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山觀瀑
奪山門而出,水在峭壁上重新完成了命名
剪不斷的布匹,完成了一襲白色長裙的披垂
這山石,這凹凸有致的肌體若隱若現,苔蘚
偶冒綠火。這細葉草,闊葉樹,微漾的清風
縫合了水分子奔騰的喧鬧與山野的寂靜
黑麂在灌木叢穿行,大杜鵑在樹枝上歡快交尾
厚樸、長葉榆、南方紅豆杉在高聲交談……短暫的
游思,旅人冷不丁與潭中清澈的自己打了一個照面
而我在傾聽詩中的蛙鳴,一尾野生小魚
像一個游動的逗號,在嚴子陵
與郁達夫之間,作了一個語氣的小停頓
后畝山摘柿偶感
收割后的梯田上,我在站立的一束束
稻草中,尋找第一個生活在山上的人
第一個在茅屋誕下嬰兒的女人
那些最初隱居在天邊的人,他們有
地球上通用的名字:父親,母親
消逝的事物正從一小片湖水中回來
兩只白鵝用密集的漣漪錄制它們
仿佛時間之門,悄然打開
我聽見了久遠的啼哭,呼喊,咳嗽
村口,一棵蒼老的霉棠梨,仍然保持著
野生的甜澀。野蜂在花蕊上轟鳴,傳播
植物蔥蘢的記憶。一千棵柿子樹的枝頭
住著一千種悲喜苦樂
與山雀一起感謝林間昆蟲
與家禽牧畜一起感謝蘿卜青菜
那些住在高山上的人
仍然養著幾畝純潔的白云
夜宿西石湖兼致李平
民宿主人把我們安置在臨湖的房子里
像安頓一顆顆還沒有羽化入湖的水珠
穿過了塵埃,我們仍然保存著折射詩意的功能
在鄉村之夜這寬厚無邊的葉片上
陽臺伸到水上,憑欄而立,猶如升起了熱帆
乘著一湖清涼,我們進入到夜的腹部
鯉魚還沒有入睡,它還在水底打更
不遠處,山脊線柔軟,山體在微光中融化
夜蟲唧唧,在草叢里、樹枝上打著招呼
仿佛世界上所有的晚歸都是親人的晚歸
我們體內都住著一個打鼓的女孩
在睡夢里也和著詩的韻腳。那么枕水而眠吧
暫且擱置與“秋老虎”的連日爭吵
我們靜靜地守著一個湖,湖水悉數收納了星空
直至勤豐村的天,亮了,你用手機收藏了
西石湖的橘紅色太陽,一個在水里,一個在山崗
蔥綠的沿湖公路,像一根早起的扁擔挑起了什么
千禧園藝場
娜斯佳,到果園去吧
春天,梨花滿坡開放
像溫暖的雪落進你的眼里
梨樹下,五顏六色的蕎麥花也開著
一群雞鴨在尋找蟲子,或在那里吃草
從夏天到秋天,樹枝上結滿了果子
在陽光雨露中慢慢膨大,慢慢豐腴
你可以小心捧著它,你可以大口吃它
也可以含著梨汁,去追趕一條綠色的蜥蜴到山頂
千萬個閃亮的翠冠梨也追趕著你到山頂
在一個叫千禧園藝的地方
你沒有理由拒絕土地給你的驚喜
你看,那新長的低矮的雜草也生動著
娜斯佳,到果園去吧
露營九仰坪
星空在圍繞著九仰坪旋轉
黑魆魆的山峰,如同大地收攏的翅膀
夜向著星空傳遞著人間騰飛的欲望
極目遠處,零星的燈火突然跳動
像是被你的目光點燃的菱形空氣
山石為你擋風,甘草簌簌搖曳
忽略了詞語,路途,鄉音
無論你是杭州人,還是外省人
此刻,你都是天地的中心
帳篷打開來,又合上,這光陰的小容器
你就是一枚柔軟的構件
鉚住了彌漫植物氣息的夢境
一旁的紅薯藤匍匐著
仿佛小型天梯在暗中放平
睡吧,睡吧,親愛的萬物
耐心等待日出,那億萬年也敲不破的紫銅鑼
再次把你喚醒
風來嶺遇雨
風來了,風以樹木、巖石、房舍的形狀留下來
以花朵、果實、苦櫧酒的香味留下來
然后,雨斜斜地來了
一顆油桃從枝頭滾下山坡
芬芳的體積,迫使大片的雨霧磅礴升騰
霧,籠罩了風的喉結、眼睛,風
頃刻失去了離開的方向
兩只雞蜷縮著,依偎著,微閉眼睛,不嘟噥
偶爾抖一抖全身,一只耷拉到地的翅膀
仿佛在告示:一切隨緣吧!此刻,雨
是它們的全部,但不洗刷任何體外的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