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東是楚人最后迎戰秦軍的基地。楚軍將卒敗散后,大量蟄伏于江東,并與項梁、項羽相聯絡,接受項氏叔侄的領導,成為項氏會稽首義時的“江東父兄”?!敖瓥|父兄”的楚人屬性,從端午節習俗的演變也可窺見端倪。
戰國末年,當秦滅六國的國策路人盡知之時,作為軍力與地域僅次于秦國的楚國不得不對國運重新謀篇布局,思考一盤“大棋”。
公元前241年,楚郢從陳遷至壽春。這次遷徙,新、舊郢之間的距離并不遠,作為占據江、淮小半個中國的楚國,為何沒有把都城向更遠的江東(吳地)遷移呢?而那里似乎更適合楚國與秦國進行周旋。
考諸史實,楚國確有遷郢吳城(蘇州城)的規劃和行動。
公元前247年,黃歇獻出自己的封地淮北12縣,請重封于江東?!翱剂彝踉S之。春申君因城故吳墟,以自為都邑。”[1]但直到公元前241年楚徙壽春的6年里,沒有任何史料證實春申君曾離開楚郢陳城前往過江東封地。
楚徙郢于壽春初年(公元前241),“春申君由此就封于吳,行相事。”此時,楚國軍事形勢無疑更加危急,政治外交紛繁復雜,錢糧軍糈千頭萬緒,春申君更應在壽春“行相事”,而不應跑到數千里外的吳地履職。何況,春申君“雖名相國,實楚王也?!盵2]如此重要人物,在如此重要關頭離開新郢,去此前6年未就封的江東,著實悖逆常理。
據司馬遷實地考察,“吾適楚,觀春申君故城,宮室盛矣哉!”[3]司馬遷所適之楚顯然是江東。春申君在江東營建這些城宮,已是接近耄年(八十)的老人了,對于事死如生、事亡如存的楚人而言,營建墓室應更亟于宮室;如此不惜代價地營建宮室顯然不是春申君為了自用。
從上述反常的舉動推斷出,春申君就封于吳,擔負著比營建封地更重要的使命。楚郢徙壽春前,秦軍攻勢如潮,韓擋取韓,趙擋敗趙,更視楚為囊中之物。春申君的門客朱英謂春申君:“魏旦暮亡,不能愛許、鄢陵,其許魏割以與秦。秦兵去陳百六十里,臣之所觀者,見秦、楚之日斗也?!盵4]稍有常識的人應可看出,秦軍攻陷淮北地以及壽春的日子不會太久。作為楚末最有遠見的政治家,春申君應早就看出了秦國的意圖和楚國的危險。
從地理方位來看,郢陳至壽春三四百里,無關無隘,這樣的距離對于規避秦國的入侵而言,幾無軍事價值。無論是順潁水而下,還是從陸路行軍,從郢陳至壽春也就兩天的行程。因此,楚雖徙壽春,秦軍的威脅,并沒有實質性的減少。唐人皮日休批評春申君:“徙都于壽春,失鄧塞之固,去方城之險,舍江漢之利,其為人謀下矣。”[5]
但壽春濱傍淮水,就運輸條件而言,要遠優于潁水上游郢陳。作為隆興于江漢地區的大國,楚國不會不細致地考慮河道的因素。從壽春沿淮水東下,可轉邗溝入長江。從壽春更可順淮直下,到達此前越人苦心經營的瑯琊。勾踐之后,越人在瑯琊建都,經營百年之久。這里航海條件非常優越。[6]直到秦滅六國后,徐巿數千人航海,即從瑯琊出發。因此,上述兩條路線都極易通達江東。
楚徙郢于吳最棘手之事不是營建宮室,也不是長途運輸,而是既要消除楚人背后南方越人勢力的敵意,更要準備迎擊秦王的數十萬大軍。吳地關于春申君的傳說極多,多與治水有關。治水既可服務于農業,也可用于航運、備戰。
盡管現存典籍對楚國營建“吳郢”無確切記載,但從史料及考古器物方面仍能看出其清晰的脈絡。考古學者實地勘測后認為,吳故都呈“亞”字形,周長達37里161步,是楚都郢的翻版,與郢“堪稱是姊妹城”。[7]根據《吳越春秋》《越絕書》等文獻的記載,春秋晚期伍子胥修建了城墻和城門。但考古證據顯示,“尚難以將蘇州城城墻的時代上推到春秋時期”。楚文化進入長江下游地區當是起自吳楚長達百余年的戰爭,大規模進入應是隨著楚滅越而進入的。[8]楚滅越后,吳城成墟,春申君是首位大規模整治者。
根據這些考古資料可以斷言,春申君則確切地在吳墟復制了楚郢。按照禮制,“公之城蓋方九里,侯伯七里,子男五里?!熳赢斒铩!盵9]春申君營建的吳城大于天子之城數倍,絕非春申君自用以貽禍,而是作為楚都以備秦。
袁康等詳細記載了春申君宮:“今宮者,春申君子假君宮也。前殿屋蓋地,東西十七丈五尺,南北十五丈七尺,堂高四丈,十霤高丈八尺。殿屋蓋地,東西十五丈,南北十丈二尺七寸,戶霤高丈二尺。庫東鄉屋,南北四十丈八尺,上下戶各二。南鄉屋,東西六十四丈四尺;上戶四,下戶三。西鄉屋,南北四十二丈九尺;上戶三,下戶二。凡百四十九丈一尺,檐高五丈二尺,霤高二丈九尺,周一里二百四十一步。春申君所造?!盵10]此處所述春申君宮室之宏偉壯麗極為可靠。如此規模的治水、筑城、營宮,僅就經濟成本而言,絕非一臣子所能承受,基本是舉殘楚之力了。
根據《周禮·匠人》,公“宮方九百步”;侯、伯“宮方七百步”,子、男“宮方五百步”。按周代“每五步得三丈,每百八十丈得一里”計,春申君宮周長合541步。考慮到袁康為東漢人,東漢尺大于周尺,春申君宮與周禮規定的侯、伯宮相差無幾,遠大于子、男宮①。
此宮不應為卿大夫或其子所居,更不可能是違反常理的“春申君所造”的其子“假君宮”。春申君以原楚郢為標準營建吳墟,城的規制遠大于周代王城,而宮室則小于周王王宮,甚至略小于侯、伯之宮,這些宮室顯然是春申君為楚君所備。楚君雖僭稱王,實為子爵,在戰時營建的吳城宮室小于“伯”宮,恰好合于子爵規制;而吳城規模大于周代王城,則是備戰所需。
所謂春申君以其子為假君治吳之說,錢穆已作辨析,認為不可信。實際上,春申君子假君居所是在吳城外20里的雞陂,后更名黃堂。
但《越絕書》所載假君之事,非空穴來風,說明至少東漢以前吳地一直盛傳春申君為其子建宮之說。比較合乎邏輯的歷史真相,顯然是春申君表面上大張旗鼓地以乃子假君營建自己的封地作掩護,實則上秘密地營建楚國國都。畢竟,在壽春王畿的楚軍與秦軍酣戰之時,營建江東楚郢的真實消息極不利于楚軍士氣,更不利于與秦人進行政治斗爭,也不利于與其他東方五國的外交活動。正因為江東楚郢系秘密營建,春申君不久又被李園伏殺,且楚軍在江東堅持的時間較短,是以史籍中不見“吳郢”的記載。
無論如何,吳城是最后的楚郢,楚國最后的保衛戰不是在淮北,而是在江南。
司馬遷寫道:東楚“浙江南則越。夫吳自闔廬、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盵11]班固則稱,春申君“藉王公之勢,競為游俠?!苯ò财咦又坏男鞄衷疲骸俺荷昃嗪觅e客,敬待豪杰,四方并集?!贝荷昃诮瓥|廣招豪杰、游俠,是為抗秦作準備。
除了春申君招徠的外方游俠外,數量更多的楚國殘部涌入了江東。據《史記·秦始皇本紀》:“二十三年,秦王復召王翦,強起之,使將擊荊。取陳以南至平輿,虜荊王。秦王游至郢陳。荊將項燕立昌平君為荊王,反秦于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荊,破荊軍,昌平君死,項燕遂自殺?!薄妒酚浖狻罚盒鞆V曰:“淮,一作‘江’?!绷河窭K認為:“‘淮南’為‘江南’之誤”。“秦王游至郢陳,荊將立昌平君為荊王,反秦于江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荊,破荊軍,虜荊王,昌平君遂自殺?!北M管項燕和昌平君在江南反秦之說存在爭議,但殘楚其他將士在江南反秦則是鑿鑿事實。
王翦虜楚王負芻后,楚國余部把江東作為反秦的最后基地,王翦又在江東地區進行了長達一年的征戰。殘楚將士在江東抗秦,曾另立新王,其都城即是吳城。
殘楚與秦軍在江南的戰斗是比較殘酷的。
《越絕書》載:胥女南小蜀山,“春申君客衛公子冢也?!薄巴辽秸撸荷昃龝r治,以為貴人冢次,去縣十六里。”路丘大冢,“春申君客冢。”[12]春申君治吳僅3年,沒有為自己修墓,卻為不同的人預備如此多的墓冢,著實事非尋常。其最可疑者為貴人冢。首先,這些“貴人”不是春申君的門客,門客有專門的路丘大冢。其次,“貴人”也非別國貴族,別國貴族應像衛公子一樣,別置墓冢。那么,這些“貴人”只能是遷都到吳地的楚室貴胄。在秦軍南征時,不少楚室親貴或戰死,或被剿殺。
20世紀50至80年代,考古工作者對蘇州真山墓葬群進行發掘。在D1M1墓中出土了鐫有“上相邦璽”的銅印。從墓道的形制來看,則屬于戰國晚期楚國貴族墓葬??脊艑W者甚至懷疑墓主為春申君。[13]最準確的判斷是,D1M1墓主是地位不低于春申君的楚王室貴族,證明殘楚曾在江東立國,是以立有相邦(“相邦”在漢以后稱為“相國”,以避劉邦諱)。而江東沒有發現楚王墓,除考古概率外,概與《史記》所載的楚王被虜或被殺相關,或是楚王遁逃他境。
古代江西有楚王谷。據說,“昔秦始皇并吞六國,楚康王昭為秦將王翦所窘,匿于此?!蓖瑫r,在吳地留有周康王的許多遺跡和傳說?!敖鹕叫l,相傳周康王筑城以鎮大海。金山,海中山也。”蘇州府曹橋有周康王廟。周康王從未到過吳地,這最有可能是秦時江東楚嗣有意以“周康王”指代“楚康王”以寄思念之情,并避秦廷刑禍。
六國滅亡之際,浮海逃秦之人如恒河沙數,民眾大量徙居海外。秦滅楚,大量的楚、越之人對秦制并不認同。史載:“秦始皇并楚,百越叛去?!边@里的“百越”更像是地域,而非族屬;如細究族屬,“百越”當包含楚、吳、越之人。《三國志》載,不少倭人為越人之后。《晉書·倭人》載,倭人“自謂太伯之后,皆自稱大夫?!备排c秦初江東的大量殘楚官卿浮海東渡有關。至少表明楚、越民族對秦制的不認同。秦二世時,南海尉任囂對龍川令趙佗曰:“番禺負山險,阻南海,東西數千里,頗有中國人相輔,此亦一州之主也,可以立國?!盵14]顯然,大量遷到番禺的“中國人”,多是反秦人士。
戰國后期,與秦軍相比,楚軍本有易散的特點,這與其部族制有關。史載,秦并六國,“其淮、泗夷皆散為民戶?!庇腥搜杂陧椨鸩繉埱遥骸褒R、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钡v觀楚史,楚兵雖潰,也極易收聚。楚昭王時,吳人五戰及郢,楚幾滅國,“秦以車五百乘救楚,楚亦收余散兵,與秦擊吳?!辈痪茫皵怯陴ⅰ?。公元前278年,“楚襄王兵散?!辏ü?76),襄王乃收東地兵,得十余萬,復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為郡,距秦。”[15]
楚域最廣,反秦最烈,江東是最后的抗秦基地。當然,君走相亡后,被王翦擊潰的大部分楚軍舊屬只能留在江東地區。逃脫了秦軍剿殺的舊楚武人將卒,蟄伏于江東,尋機覓遇,以反秦復楚。秦始皇帝三十三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16]可見秦初匿亡人眾之多。西漢初定時,“故大城名都散亡,戶口可得而數者十二三?!盵17]后來項氏麾下將領多不著里籍,非常符合逋亡人的特征。
史籍所載:“項梁殺人,與籍避仇于吳中?!边@很令人懷疑。項羽一人隨時能斬殺數十百人,能讓其叔侄奔避千里之“仇”,似乎只有秦國的大軍。劉邦、樊噲避秦之猒,也只是在家鄉周邊地區躲避。而項梁到吳中后,根本不像一般的逃人隱名埋姓,反而極為張揚高調,名聞于郡縣。“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梁下。每吳中有大繇役及喪,項梁常為主辦?!彼乃较滤鶠?,正是秦始皇最為擔憂之事:“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會稽守殷通欲起兵反秦時第一個想到的人選即項梁,可見,項梁在江東的活動至少是半公開的。
項梁江東首義,起八千精兵;項羽至烏江,愧見江東父兄。然項氏麾下卻鮮見江東籍親信名將??柬検虾诵膶㈩I,多為楚國舊屬。相反,漢初所封的侯爵中,卻有多名越將出身的江東籍土著“父兄”,可見,土生土長的江東民眾對項氏并無特殊情感;對項氏有著父兄般情誼的江東民眾均來自客籍。
支持項氏的江東父兄若多是本地人士,已決定與項梁一道反秦的會稽守殷通無疑是他們的最高領袖和最合適的代表。憑借殷通主導的秦朝原有的行政體系和組織系統,在輿論宣傳、兵員招募、錢糧計征、誘降其他郡縣等方面具有無比的優勢。但項梁并不愿與殷通合作反秦,而是直接將其擊殺,至少說明他并不看重殷通,甚至不太看重殷通所代表的那部分江東土著勢力。
項梁在江東的活動,若與項燕江南抗秦之傳聞聯系起來,當更好理解。顯然,殘楚在江南的將士多是項燕舊屬。全祖望稱:“蓋項燕于國亡之后,扶義立君,力竭而殉,國人哀之。故陳勝猶假其名,以為收集人心之計。即后此項梁一呼,而八千子弟響應,亦燕之余烈耳。”[18]范增說項梁曰:“今君起江東,楚蜂午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后也?!标悑朐趶V陵起兵,事成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名于楚。今欲舉大事,將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項梁軍隊一渡過淮水,黥布、蒲將軍立即歸附,軍隊很快壯大到六七萬人。于此可見,楚亡后,項梁叔侄在東西楚具有很強的號召力。
因此,項梁徙江東的目的是反秦,而非避仇。他在江東的主要活動是聯絡楚軍舊部,暗地訓練士卒。與項梁同時代且為當局者的楚人陸賈所著《楚漢春秋》曰:“項梁陰養生士九十人。參木者,所與計謀者也。木佯疾于室中,鑄大錢,以具甲兵。”[19]“項梁嘗陰養士,最高者多力,拔樹以擊地。”[20]無疑,這90名生士為項氏后來軍中的主要干將。即使沒有陳勝、吳廣在大澤鄉舉義,項梁遲早亦必反秦。而對首義、動員、組織等方方面面,項梁與其部下定作過無數次的預演;擊殺殷通只不過是平時預演的慣性操作。
一句話,項氏叔侄對非項氏、后來歸附(即非江東首義)的將領不太信賴。早期項氏部屬與劉邦所結人物迥異。劉邦身邊多為刑徒、掾吏、豪民、剽輕少年,平時橫行鄉里,到戰場多淪為烏合之眾。除漢興“三杰”外,其他人對劉邦而言,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劉邦沛縣起兵后,身邊親信多被授予中涓、涓人、謁者、侍中、“客”等,確立的是一種泛泛的主從關系。項梁從一開始就按軍隊、兵法來聯絡、培養、訓練、組織、規制眾屬,每個重要人物像車船部件一樣嚴絲合縫。史載,項梁殺會稽守后,“梁部署吳中豪杰為校尉、候、司馬”,項梁確立的是嚴格的軍隊層級關系。加上軍人情感的特殊性和相對排外性,后來者很難去指揮一支不熟悉的隊伍,是以軍隊的骨干和領袖的親從一般為首義人物,后來者每有受冷落之感。
楚國舊將在江東追隨殘楚抗秦,后肇建西楚,叛項氏者少。項羽突出垓下之圍,舊楚淮地的陰陵田父故意害他;項羽至烏江,江東烏江亭長卻百方救他。因此,項羽偏愛江東舊楚武人,可視為項氏之褊狹,亦可視為江東楚屬之相對忠誠。
劉邦部下呂馬童,其司馬一職或為項氏所封。項羽至烏江邊殺十百人而不手軟,但見此故人而不忍,自剄以“為若德”,成全呂馬童為中水侯??梢婍椨饘τ诠逝f之情感。
楚國不少士人視故舊之情重于生命,這就是項梁重用曹咎,項伯連夜搭救張良,周氏、朱家拼死保護季布,楚相袁盎冒險窩藏季心的緣由。項羽至烏江而不愿東渡,說:“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事實上,項羽深知,江東真正擁護項氏的有影響勢力,非土著百姓,恰恰是當年的楚國舊屬。楚亡時,楚軍將士以最低年齡15歲計,項羽江東起兵時,這批人已屆而立,是以此時23歲的項羽稱其為“父兄”。經垓下之役,這批忠楚勢力大部覆滅。沒有那些舊楚“父兄”,項羽在江東很難東山再起。杜牧有詩:“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其言甚謬。即使項羽過江,重招人馬,那些生于秦、長于秦的江東二代“子弟”總體上不可能再像“父兄”輩那樣對楚國有著血濃于水的親近感、對項氏有著如雛附母般的歸依感。
與秦滅六國時一樣,項羽歿后,不認同漢廷的楚國舊屬多奔避海外和“夷狄”之地,不少人流落閩粵地區,以對抗“中國”。朱家說夏侯嬰:“項氏臣可盡誅邪?……且以季布之賢而漢求之急如此,此不北走胡即南走越耳?!焙髞?,吳王濞反漢失敗,與其子子駒即南奔東甌和閩越。這也是劉邦不誅項氏的主因,無非擔心為淵驅魚。而劉邦的寬待,無疑極大地消解了“江東子弟”的反漢意識。即使項羽再起江東,殘留的楚人勢力將再受一次殄滅。項羽不過烏江,未嘗不是楚嗣之福。司馬遷云:“楚之先豈有天祿哉?在周為文王師,封楚。及周之衰,地稱五千里。秦滅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漢誅西南夷,國多滅矣,唯滇復為寵王?!盵21]
“江東父兄”的楚人屬性,從端午節習俗的演變也可窺見端倪。聞一多考證:端午最初是長江下游吳、越民族的風俗,自從東漢以后,才漸漸傳播到長江上游及北方各地。[22]端午原與祭祀蛟龍有關,但后來變成吊祭屈原,尤以閩越為盛。史載:“競渡:楚人以吊屈原,后四方相承,遂為故事,閩俗尤重之。”[23]考慮到文字記載的滯后性,也就是說,東漢以前,端午風習已從祭祀吳越人的圖騰蛟龍演變為紀念楚人屈原,這顯然是秦漢之際楚人、楚嗣在此地影響的結果。
總之,江東是楚人最后迎戰秦軍的基地,楚軍易散易聚的特點,使他們難以抵擋王翦紀律嚴明、訓練有素的數十萬大軍。楚軍將卒敗散后,大量蟄伏于江東,并與項梁、項羽相聯絡,接受項氏叔侄的領導,成為項氏會稽首義時的“江東父兄”。
作者簡介:馬俊亞,南京大學歷史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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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剛 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