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根基與內在張力：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政治哲學視角分析

收稿日期：2023-10-24

作者簡介：張楷芹（1998—），女，中央財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北京，100081）；梁罡（1984—）男，法學博士，廣西民族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院長、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廣西南寧，530006）。

基金項目：廣西高等學校千名中青年骨干教師培育計劃人文社會科學類立項課題“網絡空間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引領力提升研究”（2022QGRW021）。

①參見顧玉蘭：《列寧對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的重要貢獻及其當代價值》，載于《上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期。

②參見姜志強：《列寧意識形態領導權的實踐邏輯及其方法論意義》，載于《馬克思主義研究》2017年12期。

③參見張乾元、蘇俐暉：《列寧意識形態建設思想的內在邏輯及其現實性》，載于《馬克思主義理論學科研究》2021年第11期。

④參見廖鵬輝、王永貴：《列寧維護國家意識形態安全思想的精髓及其價值意蘊》，載于《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23年第1期。

摘要：列寧意識形態思想具有深厚的哲學根基，從捍衛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一元史觀的本體論、追求“科學的意識形態”的價值論、到揭示兩大意識形態根本對立的矛盾論和實現意識形態理論與實踐雙向互動的方法論，共同構成了政治哲學范疇的出場邏輯。在政治哲學范式的意蘊嬗變中，列寧意識形態思想呈現出從“意識形態”概念到“意識形態”思想體系、從批判術語到建設話語、從建黨理論到灌輸理論的內在張力。從政治哲學視角下分析列寧意識形態思想，對于新時代我國意識形態建設的啟發和借鑒意義在于：要植根鮮活實踐，在創新發展中推動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與時俱進；把握戰略需求，在破立并舉中提升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凝聚力和引領力；堅守價值立場，在規律遵循中把牢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管理權話語權。

關鍵詞：列寧；意識形態；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

中圖分類號：A8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477（2024）01-0037-08

列寧意識形態思想承繼著馬克思恩格斯意識形態思想質點，凝結于特定的歷史語境和現實條件之中，奠基在列寧對意識形態的理論思考與實踐探索之上。作為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列寧意識形態思想內容豐富，是學界長期關注的重點問題，近年來的研究成果也頗豐，如顧玉蘭從階級性、實踐性和人民性等方面探討了列寧對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的堅持與發展；①姜志強從人民利益、民主建設、政黨保障和理論創新等方面分析了列寧掌握意識形態領導權的行動邏輯；②張乾元，蘇俐暉從“四個統一”上闡述了列寧意識形態建設思想的內在邏輯；③廖鵬輝、王永貴從領導力量、基本任務和斗爭方向等方面論述了列寧意識形態安全思想的精髓。④但是，現有研究多是針對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某一方面或某一部分，且對于該思想的內在演變機理缺乏深入考究，這就容易忽視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整體性和系統性，也難以揭示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深刻性和創造性。馬克思通過對傳統意識形態理論的政治省思和資本主義社會的政治考察，逐漸形成對意識形態問題的政治哲學理解，也正是基于這種探究視角，馬克思獲得了對意識形態問題最為深刻的認識，構建了科學完整的意識形態理論體系，這為從整體意義上重新理解列寧意識形態思想提供了重要的方法啟示。鑒于此，從政治哲學視角，立足整體性高度，以本體論、價值論、矛盾論和方法論為出發點深入闡述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哲學根基，并結合特定的時代背景深度剖析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內在張力，可以更好地把握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本質內涵，彰顯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時代活力，從而為新時代全面推進我國意識形態工作提供理論洞察與實踐參考。

一、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哲學根基：政治哲學范疇的出場邏輯

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邏輯起點是以唯物史觀為基礎的政治哲學構想，是對馬克思主義哲學觀的反思和延伸，蘊含著深厚的政治構想和哲學根基。在本體論層面關注意識形態作為上層建筑的生成機理以捍衛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一元史觀，在價值論層面實現從否定性到肯定性的跨越發展以追求“科學的意識形態”的獨特價值，在矛盾論層面通過對馬克思主義的話語體系的關注和創新以揭示兩大意識形態的根本對立，在方法論層面堅持在無產階級革命與建設中回應時代訴求以實現意識形態理論與實踐雙向互動，由此構成了列寧意識形態思想在政治哲學范疇上的出場邏輯。

（一）關注意識形態作為上層建筑的生成機理，捍衛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一元史觀的本體論

縱覽意識形態概念的演進史，唯物史觀的創立科學解答了意識形態的身世之謎。唯物史觀在馬克思恩格斯思想批判中得以艱難誕生，又在代代先哲的接續探索下演進升華。普列漢諾夫最初引出了“意識形態”的中性化概念，列寧早年深受俄國馬克思主義理論家的影響，普列漢諾夫的思想也間接成為列寧重新審視意識形態的觸發點。1894年，列寧嚴厲批駁了米海洛夫斯基以主觀社會學方法來認識社會的錯誤行徑，指出米海洛夫斯基否定了社會發展的客觀性和必然性。列寧繼馬克思之后對社會關系進行細化探究，揭示出各種社會關系的隸屬關系實質上是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在社會學上的分歧表現，并深層剖析了“物質關系”與“思想關系”的關系，指出“思想的社會關系不過是物質的社會關系的上層建筑”，[1]（p19）明確了前者對后者的決定性作用。針對波格丹諾夫片面夸大意識作用而直接提出“社會存在等同社會意識”的觀點，列寧批駁這種“等同論”毫無根據，指出“歷史唯物主義認為社會存在不依賴于人類的社會意識”，[2]（p221）強調“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是唯物史觀最為根本的觀點。

哲學上的基本任務也是離不開對本體問題的探討，同樣，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變革最初也是以本體論的革命實現的。馬克思立足人類社會，從實踐出發來全面考察社會歷史問題，最終跳出舊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的桎梏創立了唯物史觀。列寧始終堅持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進一步厘清了唯物史觀中各種具體范疇與意識形式的關系，將經濟基礎稱為社會形態中的“骨骼”，決定著上層建筑的諸多要素，也指出了上層建筑的相對獨立性和能動的反作用。在社會學層面，列寧指出意識形態是階級的自我意識，實質上并無好壞之別、真假之差、褒貶之分，歸根到底是為統治階級服務的。列寧從唯物史觀出發，先后批判了米海洛夫斯基、波格丹諾夫等人持有的各類唯心主義思想與觀點，并不斷深化對“意識形態”的內涵解讀，引出“意識形態”的描述性概念，拓展了政治與上層建筑的向度，進一步擴充了唯物史觀的原理。

（二）從否定性到肯定性的跨越發展，追求“科學的意識形態”的價值論

馬克思恩格斯側重于談論意識形態的“虛假性”，其指向的對象是資產階級等剝削階級，旨在揭露他們背后掩蓋的不合理現實。列寧繼承了馬克思恩格斯對于意識形態的否定性思想，也在現實透視中愈加明晰意識形態是資本主義用來掩飾剝削事實以維護自身政權合法性的工具。為了揭露資產階級的“虛假性”，列寧堅決批判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并從否定性層面使用了意識形態。伴隨著俄國形勢發展變化，列寧對意識形態的看法也產生了新的轉變，開創性地提出“科學的意識形態”，賦予了意識形態以肯定性的內涵。這一概念的出場也具有特殊的歷史語境，源于應對修正主義的錯誤思潮和國內革命斗爭的需要。鑒于當時俄國工人階級已具備一定力量，列寧通過對工人階級的深入考察，認識到馬克思主義在工人運動中的影響日趨凸顯，得出“已經絕對地戰勝了工人運動中的其他一切思想體系”[2]（p2）的結論，而第二國際領袖掀起的修正主義浪潮也逐漸侵蝕到工人運動，嚴峻的革命形勢驅使列寧意識到，若一面對意識形態予以全盤否定，將其定格在“虛假性”之中，一面又高舉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科學旗幟，則陷入自相矛盾的困境。可見，完成意識形態概念的時代切換已然是當務之急。藉此，列寧指出：“任何科學的意識形態（例如不同于宗教的意識形態）都和客觀真理、絕對自然相符合，這是無條件的。”[2]（p96）解決了“科學”與“意識形態”之間的隔閡，剝離了對意識形態的否定性內涵，意識形態概念在此實現了從否定性到肯定性的跨越發展，完成了意識形態三重概念的歷史演變。

馬克思主義價值論指出，價值實質上就是一個關系范疇，是主客體間需要和滿足的關系。而“科學的意識形態”概念的正式出場，意識形態在價值層面也發生了歷史性轉折。在馬克思恩格斯視域下意識形態的批判色彩較為濃厚，而在列寧看來，意識形態既能被資本主義用作剝削壓迫的掩飾工具，也能成為無產階級反對壓迫的銳利武器。資產階級為了維護少數人的利益而刻意扭曲社會發展進步的本質和時代的性質，因而這個階級的意識形態和“科學的意識形態”是完全背離的。與之相反，馬克思主義所具有的鮮明特征卻與其高度契合。首先，“科學的意識形態”要為人類社會指明發展方向。馬克思主義揭示出“兩個必然”的鐵律，昭示著人類未來的發展方向。其次，“科學的意識形態”要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馬克思主義以解放全人類為目標，代表和捍衛著絕大多數人的普遍利益。再次，“科學的意識形態”要為先進階級提供科學指導。無產階級作為社會上最為先進的階級，以實現人類解放為己任，而馬克思主義自始至終都站穩無產階級立場。最后，“科學的意識形態”具有解答現實問題的能力。馬克思主義是一個與時俱進的開放體系，不僅“吸收和改造了兩千多年來人類思想和文化發展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3]（p299）又能依據時代發展調整完善，是永不過時的科學理論。因此，將“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與“科學的意識形態”等同起來是無可置疑的，“科學的意識形態”的真理威力和價值魅力也由此而生。

（三）對馬克思主義的話語體系的關注和創新，揭示兩大意識形態根本對立的矛盾論

階級性是意識形態的鮮明屬性。列寧在馬克思主義階級斗爭理論的指導下，以階級分析方法厘清了兩種意識形態的關系。在與詭計多變的異質意識形態對峙中，列寧逐漸認識到意識形態的本質問題，領悟到只有以“意識形態”對抗“意識形態”，以“思想武器”制衡“思想武器”，才能在摧毀對方意識形態的同時捍衛自身的思想基礎。最初在哲學層面，明確劃清兩種意識形態的本質區別。面對馬赫主義掀起的唯心主義思潮，列寧揭示了資本主義意識形態歸屬唯心主義的思想體系，又針對馬赫主義所謂“無黨性”“超黨性”的荒謬言論，列寧闡明了“唯物主義本身包含有所謂黨性”。[4]（p363）在政治層面，深化拓展馬克思的政黨學說和革命理論，批判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軟弱性。對于政黨建設問題，布爾什維克黨與孟什維克派先后展開一系列激烈的斗爭，為了粉碎孟什維克機會主義的組織路線，列寧詳細闡述了黨的組織建設的基本觀點，明確制定了無產階級政黨的組織原則；針對孟什維克派逐漸走向投降主義的錯誤道路，列寧強調無產階級政黨自身掌握領導權的重要性。在文化層面，大力宣揚馬克思主義無神論，抨擊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虛偽性。面對“尋神說”“造神說”等宗教學說的接連涌現，列寧系統闡述了宗教“鴉片論”，深層剖析宗教產生的內在根源，拆穿宗教包裹著資產階級的險惡陰謀，給予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籠罩下的宗教神學以沉重打擊。列寧通過創新和發展馬克思主義話語體系以不斷形塑和完善自身的意識形態，進而在各個層面對資本主義意識形態予以逐個擊破。

矛盾是事物發展的動力，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正是在矛盾運動中不斷前進的，是在與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斗爭中成長起來的。列寧認為，任何意識形態都是為特定階級服務的，是所在階級的利益表達，而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二者之間矛盾的不可調和，注定這兩種意識形態也是一種非此即彼的對立關系，即“或者是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或者是社會主義的意識形態。這里中間的東西是沒有的”。[1]（p326）在列寧視域下，階級社會中絕不可能有中立性的意識形態，意識形態也絕不可能脫離或超越階級而獨立生存。矛盾的發展過程本身就是雙方力量此消彼長的過程，意識形態領域的斗爭也是如此。列寧指出“對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任何輕視和任何脫離，都意味著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加強”，[1]（p327）既要不留余力與異質意識形態抗爭到底，堅決不給對方以可乘之隙，更要加大自身意識形態的建設力度，構建起足以抗衡、具備超越對立階級的意識形態。為此，列寧加強無產階級理論灌輸和無產階級政黨建設，拓展和深化意識形態的理論空間，確保自身意識形態更有韌性。伴隨著對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從最初批判到全盤清算的演進過程，賦予了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更多的拓展空間和展示契機，反向也加速著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弱點與缺陷的暴露進程，促使兩種意識形態的區別日趨明晰，這是列寧在馬克思恩格斯的基礎上對階級斗爭理論的升華演繹，進一步揭示出兩種意識形態的根本對立。

（四）在無產階級革命與建設中回應時代訴求，實現意識形態理論與實踐雙向互動的方法論

意識形態并非自發生成的，本質上是生成于現實的物質生活實踐，其自身的生成條件就決定著離不開實踐。列寧承繼馬克思主義的實踐品性，致力于追求意識形態的實踐效力，以現實實踐為邏輯起點來探尋意識形態的建設出路。基于與資產階級意識形態論戰的需要，列寧提出了“社會主義意識形態”與之抗衡，并在斗爭中柔韌調整策略；針對“自發性”與“自覺性”的激烈博弈，列寧在深入考察工人現狀后詳盡闡述了灌輸理論，并結合各時期的目標任務、受眾對象來調整灌輸的內容和方式；通過對帝國主義發展趨勢和發展規律的準確研判，列寧提出了“帝國主義論”“一國勝利論”，為無產階級開展革命運動提供重要指導。列寧指出“理論在變為實踐，理論由實踐賦予活力，由實踐來修正，由實踐來檢驗”。[5]（p381）十月革命之后，從以戰時共產主義政策捍衛了十月革命的果實，到結合國內形勢發展轉向新經濟政策的出臺，列寧善于從實踐中汲取經驗，又不斷對社會主義建設的構想和方略加以完善創新。事實證明，列寧的意識形態思想并非脫離實踐的漫天虛構，而是在觀照現實、回應現實中實現與時俱進的創新發展。

實踐是認識的來源，認識反作用于實踐是馬克思主義方法論的重要命題。列寧既強調實踐的優先地位，也關照理論的指導價值。在列寧看來，理論來源于實踐又超越實踐，其具有的相對獨立性往往使其呈現出思想上的先行性，能夠成為實踐的先導。正因如此，列寧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結合實踐來適時調整原有內容，先后吸納一系列新論述新觀點，不斷增強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解釋力和闡釋力。科學的理論經由實踐的磨煉得以形成，又在賦予實踐的指導中完成建構價值。在馬克思主義的指導下，俄國無產階級政黨的建立、十月革命的勝利、新經濟政策的成就也充分證實了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與真理性，擴大了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吸引力和影響力。不難發現，意識形態思想始終貫穿于列寧的理論創新與實踐活動的全過程，列寧善于從實踐中吸納、創新、檢驗理論，又在科學理論指導下加以實踐探索，進而實現意識形態理論與實踐的雙向互動和互促發展，既形成了具有俄國特色的意識形態理論，也探索出符合俄國國情的現實發展道路。

二、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內在張力：政治哲學范式的意蘊嬗變

列寧意識形態思想蘊含前后相繼的演進邏輯，在政治哲學視角下呈現出多重的內在張力，是一個長期的、動態的、復雜的意蘊嬗變過程，具體表現在從“意識形態”概念到“意識形態”思想體系，實現從一般性到特殊性的飛躍；從批判術語到建設話語，追求階級性與功能性的統一；從建黨理論到灌輸理論，探索黨性與人民性相結合。伴隨著意識形態思想在政治哲學范式的嬗變過程，列寧不僅形成了科學理解意識形態本質內涵的獨特視域，并且全面深化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本質屬性，更是深刻揭示出意識形態建設和宣傳的基本規律。

（一）從“意識形態”概念到“意識形態”思想體系，實現從一般性到特殊性的飛躍，形成科學理解意識形態本質內涵的獨特視域

在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發展演進的史冊上，列寧基于獨特的時代背景與俄國的現實國情對社會主義意識形態作出了新的闡釋，開辟了新的視域。從“意識形態”概念出發，列寧最初繼承了馬克思恩格斯對“意識形態”的否定性闡釋，又根據現實需要拓展了“意識形態”的描述性概念和肯定性概念，隨著具體語境的不同對意識形態概念的“肯定性”“否定性”“描述性”進行切換運用，使意識形態的三重概念在具體語境中具備各自出場的合理性。在與形形色色的錯誤思想開展交鋒斗爭的過程中，列寧先后提出了無產階級領導權、灌輸理論、國家學說等，實現對意識形態理論的細化創新。在對時代局勢的認識方面，列寧基于馬克思恩格斯的思維框架，結合現實發展形勢生成了對資本主義的當代化認識，并通過深入考察俄國現狀提出了“俄國是帝國主義鏈條中最薄弱一環”的結論，據此推斷出“無產階級最先可能在俄國發動革命并獲得勝利”，突破了馬克思恩格斯的“多國勝利論”，開創性地提出“一國勝利論”。面對社會主義建設的嶄新課題，列寧深諳俄國社會主義建設問題在馬克思、恩格斯那里無法獲取現成的答案，總結出要依靠自己來找出路。于是，他以俄國經濟文化較為落后的客觀事實為思考基點，結合馬克思、恩格斯對于未來社會發展階段的構想，在實踐中努力摸索適合俄國發展的社會主義建設道路。從戰時共產主義政策的實施到新經濟政策的出臺，從馬克思恩格斯的“直接過渡論”到“迂回過渡論”的重大轉變，從最初的“進攻資本主義”到“學習和利用資本主義發展社會主義”的思想跨越，列寧沿著馬克思恩格斯的基本理路與本國實踐相結合完成了本土化的探索，逐漸構建起具有俄國特色的“意識形態”思想體系。

從“意識形態”概念的衍生發展到“意識形態”思想體系的科學建構，辯證法始終是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鮮明底色。列寧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南，并依據不同的時空環境、實踐條件和歷史任務，將辯證法的原則靈活嵌入到與各種錯誤思潮作斗爭、指導無產階級進行社會主義革命以及探索俄國的社會主義建設道路之中，逐步構建起具有俄國特征和時代特色的社會主義意識形態。與普列漢諾夫、第二國際主義等人直接將馬克思主義當作教條照搬照用，從而陷入固守盲目的教條主義思想有所不同，列寧指出：“對每個原理都要（α）歷史地，（β）都要同其他原理聯系起來，（γ）都要同具體的歷史經驗聯系起來加以考察。”[2]（p785）不難看出，列寧對馬克思主義的立場是堅定的，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也是完整的，對馬克思主義的運用又是靈活的，形成了科學理解意識形態本質內涵的獨特視域。針對十月革命該不該發動、十月革命勝利后俄國又該如何發展等問題，列寧運用馬克思主義一般原理對俄國的發展走向以及面臨的各種難題作出了具體的解答，這正是其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南又不將其僵化對待的生動表現。用辯證思維不斷回應時代課題，以宏闊的視野將俄國發展狀況置于世界歷史與現實大局中加以審視考察，進而能夠更為深入地把握俄國現實的發展進程，更加全面地揭示俄國現實發展的客觀規律，更好地將馬克思主義付諸俄國的實踐當中。

（二）從批判術語到建設話語，追求階級性與功能性的統一，全面深化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的本質屬性

話語創新的深層旨向在于消解或超越不合時宜的舊觀念，力求為新觀念打開輸出通道。在革命時期，列寧承續了馬克思恩格斯對意識形態慣有的批判精神，而批判術語的頻繁出場旨在戳穿資產階級刻意偽裝的意識形態幻象，將人民群眾從蒙蔽和支配中解脫出來。為了應對針鋒相對的論戰，列寧先后推出了“科學的意識形態”“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等，為現實的革命斗爭預先做好思想上的武裝。十月革命宣告勝利后，著眼于鞏固政權的需要，列寧先后對資產階級復辟思潮和路標轉換派進行全面清算，對“無產階級文化派”和“未來派”掀起的極左思潮予以嚴厲批駁。伴隨著蘇維埃政權的逐漸穩固，俄國轉向以經濟建設為主的工作目標，但只著眼于批判資本主義意識形態已難以支撐意識形態其他功能的有效發揮。面對時局形勢變化，列寧科學統籌意識形態工作，將工作重點從尖銳的階級批判轉變為強化自身意識形態建設，話語表達也呈現出從“批判術語”到“建設話語”的銜接過渡，將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帶進一個新的話語系統之中。

任何一種意識形態都代表著特定階級，都與特定階級的利益保持著高度一致。對時代發展局勢的深入考察以及對意識形態階級屬性的深刻把握，推動了列寧對意識形態功能的深化理解。在列寧看來，批判維度與建設維度下的意識形態并不沖突，兩者在根本上都是服務于所在階級，只是在邏輯向度上有所區分，批判術語是以“階級性”的顯性狀態直接登場，而建設話語實則是“階級性”的隱性在線，后者只是沿著前者的基本理路在特定時期與具體條件下的不同表現，二者各自發揮著意識形態的不同功能。由此可見，列寧視野中的意識形態已并非完全是批判的對象，而是成為無產階級革命與社會主義建設中一股具有建設性的積極力量。根據當時俄國發展的不同形勢，兩種階級矛盾尖銳的嚴峻形勢需要批判術語的運用，借力于意識形態的批判功能以破除腐朽資本主義思想的控制，而思想交鋒的迫切需要、鞏固政權的現實要求、經濟建設的時代目標則要發揮意識形態的辯護、引領及整合等功能，這就順勢推動了建設話語的出場。從批判術語到建設話語，實則是達成了從“外在”的顯性批判轉向“內在”的精細謀劃，這是一種由外到內、由淺入深的全方位滲透模式，本質上是強化意識形態“階級性”的重要表征，也是列寧對于意識形態“功能性”的嫻熟運用和深刻闡釋。簡而言之，批判術語是立足于“破”的層面對資本主義意識形態進行批判，意在戳穿資產階級的虛偽面目，建設話語的出場則是從“立”的層面指向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構建，旨在為社會主義事業提供支撐，最終目的都在于捍衛與鞏固無產階級政權。

（三）從建黨理論到灌輸理論，探索黨性與人民性相結合，深刻揭示出意識形態建設和宣傳的基本規律

在俄國無產階級革命風暴來襲的關鍵階段，第二國際領袖卻在黨內掀起了一股修正主義逆流，妄圖篡改無產階級政黨的性質。為了組建一個真正堅強有力的無產階級政黨，列寧于1898年成立社會民主黨，但建黨后接連泛起的錯誤思潮致使黨內思想一度陷入混亂狀態。為了與經濟派、孟什維克派、反黨“八月聯盟”以及黨內的“左”傾思潮進行斗爭，列寧先后撰寫了多篇文章，開展了多次演說，逐漸形成了較為完善的建黨學說，為政黨建設奠定了理論基礎。同時，列寧在實踐活動中也持續強化對無產階級政黨的思想、作風、組織及紀律等方面的建設，不斷提高政黨的先進性、純潔性、組織性和紀律性，締造出一個明確區別于資產階級政黨與舊政黨的新型無產階級政黨。列寧所創建的無產階級政黨是一個高度明確以無產階級為支柱的政黨，其最本質、最鮮明的特征就是具備嚴格的階級基礎，將為無產階級和為人民群眾謀利益設為黨的根本宗旨。在政黨建設中，列寧將意識形態提到了至關重要的地位，闡明了“只有以先進理論為指南的黨，才能實現先進戰士的作用”。[1]（p312）在20世紀初，經濟派掀起“自發論”思潮，嚴重消弭了俄國工人階級和人民群眾的思想覺悟。為了及時扭轉“自發性”碾壓“自覺性”的局面，列寧通過剖析社會主義學說的來源和分析工人階級的思想狀況，得出了“工人本來也不可能有社會民主主義的意識，這種意識只能從外面灌輸進去”[1]（p317）的論斷。他在《怎么辦》一書中提出了灌輸理論，在此后發展中逐漸形成系統的灌輸體系。列寧的灌輸理論具有嚴密的邏輯結構和完備的運作機制，明確規定了灌輸的主客體、內容及方式，著重強調了灌輸的針對性與實效性，不僅提出了馬克思主義通俗化的公式，摒棄了片面追求鋪天蓋地的枯燥宣傳，又充分利用報刊、學校以及組建專門機構等來加大宣傳力度，指明宣傳教育要根據對象分層次、分方法有的放矢，實施具有啟發性、引導式的教育。

意識形態問題是列寧開展建黨活動和灌輸工作的重點，堅持黨性原則和人民立場則是貫穿于列寧意識形態工作中的一根主線。在列寧看來，“黨性是高度發展的階級對立的結果和政治表現”，[6]（p273）歸根到底是無產階級政黨的根本屬性，而無產階級政黨的立黨宗旨是為廣大人民群眾服務，因此“維護黨性是有原則的，是為了廣大群眾的利益”。[7]（p109）可見，堅持“黨性”與“人民性”相結合是列寧開展意識形態工作的核心原則。在俄國具體實踐中，列寧主張無產階級政黨要將思想建設置于首位，不斷增強意識形態工作建設，既創造性地提出黨報刊物的“黨性”原則，也明確意識形態工作者要結合政黨需要和人民利益來開展工作，做到服務無產階級和人民群眾。十月革命前，列寧主張無產階級政黨要加強政治宣傳，將“政治自覺”灌輸給工人和群眾，激發他們自覺抵御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政治意識。十月革命勝利后，列寧在總結革命經驗后愈發重視意識形態工作，突出強調黨要加強對思想戰線的領導，在實踐中不斷強化理論隊伍塑造和宣傳陣地建設，還要加強與人民群眾的緊密聯系，主動滲透到群眾的常規生活中去。面對黨報刊物存在空洞化宣傳的錯誤傾向，列寧指出要多深入人民生活中提煉創作營養。在俄國具體實踐中，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黨始終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堅持黨性原則，貫徹群眾路線，領導人民群眾與各種錯誤的思想和行為展開頑強斗爭，并且堅持以人民為導向不斷豐富和更新意識形態宣傳的內容與手段，贏得人民群眾的廣泛認同，深刻揭示出意識形態建設和宣傳的基本規律。

三、列寧意識形態思想的理論貢獻和現實啟示

列寧在俄國實踐探索中形成了較為系統的意識形態思想，既蘊含著深刻的哲學根基，又包含著多重的內在張力，不僅為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作出了重大創新，而且也為推進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建設提供了寶貴經驗和有益啟示。

（一）植根鮮活實踐，在創新發展中推動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理論與時俱進

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在俄國得以生成發展不是自發形成的結果，而是列寧始終以科學態度對待馬克思主義，堅持從本國實際出發，結合時局、時勢和時代變化對其加以豐富和完善。正如列寧所言：“馬克思主義者必須考慮生動的實際生活，必須考慮現實的確切事實。”[5]（說明p 2）歷史和實踐都充分證明，作為一個不斷發展的開放的理論，馬克思主義只有“本土化才能落地生根，時代化才能充滿生機”。[8]（p44）就中國實際而言，同樣需要在時代變幻中立足中國本土國情，植根中國現實實踐，對馬克思主義意識形態作出符合時代發展和實踐需要的新闡發，使之適應動態變化的時代形勢和社會環境，增強其對現實問題和突出矛盾的應答能力，以此提高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解釋力和說服力。百年來，中國共產黨結合國情創造性地發展具有中國特色的馬克思主義，并將其轉化為治國理政的行動指南，極大地推動了黨和國家事業的發展。立足新的歷史征程，面對新的發展形勢，更要在鮮活豐富的當代中國實踐中繼續推進馬克思主義的創新發展，不斷形成符合中國國情、彰顯民族特色和引領黨的事業的指導性理論，“開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新境界”。[9]（p16）與此同時，要以日益豐富發展著的馬克思主義指導中國具體實踐，使馬克思主義的真理力量和實踐威力在回應時代之問和解決實際問題中得以充分發揮和有效彰顯，進一步鞏固馬克思主義在意識形態領域的指導地位，提升社會主義意識形態的感召力和影響力。

（二）把握戰略需求，在破立并舉中提升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凝聚力和引領力

意識形態歸根結底是為統治階級的根本利益所服務，列寧深諳意識形態的本質屬性，不僅認清了意識形態的階級本質，堅決與各種錯誤思想展開斗爭，而且也看到了意識形態的功能效用，主動加強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建設。在領導俄國社會主義運動的實踐中，列寧靈活機動地開展意識形態工作，為俄國革命斗爭與建設發展提供了堅實的思想基礎，這也啟示我國意識形態工作要始終保持動態發展的邏輯，根據國家戰略需求來調整工作重心。當前，中國正經受著全球風險交織的外部挑戰與社會急劇變革的內部考驗，意識形態領域也遭遇著傳統與非傳統安全的多重沖擊。一方面，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國際局勢更加波詭云譎，意識形態領域的較量博弈也更加激烈復雜。隨著中國的綜合國力和國際地位的顯著提升，西方資本主義持續不斷對我國進行遏制性的意識形態滲透，不僅打著各種旗號對中國實施“污名化”“妖魔化”等攻擊，而且采用的方式手段也愈發隱蔽化、軟性化，使得維護意識形態安全的任務更加艱巨繁重。對此，要堅決與敵對意識形態展開斗爭，深化對西方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批判，揭示其背后的不良意圖和險惡用心，對其滲透行徑予以強烈反擊，有效抵御資產階級意識形態顛覆的強勢入侵，筑牢意識形態的安全防線。另一方面，中國正進入全方位制度轉軌時期，社會結構的深刻變動和利益格局的深刻調整加劇了思想觀念的碰撞與價值理念的沖突，社會的風險點普遍增多增密、矛盾點更加易發頻發，使得主流意識形態在思想引領、共識凝聚的難度顯著增大。面對各種不確定性和不穩定性的社會因素，迫切需要強化主流意識形態建設，使之適應中國現代化轉型的發展需要，充分發揮其在引領導向、凝聚整合等方面的作用，既要引導社會大眾正確理解各種社會現象，理性看待各種矛盾沖突，又要提振人民群眾的發展信心和底氣，激發團結奮進的主體力量。總之，要立足時代發展的現實境遇，著眼黨和國家的目標任務，對意識形態工作進行相應的戰略戰術調整，實現批判與建構的辯證統一，只有這樣，才能駕馭意識形態領域的復雜局面，引領黨和國家事業沿著正確方向發展。

（三）堅守價值立場，在規律遵循中把牢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管理權話語權

在列寧看來，意識形態不僅具有鮮明的黨性原則，而且馬克思主義政黨作為有別于剝削階級的無產階級政黨，要始終貫徹人民至上的實踐理念，將人民立場確立為意識形態工作的核心價值取向，這為我國意識形態建設提供了方向指引。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我國意識形態領域涌現出不同于以往的新特征，更要深刻把握意識形態建設和宣傳的基本規律，科學謀劃和布局意識形態工作。一要加強黨的全面領導。做好意識形態工作，關鍵在黨。一方面，要深入推進黨的自我革命，發揚黨的自我革命精神，注重理論教育和思想武裝，著力提高意識形態工作的實際能力，牢牢掌握意識形態工作主動權。另一方面，要嚴格落實意識形態工作制，構建完備的意識形態工作體系，以高度的組織性和隊伍的先進性確保將黨的意識形態工作落實落細，切實提升意識形態工作實效。二要加強意識形態陣地的建設和管理。互聯網時代下網絡空間日益成為意識形態斗爭的“主戰場”，社會民意和輿情的“聚集地”。一方面，要重視網絡空間的風險防范。通過加強網絡基礎設施建設，突破關鍵領域的核心技術，完善網絡治理的法律體系，切實管好網絡意識形態陣地。另一方面，要開辟主流價值的網絡陣地。既要加快推進媒體深度融合，發揮議題設置主導功能，鞏固壯大網絡正面思想輿論，又要積極引導網絡輿論走向，及時回應人民群眾的關切問題，營造風清氣正的網絡環境。三要推進主流意識形態話語創新。意識形態從根本上是做人的工作，最終旨在贏得人心，匯聚民力。一方面，要加快轉化和完善主流意識形態話語，著力打造內容豐富且生動活潑的話語體系，堅持用人民群眾喜愛的話語風格宣傳黨的方針政策，傳播黨的創新理論，增進與人民群眾的情感聯系，使人民群眾發自內心地接受和認同主流意識形態。另一方面，要適應媒介環境變化以及技術發展變革，與時俱進地創新話語傳播手段和方式，并根據不同的話語對象選配不同的表達形式和宣傳載體，實現與人民群眾的深層連接，不斷增強主流意識形態話語傳播的滲透力和影響力。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黨性和人民性從來都是一致的、統一的”，[10]（p154）要始終遵循意識形態建設的客觀規律，以黨性為根本、以人民為中心，實現黨的領導與人民至上的有機貫通，牢牢把握意識形態工作領導權管理權話語權，著力開辟新時代意識形態工作的嶄新局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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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列寧.列寧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3]列寧.列寧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4]列寧.列寧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5]列寧.列寧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6]列寧.列寧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7]列寧.列寧全集：第19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8]中共中央宣傳部.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學習綱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

[9]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10]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一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18.

責任編輯"" 張"" 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