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夢易墓表》與南榮“義門王氏”

一

四川榮縣（宋時稱南榮）旭陽鎮(zhèn)王序塘村有“義門王氏”的家族墓地，其中陸續(xù)發(fā)現了王夢易墓表、王商彥墓碑等。另外，在一些宋人文集和明清地方志中也收錄有與其有關的墓志銘。“義門王氏”為宋代四川地區(qū)一個重要家族，王夢易及其子王庠、王序在當時頗有名望，與蘇軾等有交往。王夢易長期在四川地方任職，在地方治理上頗有作為，“義門王氏”在南榮地方治理中也頗有影響力。

王夢易生年不詳，據其墓表記載“元丙寅八月十五日，以宣德郎終于南榮私第”。元丙寅是宋哲宗元元年（1086年），王夢易去世時尚處于因罪失官狀態(tài)，其事跡在史書中記載不多，王安石《臨川先生文集》收錄有一篇《王夢易試大理評事充永興軍節(jié)推知遂州青石縣事制》：“敕某：朕嘗命汝以幕府之官，使長百里之民，而汝以喪自解。今除之矣，其就故官。有社與民，往其思勉！可。”制詞中的“知遂州青石縣事”應當與墓表中“再調□石，復有能名……舒國王丞相知其才，將用之，會出□□授興元南□縣，移擢興州”記載相對應。

為王夢易墓表撰文的為“觀文殿大學士、通奉大夫、提舉西京嵩山崇福宮、清河郡開國公張商英”，書丹為“太中大夫、守尚書右丞兼神霄、玉清、萬壽宮副使、隴西郡開國公李邦彥”，篆額為“保和殿學士、銀青光祿大夫、提舉上清寶篆宮、提舉三山河橋、安定郡開國侯孟昌齡”，張商英、李邦彥都是當時名士，又有王庠、王序之師楊天惠為王夢易作《雙溪先生傳》，可見王夢易與王氏家族有一定社會地位與名望。后期王氏家族中人墓志的撰寫與題字者的身份則有所降低，如《王商彥墓碑》撰文者為“左朝請大夫直秘閣提舉江州太平觀朱承”、篆額為“右通奉大夫□集英殿□□□提舉江州太平觀遵義郡開國侯程唐”，雖然王序爵位高于其父，但撰碑者則略遜一籌。而到了王興孫的碑文《故忠州太守奉直王公墓志銘》則為“朝請郎潼川府路轉運判官王敦詩”所作，其地位又在其次。碑文撰寫者地位的逐步降低，或許也反映出了義門王氏家族整體衰落的趨勢。

《王夢易墓表》中對王夢易的介紹主要包括其仕宦經歷與為官作為兩方面的內容。

王夢易于仁宗皇元年（1049年）進士及第，調任綿州法掾，是地方負責法律的官吏。墓表中記載王夢易體察冤情，善于斷案，任綿州法掾時，“始到，轉運使出巴西滯訟數百牒，命理之，皆辦”。由于之后受到同列之人的舉薦，王夢易于是得遷石照縣令。任石照縣令期間，墓表詳細記述了王夢易在地方的作為，主要列舉出了以下三個事例，來表明王夢易在地方任官期間精明強干，體察民情。首先，王夢易善于斷案，調解矛盾，當時“邑民喜鬻獄，□衛(wèi)氏子挾母以欺兄，其兄乃前母之子，獄久不決”，王夢易體察到母子之間的矛盾，使其和好如初。又“有一家三人，夜?jié)O于峽口，為盜并殺，溺其尸而舟在。潛夫悉□瀕江民，聽其辭色，疑二惡少，械擊閑所，使人□□伺察之。時縱鼠以出，示若無人，二囚私語曰：‘姑忍之，行不死矣！’案下人突出就證，囚遂服罪，一縣稱神明。”墓表中記載的這兩起事件，體現了王夢易在擔任縣令期間具備高效斷案的能力。任職縣級地方基層的官員，非常需要有較好的斷案能力，以及善于化解民眾之間的矛盾，這樣可以更好地保障地方百姓的利益，維護好地方治安。按照墓表中的記載，王夢易除斷案能力強之外，還十分體察民情。之前，由于地方徭役不均，“縣占籍戶三千，而下戶無門番□”，王夢易于是檢查出隱匿逃脫徭役者數百家，徭役于是均平，州官因而任命王夢易“正衛(wèi)籍，甲乙有差，率十歲為一周。遇歲饑疫，出私錢十萬，設糜淖，儲藥石，為吏民先，所活甚眾”，縣人于是專門寫刻《惠政錄》于石上，紀念其功德。

其后因受到開封尹傅求賞識，王夢易被推薦任右軍巡判官，在任職期間，王夢易又數次洗刷冤情案件，于是“增秩一等，除通判果州”。任職期間，王夢易大力興建學校，“鄰郡皆有來學之士，盛聞四川”。又因果州臨涪江，江水屢屢侵蝕城墻，王夢易親自視察其狀，“筑西面堤二里，增府屬之樓觀，利及于后”。熙寧年間，變革役法，而地方有關部門執(zhí)行力度不夠，王夢易于是“以稅定□□十取三以為式，比一路最輕平。就求普州，得之”，因掌權者不喜，被罷免。后王安石知道其才能，任命其知遂州青石縣，仍舊在四川地區(qū)。由于四川產茶，當時茶政要求將蜀地之茶運往陜西一帶，因路途艱險，募民運輸常常滯留途中，浪費嚴重，王夢易于是奏陳公私之弊，認為“宜放郵傳法置遞兵便”，即利用驛站郵遞來提供便利，由專門的郵遞人士負責，這樣既保證茶葉不致?lián)p耗，又可以減輕民眾的負擔，墓表稱當時王夢易已經預言到自己的陳奏會引起當權者的忌恨，或許會受到中傷，但他卻并不忌憚。當時皇上認可了他的請求，自此“歲辦邊計，郡邑數千里，免抑雇妨農，因以養(yǎng)游手，萬家至今賴之”。王夢易的提議還是觸犯到了當道者的忌恨，墓表中稱，王夢易被誣陷以私役保正，被免官回家，逝于南榮。一直到王夢易之子王序屢次升遷，最后得以追復其父官職。

據《王夢易墓表》記載，王夢易在四川地方任職時，體察地方民情，在南榮對地方鹽政改革做出了貢獻。南榮地方的鹽井由當地鹽戶負責熬煮運輸，時間久了鹽井枯竭，產出減少，而課稅不減，以致鹽戶無力應付鹽稅，“禍逮子孫，悉捶撻無完膚”，而官戶卻免受其難。“公之伯父及殿中公率眾聞于州”，“殿中公”即王夢易的父親王伯琪。按照律法，官戶雖可免除色役，但并不免科配，因此王夢易等人希望州官令官戶也能一同負責煎鹽事宜，以紓解一方之困，郡守李畋還朝后也將此事報給孫。由于王氏這一提議損害到了南榮官戶的利益，受到了官戶的抵制，“厥后有祿者興訟，將詭法中王氏，殿中公銜冤先逝，親脫兄于□，兄亦□卒于獄，眾切哀慟”。到了王夢易時，其伯父敦促他登科，成為官戶，以免除本戶之役，而王夢易則嘆道：“吾父為眾之公心，□不伸于泉下乎？”王夢易因而屢次就官戶免役之事上告州縣，卻并未得到州縣官府的回應，于是又上報給使者與省部，仍舊不應，最后又移書宰執(zhí)，直至陳希亮判三司戶部勾院時，才重新核對籍冊，將隱匿的三百一十五家盡數恢復。因這一舉動，“命下之日，鄉(xiāng)閭感涕，又歲蠲三十余萬斤。自是鹽賦遂輕，民得蘇息，皆潛夫父子始終之德”。故，王氏一族在緩解南榮鹽稅壓力上有著重要貢獻，也因此受到南榮地方百姓的愛戴。

通過梳理墓表中記載的王夢易的事跡，可以看出墓表主要塑造了王夢易關心民瘼、一心奉公的形象，同時也展現了“義門王氏”在南榮地方上的引領作用。王夢易作為“義門王氏”中的重要成員之一，其墓表中的記述也涉及了義門王氏在南榮地方的地位以及作為等相關內容，再結合其他幾位“義門王氏”重要成員的墓志內容，便可以對宋代“義門王氏”整個家族有更深刻的了解。

二

南榮“義門王氏”興盛有三百余年。“王氏長安人，唐末有知玨者，榮州和義令，秩滿，始家于榮。”（《王興孫墓表》），可見其初祖王知玨于唐代廣明時來到榮州，《王商彥墓碑》載：“其先京兆人，六世祖知玨唐廣明時，差知榮州和義縣，因家焉。”“廣明”為唐僖宗李儇的年號。此后，王氏這一支定居于南榮，成為當地有名望的仕宦之家。《王興孫墓表》中稱：“吾家仕宦，自唐至今不絕。”《王商彥墓碑》等也記載了王氏家族在地方的一些作為，稱：“蘊舒……公之高大父也。曾大父、大父皆不仕，而考宣教公始擢進士科，竟不遇。”王氏后人雖然并沒有入仕為官，但是，“蘊舒，沈勇有知略。賊圍郡城，夜縋乞師，救至，郡以全”，可見其在地方有所作為。楊天惠所作《雙溪先生傳》也稱：“方蜀盜引眾圍州，危甚。蘊舒夜縋出，乞鄰救城以完，州人德之。蘊舒生長鈞、長銳，當淳化初順賊擾掠過榮，長銳又有完城之仁。”由此可見，王蘊舒、王長銳二代都有“完城之仁”，因而受到地方愛戴。

《雙溪先生傳》中還交代了“義門”之稱的由來：“長鈞生伯琪，贈殿中丞。伯琪與其母□□□□居四十年，雍穆無間語。有三子：長夢禾，仲夢得，先生季也，俱以孝友聞，能世其家法。御史陳諭美之，以‘（）鄂’書其亭之額，榮人號為‘義門王氏’，州上其行，乞加旌表。”

到王伯琪時，即王夢易父親一代，開始獲得贈號，“伯琪，贈殿中丞”（《王夢易墓表》），“已而其子早有爵秩，至其孫曾，仕益通顯，施及今未艾”（《王興孫墓表》），可見自王夢易至王曾崇，代有爵祿。再據《王興孫墓表》記載，王興孫生于宋徽宗大觀四年（1110年）七月六日，卒于孝宗淳熙戊戌（1178年）六月六日，去世時為“儒林郎，瀘州軍節(jié)度判官”，可見其孫輩已然步入仕途，也即南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年）之后，“義門王氏”尚還是士族之家。

“義門王氏”雖然是官宦世家，但整個家族成員的功業(yè)并不是特別顯赫，職位最高者為王序。王夢易逝世時王庠與王序還未及冠，兄弟二人力學能文，于崇寧初貢試禮部，不第，王庠便對王序道：“吾弗隱，誰侍吾母？子弗仕，孰大吾戶？”之后王庠專心侍奉母親，《墓表》中稱其十一次堅決推辭聘詔，王序則“兩獻文，入等。稍遷都水監(jiān)丞，治塘堤有勞，三歲五遷，至朝奉大夫，遂封贈潛夫朝奉郎”。王序經歷了漫長的職位升遷過程：宋徽宗大觀四年，王序“用恩補公，假承務郎，調果州司法參軍……出授云安令，未赴，改除監(jiān)東惠民局，用舉者改宣教郎……擢都水丞，五遷□□□□□□除開封府司戶□□□改儀曹□□，以辨治稱，遂累進中奉大夫，遷左司□□□□□年，除直秘閣，知河陽”（《王商彥墓碑》）。

由于王序在仕途上頗有成績，也因此能幫其父親王夢易“封贈潛夫朝奉郎”。張綱《王序封贈二代制》中記載：“朕頃者合宮享帝，慶賜遂行，縉紳大夫，恩及父祖。存亡靡間，厥惟舊章。具官故祖以爾抱才不施。積德甚厚，有孫能仕，遂至大官。推其本源，用贈封秩。服此休命，以光重泉。”

義門王氏中聲名最著者為王庠。黃庭堅在《與榮州薛使君書》中說：“貴州士人，唯周彥衣冠之領袖也。”趙熙稱其為“幸留一傳孤芳在，有宋榮州第一人”，《宋史》中記錄的蜀地才子過百，而南榮只有王庠在《宋史》中有傳。關于王庠的生卒年，據《王夢易墓表》記載，在王夢易去世時，“三男：長曰；次曰庠，年十六；次曰序，年十四”，以及任宗易《雙溪記》也記載：“時長子癰教源年已逾冠，庠年十六，序年十四。”王序逝于紹興六年（1136年），墓志銘稱其“年六十有四”，則王序生年當為熙寧六年（1073年），王夢易1086年逝世時王序年十四，據此推斷王庠生于熙寧四年（1071年）。關于王庠的卒年，《王商彥墓碑》上有明確記載，“（王序）與兄庠同學，尤相互友愛。癢嘗貸官錢以贍親族……先公數月卒”，王序卒于“紹興六年（1136年）十月六日”，王庠先王序數月卒，與王序卒于同年，也就是紹興六年（1036年）。

《王夢易墓表》的撰寫還有一個突出之處，墓表最初特別記述了王夢易夫人向氏的事跡，之后才敘述王夢易的生平經歷。在墓表記載中，向夫人對于王夢易沒能恢復官職一事一直耿耿于懷，直至王夢易受封贈之后，向夫人才許葬。如此處理，可能是因為向夫人身份尊貴，與神宗皇后向氏為從祖姑。《宋史·王庠傳》中也記載：“母向氏，欽圣憲肅后之姑也。”任宗易《雙溪記》稱王夢易夫人向氏為“大丞相魏王諱敏中之孫、少師諱傳師之女、欽圣憲肅皇太后之從祖姑”，故知向氏為北宋真宗朝宰相向敏中孫女、向傳師女。欽圣憲肅后向氏為向敏中之曾孫女、向傳亮孫女、青州知府向經女兒，因而神宗向皇后，是王夢易的內侄女，（王夢易）“夫人于欽圣憲肅皇太后為從祖姑”言之確實，二人血緣關系甚為緊密。

向皇后于王氏一族頗有恩惠：“欽圣聞其守志立節(jié)，又憐二子白身，首思官庠，庠以遜序。”（《王夢易墓表》）作為王庠、王序兄弟的從表姐，向皇后對王氏的重視，客觀上也賦予了“義門王氏”皇親國戚的色彩，王氏也能更容易為世人所重視。

王夢易夫人王向氏的生卒年，應為1051—1113年。雖未見資料有明確記載，但可以借助于現有文獻推得。《王夢易墓表》稱：“王潛夫……終之日，其夫人向氏年三十六。”王夢易于元丙寅（1086年）以宣德郎終于南榮私第，故知向夫人應生于仁宗皇三年（1051年）。向氏封安康郡君，李新《吊安康郡君詞并序》：“政和癸巳（1113年）八月庚申，周彥、商彥奉安康君朝奉公以葬，行李來告。”安康郡君向氏的安葬，是在去世當年進行的，故知其卒年為政和三年。

義門王氏在四川南榮地方作為世家大族之一，也曾興盛一時，最后歸于沒落，但其在南榮也起到了治理地方的作用，關注百姓的利益，受到民眾的愛戴。

王夢易是宋代“義門王氏”家族中的重要成員，他長期在四川地方任職，對地方治理頗有心得與成績。任期間，王夢易盡職盡責，關心民生，政績顯著，受到百姓的愛戴。而“義門王氏”世居南榮，其間涌現了幾位突出人物，步入仕途。“義門王氏”還十分關注南榮百姓生活，例如王夢易父子堅持為南榮官戶不納鹽稅一事一層一層向上申報，雖然歷時長久，但終于成功將逃稅的官戶納入籍冊，并減少了鹽稅額，減輕了南榮民眾的負擔。由此可見，“義門王氏”在地方上也起到引領作用。

——————————————————————

作者單位：暨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