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 三叩大門問地震

[摘要]" " 公元前780年的岐山地震是中國歷史有明確紀年后的第一個震例，古代思想家沒有停留于地震破壞的表面現象，而在探索地震規律上邁出了原始的第一步：伯陽父首次提出了陰陽斗爭的地震機理，晏子注意了地震天象的關系，莊子指出了地震復發的特點。本文從這3方面的地震實例，介紹了現代科學的認識和發展，最后簡介了可公度性的基本概念。

[關鍵詞] 岐山地震; 陰陽斗爭; 地震天象; 地震復發

[DOI] 10.19987/j.dzkxjz.2023-057

0" 引言

公元前841年是個特殊的年份，是中國歷史有確切紀年的起點。

不是上下五千年嗎，怎么還有這樣一個年份？原因在于，在這之前的史料僅有王位世系的記載，并沒有具體的年代，但凡涉及到地震等事件的具體時間就不得不加個“約”字。自841 BC起，就有了準確的年份，史稱為“共和元年”。

背后，有個“厲王止謗，道路以目”的故事：

《國語 · 周語上》記載：當時的西周首領是厲王，專橫殘暴，他的話就是天，他的意志就是法律，不得妄議，違者殺頭，嚇得百姓們路上見面只能閉口不言、以目傳意。厲王大悅：吾能弭（mǐ）謗，乃不敢言！

一位叫召公的大臣扼腕嘆息，苦苦勸他：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潰，傷人必眾。意思是，堵住百姓的嘴，比堵住河水還難；河堵必潰決，傷人會更多。那個時候，國人尚有議政的權利，甚至會影響到國君的廢立。對這句千古箴言，厲王聽不進，平民便暴動、圍攻王宮，直至厲王逃到山西一死了之。隨后， 大臣周公和召公被大家推舉代理政務，改年號為 “共和”，干了14年，跟同期的古希臘或古羅馬的共和制頗為相似。

這段歷史，不可小覷。

那時候，城里人叫做“國人”，城外人叫“野人”。既然是城里人造的反，這個事件就被稱為“國人暴動”（圖1），共和也被稱“周召共和”。這次暴動對解放人們的思想、打破宗族的枷鎖產生了深刻影響，史家濃墨澆書。

從此，準確寫史的傳統和習俗便延綿下來，留下二十五史于今，地震事件也就有了明確的時間記錄。

1" 有明確紀年后的首次地震

1.1" 780 BC的岐山地震

共和元年后的60年，周幽王二年（780 BC）在陜西的岐山、扶風發生了一次大地震。《詩經 · 小雅 · 十月》記載了當時社會的廣泛內容，后人得以知道這次地震的過程。以下這段文字千古傳頌，非常有名，史家對地震的描寫惟妙惟肖：

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日月告兇，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燁燁震電，不寧不令。百川沸騰，山冢崒崩。高岸為谷，深谷為陵。

文中，“不用其行。四國無政，不用其良”指不按正常的規律運行，天下沒有善政，賢良得不到錄用；“不令”指不通知人們周知；“百川沸騰”系大小河流波濤澎湃。短文提供了幾條信息：地震發生在農歷初一的日食之際；社會政治腐朽不堪；地震時分偶見光電閃爍；震前未見異常征兆；地震曾造成大地劇變，山區崩塌滑坡，谷地堆積壅塞。

2020年杜鵬對這次地震進行研究[1]，確認了史料的可靠性，查明了震中位于岐山縣北西方向的鳳翔附近（圖2），發震構造為隴縣—岐山—馬召斷裂帶的隴縣—岐山段，震級約為7.6 級（MW7.3）。古文所記的“三川竭”指渭、涇、洛水（并數條河川）出現了短時的斷流；“岐山崩”是準確的，岐山縣境內的北山發生了大規模崩塌，僅滑坡密集區內就有6876處，外圍還有多處的山體崩塌滑坡。還發現了地震堰塞湖和涇渭支流的壅塞體，當地現存的堰塞湖遺跡有6處。經碳14測定，湫子溝的堰塞湖肯定為這次地震所致。至于當地山陵—谷地的反向升降變化，不一而足。

當時的都城在鎬京，震中距不過約80 km，烈度粗估應為Ⅷ～Ⅸ，震動肯定相當劇烈，大量建筑和民居也會出現普遍的倒塌。這樣強烈的地震發生在都城附近，社會不出現混亂幾乎是不可能的。

1.2" 伯陽父的貢獻

《國語 · 周語》《東周列國志》等史料里，都寫了一段岐山地震后的社會情況：

岐山守臣確實很害怕，立刻上奏：“涇、河、洛三川，同日地震。”未料，周幽王卻笑曰：“山崩地震，此乃常事，何必告朕。”遂退朝還宮。過了數日，歧山守臣又有表章申奏：“三川俱竭，歧山復崩，壓壞民居無數。”幽王仍束之高閣，繼續選美淫樂。太史官伯陽父（圖3）得知后，頓足失色，大呼：

三川發原于歧山，胡可震也！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夫歧山乃大王發跡之地，此山一崩，西周能無恙乎？

震后的第二年，即779 BC，伯陽父進一步闡述了他的地震觀點：

夫天地之氣，不失其序；若過其序，民亂之也。陽伏而不能出，陰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今三川皆震，是陽失其所而鎮陰也。陽失而在陰，川源必塞。源塞，國必亡……夫國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徵也……若國亡不過十年。

就這樣，中國哲學中的“陰陽觀念”便在岐山地震的刺激下首次提了出來。這種觀念摒棄了神靈、海水和物質等具體內容，抽象到哲學的高度，從矛盾雙方的相互斗爭上來認識地震，寓意著人類第一次叩響了探索地震的大門，無疑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陰陽觀念，更在中國數千年的哲學思想中占有重要地位，滲透到各個領域，及至于今。

面對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主角，如此霸道頹唐，無可救藥。伯陽父憤然告老引退，回山西老家了。兩年后的771 BC，周幽王在驪山被殺，西周亡，距伯陽父的預言剛過了9年。

次年，周平王東遷洛邑，歷史翻到了東周（春秋戰國）一頁。

作為古代杰出的思想家，伯陽父的另一個貢獻是提出了政治上要貫徹“和而不同”的原則[2]。意思是相異的事物協調共存，則年豐物富；反之，若相同的事物疊加重復、無競爭，只會造成萬馬齊喑、生機泯滅。道理很簡單：土加土，還是土，水加水，還是水，只有增量沒有質變；土加水，則成泥，可壘墻筑屋，再制陶瓦……春秋時代的孔子比伯陽父晚200多年，吸收了他的“和實生物，同則不繼”的思想，表述成格言（《論語 · 子路》）：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1.3" 地震大門被叩響第二次和第三次

在780 BC岐山7.6 級地震之后，除646 BC山西洪洞和519 BC河南洛陽（8月8日）的兩次5～5.5級地震外，春秋戰國時期的地震史料存在空白，很可能與秦始皇焚書有關。幸好，孔子以魯國的史書為基礎，整理出了《春秋》一書，記載了722—479 BC期間的36次日食，以及687 BC的天琴座流星雨和613 BC的哈雷彗星，與今天通過天文學推算的一致，還記載了山東曲阜地區的5次有感地震（震級在4級左右），分別發生在618 BC、557 BC、523 BC、519 BC和492 BC，讓后人得以了解先賢們的認識。

敲響地震大門第二次的是齊國的重要思想家和政治家晏子（578－500 BC）（圖4），他歷任齊靈公、莊公、景公的三朝上大夫（相當于宰相），輔政50余年，生平故事很多。對在任期間的幾次齊魯地震（557 BC、523 BC和519 BC），有過頗多感悟：

昔吾見維星絕，樞星散，地其動，汝以是乎？昔吾見鉤星在四心之間，地其動乎？ 《晏子春秋》

天樞星，系北斗七星中距北極星最近的一顆，維星則是最后的三顆星。首句的含義是維星看不見了、天樞星也移位了，鬧了地震，應予重視。第二句的鉤星指水星，四心指房星，意指看到水星走到房星的位置，會地震嗎？晏子關注到了地震天象，比伯陽父的視角更寬廣了一些。

晏子說的 “維星絕，樞星散，地其動”，現無法確定具體的地震時間。筆者對照了一下孔子的《春秋》記載，可以確定晏子生前曾經遇到過一次罕見的地震天象異常：519 BC的前兩年，即521 BC和520 BC連續兩年出現日食，519 BC的8月6日和8月8日先后在曲阜和洛陽發生4級和5.5級地震，震后的518 BC出現第三次日食，確屬十分罕見的現象。

《春秋左傳》還記載：8月8日洛陽5.5級地震時，西王王子朝的大臣南宮極被砸死，魯昭公的大臣曾斷言：

周之亡也，其三川震。今西王之大臣亦震，天棄之矣。

意思為，地震讓西周亡朝，也讓西王大臣喪命，全都是天命所定呀！

在中國以后的歷史中，泛泛而論地震天象的事宜慢慢有所淡化，歷代的記載逐漸集中到了地震活動的朔望特點上。除780 BC岐山地震時“朔日辛卯，日有食之”（《詩經 · 小雅》）的記載，更有西漢29 BC“朔，日有食之。夜，地震”（《漢書 · 成帝紀》）；東漢120年“朔，日有食之，既，郡國八地震”（《后漢書 · 安帝紀》）；唐朝788年“正月朔日，其夜，京師地震”（《舊唐書》）；宋朝1068年“又震，是夕月有食之”（《宋史 · 五行志》）；元朝1366年“朔，日有食之，徐溝縣地震”（《元史 · 順帝紀》）；明朝1591年“朔，解絳二州地震”（《萬歷史錄》）；清朝1626年“朔，大同地震”（《國榷》）等不一而足。對這種相關性現象的關注，發展成現代地震學的研究課題之一。

在地震大門上敲響第三次的，是戰國中期的思想家莊子（369—286 BC）（圖5）。有意思的是，他的老家河南民權就在曲阜附近，在莊子可能得到信息的時間段里，他也許會對523 BC曲阜地震和519 BC洛陽地震有所知曉。不知道是不是受此啟發，莊子最早指出了地震存在復發現象：

海水三歲一周，流波相薄，故地震。 《太平御覽 · 卷六十》

“相薄”，系相遇、相撞之意。“三”， 除表示確切數字外，也有虛指“多數”之意。強調了地震的復發特點：海水每過幾年輪回一周之時，便會有地震。此外，可能是地震復發和朝代更替均為兇兆，在西漢以后盛行的天譴觀里，又常常把二者緊緊聯系到一起，認定這都是一種朝代輪回?2090 BC地震，三苗亡；1601 BC地震，夏亡；1099 BC地震，商亡；780 BC地震，西周亡。

簡而言之，周朝的思想家們已經開始思考地震的規律了，他們沒有停留在地震破壞、人員感覺、山河變化這些表面現象上，而是想深究深一層的規律和相關現象，盡管存在很多牽強附會的成分。

伯陽父的地震機理、晏子的地震天象、莊子的地震復發觀點，猶如人類在推開地震疑云的大門時敲了最早的三下，原始拙樸，深沉凝重。

2" 現代科學的認識

2.1" 地震機理

伯陽父的陰陽說是一種哲學觀點，當然并不能替代自然科學對物質元素的具體分析。

按照現代地學的一種基本觀點：中國地區的地震活動是由幾個活動的地質塊體控制的[3]，該區的外圍由3條大型活動構造帶?西太平洋俯沖帶、喜山碰撞帶、天山—貝加爾構造帶，圍成一個大三角形，內部則劃分成5個Ⅰ級活動地塊（圖6）。這些活動地塊并不完全和淺層的大地構造相吻合，緣于巖石圈層存在現今的構造運動和改造。8級以上的大地震基本上都位于Ⅰ級或Ⅱ級塊體的邊界，每一次大地震的活動都是特定活動地塊的運動結果，不能視為孤立的、單獨的事件。也就是說，在該地塊邊界處過去發生的、今后還可能發生的地震存在有機的聯系。這種觀點很早就提出過，只是在最近一二十年才能夠在具體的塊體劃分、地殼運動的模式、地震活動特點、力學分析等方面取得重要進展，達到基本共識。

以西部地震活動為例：自2001年青海昆侖山口西8.1級大震以后，相繼發生了2008年汶川8.0級、2010年玉樹7.1級、2013年蘆山7.0級、2017年九寨溝7.0級地震（圖6）。孤立地看這些星羅棋布的地震活動，很難掌握規律；若改從活動塊體去看，則不然，這些地震都發生在包圍巴顏喀拉塊體的3條大斷裂帶上（東昆侖、龍門山、鮮水河斷裂）。意味著，巴顏喀拉活動塊體在近年間已經進入強活動期，一系列的地震破裂便是該塊體的構造運動的顯現，監測的重點部位當然是在這個塊體四周的、斷裂帶內尚未發生破裂的部位（比如龍門山—鮮水河交界處）。

事實證明，這個預判是正確的：之后發生的2022年6月雅安6.1級、9月瀘定6.8級地震，甚至2023年的瀘定地震都沒有超出圈定的重點監測范圍。

在地震機理的研究上，目前已經能夠揭示出大震破裂的動態過程，其數學模型不再把震源作為一個孤立點的位錯。這些細節的披露，不僅能客觀地反映出破裂面的分布，更便于判斷出斷裂帶上今后的高危部位。圖7是2008年汶川地震在斷層面上120 s的破裂過程，細節上發生過7次強破裂，最嚴重的有2次：25 s在映秀、75 s在北川。破裂是由映秀向東北方向的單側發展的，斷層面的西南側并沒有破裂。今后的高危部位應該在汶川的西南側，這個預判也得到之后事實的證實。

需要補充一句，上述兩方面工作都是對斷層脆性破裂而建立的物理機制，尚不能直接用于深源的地震、強流變性的靜地震、火山地震，也解釋不了慢滑移現象。為此，國內外又提出了晶格位錯、脫水致裂、相變失穩、剪切熔融等多種物理機制，都處于探索階段。它們自然有別于古代抽象的、哲學的陰陽觀點。

2.2" 地震天象

應該承認，晏子對地震天象的關注是有一定道理的。

也許是對遠古思想的回響，現代科學研究建立了“天文地質學”[4]，專門研究天體在地球演化中的作用，以及太陽黑子、彗星、隕石、行星運行與地震、火山、海嘯的關系，還有人研究了地球自轉速率變化、地軸遷移、錢德勒擺動等現象與地震的關系。這些探索頗有浪漫情懷?天近星辰大，山深世界清。

圖8是我國自1500年至今的8級以上大震的時間序列分布[5]，以1800年分界，前后兩部分相隔約255年，它們在時間分布上呈現了十分明顯的重復特點：疏密分布和地震的時間間隔表現出很好的對應，某種節律性的特點好似存在，其節律的周期或與彗星周期、或與太陽黑子的12年周期相符合。

恐怕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這到底是真，還是假？

照說，這些發現很誘人。社會上也存在要求關注“天外來客”的呼聲，強調宇宙現象、宇宙活動期、九星會聚期等云云。不過學術界還是十分躊躇：資料有待積累，許多干擾因素和不確定性問題還沒有解決。

當然，就天體運動對地震活動的影響而言，科學界還沒有糟糕到全然無知的地步。

1883年，英國喬治 · 達爾文（George Howard Darwin， 1845—1912） 在理論上解決了日月引力對地球造成的固體潮汐（Earth Tides）問題，并得到了觀測上的驗證和檢驗，世界各國也都積累了大量的觀測震例。現在來看，近三千年前的古人注意到780 BC岐山地震發生在“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之時，并不是亂講的。

已經明確：地震活動在朔望日（農歷初一、十五）引潮力最大的前后會出現增強現象，不僅在地球上具有普遍性，在月球上也存在同樣現象[6-7]。固體潮汐僅僅是地震的觸發因素之一，并不起決定性的作用，而且還與各地的地質條件和地應力環境有著很大的關系。

1976年8月16日和23日（農歷初一）松潘—平武連續發生2次M7.2地震，震中距290 km的天水重力監測臺，在震前7個月觀測到了固體潮汐因子δ出現異常，變幅高達100‰，震后逐漸恢復[8]。

從潮汐應力的理論分析來看（圖9），潮汐最大剪應力的觸發作用，會受制于斷層類型。對于逆斷層和斜滑斷層的地震，只有當潮汐最大剪應力方向與滑動方向較為一致時，才容易觸發地震。

至于其他行星和宇宙天體對地球的引力作用，已經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目前還無法把它們與地震聯系起來，除非存在其他機制。

2.3" 地震復發

莊子的話雖短，但很有意義，涉及到對地震危險性的判斷。

地震復發性的研究，一般是從強度、時間和地點3方面來考慮的。

歷史資料表明：中國大陸發生過８級以上地震的地點，在未來百年內不大會在同一地點再發生８級以上的地震（圖6）[9]。即便在地震最活躍的南北地震帶，8級以上大震的時間間隔也要高達50～100年以上。1920年寧夏海原地震和1927年甘肅古浪地震，時間間隔確實很短，僅7年。但是，二者間的距離已經達到260 km以上。

時間的重復性，各地不同。華北地區的資料比較豐富，從該區近1000年間6級以上強震活動的周期性看[10]， 活躍期和平靜期多次交互（圖10），好似每每平靜150～200年之后，就會出現持續100～200年的強震集中的爆發。當前的華北，處于第4活動期之后的平靜期內，即便今后出現 6級以下的地震活動也不會改變這種大的趨勢。目前對華北地震第3、第4活動期的研究工作十分活躍，內容也很豐富，直接關乎到今后的預測評估。比如所作的統計檢驗表明[11]：23年左右周期的置信度超過95%；45年和90年左右周期的置信度為90%左右；百年尺度的節律變化不會被忽視。

空間遷移的重復性。中國大陸7～8級地震都發生在活動地塊邊界帶上（圖6），那些未發生過7級以上地震的斷裂地段，則存在“地震填空”的高概率。

空間復發的一個典型恐怕要屬山西地震帶。該區6級以上的強震高發期大約為200年左右（圖11），總是在北端（大同地區）先發生地震，然后順序地向南端遷移，直到運城—潼關地區停止，當然不會無止境地遷移到四川。經過了一段平靜期后，又會再次重復上述的遷移過程。

有一種基本的解釋：山西斷陷盆地屬于一種封閉性構造?南北兩端分別被東西走向的巨型內蒙地軸和秦嶺從橫向上封住， 盆地的兩側又被呂梁、太行夾持，遂導致多米諾骨牌式的大調整。

解釋一句，可重復性（Repeatability）本是科學研究中的基本原則，繼而以普遍性和穩定性來檢驗。地震波傳播的運動學和動力學特征就具有良好的可重復性，奠定了監測系統、建筑抗震和儀器設計的基礎。但是對于具有演化性質的地球學科來說，地質過程是不可逆的，所以地學現象的不可重復和無法檢驗的特點并不意味著“假象和不科學”，它們會更多地表現在統計特征上的重復、穩定和普遍。比如余震次數隨時間的衰減、日發生率的分布、發震頻數與震級的關系等。

這就決定了地震學的研究方式：既做因果性的機理研究，更要做表象性的相關性研究；重視確定性的規則，更接受概率性的認識論和方法論。

3" 《周易》和可公度性

春秋時代的《周易》，是源于孔子為《易經》作傳而成的一本哲學典籍。八卦中的每一個卦象都很簡單，用其排列組合來認識萬物、追索客觀世界的有序性。其精髓似可歸為老子的“大道至簡”?透過現象看本質，復雜運動基于簡單規律。

這種古老又樸素的哲學理念延續到今天，發展成相關分析的可公度性方法，嘗試著用最簡單的數學形式表達天地現象的有序性。國內國外的研究思路基本一樣，頗有特立獨行的味道，并不做因果性分析。

3.1" 天文

大道至簡的思想，天文學史不乏其例。一個最著名的實例是提丟斯-波特定則，他們提出過一個十分簡單的小學生公式，竟然能夠確定行星的位置（圖12）：

a是行星到太陽的平均距離（ua，天文單位）。圖13 具體列出了理論計算值（黃色數字）和實際距離（白色數字），二者吻合的良好程度是驚人的。這個定則不僅被隨后發現的天王、海王、冥王星所證實，更令人驚訝的是，在30余年后的1801年居然引導后人發現了2.8 ua處的小行星帶。

數學上，把太陽系行星分布的這個規律稱作“可公度性”（Commensurability）。

3.2" 太極序列

意大利Ferruccio Mosetti于1960年發現2k/2序列很特殊，它能對應許多地球物理現象的周期。1987年，徐道一還注意到這個序列廣泛地存在于天地生人的系統中，不僅包含了天文學的提丟斯-波特定則，還同《周易》的思想有若干相同之處，遂命名“太極序列”[12-13]：

T_ai=2^（k/2）

式中，k =0，1，2，…。k為偶數時，Tai為2，4，8，…；k為奇數時，Tai為1.41，2.83，5.66，…。研究中發現，華北和青藏地區的某些大震的時間間隔與Tai序列的某段數值，頗為吻合，包括某幾次8級地震。

當然，坊間據此認定《周易》能預測地震還不具說服力，至少沒有完成統計學的比照組（比如隨機數據）的檢驗。

3.3" 地震

翁文波（圖14）院士在可公度性的研究和應用方面做出了杰出貢獻。他先后做過252次各類天災、運籌決策和油氣評估的預測，實際發生的有211次，符合率達83.7%，理論和實踐的成果收入他的《預測論基礎》一書[14]。不過該書比較艱澀難懂，他的幾位學生做了更加具體地解釋和細致地闡述[15-16]。

翁文波可公度的一般表達式為：

式中，1≤I≤n，n是可公度的元數；ij ≠ i ，ij是與i不同的任意元素；Ij為整數，一般取為±1；ε_0為事先確定的可行性臨界值。該公式說明：{x} 集合中的元素xi可以在一定誤差范圍內，由集合中的與xi不同的n個元素的線性組合得到。而且元素xi可由不只一組（比如m組）的可公度式表達，其出現的組數m足夠大時，則可認為該規律不是偶然的。數據集的元素越多，可能出現的可公度式的m數就越多，最后再做權衡選取。

汶川地震后，一篇2006年發表的可公度論文引起了公眾的熱議[17]。

他們利用了川滇地區1900—2005年間的地震發生年份的數據（圖15），分析了6.8級以上地震資料，采用翁文波可公度的公式，計算了三元、四元和五元的可公度數值，16次強震的相關性呈2維的復雜關系（圖16），所得結果居然一致：“川滇地區下次可能發生M≥6.7地震的年份，為2008年”。該預測意見與2008年5月12日的汶川8.0級大震吻合。

2013年，同一單位的研究人員用同樣的方法、對同樣地區的地震又做了計算[18]，但結果不同。每個年份的可公度式的頻數m多數在4～10之間，發現2015年和2017年的m 值最高，而且強震間表現出40年和20年的周期性以及15年和7年的交替出現（圖17）。檢驗結果：2017年8月8日在四川九寨溝發生7.0級地震，而2015年的預測失敗。

如果地震活動有這么簡單的規律，當然好呀！

上述2篇論文發表后，很快就面對挑戰。有人用“隨機生成的序列”，采取同樣的計算方法，對比了前述的“真實的地震序列”[19]，結果是：隨機序列的結果竟然比真實地震序列更好，其可公度式的頻數m值更高。這說明，或前述二震例的處理方法不嚴謹，或地震序列的可公度性并不強于隨機序列?那不過是一堆雜亂無章、隨機的、沒有任何意義的數字罷了。

問題出在哪？

筆者分析有二：

其一，天文學的可公度分析，對象是封閉系統（比如日月地和行星）；而地震活動屬于開放系統。比如川滇地區的地震活動會存在印度板塊擠壓的能量輸入、東南塊體形變的能量輸出，故而“川滇地區”就封閉不了、孤立不成，“混沌現象” 必然出現，計算結果自會分散。

其二，可公度方法屬于唯象一族，不是因果性的機理研究。用作研究的數據是限制在同態系統里?發震時間和發震時間的關系、行星軌道和行星軌道的關系、現象和現象間的關系，由此建立的簡單數學關系就是相關性的。這種關系盡管會有某種表象性的“簡單的數學形式”，畢竟與萬有引力定律、電磁感應定律等機理性的關系完全不同。

可公度性的研究，還得加油！

回顧歷史，人類與地震已經磕磕絆絆地走過了五千年。

從公元前779年伯陽父提出陰陽二元素起，晏子、莊子、孔子、老子等先哲們以及世界上不同民族的人們，都在探尋客觀世界的規律。盡管這些抽象的東西時而簡單得春光明媚，時而復雜得云山霧罩，卻讓人醉眠芳草，陶醉其中！今天的我們繼續走在這條大道上?從必然王國向著自由王國邁步，它的艱難而偉大足以讓人類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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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ou：Exploring earthquake regularity

Feng Rui*

China Earthquake Networks Center， Beijing 100045， China

[Abstract]" " "The 780 BC earthquake in Qishan was the first earthquake clear chronology in Chinese history， and the society paid high attention to it. Ancient thinkers did not stop at the superficial phenomenon of earthquake damage， but took the first primitive step in exploring the laws of earthquakes. Bo Yangfu proposed the concept of Yin and Yang， which was the first time that the objective world was understood in terms of the mutual struggle between two contradictory parties. Yanzi paid attention to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tars and the earthquakes， and Chuang Tzu pointed out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eismic recurrence. This paper presents the modern scientific understanding and development of earthquake examples in these three respects， and finally， the basic concept of commensurability method is introduced briefly.

[Keywords] Qishan earthquake; the concept of Yin and Ya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stars and the earthquakes; seismic recurrence

*通訊作者： 馮銳（1941-），男，研究員，主要從事地球物理學的研究。E-mail：fr97214@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