柿子灘遺址第九地點發現石磨盤、石磨棒各2件,其中一件石磨盤周邊經打制,平面大體呈橢圓形,表面沿橢圓形的長徑兩邊稍向中心呈馬鞍形凹入,表面均勻分布圓形小窩。另一件石磨盤也是周邊打制而成,平面形狀不規則,表面有不規則小坑。完整的石磨棒兩端細而圓鈍,中間截面近三角形。下川遺址共發現石磨盤3件,在調查報告中稱作研磨盤,原器約為圓盤狀,底面為自然平面,周圍邊緣打制修整。中間由于多次旋轉式研磨而下凹成圓坑。龍山遺址第一地點發現少量石磨盤,平面呈長方形或不規則圓形,周邊琢打成形,中部有因研磨使用形成的凹痕。此時,石磨盤、石磨棒制作工藝略顯粗糙,多選擇天然平整的石塊加工而成。
第二類新石器時代的石磨盤。新石器時代早期,出土石磨盤、石磨棒的遺存包括北京的東胡林遺存、轉年遺存,河北的南莊頭遺存,河南新密李家溝遺址。東胡林出土遺物中有多件琢磨而成的石磨盤、石磨棒。磨盤一般平面近橢圓形。磨棒分為兩種,一種剖面近圓角方形,另一種剖面呈圓形,后者比前者制作更為精致。南莊頭發現的石制品中,石磨盤和石磨棒是最具代表性的器物,并且其使用時間也很長,其中石磨盤兩端厚,中間薄,磨面凹陷,側面呈亞腰狀。李家溝遺址出土石磨盤一件,矩形,板狀,無支腳,簡單修成圓角直邊。上表面磨平,局部已磨光。新石器時代中期,石磨盤、石磨棒不僅出土數量多,形制多樣,而且制作精致,石磨盤的底面出現支腳,尤以裴李崗文化和磁山文化為代表。裴李崗文化石磨盤為履底形,正面坦平,底部鑿有四矮柱足。磨棒近圓柱體,中間略細,兩端略粗。磁山文化出土石磨盤與裴李崗文化相近,底部有三足或四足,盤面一端略尖。新石器時代晚期,石磨盤、石磨棒僅在少量遺址出土,如山東煙臺白石村、即墨北阡、兗州王因,內蒙古自治區三間房、羅家營子等。白石村遺址二期文化出土石磨盤6件,石磨棒26件。磨盤平面呈履形,周邊較薄,底部兩端翹如舟狀,使用面平整;磨棒狀如覆舟,斷面為半圓形,使用面光平。新石器時代末期,石磨盤、石磨棒基本消失不見。
石磨盤、石磨棒功能分析
學術界關于石磨盤、石磨棒的研究側重于其功能分析,多數學者認同它存在一器多用的可能性。目前,有關石磨盤、石磨棒主要功能的觀點共有四種:一是谷物加工工具,由梁思永先生于20世紀30年代提出,代表性人物有郭沫若、陳崇斌、陳文、李德方等。二是搓線揉皮,以趙世綱為代表。三是研磨顏料,黃渭金持此說。四是堅果、塊莖、谷類等野生植物加工,以劉莉、陳星燦等為代表。那么,石磨盤、石磨棒的主要功能究竟是什么呢?近一二十年,科技考古在中國考古領域迅速應用,對石磨盤、石磨棒開展的微痕與淀粉粒分析,為我們尋找科學的答案提供了幫助。
舊石器時代晚期山西吉縣獅子灘遺址S9地點的石磨盤除主要用于野生谷類、塊莖和堅果的加工,還兼用于顏料的研磨和飾品的制作。新石器時代早期東胡林遺址石磨盤、石磨棒的淀粉粒和微痕分析表明以加工堅果、谷物為主。新石器時代中期遼寧阜新查海遺址的炭化植物遺存中,禾本科種子97粒(F49),包括狗尾草屬(43粒)、馬唐屬(54粒),皆屬可食的野生植物。遺址出土的4件石磨盤、石磨棒表層的淀粉粒分析表明,它們以加工禾本科植物為主,包括高粱屬(108粒)、狗尾草屬(81粒)等。由于采集經濟在查海先民的生業經濟中占主要地位,因此,查海遺址石磨盤、石磨棒的主要功能以加工野生谷物為主。對新石器時代中期河南孟津寨根、班溝遺址出土的裴李崗文化石磨盤分析,結果表明主要的加工對象是野生植物,其中塊根和橡子占大宗。另有學者從淀粉粒研究入手,實驗分析了15個裴李崗文化遺址的石磨盤,結果可鑒定淀粉粒中比例最多的是橡子,占到總數的42.80%,其次是小麥族(23.89%)、粟或黍或薏苡屬(15.15%)、根莖類(0.27%)等。其中,小麥族、粟或黍或薏苡屬雖然比例較高,但是難以區分是栽培種還是野生種,故而淀粉粒研究結果至少說明石磨盤以加工橡子為主。對磁山文化武鄉縣牛鼻子灣一組石磨盤、石磨棒的淀粉粒分析結果表明使用這2件工具的先民采集、加工、食用多種植物,包括櫟屬橡子、小麥族的籽粒、黍族的籽粒、豇豆屬的豆子及栝樓的塊根。其中僅有黍族的粟黍可能為馴化類型,而橡子和小麥族植物顯然為野生。對新石器時代晚期諸如山東煙臺白石村、即墨北阡、兗州王因,內蒙古自治區三間房、羅家營子等遺址出土石磨盤、石磨棒的實驗分析,也大都表明以加工堅果和谷物(野生、馴化)為主,其中,內蒙古自治區相關遺址中馴化谷物的比例顯著提高。
綜上,可以推斷史前時期石磨盤、石磨棒的主要功能是加工堅果、塊莖、谷物等植物。但在新石器時代晚期以前,石磨盤、石磨棒加工的植物以野生為主,隨著中晚期農業經濟的日益發展,也用于加工馴化谷物。
石磨盤、石磨棒發展
石磨盤、石磨棒誕生于原始采集經濟形態之下,沿用至農業經濟成熟,是史前先民重要的生產工具,由舊石器時代至新石器時代,其發展進程十分清晰。
舊石器時代晚期是石磨盤、石磨棒的萌芽期。農業尚未發生,原始先民以采集漁獵為生。石器制作較為原始。下川遺址、龍山遺址第一地點的石磨盤磨面深凹。一方面,推測可能與舊石器時代打制石器工藝有關,先民在加工采集植物的時候,習慣性采用打砸的手法,從而導致石器受力位置下凹;另一方面,這種下凹也方便先民捶搗采集的堅果或塊根植物。柿子灘遺址第九地點石磨盤磨面小坑(窩)應是多次在不同位置砸擊形成的。
新石器時代早期是石磨盤、石磨棒的發展期。農業開始起源,先民在野外生存的實踐中,盡管開始熟悉某些野生植物的生長習性,但是采集依然是食物的主要來源。另外,新石器時代的石器制作工藝也發生變革,磨制石器逐漸占據主導,磨面規整的石磨盤是石器制作工藝改進、社會生產力進步的反映,也表明先民加工食物的方式已由捶搗開始轉向搟磨。
新石器時代中期是石磨盤、石磨棒的鼎盛期。此時期石磨盤、石磨棒大量出現,且制作精致。農業初步發展,粟、黍、稻均已經被馴化。然而,在石磨盤、石磨棒的淀粉粒分析結果中馴化植物的淀粉顆粒卻并不占主體,一方面說明采集依然是先民重要的食物來源,另一方面再次印證石磨盤、石磨棒并不主要用于馴化植物的加工。
新石器時代晚期是石磨盤、石磨棒的衰落期。此時期氣候環境溫暖濕潤,生產力水平提高,推動農業經濟迅速發展并逐步確立,采集經濟所占的比例日趨縮小,盡管部分遺址仍有石磨盤、石磨棒出土,但它們已非主流,杵臼漸漸成為農業經濟形態下的生產工具,石磨盤、石磨棒漸趨衰落,這從仰韶文化中期以后的遺址中常發現石杵可以證明。另外,根據《周易·系辭》記載:“斷木為杵,掘地為臼。臼杵之利,萬民以濟。”表明黃帝時期(一般對應仰韶文化時期)先民已普遍使用杵臼加工谷物。
新石器時代末期,石磨盤、石磨棒漸趨消失。進入歷史時期,由于地區發展的不平衡性,石磨盤、石磨棒在一些地區仍有使用,如新疆石人子溝遺址,但在廣闊的區域范圍內,石磨盤、石磨棒已經演化為石磨。
結 語
史前石磨盤、石磨棒以加工堅果、塊莖、谷物等植物為主的功能,打破了以往的經驗判斷,使我們獲得更加科學的認識,有效重建了史前生活圖景。作為舊石器時代晚期至新石器時代晚期存在的多功能生產工具,石磨盤、石磨棒是采集經濟的產物,從產生到消亡,其與農業經濟并無必然聯系。但石磨盤、石磨棒在歷史上依舊發揮了重要作用,在農業經濟成熟以前,它們為先民的生活提供了保障。隨著農業經濟的成熟以及新的農作物加工工具的涌現,它們逐漸退出歷史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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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河南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