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源流考

開封市博物館藏中姞鬲，是西周晚期青銅鬲的標準器物，器形精美，紋飾質樸，保存完好，現為國家一級文物。為研究西周時期青銅器、古代姞姓的源流以及上古姞姓諸方國，提供了有力的文物佐證，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

鬲原本是我國古代一種常見的炊煮器，新石器時代晚期就已出現陶鬲。鬲的形狀一般為侈口（口沿外傾），有三個中空的足，類似于現在煮飯的鍋，使用時可在下方加熱。商周時期，青銅鑄造技術日臻成熟，青銅器品類之多、造型和紋飾之精美絕無僅有。青銅鬲的形制源于新石器時代的陶鬲，此時青銅鬲始由炊煮器向禮器逐漸發展演進。作為禮器的青銅鬲承載著先秦禮制的重要內容，在青銅禮器組合中占有重要的地位。青銅鬲這一典型器型，基本貫穿了整個青銅時代。

就目前研究來看，論及館藏西周青銅器中姞鬲、姞姓源流的專文尚未見到，據筆者所見提及西周青銅器中姞鬲的文章僅有趙龍、葛奇峰、黃錦前《開封市博物館收藏的幾件商周有銘青銅器》（《中原文物》，2011年第5期）一文，較為完整地述及了開封市博物館館藏西周青銅中姞鬲的相關內容，但對該青銅中姞鬲的銘文，以及姞姓源流未作考證和論述。另外，一些學者論及了姞姓的族源與上古時期南燕國的相關情況，并通過對西周青銅器的研究，考證了西周時期一些姞姓方國的演變情況，從中可以探知西周青銅中姞鬲背后豐富而極具研究價值的一些問題。

一

開封市博物館藏的西周中姞銅鬲，1962年7月購自開封市文物商店，現為館藏一級文物。此青銅鬲通高11厘米，口徑15厘米，寬沿外折，口微侈，束頸溜肩、弧襠鼓腹。鬲身上有三個扉棱，三柱足中空，三足近似蹄形，與足對應的腹上各有一扉棱，通體飾豎線紋。頸內壁環鑄“中（仲）姞乍（作）羞鬲華”六字銘文，從銘文可知該青銅鬲是女性自作青銅鬲，其中的“中”即“仲”，為排行，“姞”為其父姓，此中（仲）姞后為仲義父的夫人；“乍”與“作”通假；“羞”，《說文解字》稱“羞，進獻也”，“羞鬲”即進獻食物的禮器；“華（華）”既是氏，又是族徽。從該青銅鬲的形制、紋飾與銘文字體來看，均呈現出西周晚期的風格。

西周時期，作為青銅禮器的鬲較為盛行，經常成組隨葬，并且一組銅鬲的大小、形制、銘文大體相同，中（仲）姞鬲也不例外。據羅振玉《貞松堂集古遺文》、劉承干《希古樓金石萃編》等書記載，這組中姞鬲系清代光緒年間在陜西扶風任家村出土。而后，著名收藏家如潘祖蔭、丁樹楨、盛昱、端方、劉體智等紛紛收藏，后有部分青銅鬲流落到日、美等國。截至2011年，傳世的中姞鬲共有14件。除了3件不知所終之外，其他11件分別由北京故宮博物院（4件）、上海博物館（3件）、湖南省博物館（1件）、開封市博物館（1件）、美國波士頓美術博物館（1件）、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館（1件）收藏。《殷周金文集成》修訂增補本中列出了12件中姞鬲（仲姞鬲）。

帶“中（仲）姞”銘文的周代青銅文物，除了上述西周中（仲）姞鬲之外，較為著名的還有仲姞義母匜、西周初年的中（仲）姞盤（現藏山西聞喜縣博物館）、春秋中期的仲姞豆（現藏山東淄博齊文化博物院）等。上述后兩件青銅器，銘文中雖有“中（仲）姞”字樣，但從年代、形制等方面均與開封市博物館藏西周晚期的仲姞鬲差異較大。唯有同樣是西周晚期的青銅器仲姞義母匜，其制作年代、形制和紋飾與開封市博物館館藏的中（仲）姞鬲很相似，因此學者認為這件青銅匜與仲姞鬲的器主當為同一姞姓女子。這件西周晚期的青銅匜出土時間較早，有銘文“仲姞義母乍（作）旅也（匜），其萬年，子子孫孫永寶用”，曾被北宋的畫家、金石學家李公麟收藏，后又入選北宋呂大臨編著的《考古圖》（卷六“仲姞旅匜”）、北宋王黼等奉宋徽宗敕命編纂的《宣和博古圖》（卷二十“周義母匜”）、南宋王俅編著的《嘯堂集古錄》（卷下之上“周義母匜”）等金石著作。

二

商周青銅器銘文上的姞姓女子很多，開封市博物館藏西周中姞鬲就是一位叫中（仲）姞的女子自作并用于進獻食物的銅鬲。作為上古大姓的姞姓，時至今日卻較為罕見，其源流值得我們深入研究。

《國語》稱：“凡黃帝之子，二十五宗，其得姓者十四人為十二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儇、依是也。”黃帝將古燕（史稱燕或南燕）賜予其裔孫伯鯈（一說是黃帝之子）的同時還把姞姓也賜給了他，伯鯈是姞姓的得姓始祖。自此直至商末周初，南燕及其附近地區（大致位置在今河南新鄉、衛輝、延津一帶）成為姞姓氏族的祖根之地。

唐代孔穎達為《左傳》作疏時指出：“燕有二國，一稱北燕，故此注言南燕……燕國（南燕），姞姓，黃帝之后也。”姞姓南燕建立方國的時間比姬姓北燕要早，姞姓南燕的始封國君是黃帝后裔伯鯈，南燕國祚始于殷商時期，直至春秋中期滅亡。姬姓北燕（原為商代諸侯國“匽國”），西周初年建立，始封國君是周武王的兄弟姬奭，姬奭被稱為召公（一作邵公）、召伯、召康公等。姬奭輔佐周武王滅商后，獲封北燕（大致位置在今北京、河北北部、遼寧西部等地區）。姬奭派其長子管理燕國，自己留在西周鎬京（在今陜西西安附近）任職，輔佐周朝。北燕在戰國時壯大為七雄之一的“燕國”，秦統一其他六國時滅燕。

除姞姓南燕古國之外，在商周時期，同為姞姓的邦國還有雍、鄂（噩）、楊、尹、芮、蔡、光、項、偪、密須等。這些姞姓邦國，大致分布于今山西東南部、河南北部、關中地區，以及黃河以北地區。夏商之際姞姓邦國的勢力曾經很大，從周武王滅商開始，部分姞姓邦國被姬姓所取代，至春秋時期，姞姓邦國已不存于史籍。

姞姓雍國，發源地在今陜西鳳翔一帶。在黃帝同盟中，首領雍父建立了雍國。帝堯時期，雍國東遷至今河南洛陽一帶。夏代，部分雍國族人遷居至今河南禹州一帶，后再遷雍丘（今河南杞縣一帶）。商代，雍國遷至今河南浚縣一帶。姞姓鄂國（原作噩國），夏商時期以捕鱷為生且以鱷為圖騰的部族，逐漸發展起來，在商代形成鄂國（位于今山西鄉寧一帶）。商王辛（商紂王）以鄂侯、九侯、西伯昌（后為周文王）為三公。西周初期，由于受到晉國軍事壓力而遷至今湖北隨州一帶。周厲王時期，鄂侯率東夷、淮夷叛周，兵敗被俘，姞姓鄂國被姬姓鄂國取代。考古發現表明，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已是姬姓的鄂國再遷今河南南陽一帶。姞姓楊國，在商王武丁時期，姞姓鄂國分出一支，建立了姞姓楊國。曾在今山西曲沃一帶出土有“楊姞”銘文的銅壺。西周末期，伴隨著姞姓鄂國的滅亡，姞姓楊國也不復存在，其殘部族眾輾轉來到江淮之間，逐漸融入越人部族。姞姓尹國，周初開國君主尹吉甫（又名兮伯吉父，姞姓）獲得伯爵，封地在今山西隰縣一帶。西周滅亡后，跟隨周平王東遷獲得封邑“尹邑”（在今河南新安、宜陽一帶），屬周王朝的畿內國。姞姓芮國，夏商之際大致在今陜西隴縣一帶，商代稱“商芮”。周武王建立周朝，滅亡商芮，建立姬姓芮國。現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芮姞簋，見證了姞姓芮國的存在。姞姓蔡國，夏商之際大致在今河南上蔡一帶，商朝末年，周文王消滅姞姓蔡國。周武王滅商后，建立姬姓蔡國。姞姓光國，夏商之際大致在今山西祁縣、高平一帶，商朝中后期，光國人遷居到今河南光山、潢川一帶。西周中后期，被黃國吞并。姞姓項國，夏商之際大致在今黃河以北的河南、山西地區，后南遷至今淮河北岸河南項城、沈丘一帶。周武王滅商后，建立姬姓項國。姬姓項國后被魯僖公攻占，獻于齊桓公，最后為楚國所并。姞姓偪國，夏商之際大致在今山西一帶，有別于活動在今山東一帶的妘姓偪陽國。嫁給晉文公為妾的偪姞，后來生下晉襄公，因此晉國的大部分君主，皆偪姞后裔。姞姓密須國，夏商之際大致在今甘肅靈臺一帶，商王武丁時期，正式賜封密須國。后曾遷至今河南新密一帶，后被周文王所滅。周武王滅商，建立姬姓密國。

青銅銘文顯示一些姞姓邦國的女子在與周王室、姬姓諸侯國之間的政治聯姻中，起到了關鍵作用。古代姓氏學者稱“（南燕姞姓女子）常與姬姓婚姻，《春秋》有后稷女元妃。鄭穆公之母皆南燕女也”。整個周代，周王室與姞姓女子和姜姓女子聯姻最為頻繁，其他方國也紛紛效仿。周王室、各姬姓方國國君與姞姓女子聯姻，既是對周朝先祖傳統的承襲，也與傳統吉祥吉慶的信仰理念密切相關。《左傳》記載了鄭國大夫石癸的一段話：“吾聞姬、姞耦，其子孫必蕃。姞，吉人也，后稷之元妃也（注：姞姓之女為后稷妃，周是以興，故曰吉人）。今公子蘭，姞甥也；天或啟之，必將為君，其后必蕃。”周人以為姬、姞兩姓結為配偶，他們的子孫一定繁衍昌盛。姞姓之人是吉祥的人。姬姓先祖后稷的正妻就是姞姓女子，周代因此得以延續發展。上文還提到鄭國公子蘭（鄭穆公），關于燕姞和鄭國公子蘭，《左傳》稱：鄭文公娶了姞姓燕國的女子“燕姞”，鄭文公妻妾眾多，燕姞不甚受寵。她曾夢見南燕開國國君伯鯈以天使身份贈予其蘭花，燕姞醒來后，佩戴蘭花，以此吸引鄭文公，很快就生下了公子蘭，即后來的鄭穆公。鄭穆公在位期間，政績卓著，所生七子形成“七穆”，世代統治鄭國。“夢蘭之喜”后來成為喜得貴子的吉祥代稱。

姞姓，因其在上古時代的邦國分布、政治聯姻，以及軍事征伐和遷徙等原因，從而不斷演變生發出二十余個氏，如姞、燕、噩（鄂）、楊、雍、尹、光、蔡、郅、孔、魯、密、須、偪、闞（監）、蹶、敦、密須、趣馬等。西周至春秋時期，又有吉姓從姞姓通假衍生而來，極大豐富了我國傳統姓氏文化。

三

開封市博物館藏國家一級文物中（仲）姞鬲，是西周晚期青銅鬲的標準器物，也是清末出土時這組青銅鬲的驚鴻之一瞥，它向人們述說著當時的歷史過往，向人們展示著上古時代姞姓的輝煌。

館藏西周中（仲）姞銅鬲不僅紋飾質樸，器形精美，而且完好保存了“中（仲）姞乍（作）羞鬲華”六字銘文，這是一個絕佳的窗口，它為進一步研究這件青銅文物的承續發展，以及姞姓和諸多方國在西周時期的流變，均提供了有力的文物支持。姞姓來源于黃帝，出身高貴，商周時期在王室和各個方國中具有顯赫的地位和聲望。尤其是在商周貴族的精神信仰和意識理念中，賦予了姞姓女子“吉慶吉祥”的含義，因此姞姓女子在與王室、各方國的政治聯姻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也使姞姓后來能夠發展出二十余個氏族分支，豐富了我國傳統姓氏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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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開封市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