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個文藝眾聲喧嘩特別需要文藝批評的時代,也是一個文藝批評閃爍無定相對缺失的時代;這是一個文藝創作數量空前繁榮且人們對文藝批評抱有極大希望的時代,也是一個文藝批評自身陷入判斷迷茫令人失望的時代;這是一個文藝批評從未有過的可以大展身手的時代,也是一個文藝批評信譽相當低下的時代;這是一個文藝批評應該令人矚目的時代,也是一個文藝批評備受輕慢的時代。早在20世紀90年代,已經有國內外文藝批評家注意到世界范圍內文藝批評的有效性不足的缺陷,注意到文藝批評的關注重心正從依據、材料,轉移到文藝批評自身的建構上來。在我看來,文藝批評和我曾經批評的文藝創作一樣,患了嚴重缺血、缺鈣的癥候。特別缺少獨立的人格、獨特的見解,缺少應該堅持的職業操守。文藝批評的獨特見解是建立在文藝批評家獨立人格的基座上的,這是相輔相成的。
今年,是我文藝評論生涯五十年。
文化大革命中期,人民被壓抑已久的文化精神需求開始萌芽,民間私下創作的小說、詩歌、繪畫、歌曲開始在地下廣泛流傳。為了平抑老百姓的不滿情緒,適度滿足人民正當的文化需求,群眾文藝和專業文藝開始慢慢恢復。1971年4月,我參加滬東工人文化宮的革命故事學習班學習,結業后擔任了楊浦區工人革命故事組組長。1973年5月,上海人民出版社《美術資料》創刊號發表了我和上海十五中學語文老師忻才良合作,為陜西省美術創作組創作的油畫《銅墻鐵壁》寫的評論《眾志成城" 戰無不勝》。在那個文化高度匱乏,發表文章難如登天的年代,這簡直就是一個天方夜譚的奇跡。五十年過去了,我至今還記得當年來組稿的畫家葉文西,這位20世紀40年代初就參加進步學生運動和黨的地下工作的老革命,戴著一頂非常罕見的鴨舌帽。歲月荏苒,半個世紀,我把自己的全部幾乎都獻給了文藝評論。
我想結合自己的評論寫作,談談我對評論的一些淺顯的理解和看法。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有時寫得行云流水,有時寫得酣暢淋漓,有時寫得艱澀無奈,有時像小學生寫作文無從下手,甚至有寫得痛不欲生難產的時候。《金剛經》有云:法無定法。后來被化進了新都寶光寺大雄寶殿的對聯里“世外人法無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中國人講方法顯然和西方人不同,講究空靈和彈性。西方人講邏輯推理,講歸納演繹,講剛性。中國人講文章也是這樣。金人王若虛說:“或問文章有體乎?曰:無。又問無體乎?曰:有。然則果何如?曰:定體則無,大體須有。”在我看來,所謂“無”就如岳飛打仗“運用之妙,存乎一心”。而“有”就是中小學語文教的字詞句篇,就是遣詞造句,謀篇布局。但真正要寫得好,光有這些知識是遠遠不夠的。甚至絕妙文字經常是對所謂“規律”,也就是“模式”的突破。寫作和藝術一樣,說出來的總是一般,說不出來的才是特殊。條條大路通羅馬。“道可道,非常道”。評論既是面對大眾高度公眾化的,又是獨自面對稿紙屏幕寫作的極度個人化的事業。公眾化相對藝術家和讀者而言,個人化則是寫作的狀態和評論的語體、語態和風格。
三十年多前我在一篇《批評召喚人格》的短論中曾指出,文藝批評要服從“二為”方向、“雙百”方針,但要獨立于短時段的時代氣候,不能簡單變為具體階段具體文藝政策的直接演繹。文藝批評要在藝術家面前保持人格的獨立,有自己的尊嚴和品格。同時,在文藝批評界內部批評家和批評家之間要有獨立的人格,以獨立的人格判斷作品,對作品發出自己的聲音。時至今日,文藝批評的相對獨立性,依然是一個問題。在我們傳統的平面媒體上,大量充斥著隨波逐流、人云亦云、毫無個性色彩和自己立場的批評文字。這些文藝批評要么一股腦兒說好,要么一股腦兒說壞。但是不管說好說壞,都說不到點子上。而在新興的網絡媒體上,觸目所見的文藝批評大都是以貌似獨立面孔、實則充滿極端化言辭的“酷評”。這些評論一開始還能說出點理來,不久就刻意成了搏眼球搏出格的文化策略,成為一種靠唱反調爭取點擊率的新意識形態寫作。
就我自己而言,初中因為讀了如《知識就是力量》《科學畫報》許多自然科學的普及讀物,開始對與己無關的許多事物發生了興趣。我始終認為,評論家知道點(不一定懂)自然科學可以避免自己知識結構的缺陷和自我中心的偏執,避免陷入認知的誤區、盲區。許多我們一致公認的公理、規律、理念、范疇其實是可以推敲的。非歐幾何推進了歐幾里得幾何,愛因斯坦相對論深化了牛頓經典力學,還有波爾的量子力學……自然科學可以極大地開闊我們的視野,提供我們新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也就是形而上的立場和形而下的思維工具。
1965年,高中二年級,我主辦學校語文園地,報刊上連篇累牘地發表批判《早春二月》、《北國江南》、楊獻珍“合二而一”論、“清官論”、“中間人物論”的文章,全社會處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時刻,可以嗅到暴風雨來襲的雨腥味。批判清官比貪官更具欺騙性,批判合二而一,鼓吹階級斗爭熄滅……我一個人默默地在想,清官不偷不搶,總比貪官貪污瘋狂掠取百姓民脂民膏要好點;學了《矛盾論》、辯證唯物主義,知道矛盾對立統一,對立是“一分為二”,那統一不就是“合二而一”嗎?特別是,十年“內亂”后期,我已經從根本上懷疑當時許多提法、做法的實際正確性。面對紛繁復雜的文藝創作文藝現象,既不媚俗,也不媚雅。就像魯迅先生詩里寫的那樣:“兩間余一卒,荷戟獨彷徨。”你要對這個世界說話,要拿出你的真誠和良知來對藝術負責。究其本質而言,文藝評論是一個孤獨而清貧的屬于精神的事業。他是藝術大地上精神的守望者,也是精神的漂泊者。
文藝評論需要書齋青燈黃卷的孤獨堅守,需要學院文藝理論的底蘊滋養,但它的對象是現實的文藝創作、文藝現象。就我自己而言,半個世紀來,特別是新時期以來,我是一個從未脫離過中國文學、文藝、文化的第一線現場的目擊者、參與者、思考者。也許時代過去了,但我的評論中保留了與我同行的一個歷史大時代留下的作品和潮流、風向,時代精神的文化氣象、文化氣息和氣質。王安憶在我六十歲賀詞手稿中說,我的《文集》“幾可勾勒出三十年的文學概貌”,大概就在于此。
半個世紀,作為中國文學文藝文化的在場者,我盤點自己身后的足跡:
一是新時期的吶喊和發現。在新時期,文學貫穿著思想解放大潮和極左思潮對決,文藝春天到來,卻不時有極左倒春寒襲來,乍暖還寒嚴峻時候。大學二年級,我在1980年創刊名家林立的《名作欣賞》,頭條發表《文氣·文風·文眼—柳宗元、歐陽修、蘇東坡山水游記的藝術特色》,以比較研究的方式勾勒了唐宋山水文學的風格演變。1981年第一期《華東師范大學學報》發表《現實主義的局限和現代主義的崛起—關于創作方法“百花齊放”的看法》為新時期文學藝術的實驗探索創新,拓展更廣闊的發展空間鳴鑼開道,這也是我國新時期文學實驗探索發表的最早的理論文章,洋溢著那個時代實事求是、思想解放、銳意進取的鋒芒。同年經導師徐中玉先生指導,在1981年第三期《文藝理論研究》發表《〈藝概〉和劉熙載的美學思想》,深入探討了古代文論經典文本的理論價值,為新時期剛起步的古代文論研究添磚加瓦。這也是此刊物第一次全文發表的在校本科生論文。文藝作品鑒賞評論、專業的文學美學理論研究和宏觀文藝現象、思潮的觀察把握,三者是文藝評論的一個有機整體。
1984年我又在《上海文學》第二期發表《獨特的生活畫卷—程乃珊小說漫議》,把當年以表現1949年后沉寂的上海“上只角”物質和精神生活變遷而初露頭角的作家程乃珊介紹給文學界和讀者。1986年,新時期文學十年,我還撰寫了《小說的選擇》,是對新時期小說進行熱情的肯定和認真的總結。特別是新時期文學臨近轉折之際的1988年,我在《上海文論》任副主編,在主編徐俊西支持下,約請學院背景的青年學者陳思和、王曉明主持“重寫文學史”專欄,對文學史已有定評的作家、作品重新解讀、評價,總結中國新文學創作的歷史經驗和教訓,引起文學界、學術界、思想界的廣泛關注,時至今日,依然是文學史撰寫研究繞不開的重要課題。1
二是新時期后的變向轉折。1989年“政治風波”后,在文學界、評論界一度失卻方向而陷入所謂“知識分子邊緣化”的迷茫之際,特別是經濟大潮開始兇猛沖擊我們知識體系的時刻,是失語還是發聲?是沉淪還是奮起?是消極退守還是勇敢地面對現實?1993年,我在《文學報》酈國義主編的支持下,和他一起策劃、主編“熱門話題”版面,探討影視、建筑、服飾、廣告、飲食、書攤、足球、電腦寫作、神秘文化、武俠小說等大眾文化、亞文化現象,匯集了賈植芳、錢谷融、梅朵、唐振常、王西彥、陸詒、洪丕謨、李子云、周介人、王紀人、章培恒、趙長天、陳思和、葉辛、程德培、吳亮、趙麗宏、陸星兒、陳村、顧曉鳴、花建、沈善增、郜元寶、楊文虎、蔡翔、許紀霖、朱學勤、孫甘露、張新穎、羅小未、邢同和、蔡鎮玨、陳丹燕、包銘新、申小龍、胡守鈞……上海學界的70余位學者,在新的多元的社會文化格局中,發出了知識界睿智清醒的聲音。這也是我個人評論的一次實驗性轉型。2
其后是對新時代的沉思。此前,我已在上海作家協會擔任負責業務的副秘書長,更為深入的是1997年工作轉崗到上海市文化局,我直接參與了上海和全國許多的重大文藝創作項目、 文化活動、文化事件的組織、策劃,使我有了深入到文藝肌理深處,零距離觀察、體驗創作全過程的機會。既體會到了創作的艱難,也感受到了問題癥結的所在。由此我撰寫了大量的舞臺藝術評論,特別是突出問題導向的文章,如《我們的戲劇缺失了什么》等產生重要影響的評論文章。進入新時代以來,2014年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談到許多文藝創作和文藝評論中值得我們沉思的理論和實踐論述,如“人民的文藝”“文藝不能當市場的奴隸”“內心的沖突和掙扎”……特別是進入21世紀以來,自己的內心更加沉穩,面對五彩繽紛、變化萬端的文藝現象和文藝作品,試圖盡最大可能呼吁為文藝院團和藝術家創造,提供更加和諧的文化環境。澄清文藝發展中一些自己看來違背藝術規律的觀念和政策,代表作就是《我們的戲劇缺失了什么》和它的姊妹篇《關于文化發展和文藝創作的四個問題及其思考》,先后獲得中國文聯文藝評論一等獎和曹禺戲劇獎的理論評論獎,在全國文藝界產生了很大影響。
關于“在場”和“立場”
五十年來我們的文學藝術經歷了與時代同步,波瀾起伏、千回百折的過程。只有親臨現場、身歷其境,才能真正感受到大江東去,“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壯觀場景,感受到風雨陽光的揪心和歡欣。新時期文學十年,先后出現了傷痕文學、反思文學、知青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先鋒文學……在中國電影界,有陳凱歌、張藝謀、吳子牛、黃建新為代表的第五代導演;戲劇界,在北京人藝焦菊隱、上海人藝黃佐臨之后,林兆華、胡偉民開啟了戲劇的實驗浪潮……其中還不斷有前進和倒退的各種思潮的此起彼伏的交鋒;五十年,中國文學和藝術始終沒有停止過其前進的步伐,始終在呼應時代和讀者、觀眾審美變化的需要。十五年前,劇作家羅懷臻評論我“有青年時代的前衛思想與蒼茫感嘆,有中年時代的縱橫捭闔與美麗憂傷,有盛年乃至盛年后的憂患思緒與浪漫想象”,說得像臺詞一樣優美。但確實,評論家離不開時代。這是一個大時代。無論是它變化波及的廣度,還是鋒芒抵達的深度,都是前所未有的。我們的幸與不幸,都和時代休戚相關。文學、藝術的花開花謝、潮起潮落,為我的評論提供了不竭素材和靈感。記得魯迅說過“一個人要想離開社會而生存,那正像人拔著自己的頭發想離開地球一樣的不可能。”評論的在場,使評論獲得了源源不斷刺激思考的鮮活的評論素材,在解讀大量新作品的過程中,形成了與作品、讀者觀眾的積極互動:讀者觀眾期待評論的闡釋照亮作品幽暗的隱秘的部分,作家、藝術家期待從評論中得到有益的推進自己創作的反饋。同時,在文學藝術發展受阻和優秀作品不被理解的困難時期,也需要評論大聲吶喊、深入解讀。在場的評論家像獵豹一樣潛伏在時代的草叢中,以靈敏的職業嗅覺,敏捷地捕捉新鮮的不斷奔跑的獵物—評論對象。接地感和在場性,能讓評論獲得生生不息的強大的生命活力。只有在場,文藝評論的問題意識,對文藝問題的解答、應對,才有可能。
立場,現在似乎是一個過時的老舊的理念。其實,立場就是我們賴以評論的一個認知系統,一種藝術價值觀,就是對文學藝術存在價值的認定的觀念依據,也是評論作品的一個基本尺度。何為文學藝術,為什么需要文學藝術?對這一問題的答案就是立場。縱觀文學史、藝術史,特別是新時期以來文學藝術的思潮、流派的變化,特別是語言、形式、風格的變化,新的文藝呈現和傳播樣式、路徑的變化,節奏非常密集、迅疾。評論家要有不為時風所動的文化立場,一切從藝術規律出發,才能在令人眼花繚亂的變化中,保持理性的清醒,而不被五光十色的表象迷惑。評論家的立場,使評論有堅定性。我在《重返中世紀》一文中揭示過評論家不斷根據形勢變化修改同一篇文章,從而讓評論文本無法確定的“無定本現象”。3立場是堅定犀利的目光,不為五光十色的浮華所迷惑,能穿透復雜的文藝現象和各種風格類型的文藝作品。就我個人而言,藝術的精神品格和審美品性,是我始終堅守的文化立場。所有評論終極指向是人、人心、人性,是藝術作品究竟美在何方,是它如何對人性的穿透,對現實的表現和獨特的形式美感,作用于我們的精神世界。就終極性而言,就是亙古而來的真善美,以及在各個時代形式、風格的“變奏”。對文化藝術“過度”的現代化、產業化、市場化,我始終保持著冷靜的態度和審慎警惕,甚至略帶嚴厲的批評。
立場,同時是評論的態度和方法。我曾深入研究過貫穿劉熙載《藝概》的“溫柔敦厚”的“中和美學”。在激進和保守之間,我不作非此即彼、涇渭分明的“二元對立”的選擇,而更傾向于中間狀態的理性、溫和。遵循中國傳統哲學的“中道”,中道就是分寸,既“不過”也無“不及”。中道,不是說沒有評論必須的鋒芒、銳氣,只是不走極端的捧殺和罵殺而已。即使對作品或文藝傾向的嚴厲批評,究其初心而言,仍然應該是建設性的批評。中道和多元主義的立場使我對許多問題的認識充滿了彈性。文藝評論忌諱涇渭分明的非此即彼。在半個世紀的評論寫作中,我逐漸形成了創新而不偏激,穩健而不保守,理性但不冷淡,感性但不沖動,既正視現實也不躲避崇高,感性體驗與理性思維結合的基本態度立場。
關于評論的語體、理論、禁忌
因為職業,我一直在思考評論的問題。一是語體問題。評論用什么語言方式解讀、闡釋作品?我承認沒有評論家主體情感介入,客觀的零度寫作的某種合理性和可能性。但評論由此而失去了語體生長的空間,變得千人一面,文字干澀,就可能失去讀者接受的可能。評論文字意義“所指”的邏輯清晰,評論文字形式“能指”的色彩豐富性和文學性,如何有機整合,是個問題,也就是評論文風的建設。我自己會因評論對象的不同,而運用風格不同語調,或輕快或莊重,或曉暢或古典,或熱烈或冷峻;同時注意語句長短、語詞密集舒朗的節奏變化,從而達到評論對象和評論風格的對應。評論流行藝術,有時我還會選擇一些年輕人流行的網絡新詞。我們讀《文心雕龍》《滄浪詩話》,讀丹納、勃蘭兌斯、席勒、萊辛、別林斯基、朱光潛、宗白華、王朝
聞……都可以感受到評論借助文字汪洋恣肆的感染力而抵達的思想的穿透力。語體,其實不僅是語言形式,它同時也是評論思想的呈現。因為自己的特殊經歷,我嘗試把闡釋、論證、評價、回憶、場景、情感、交往,拼貼在評論中。二是理論問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文藝理論是評論的利器。在評論的理論取舍上,經常碰到的是削足適履。把各種不同主題、類型風格的藝術作品,塞到自己熟悉的理論籮筐里,用自己喜歡的那把理論之刀解剖作品。其好處是輕車熟路,不足在于有時難免生硬。我自己則努力嘗試用不同的理論評論不同的藝術文本。讀者接受美學、結構主義、新批評派、法蘭克福學派、大眾文化理論、比較文學、社會學、心理學……力圖能抵達命題的腹地,同時在使用時盡力壓縮術語的堆積,讓所用理論水乳交融地化解在評論過程中,減少閱讀障礙。三是禁忌問題。首先要承認文化禁忌是一個普遍現象,世界上沒有不存在寫作禁忌的理想國。評論和創作不同,思想可以潛藏在藝術形象體系的密密麻麻的叢林中,但它赤裸裸地暴露在評論抽象的邏輯思維的開闊地上。可以說,評論比藝術是更容易受傷的。但好作品,有時難免會有其人性、思想和藝術形式的新的一時不為接受的,實際上卻預示著未來的探索。評論的責任就是發現、推介這些優秀的作品,從而“激發文化的創新創造能力”。我給程乃珊寫作家論時,她的創作還有超前性。評論史鐵生《奶奶的星星》時,正批判“人性論”的嚴峻時候,但用迂回的方式揭示、評論了作品的文學價值,最終都得到了文學界的認可。時過境遷,《奶奶的星星》獲得全國短篇小說獎,而且被收入高中課本。包括《現實主義的局陷和現代主義的崛起》和“重寫文學史”專欄,都曾有過被誤解的經歷。社會禁忌也有其時效性,并不是鐵定的。評論家要真誠地面對自己內心的藝術良知,面對自己的藝術直覺。只有真誠,不人云亦云,才會有發現。文藝評論就是不斷在鮮活的藝術創作實踐中有所發現。
文藝評論終極關懷永恒尺度、立場和文化思潮、藝術語言、審美趣味不斷變化的動態過程,彼此的矛盾和互動構成了評論生機勃勃的戲劇性。
我們需要真誠的評論
去年年底,我在《呼喚真誠—毛時安從事文藝評論工作五十周年暨舞臺藝術評論研討會》答謝詞中說: 修辭立其誠。真誠,是我的安身立命之本。作為一個歷經半個世紀文壇藝壇風雨陽光的評論家,我一如既往地要求自己,以無比的虔誠對待寫作,以無比的坦誠對待內心,以無比的熱誠對待生活,以無比的真誠對待世界。我也許會說錯話,但一定不說假話、謊話、鬼話,少說空話、套話、官話,必須說真話,說人話。文字是有生命的,可以觸摸到作者的體溫和寫作時的心情。
今年是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十周年。不久前,又提出習近平文化思想。2023年11月底至12月初,習近平總書記考察上海,強調激發文化創新創造能力,大力提升文化軟實力。市委要求上海打造文化自信的上海樣本,建設習近平文化思想最佳實踐地。十年前的《講話》,在全文結束前,反復強調“要高度重視和切實加強文藝評論工作”,高度肯定了文藝評論的重要性,反對“表揚和自我表揚、吹捧和自我吹捧、造勢和自我造勢”,并且希望作家、藝術家“以敬重之心”“面對批評自己作品短處的批評家”。最后特別要求“倡導說真話、講道理,營造開展文藝批評的良好氛圍”。4上海有著傳承有序,銳意進取的良好評論傳統。改革開放新時期,上海青年評論家群體無論鋒芒,還是氣勢,都在全國開風氣之先。我相信,要實現習近平總書記考察上海時提出的文化要求,提升上海文化軟實力,上海文藝評論家是有充分文化自信的,是能夠完成時代賦予我們的義不容辭的光榮使命的。
作者" 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原副主席,著名文藝評論家
參見《上海文論》1988年第5期—1989年第6期。
參見《城市的聲音》,山東友誼出版社,1997年5月。
見《引渡現代人的舟筏在哪里》,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0年2月。
參見《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學習讀本》,學習出版社,201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