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院派到企業家：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下科學家創業模式研究

摘 要：新型舉國體制下核心領域科研攻關要求科學家將前沿科學發現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科學家主導創業活動是實現上述目標的有效途徑之一，然而從學院派到企業家的身份轉變成為科學創業的直接挑戰。基于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從行動者視角探究科學家主導的創業模式。通過龍芯中科和中科納新的雙案例研究發現：首先，創業機會是科學創業的先決條件，根據創業機會涌現方式差異可將科學家創業劃分為機會發現驅動模式和機會創造驅動模式。其次，兩種科學家創業模式的機會—資源一體化機制存在顯著差異，機會發現驅動模式強調發現科學創業機會，由外部機會—資源一體化推動內部機會—資源一體化；機會創造驅動模式強調創造科學創業機會，由內部機會—資源一體化驅動外部機會—資源一體化。最后，外部環境要素和企業內部要素影響科學家創業模式選擇。研究結論可為新型舉國體制下科學家為國創業提供實踐啟示。

關鍵詞：新型舉國體制；科學家創業；機會—資源一體化；行動者視角

DOIDOI：10.6049/kjjbydc.2022110343

中圖分類號：F272.2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1－7348（2024）06－0052－11

0 引言

近年來，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不斷在航空航天、芯片制造、人工智能等關乎科技自主與產業安全的關鍵核心領域對我國進行科技封鎖。要實現關鍵核心技術領域突圍，我國需要結合社會主義制度優勢和市場經濟資源配置優勢，集中優勢力量攻克關鍵核心技術，推進科研成果產業化和商業化發展。中共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完善黨中央對科技工作統一領導的體制，健全新型舉國體制，強化國家戰略科技力量，優化配置創新資源”。這就要求政府、科研單位、企業、投資機構等多類主體共同參與，高效配置國家創新體系內科技力量和創新資源，進而形成從實驗室到實際應用的完整科技創新鏈條。在夯實制度保障的基礎上，應該正視我國科技領域的不足，尤其應該重點關注科技產業化問題。《2022 年中國專利調查報告》顯示，我國前沿科技成果僅有10%～30%被應用于實際生產，真正實現產業化的成果遠低于這一比例。造成這一現象的關鍵原因在于，高新技術產業發展和變革需要基于科學的創新模式推動，純粹的科研人員或者商業人員難以勝任科學產業的創新要求，科學家作為科學的探索者和發現者，非常適合接過基于科學創新的“接力棒”，實踐基于科學的創新和創業[1]。正如龍芯中科創始人胡偉武所言：“中國不是缺少院士，而是缺少英特爾一樣的企業。”科學家能夠借助對科學成果產業化的洞悉，通過建立新創企業將科學成果轉化為科學創新產品，強化國家戰略科技能力和產業實力，幫助我國在海外科技封鎖困局中實現科技自立自強。

然而，科學創業過程充滿挑戰，全球知識產權領頭羊公司Bastille CEO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由科學家主導的創業成功率遠低于創業平均成功率。”科學家雖然能夠借助前沿知識和眼光洞察創業機會，但在真正邁出科學創業第一步后卻往往功敗垂成[1]，關鍵原因在于他們沒能將初始創業機會與后續創業資源實現有效匹配，從而導致創業失敗[2]。科學家將機會與資源有機結合是科學創業成功的關鍵，然而既有文獻往往將科學家創業失敗歸咎于創業者個人能力欠缺，認為科學家與企業家的能力要求差異是科學家創業成功率低的核心問題。但也有學者質疑這一觀點“神化”了企業家，呼吁創業研究應從創業者能力層面轉向行為層面，[3]從細顆粒度行為視角解決創業者如何行動的問題。

本研究以科學家創業行動為中心，基于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探究科學家創業模式。現有研究對機會涌現存在機會發現觀與機會創造觀兩種觀點，機會發現觀認為創業機會客觀存在于外部環境中[4]，具有創業警覺性的創業者會系統搜尋并發現創業機會[5]；而機會創造觀則認為，創業機會需要創業者與所處環境相互作用，不斷進行戰略探索和迭代，整合資源并形成可運行的組織[6]。學者們往往將這兩種觀點視為相互競爭的關系，而其理論融合可能性有待進一步討論[7－8]。

鑒于此，本研究整合以上兩種觀點，將創業機會發現與創業機會創造視為競爭性取向[9]，并以此對科學家創業模式展開分析，以期為創業研究提供更全面的結論。采用案例研究方法，以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為基礎，通過數據、文獻與理論之間的對話，構建科學家基于科學創業行動的理論框架[10]，探究從企業創始人采取創業行動到科學成果轉化的內在機理。本文主要貢獻在于：第一，從個體行動層面探究基于科學的創業過程，突破已有研究關注科學家創業能力的窠臼，相較于同類研究具有更廣泛的指導意義，可為創業者提供具體行動指導，呼應我國新型舉國體制要求。第二，驗證李欣融等[11]“基于科學的新創企業轉化創新模式”的可行性，將研究對象拓展至科學家創建新創企業的過程，并歸納出兩種基于科學的創業模式，加強該領域與創業經典理論的對話。第三，緩和創業機會本源問題矛盾，將機會發現與機會創造看作兩種不同的行動選擇，給出兩者可以同時存在的證據，歸納科學家創業一般模式，在一定程度上能夠打開中國科學家創業的“黑箱”。

1 基于科學創業的創業機會與機會—資源一體化

1.1 基于科學的創新與創業

根據創新動力來源不同，將創新劃分為基于技術的創新和基于科學的創新[11]。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學界將依賴科學進展的創新模式稱為“基于科學的創新”（張慶芝等，2015），將基于技術演化、組合、調整的創新模式稱為“基于技術的創新”（陳勁等，2013）。不同于基于技術的創新，基于科學的創新主要存在于前沿科技核心技術產業領域，如生物制藥、先進微電子、納米材料等。這些產業發展起步較晚并依賴相關科學領域的最新發展，因而被稱為“基于科學的產業”（馬佳等，2019）。支撐這些產業的基礎科學領域突破很有可能會引發產業結構重組甚至產業革命[12]，因此基于科學的產業高效發展急亟需匹配相應創新指導模式。

要在新時代科技競爭中從“后發”反超為“領跑”，基于科學的創新是實現彎道超車的重點。馬佳等（2019）采用扎根理論探索后發企業如何在基于科學的創新賽道上通過“搶占先機”實施反超，為該領域研究打下了堅實基礎。根據創新主體不同，張慶芝等（2015）以諾貝爾獎科學成果商業化為案例，歸納出基于科學的創新的3種模式，分別為企業主導創新模式、企業與大學或公共機構合作創新模式以及新創企業轉化成果創新模式。其中，新創企業轉化成果創新模式以創業為核心，創業團隊多為大學或公共研究機構科研工作者，將科學技術和知識作為資本創建企業，在此基礎上發展科學研究，開發科學成果并實現商業化[11]，即基于科學的創業。科學家作為集知識和技術于一身的高級人才，對于科學創造起“掌舵人”的作用，由科學家親自主導創業能夠促進科研成果產業化[1，13]。

當前研究專注于基于科學的創業整體分析，對3種基于科學的創新模式的探討較為零散，且大多停留在理論構想層面，對基于科學的新創企業落地方式的研究未發現令人信服的證據，與經典創業理論之間的對話不足。因此，本研究聚焦基于科學的新創企業創新模式，以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為基礎，為基于科學的創業模式提供具體案例證據，解決“科學家如何實現基于科學的創業”的問題。

1.2 科學家創業機會本源問題：創業機會發現觀與創造觀

自創業管理進入學術界視野以來，創業機會便成為重要研究對象。因此，探究科學家創業過程，必須厘清創業機會獲取這一關鍵切入點。創業機會研究領域存在一個關鍵問題：創業機會從何而來？因研究視角不同，該領域逐漸形成機會發現觀和機會創造觀。兩種觀點理論基礎與發展路徑存在較大差異，兩者之間的矛盾和聯系受到學界廣泛關注[14]。

機會發現觀認為，市場供給與需求不平衡帶來特殊需求，從而產生創業機會。創業機會是外生的，且客觀存在于創業環境之中[15]。具有創業警覺性的個體會發現創業機會并開發其蘊含的價值[16－17]。而機會創造觀則認為，機會并非一開始就存在，而是內生于創業者的行為[6]，哪怕環境存在風險，創業者意志也會驅動他們創造機會[18]。沿著創造觀這一線索，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從社會建構理論視角解釋創業機會，將創業機會看作創業者創業想法和社會互動共同作用于環境的雙向互動結果[11]。

因研究視角和理論基礎不同，創業機會發現觀和機會創造觀對創業行為的解釋出現諸多矛盾[14]。最典型的沖突來源于機會存在的方式，發現觀認為機會一開始就外生于客觀環境中，創業者利用先驗知識發現創業機會[20]；而機會創造觀則否定機會客觀存在，認為創業機會來源于創業者產生的創業前瞻思維[21]，是創業者整合手頭資源不斷建構的產物[22]。此外，兩種觀點對環境的作用認識不同，機會發現觀將環境視作偏穩定的客觀因素，認為新創企業需要適應客觀環境[23]。而機會創造觀則認為，在機會建構過程中，環境是可滲透、可鍛造的[17]，創業者利用自身社會交互能力創造機會并改造環境[24]。近年來，這種對立逐步得以改變。一些學者認為，機會發現與創造可以并存[25]。Henderson amp; Graebner[26]指出，機會創造觀可彌補發現觀的理論空白，因此應著眼于創造和發現的“中間地帶”，關注兩種學說之間的對話[27]。

綜上所述，既有文獻局限于一種學說的現象極易陷入對某種理論的單方面批駁，從而歪曲另一種觀點存在的意義。因此，本研究從機會需求者（科學家）出發，在不回避兩者矛盾的前提下，將創業機會不同來源視作創業行為的不同方向，將兩者整合為科學家機會獲取的不同途徑，結合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歸納機會獲取行為選擇對后續創業模式的差異化影響。

1.3 機會—資源一體化

由于有關資源開發和機會開發的研究長期被雙元理論主導，因此學界普遍認為創業資源與創業機會是孤立的兩個方面，往往從單一視角出發探討一方開發行為對另一因素的影響[28-29]。然而，隨著創業資源和機會研究的不斷深入，許多學者發現資源和機會開發密不可分（葛寶山等，2015），諸多經典創業研究也體現了類似思想。例如，Eckhardt amp; Shane[30]將資源有效利用視為實現機會價值的重要前提；Baker amp; Nelson[29]指出企業在貧瘠的環境中仍能繁榮發展的關鍵在于把握機會與資源之間的關系，并發揮創造性能力。更有學者認為資源不斷獲取和開發實際上是一種實物期權[31]，目的在于優先獲得更多機會，以便應對環境變化，進而提升企業潛在價值[32]。

鑒于此，將機會開發和資源開發過程有機融合的一體化框架逐漸明晰（彭秀青等，2016）。王兆群等 （2019） 從機會開發視角出發，指出資源整合與機會開發之間的動態匹配有助于提高創業企業績效[33]。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將資源開發和機會開發視為一個系統并從發展視角研究企業創業行為，從全新的視角解釋了創業過程[34－35]。后續研究基于不同標準對機會—資源一體化開發行為進行分類[28]，如高洋等（2019）以分類原則為基礎，以機會創造觀和發現觀為指導，將機會—資源一體化行為劃分為內部一體化和外部一體化，發現兩種開發行為對創業企業績效均具有正向影響。

機會—資源一體化類型研究詳細歸納了企業如何以不同方式進行機會和資源協同開發，但缺乏對不同機會獲取方式的深入剖析。在科學家創業背景下，有必要對不同機會獲取方式與不同機會—資源一體化行為匹配進行深入研究（葛寶山等，2015）。

綜上所述，現有研究存在如下不足：首先，對基于科學的創業的分析停留在理論構想層面，缺乏證據驗證和落實方案；其次，科學家創業理論需要調和機會本源矛盾；最后，需要進一步探索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下科學家創業行為動因、機會獲取方式以及機會—資源一體化匹配機制。為此，本文以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為研究基礎，結合機會的不同本源，從行動者視角厘清科學家創業機會對科研成果商業化的影響，形成不同機會來源指導下的科學家創業模式。

2 研究方法與案例選取

根據創業機會來源不同，機會獲取包括機會發現和機會創造兩種方式，本研究采用雙案例對比分析法，通過對眾多創業企業情況進行調研，選取龍芯中科和中科納新兩家企業作為典型案例對象。兩家企業初創人員在研究領域內均是具有深度影響力的科學家，主要創業行為是將科學研究成果轉化為產品并進行創業，符合基于科學的初創企業成果轉化創新模式[11]。而且，初創企業所在產業分別為芯片制造和納米技術應用，均屬于基于科學的產業，符合基于科學的創新模式要求，因此適合進行案例對比研究（見表1）。因此，本研究遵循交叉驗證規范，整合多種數據來源渠道，主要基于兩家企業創業權威媒體報道、創始人采訪音視頻、有關文獻、創始人自述以及企業官方網站相關數據，廣泛搜集兩家企業創業過程相關資料。

龍芯中科成立于2008年，創始人胡偉武是中國科學院計算技術研究所研究員，也是國家863重點“四核龍芯通用CPU研制”項目帶頭人。2008年前后，西方國家CPU企業逐步滲透中國市場，國家對自主研發CPU停止支持，龍芯研制陷入巨大困境。在“九死一生”之際，龍芯課題組正式開啟創業之路。目前，龍芯中科的技術補課已基本完成，打破了CPU產業技術壟斷和市場壟斷，并積極與中國自主數碼企業聯盟，逐步搭建國產信息技術生態環境。

中科納新成立于2009年，創始人宋延林是中國科學院化學所最年輕的博士生導師。他在一次印刷廠參觀過程中發現印刷行業存在的創業機會，將納米技術與印刷結合并申請專利，創立了中科納新。中科納新的綠色制版技術成功填補了市場空白，為印刷業帶來顛覆性創新。中科納新自成立以來便服務于市場需求，積極獲取外部資源，目前已成為數字化時代綠色印刷的先鋒企業。

3 案例分析

3.1 龍芯中科創業機會創造與機會—資源一體化開發過程

龍芯中科技術有限公司的創立來自胡偉武深耕CPU研發一線多年后，對當時“產業和技術兩張皮”——自主CPU只有技術沒有市場大環境所產生的反思。常年躬耕CPU科研一線，胡偉武逐漸產生讓實驗室的龍芯走入市場的想法，最終帶領團隊離開體制，創立了龍芯中科。龍芯中科創業可用“舉步維艱”形容。在市場層面，外國CPU企業幾乎壟斷了全部市場份額，并與國內廠商合資進行市場滲透；在政策層面，國家“核高基”計劃放棄支持龍芯等自主CPU制造企業，轉而支持引進國外CPU技術；在企業自身層面，龍芯中科失去國家資金支持，產品與國外CPU產品存在數量級差距。此外，核心創業團隊管理能力和經驗匱乏，仍保留學院派思想，未能有效協同機會與資源，龍芯中科在創業初期便陷入困境。胡偉武選擇在困境中堅持，他多次強調，帶領龍芯絕境逢生的是強大的團隊向心力和明確的目標，“我們堅定為人民做龍芯，就像不拿工資的八路軍能打勝仗一樣，為誰做龍芯這個根本問題解決了，龍芯就能從困難中發展起來”。龍芯員工愿意留在龍芯，“是別人用百萬年薪也挖不走的”。可見，胡偉武充分利用集體主義價值觀產生共鳴，眾多技術人員的中國科學院背景也起到重要作用。胡偉武在公司內部定期組織黨政思想學習，統一思想建設，從而形成有理想、肯奮斗的團隊。在企業價值觀引導下，龍芯中科以客戶需求為先，積累了眾多客戶資源。

龍芯中科創業過程離不開持續糾錯、戰略迭代的開發策略，這與機會創造觀的核心理念相符，龍芯發展歷經三輪試錯和三次戰略迭代，胡偉武本人將其視為龍芯中科的財富。他認為在國家核心技術產業領域，尤其是涉及國家安全的CPU領域，“可以通過加大投入和改進體制機制加速試錯過程，但不能取代試錯過程。只有堅持自力更生，我國核心技術產業才能‘上樓’，才能不受制于人”。不斷試錯讓龍芯中科與環境形成雙向互動渠道，在改變企業戰略的同時也鍛造了創業環境。通過開發產品配套軟件系統、培育國產自主供應鏈、培養科創人才，龍芯中科在螺旋式上升發展過程中一步步改善并擴大市場競爭力（見表2、圖1）。

3.2 中科納新創業機會發現與開發過程

2009年11月， 40歲的中國科學院博士生導師宋延林創立中科納新印刷技術有限公司，正式開啟自己的創業之路。宋延林創立中科納新的機會主要來自于市場環境變革所涌現的特殊需求。機會源自環境變革，為使企業滿足市場缺口，中科納新以適應產業環境、政策環境變革為大方向，踏準時代節拍。宋延林多次強調產業和時代需要對中科納新的重要性，認為“目前傳統印刷制版模式已無法解決嚴重的污染問題。人們的環保意識也在增強，中國不能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道路”。此外，“環境決定論”和創業組織環境適應能力是發現型創業機會價值得到充分挖掘的重要原因。宋延林多次提到“產業報國、響應時代”的思想，即在機會開發階段采取“因勢而創”策略，促使中科納新基于環境適應能力制定更加符合市場需求、時代變革需要的戰略。同時，中科納新深度挖掘客觀產業環境存在的價值，如利用社會網絡獲取稀缺性資源，利用市場與技術地位獲取政策支持等。

中科納新在機會獲取階段主要依賴創始人宋延林的創業警覺性。宋延林發現印刷廠的資源浪費問題，進而聯想到科研成果商業化，完成科學研究與創業機會之間的對接。綠色印刷是產業和政策所呼吁的時代需求，其一直存在于創業環境中，宋延林從客觀環境中識別并挖掘出其所蘊含的價值，通過創立公司將其商業化。宋延林在創業初期的機會獲取過程與機會發現觀不謀而合。

在確定企業提供的產品后，宋延林尋找合適的時機將產品推往市場，充分利用科學家較強的網絡能力和科研能力，在有限環境中搜尋新資源甚至是稀缺性資源。例如，宋延林用自己的科研影響力與北京日報合作，提升企業知名度，成功獲取國有印刷資源支持并推廣納米印刷。再如，宋延林通過參加“聯想之星創業CEO”培訓班，在同樣為科學家創業者的柳傳志身上汲取創業經驗。另外，中科納新充分利用現有環境條件，不斷搜尋新市場機會，擴大企業優勢。例如，宋延林在躬耕納米紙質印刷的同時，注意到食品包裝對綠色印刷的需求，順勢進入食品包裝印刷領域，達成需求與新技術供給的匹配。此舉充分挖掘現有印刷產業環境下的機會，做到“因勢而創”。中科納新機會獲取路徑和機會開發戰略編碼如表3所示，發現型機會創業模式理論模型如圖2所示。

4 跨案例對比分析與案例討論：基于科學的創業模式

龍芯與中科納新創業過程存在一定共性：第一，案例企業所處產業和創始人背景均符合基于科學的新創企業轉化創新模式特征，即基于科學的創業。第二，在創業機會獲取方面，兩者均強調客觀環境的重要性。企業無法脫離外部環境單獨存在，不管哪種方法和學說均認為企業要在環境中下足功夫，從而為機會—資源一體化行為打好基礎。第三，作為科學家，兩家公司創始人都居于社會網絡優勢地位，在獲取信息、資源方面存在明顯優勢。兩家公司充分利用自身社會網絡與資源供應者互動，以獲取更多資源，促進企業發展。但同時，兩案例創業過程也存在一定差異：首先，兩者獲取創業機會的方式不同。中科納新符合機會發現路徑，而龍芯則符合機會創造路徑。其次，兩者所處環境特質不同，中科納新在創業機會獲取階段存在市場變革需求，通過匹配技術資源發現創業機會；龍芯中科在創業初期產品市場僵化，技術資源落后于人，需要從創業想法開始創造機會。再次，兩者環境策略不同，發現型機會適宜充分發揮環境優勢，從點到面，挖掘更多其它外部機會，拓展企業服務范圍。而創造型機會則適合采取環境與企業的雙向互動策略，利用企業戰略能動性鍛造環境，使環境更適合企業生存發展。本文匯總兩家企業創業路徑異同，結合有關證據，提煉出兩種基于科學的創業模式，如表4所示。

本文通過分析龍芯中科和中科納新的創業過程，發現能否準確將行動與機會—資源一體化關鍵節點相對應是基于科學的創業成敗的關鍵。結合機會不同本源觀點和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本文歸納出科學家創業機會獲取與機會—資源一體化行為協同過程。

（1）兩種科學家創業模式在初始階段均需要科學家在行動層面表現出對環境和內部要素的深入思考。從市場、政策評估到技術、團隊考查，都要求科學家權衡利弊，掌握新創企業資源和環境定位，并為下一步行動獲取機會打好基礎。

（2）在機會獲取階段要求科學家準確判斷所處環境和資源特征，結合個人判斷，制定匹配當下資源的機會獲取行為策略，實現環境要素、內部要素與機會獲取行為匹配。當內外部因素具有一定優勢且創業土壤適宜時，可選擇發現驅動型創業模式。反之，當環境要素和內部要素困難時，應考慮創造驅動型創業模式。

（3）機會—資源一體化階段要求科學家結合機會獲取行為特征，以機會發現觀或創造觀為理論指導，有機匹配資源識別和機會開發過程，實現機會—資源一體化。其中，發現驅動型創業模式應從適應環境、獲取資源出發，側重機會—資源外部一體化，占據資源先機；創造驅動型創業模式在該階段應考慮機會—資源內部一體化，實現資源的初始積累，隨后通過迭代戰略不斷鍛造環境，持續積累資源。綜上所述，本研究歸納出創業機會獲取與機會—資源一體化行為協同理論模型，如圖3所示。

本文通過分析兩種基于科學的創業模式脈絡，得出如下命題：

命題一：基于科學的初創企業內外部因素共同影響創業機會獲取，進而影響后續機會—資源一體化選擇。

本文通過案例對比發現，在科學家創業初期，不同科學產業環境差異較大，創始人所持有的創業資源不同，因此科學家選擇的機會獲取方式也存在差異。換言之，兩種創業機會獲取方式共存，創業者在機會獲取階段對自身資源獲取能力進行充分評估，從而正確匹配機會獲取方式，并將機會與資源匹配開發，實現機會—資源一體化，以達成創業目的。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命題：

命題二：機會發現過程讓企業側重于機會—資源外部一體化，而機會創造過程讓企業側重于內部機會—資源外部一體化。

中科納新挖掘創業機會適應環境變化，是發現驅動型創業模式的典型。發現驅動型創業模式要求企業在機會開發階段對環境中存在的資源進行精準識別，在機會和資源協同過程中培育環境適應能力，側重于創業機會—資源外部一體化，強調識別與獲取環境資源的重要性。

龍芯中科機會—資源一體化過程以環境鍛造為核心整合和調配現有資源，是創造驅動型創業模式的典型。由于強調與環境互相影響的戰略特征，因此龍芯中科在機會—資源一體化上更多表現出“迭代”思想。長遠而模糊的目標與環境資源限制之間的矛盾倒逼企業在機會—資源一體化開發過程中更側重于從內部積蓄力量，以突破新企業資源約束。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命題：

命題三：不同來源機會通過影響資源—機會一體化開發間接影響創業關鍵能力，進而形成差異化競爭優勢。

以中科納新為代表的發現驅動型創業模式更關注環境適應能力、資源獲取能力和資源挖掘能力，進而形成以資源和市場需求為主的核心競爭力。發現驅動型創業模式同樣要求企業兼顧機會利用能力提升，保持新創企業內外部機會—資源協調。以龍芯中科為代表的創造驅動型創業模式通過戰略迭代提高企業應對機會模糊性的能力，為企業主動鍛造環境提供強大支撐。同時，在鍛造環境的動態過程中，創造驅動型創業模式需要企業兼顧外部機會—資源一體化，提升資源可獲得性。

5 結論與貢獻

5.1 研究結論

本研究在科學家創業情景下，從行動者視角出發對龍芯中科和中科納新創業過程進行分析，歸納出機會發現驅動型創業模式和機會創造驅動型創業模式兩種科學家創業模式，并進一步探究各模式下的機會—資源一體化機制，結果發現：

（1）發現機會和創造機會沒有優劣之分，兩者同時存在。客觀環境因素、內部資源因素和創業者認知不同都會造成創業機會獲取方式不同，進而造成發現驅動型創業模式和創造驅動型創業模式不同。

（2）發現型機會來源于市場中存在的窗口，戰略核心要求企業適應現有環境，機會—資源一體化重點在于機會與資源獲取之間的協同，該過程一方面會幫助企業利用現有機會獲取稀缺性資源進而創造競爭優勢，另一方面也會推動內部機會利用與資源供應者關系匹配，達到內外兼顧的效果。創造型機會誕生于創業者的信念和意志，戰略核心要求企業不斷試錯并總結教訓進而優化開發戰略，機會—資源一體化重點在于資源整合、調配與機會協同，強調在實現戰略優化到績效優化的良性循環過程中，利用內部資源對外部資源進行開發和改造，進而實現客觀環境鍛造與創業績效提升的雙向循環。

（3）科學家基于科學的創業行為應是連貫、協調的，不同創業機會獲取行為應與相對應的機會—資源一體化行為相匹配，從而推動企業發展，培育核心競爭力。本文總結發現驅動型和創造驅動型兩種科學家創業模式，以科學家不同創業行為對機會—資源一體化的影響為線索，歸納出兩種創業模式差異，這種差異會繼續影響新創企業下一階段的機會—資源一體化行為。

5.2 理論貢獻

（1）將創業研究重點聚焦到創業者行為對創業過程的影響上，契合目前新型舉國創新體制的要求，即研究“如何創業”而非“誰能創業”的問題，跳出傳統能力層面研究，響應了Gartner等[3]對創業研究的倡導。研究發現，科學家創業的關鍵在于其行動選擇能否對企業產生正向影響，基于科學的創業能否成功取決于科學家能否正確對接科研成果和創業機會，采取正確行動進而實現機會—資源一體化，這與諶飛龍等[2]的觀點不謀而合。

（2）聚焦基于科學的新創企業轉化模式，即基于科學的創業，結合機會發現觀和創造觀思想，以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歸納發現驅動型和創造驅動型兩種創業模式，突破了基于科學的新創企業成果轉化模式停留在理論層面的研究。以往文獻主要以成熟企業為研究對象，缺少對新創企業轉化模式的研究。本研究聚焦新創企業，將研究對象拓展至基于科學的創業，驗證了張慶芝等（2015）所歸納的新創企業轉化模式的可行性。此外，本文從行動者視角出發，結合機會—資源一體化框架對基于科學的創業現象進行解釋，能夠豐富科學創新研究，并加強其與其它創業理論之間的對話。

（3）本研究調和了兩種機會矛盾學說，并提供了一個整合框架。本文將機會發現、機會創造視為創業主體采取的兩種行動策略，通過分析不同動因產生的不同機會獲取路徑證明兩者同時存在，因而驗證了Henderson amp; Graebner[26]提出發現型機會與創造型機會互補的觀點，為今后該領域研究提供了整合視角。研究發現，內外部資源因素與創業者行動共同作用于初創企業從而導致企業機會獲取方式不同，進一步影響企業機會—資源一體化。當環境中存在特殊需求和稀缺性資源時，創業者會從機會發現出發，利用先驗知識從客觀環境中獲取發現型機會；而當創業環境相對飽和且可獲得資源由其它企業占有時，創業者會從長遠而模糊的創業想法出發，整合企業資源創造機會。

5.3 實踐啟示

當前，如何協同我國政治制度優勢和市場機制，突破少數關鍵領域“卡脖子”技術難題，使科技成果快速轉化并最終改善人民生活是迫切需要解決的時代命題。作為科學的探索者和發現者，科學家是新型舉國體制下的重要創新力量，將科研成果與市場要素有機結合、科學統籌，科學家是其中重要的一環。本研究通過對基于科學的創新成果商業化案例經驗進行總結，為科學家創業提供如下實踐啟示：

（1）科學家識別創業機會需要細致評估資源環境，確認內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基礎，選擇符合當前條件的機會獲取行為。研究發現，若當前環境中存在的市場需求較小且稀缺性資源較難獲取，需要科學家進行機會創造，通過不斷試錯提升企業戰略靈活性并創造機會；若當前環境中存在與科學家科技資源相匹配的特殊市場需求，則需要科學家利用經驗發現創業機會，確定機會資源獲取方向，不斷識別和利用新資源提升發現型機會的價值。

（2）本研究歸納出發現驅動和創造驅動兩種科學家創業模式，明確了兩種機會獲取行為與機會—資源一體化開發行為之間的協同關系，有利于指導新型舉國創新體制下的科學家創業，發揮科學家的人才引領作用，通過創業推動科研成果市場化。研究表明，當客觀環境資源壓縮新創企業生存空間時，企業可將機會—資源一體化行為偏重內部一側，提升面對機會模糊性和資源壓力的能力，形成戰略靈活與創業績效之間的鏈條關系。而當創業者選擇機會發現時，為享受市場和政策紅利，企業需要在開發環節確保自己能夠在環境中獲取足夠多的資源，使機會—資源一體化戰略側重外部一體化，在識別和獲取資源的同時，兼顧內部技術資源的橫向調配。

（3）新型舉國體制下科學家創業應找準自身定位，積極投身于關鍵核心領域。科學家作為關鍵的科技創新人才，工作性質和人際關系積累使其具有較強的社會網絡能力。在新型舉國體制下，科學家“為國創業”應體現愛國情懷。科學家創業應以身作則，強調科學精神，為員工帶來價值共鳴，推動產業發展，產生科技引領經濟社會發展的作用。

5.4 不足與展望

本文存在如下不足：首先，通過對龍芯中科、中科納新案例進行分析，歸納出兩種科學家創業模式。科學家投身創業雖然能夠大幅促進科研成果產業化商業化，但科學家創業僅是科學家隊伍中少數人的行為，可供研究的案例較少，未來需要深入探討科學家創業路徑中的潛在影響因素，提供更加明晰的指導結論；其次，本文以科學創業者行動為核心，由于個體內嵌在社會環境中，研究結論是否適用于不同主體有待探索，未來可以政策和創新生態系統為核心，探究其它因素對科學家創業的顯著影響；再次，研究命題有待后續研究采用演繹導向假設進行驗證；最后，雙案例對比分析存在效度不足的問題，未來將進一步擴大樣本空間，提供更多經驗證據，以提高研究結論的準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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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敬敏）

From Academician to Entrepreneur： The Entrepreneurial Models of Scientists in the Framework of Opportunity－resource Integration

Zhao Chen， Wang Gefei， Zhou Jinlai

Abstract：Breakthroughs in key and core technologies under the new－type system of national mobilization require scientists not only to mak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achievements but also to promote the implementation of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achievements in industries and transform them into productivity. Therefore， there is an urgent need" to set up science－based innova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 models to promote scientific breakthroughs in the field of cutting－edge technology; and scientists need to devote themselves to science－based innova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 for the enterprises they build could promote industrial evolution， transform scientific achievements into scientific innovation products， and clear science and technology bottlenecks. However， the separation between scientific entrepreneurship opportunities and resources makes scientists′ entrepreneurship vulnerable to failure. In the case of a high failure rate of transformation of scientific achievements， a model with focus on the innovation paradigm based on science has emerged. The research on scientists' entrepreneurship is still at the stage of theoretical conception， and there is no detailed analysis of this phenomenon. The question of what actions scientists should take in the process of entrepreneurship to transform scientific discoveries into commercial achievements has not been well answered.

In this study， th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enterprises founded by two scientists and successfully transformed are selected as research cases. The qualitative data such as interviews， news and enterprise annual reports related to the transformation and entrepreneurship processes of the scientists is collected and coded to extract relevant concepts， clarify their logical relationship， sort out the specific actions of the two entrepreneurs in the commercialization of scientific achievements， and build the entrepreneurial process model of two enterprise cases with the action as the clue. Through the method of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two cases， based on the framework of opportunity－resource integration， this paper combs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of the integration mechanism of opportunity resources in the entrepreneurial process of the two compan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ctors. It is found that the external factors and internal capacity factors of start－ups jointly affect the entrepreneurs' choice of entrepreneurial opportunities， and then affect the focus of the strategic choice of subsequent opportunity resource integration. The process of opportunity discovery will enable enterprises to focus on the external integration of opportunities and resources， while the process of opportunity creation will enable enterprises to focus on the internal integration of opportunities and resources. Different sources of opportunities will indirectly affect the requirements of key entrepreneurial capabilities by influencing the focus of resource opportunity integration， and the development of corresponding key capabilities will bring different advantages. Further， a theoretical model of entrepreneurial opportunity identification path and strategic synergy of opportunity resource integration is constructed， and the entrepreneurial model of scientists based on opportunity discovery and the entrepreneurial model of scientists based on opportunity creation are summarized， and" corresponding suggestions are put forward for entrepreneurs of the two different models.

In summary， the study start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ctors， and pays attention to the action level of scientists. By taking the creation and discovery of opportunities as different behavioral choices，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two perspectives of opportunity discovery and opportunity creation is alleviated， and a complete framework is provided based on the framework of opportunity－resource integration. This study focuses on the scientific entrepreneurship model among the three scientific entrepreneurship models to provide evidence－based support. The perspectives of opportunity and opportunity resource integration are introduced into scientific innovation research， promoting the theoretical dialogue between scientific entrepreneurship research and traditional entrepreneurship research， and providing a new perspectiv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scientific innovation research. By summarizing the discover－driven entrepreneurial model and the creation－driven entrepreneurial model， it provides a systematic guiding ideology for scientists and entrepreneurs to \"start a business for the country\"，and puts forward specific suggestions for scientists to transform and practice scientific entrepreneurship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ctors.

Key Words：New System of National Mobilization; Scientists Entrepreneurship; Opportunity－resource Integration;" Actor Perspective

收稿日期：2022－11－14 修回日期：2023－02－09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22ZDA037）

作者簡介：趙晨（1983—），男，黑龍江佳木斯人，博士，北京郵電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組織行為學與人力資源管理；王戈菲（2000—），女，天津人，北京郵電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組織行為學與人力資源管理；周錦來（1997—），男，湖南長沙人，北京郵電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組織行為學與人力資源管理。本文通訊作者：王戈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