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石濤筆下的黃山奇景

關鍵詞：石濤；《黃山八勝圖冊》；梅清；漸江

石濤，原名朱若極，法名原濟，號大滌子、苦瓜和尚等，清初著名畫家、畫論家。山水早年師法宋元諸家，畫風疏秀明潔，晚年用筆縱肆，墨法淋漓，格法多變。工書法，能詩文。幼年遭變后出家為僧，初漫游于江浙等地，后駐錫于安徽宣城敬亭山廣教寺，在此停留數(shù)十載。其間，石濤并未局限于宣城一帶山水，踏游江南各地，并因此與黃山結緣，與黃山建立“師友”關系，創(chuàng)作了多幅黃山之作。

一、黃山入畫

石濤同眾僧初至黃山時，留居數(shù)日；后又多次到黃山，細致觀察黃山的山峰、松樹……領悟其形態(tài)，深入理解內在本質，并融入畫家主觀感受，寫黃山之生動神采，創(chuàng)作了多幅精品。石濤留存下來的關于黃山的記錄是他的詩文和圖冊，在畫幅中常見石濤題寫的跋文，而他的圖冊中數(shù)《黃山八勝圖冊》為佳。

《黃山八勝圖冊》（下簡稱“圖冊”）是石濤憑借記憶所作，8幅畫面均由淺絳渲染，偶有濃墨涂抹，松弛的筆法不僅提升了觀者的感官享受，也增添了自然的生動趣味。不同于古人的全景式、“馬一角，夏半邊”等構圖形式，石濤最為擅長并且具有新意的一種構圖方式為“截斷式”，即截取客觀物象中最具代表性或最具美感的一部分來進行圖畫，畫面以外的部分給人留下無盡遐想。石濤云：“截斷者，無塵俗之境，山水樹木，剪頭去尾，筆筆處處，皆以截斷，而截斷之法，非至松之筆莫能入也。”[1]這一構圖方式在《蓮花峰》（圖1）、《白龍?zhí)丁贰段氖庠骸返戎卸加畜w現(xiàn)。《文殊院》畫幅上方有未畫盡的山川，由畫幅下方的半截松樹能夠清晰地看出此畫構圖的截斷式。石濤用俯視的視角描繪了文殊院及后山的部分，畫面前端為黃山松掩映中的文殊院，中后部分描繪一行者漫步在遠山之間山路上，山路左右兩邊的美景僅有行者可見。整體畫面左右兩端的朦朧氛圍喚起觀者的豐富想象。在《蓮花峰》中，石濤用中景展現(xiàn)蓮花峰，畫面下方有兩棵半截的黃山松，山腰云霧繚繞，營造出若隱若現(xiàn)的氛圍。可謂方寸之間，言有盡而意無窮。蓮花峰近處的黃山松用濃厚的筆墨描繪，中景的山峰則以淡墨勾勒，濕筆漸變，前中后墨色由濃變淺，虛實變化明顯。苔點集中在山脊之巔，無繁亂之感，反而凸顯了近處蒼松的氣勢，巧妙地消解了遠處雙峰的刻板感。《煉丹臺與擾龍松》（圖2）正是石濤 “搜盡奇峰打草稿”的產物。畫面施以折帶皴和馬牙皴，盡顯空靈。畫面的中心視點是黃山松中堪稱奇觀的擾龍松，此處的煉丹臺是畫家移過來的，現(xiàn)實中兩者相距甚遠。在這樣的山水構圖中，擾龍松并非唯一的焦點，畫家將觀者的目光引向更高的煉丹臺上，煉丹臺也正是此畫幅之畫眼。畫家巧妙地描繪了煉丹臺上的數(shù)個人影，這是畫家自己及與其意外相遇的兩三友人。畫家不僅要表達題跋中“一上丹臺望，千峰到杖前”的高絕之勢，而且要傳達他與好友在臺上體會到的“聲落空中語，人疑世外仙”的夢幻之感。石濤長于點苔，《黃山道上》（圖3）可見山峰上遍布密集的苔點。與《山溪道上》《文殊院》二畫所用細長苔點不同，《黃山道上》中是小而圓的苔點，在山頂最為繁密，伴隨整個山勢蔓延，好似山上的樹木隨風搖曳，使得山川更顯蒼茫深邃。

在宣城居住的15年間，石濤親身感受著黃山的壯美，這使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創(chuàng)作激情和靈感。因此，黃山對石濤而言不僅是一座山，更能讓他產生心靈共鳴，因此有“黃山是我?guī)煟沂屈S山友”之感。

二、石濤、梅清、漸江黃山畫藝術風格之比較

自古畫黃山的畫家數(shù)不勝數(shù)，有梅清、漸江、石濤、黃賓虹、張大千等。前三者同是清代人，三人都師傳統(tǒng)、造化而不泥古，都畫黃山卻表現(xiàn)出迥然不同的藝術風格。三位畫家醉心于黃山并創(chuàng)作出大量黃山精品畫作，因此便有“黃山畫派三巨子”之名。現(xiàn)代畫家賀天健更是評道：“石濤得黃山之靈，梅清得黃山之影，漸江得黃山之質。”[2]

（一）“石濤得黃山之靈”

靈即為生動靈活、靈氣，精準總結了石濤黃山畫的藝術風格。石濤的筆墨運用變化多端，構圖多變，注重表達黃山的氣勢。石濤畫黃山，是融入主觀表現(xiàn)的。其山水不局限于師承某家某派，而廣泛師法歷代畫家之長，將傳統(tǒng)的筆墨技法加以變化，又注重師法造化，從大自然汲取創(chuàng)作靈感，并完善表現(xiàn)技法。他早期的繪畫風格受到梅清的影響，二者在前期的風格是較一致的。到后期，石濤逐漸顯露出了自己獨特的風格特點，不拘泥于某種特定的筆法。

梅清稱贊石濤畫黃山：“筆落生面開，力與五丁齊。”[3]石濤的畫法多變，并未一味地臨摹古人之畫法，而是“自用我法”，對自然山川深入觀察，感其形態(tài)，會其內核，將自己的感受融入畫面，富于特點。

（二）“梅清得黃山之影”

梅清畫黃山初受石濤影響，擅寫煙云縹緲的景色。梅清關于黃山的作品諸如《黃山松谷圖》《黃山十二景》《黃山八景圖冊》等，都是以真山真水為創(chuàng)作源泉，以飽滿的真情實感，高深的詩、書、畫修養(yǎng)和高超的藝術技巧進行創(chuàng)作。梅清在描繪怪石和云煙方面表現(xiàn)得最為突出，例如《天都峰》《蓮花峰》中的兩峰化成意象形態(tài)，苔點密布，峰體嶙峋，極其怪異，營造出強烈的視覺沖擊效果。《浮丘峰》《百步云梯》《獅子峰》等作品則表現(xiàn)了縹緲多變的煙云，給人以虛幻之感，只留山的影跡，未雜多余之物，恰因空白而形成煙云流動，從而實現(xiàn)了“影”和“韻”之間的自然轉換[4]。

梅清畫黃山，不僅制造出一種具有審美意義的“影”的視像，還將“影”的形勢引向了“韻”的美學范疇[4]。梅清畫中的黃山松、石、云的形態(tài)，通常是高度概括的。他時而運用細致淡雅的皴法，時而運用多樣的線條，時而敷以淡彩，生動地展示出黃山的基本特征、內在生機及獨特神韻。

（三）“漸江得黃山之質”

漸江是黃山寫生的第一人。漸江的山水畫深受倪瓚之影響，但漸江并沒有局限于對倪瓚畫風的模仿，而是通過山水畫寫生，逐步建立起“有我之境”。漸江的繪畫風格與前面兩位大不同。其用筆粗狂奔放，構圖極簡，畫境冷逸而幽深。他很少用皴擦點染去表現(xiàn)山川，更多地用有棱角的線條勾勒山石，畫面留有空白，給人以遐想，這就是漸江的特點。《黃山畫冊》（60幅）是其有關黃山的最直接記錄，每幅都標注地名，并且繪畫手法多變。這些作品反映了真實黃山的雄偉氣勢，又體現(xiàn)出了畫家的精神氣質。

漸江的作品能夠反映出他的精神狀態(tài)，“得黃山之質”便是得山之精神，“黃山精神”與漸江獨善其身的孤傲精神相契合。所以漸江筆下的作品，尤其是黃山畫，形成了冷而靜的風格，于荒涼靜僻的畫風中凸顯出清冷的意境。

梅清、漸江和石濤通過各自獨特的表現(xiàn)手法，描繪了黃山的美景。梅清強調云煙和奇松，以極具動感的構圖展現(xiàn)出山水的生動情感；漸江通過幾何形式表達蒼涼意境，凸顯黃山的孤傲之美；石濤以新奇的構圖、點苔和墨法為特色，將黃山呈現(xiàn)得形神俱佳。這三位畫家突出的個人風格為黃山畫派的發(fā)展做出了突出貢獻，在藝術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石濤與同時代的梅清、漸江在圖畫黃山上的不同表現(xiàn)凸顯了山水畫的審美多樣性，展示了藝術家在表達自然之美時的獨特視角，同時凸顯了藝術創(chuàng)新與傳統(tǒng)表達的平衡。通過揭示每位畫家獨特的情感表達，我們可以更深入地感知他們對黃山的理解。此外，對“黃山精神”的體悟在對比中得以呈現(xiàn)。梅清以富于動感的云煙和奇松傳達黃山之美，漸江通過幾何形式呈現(xiàn)其蒼涼，而石濤以新奇構圖展現(xiàn)黃山的氣勢，各自表達了對“黃山精神”的獨到領悟。

三、石濤黃山畫的藝術價值

首先，石濤深入黃山，感受山川之美，直接體悟自然的生生不息，從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創(chuàng)作激情與靈感。這種深入實地的寫生方式不僅讓他能夠準確捕捉黃山的細微之處，還使其作品充滿真實的情感和生命力。

其次，石濤的大量黃山作品展現(xiàn)了他對黃山景色的獨特理解和表達能力。他不受傳統(tǒng)束縛，運筆恣意縱橫，用豪放不羈的線條和墨點勾勒出黃山的壯美。這種獨特的繪畫風格和對形式的創(chuàng)新，使得他的作品在黃山畫派中獨樹一幟，成為中國山水畫發(fā)展史上的瑰寶。

最后，石濤的黃山作品在藝術上反映了他的審美追求和個人情感。通過對怪石、奇樹、煙云等元素的表現(xiàn)，他展示了對大自然的深刻感悟。這種個性化的表達使他的作品更具觀賞性和藝術價值。

石濤通過對黃山的寫生和創(chuàng)作，不僅表達了個體情感，更為黃山畫派的形成和發(fā)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他開創(chuàng)性地將情感投入繪畫創(chuàng)作，推動了山水畫的發(fā)展，對后來的藝術家產生了深遠影響。石濤的黃山作品不僅是中國山水畫寶庫中的瑰寶，也是藝術史上的重要篇章，為后來的山水畫派注入了新的活力和創(chuàng)作靈感。

策劃、組稿、責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