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的理由：基于理論、歷史與實踐三重邏輯的論證

［摘 要］愛國在中國文化中有著重要分量，愛國的重要性和培養路徑已經得到理論界充分闡釋，愛國的理由則有待進一步探討。就理論邏輯而言，需求主義、心理學和歷史文化從不同角度論證了愛國的合理性，作為基礎性補充，實踐唯物主義的論證使得愛國的理論邏輯更趨完善；就歷史邏輯而言，古代中國人的愛國理由與機制聯系有關，近代中國人的愛國理由強化為生存聯系，當代中國人的愛國理由進一步強化為命運聯系；就實踐邏輯而言，社會主義描摹了愛國的底色，中國特色豐富了愛國的底蘊，現代化增強了愛國的底氣。

［關鍵詞］愛國的理由；理論邏輯；歷史邏輯；實踐邏輯

［中圖分類號］B82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1071（2024）01-0061-11

愛國是個人對國家和同胞情感上的熱愛、心理上的依戀、精神上的寄托和言行上的捍衛，是認知、情感、意志、言行的綜合呈現。世界上許多文化都強調愛國，中國文化尤為明顯。愛國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內容，在中國文化和公民道德評價體系中也居于重要地位，“捍衛祖國”通常被視為最大的“善”，而“背叛國家”往往被視為最大的“惡”。學界關于“愛國”和“愛國主義”的研究成果并不少，但大多集中于愛國重要性和培養路徑等方面，對于“為什么要愛國”的回答還有不少理論探討空間。圍繞這一問題，本文從理論、歷史和實踐三重邏輯的角度進行一些探討。

一、 愛國的理論邏輯

在熱議“愛國重要性”的激情之余，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我們無法回避：我們為什么要愛國？一百年前陳獨秀就曾試圖以此問題警醒世人。有人說愛國家就像愛父母，忠誠祖國、孝順父母都是基于人之本性，不需回答為什么。但事實上愛國家與愛父母是有所區別的，因為個人與國家并無血緣聯系，親生父母無法變更，國籍卻可后天選擇，因此愛父母的理由是先天的， 愛國家的理由更多來自后天。縱觀各種后天論證的思路，有需求主義、心理學、歷史文化等角度。

（一） 需求主義的論證

需求主義基于功能性視角，力圖為愛國提供合理性論證：愛國的必要性與重要性是基于某種“有用性”。從需求的角度論證愛國是一種十分普遍的思路，概而言之主要有兩個向度：其一，從國民的角度看，國民的普遍愛國之心以及由此生發的愛國行動，是國家凝聚民心民力、推動社會進步的強大動力。“當愛國主義蘊含著對現代國家及其政治權力體系的認同與忠誠時，‘對祖國的愛’能轉化為強大的行動力，愛國主義也成為捍衛政治權力的重要工具。”［1］39尤其是論及中國這樣的后發奮進、立志通過“彎道超車”實現國家富強民族復興的國家，通過提倡愛國主義凝聚民心民力有更重要的現實意義。近年來有關愛國的不少理論研究，在論及愛國理由時，往往都是這一思路。其二，從國家的角度看，現代契約論雖有不同版本，但都論證了國家具有個人和家庭不可替代的功能。作為一種歷史敘事的民族國家雖然直至近代才出現，但國家本身的功能和作用卻古已有之，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便做了很好的論證［2］187。在現代化情境下，國家在保障國民生存與安全、捍衛國民自由與權利、促進國民教育與發展、增進國民健康與福祉等方面，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國家的功能和目的滿足了人們追求自由美好生活的理性訴求”［3］17。因此基于國家的重要性和“對等回報”的倫理原則，愛國的合理性似乎顯而易見。

需求主義的理由從國家和國民兩個功能向度出發論證愛國行為，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從實踐角度看，任何事物和現象之所以得以存在，總能從需求和功能的角度找到存在的理由。然而，需求主義卻不足以為愛國提供充足理由，它至少面臨難以克服的兩大理論困境。

第一，就國民而言，雖然國民的普遍愛國之心在客觀上的確有利于國家發展，但如果把這一客觀事實抽象為一種論證模式，就容易陷入倫理上“工具理性”的困境，似乎國民成了推動國家發展的工具和手段。在現代化和馬克思主義的倫理語境下，國民是目的，國家是手段，而不是相反。

第二，就國家而言，既然國家是手段，國民是目的，那從國家功能角度論證愛國似乎順理成章，但事實上這一論證很難回答如下現實問題：如果國家不能很好發揮功能，國民是否應該愛國？一百年前陳獨秀奮筆疾呼：“我們愛的是人民拿出愛國心抵抗別人壓迫的國家，不是政府利用人民的愛國心壓迫剝削別人的國家。我們愛的是……為人民謀福利的國家，不是人民為國家作犧牲的國家。”［4］421按照功能主義的解釋，一百年前的中國人完全有理由不愛這個滿目瘡痍、視國民如草芥的國家，正如陳獨秀所批判的那樣；然而事實上，國家的不振卻激發了近現代中國人的愛國之情、報國之心和強國之志，因此有了周恩來“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的少年之志，有了艾青“為什么我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的愛國之情。對需求主義論證的反思表明，愛國不僅是一種基于功能主義的理性分析，還應包含情感維系、精神寄托等心理學的感性分析。

（二） 心理學的論證

愛國的基本含義包含了對國家的深厚感情，因而從心理學角度論證愛國的合理性似乎十分自然而合理。心理學的論證主要有三種類型。

第一種是“無需理由”的論證。一種通俗的觀點認為“愛國不需要理由”［5］，就像夫妻之愛與親子之愛一樣，愛國被視為一種自然生成、天然正當的情感，與人的心理學本性牢固相連，乃至對任何前置條件都具有“免疫性”。在“愛”的諸多類型中， 有一種純粹的愛，一種無條件的、非功利的、奉獻式的愛，它把愛的對象當作目的，把愛的主體當作手段，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犧牲精神，去踐行愛的真諦。在情侶關系、夫妻關系和親子關系中，我們可以見證這種純粹之愛的經驗存在；在為國捐軀、為國奉獻的英雄人物身上，我們似乎同樣能感受到對國家的純粹之愛，這為“愛國不需要理由”提供了注腳。

第二種是“情感維系”的論證。如果說對國家的純粹之愛現實中少有，基于情感維系的愛國則更常見。愛國作為一種情感，有一個萌發—發展—穩定—升華的生成和維系過程。心理學表明，人需要被愛，同時需要愛對象，在“被愛”中人找到歸屬感，在“愛對象”中人實現自我。在“愛對象”的諸多類型中，愛國家無疑是比較高級的類型，國家優美的自然風景、多元的風土人情、深厚的歷史文化、不凡的發展成就等，構成愛國情感萌發、發展、穩定以及升華的重要因素。愛國情感的形成又反過來形塑個體的認同感與歸屬感，使“國家”成為“祖國”［6］171，成為個體存在的重要情感維系，成為“我是誰”的重要結構性要素。尤其是身處異國他鄉之時，這種對祖國的情感維系顯得更加濃厚而深沉：我之所以愛國，因為祖國是我情感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

第三種是“精神寄托”的論證。與情感維系相比，精神寄托是心理結構中更穩定、更高級的部分。當愛國之情升華為精神寄托，便體現為個人的愛國精神，成為個體精神的安心之所、支撐之柱、動力之源，乃至成為一種“非如此不可”的精神力量，成為個人的道德準則、價值追求和行為意志的重要來源。愛國精神把個人的存在與命運和國家的存在與命運緊密結合，使個人與國家的“情感維系”上升到“存在維系”，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心理學的界限，進入了存在哲學的范疇。哲學家海德格爾從煩、畏、死等角度深刻揭示了人的存在（此在）的結構、狀態和命運［7］231-310，而愛國精神則從個人與國家關系角度揭示了這種存在結構和狀態的生成之源、動力之因和價值之歸。雨花臺英烈的精神就為這種個體存在意義上的愛國精神提供了最好的注腳：我之所以愛國，因為祖國的前途命運是我的精神之寄托、價值之追求、存在之根基。

心理學的論證路徑揭示了愛國在個體心理（乃至存在）結構中的重要地位，心理學的結構分析和升華層次，為愛國提供了不同于需求主義路徑的合理性證明。這一基于人的感性層面，融合了個人情感、認知、精神、意志和行為的心理學分析路徑，與基于人的理性層面的需求主義路徑形成互補，二者的結合為愛國提供了更充分的合理性證明。然而需指出，心理學的刺激—反應分析方法，在解釋愛國情感和愛國精神的來源時仍有所局限。人不僅僅是心理的存在，同時是歷史和文化的存在，愛國情感和愛國精神的來源不僅僅是心理學的刺激—反應，還有歷史文化傳統和道德價值觀念。

（三） 歷史文化的論證

基于愛國的重要功能，世界上多數國家和民族在自身歷史文化書寫中都會給“愛國”留下必要的篇幅，中國在這方面體現得尤為明顯。伯夷叔齊餓死首陽、屈原被逐奮而跳江、蘇武牧羊心系漢室、岳飛刺字精忠報國等傳承千古的愛國故事，不斷書寫著中華文化的愛國傳統。愛國的歷史文化論證主要有兩個方面。

其一，愛國是一種歷史書寫。孔子筆削《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孟子·滕文公章句下》），中國歷史的書寫不是單純的歷史事件記錄，而是有著倫理道德和價值觀的強烈訴求，史官（歷史學家）記述歷史時要承擔“史以載道”的職責，要借助歷史書寫勾畫一幅規范現實的“道德圖景”［8］98。這幅道德圖景有著明確的等階和次第，孝悌是根基，愛國是頂峰，通達者得以流芳百世，違背者只能遺臭萬年。有關岳飛和秦檜的正反歷史書寫便是最好的注腳。所謂“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有限的生命往往激發人對永恒的追求，在一個注重歷史書寫的文化世界中，“青史留名”被普遍認為是通達永恒的現實可行方式，而愛國又是青史留名的“捷徑”。因而從積極意義看，正面的歷史書寫激勵人的愛國之情和愛國之行；從消極意義看，反面的歷史書寫約束人的恨國之言和賣國之恥。這一“大棒加胡蘿卜”式的歷史書寫，無疑在告訴歷史中人：我“必須”愛國，這將關系到歷史對我的定性和我在歷史中的定位。

其二，愛國是一種存在方式。人不是在抽象觀念中去展開他的存在，而是在生活實踐中去形塑他的存在，歷史文化又構成生活實踐的重要部分，從這個意義上說人是歷史文化的存在。歷史文化具有強烈的“形構”功能，它通過歷史敘事和歷史書寫，通過文化習俗和文化觀念，形構了人的存在場域。人“被拋入”一個歷史文化所形構的世界之中：他所使用的語言在歷史文化中形成和發展，他從祖輩沿襲的生活習慣具有歷史文化特征，他所持有的道德價值觀念同樣是歷史文化的產物。當愛國成為一種歷史文化的重要標簽時，它便借助歷史文化的形構功能“植入”人的存在場域，成為人的存在世界無法擺脫的意義符號。我們讀書識字的初期便伴有愛國故事，我們因愛國人物和愛國事件享受某些節假日，我們因家鄉的愛國名人和愛國景點而自豪，我們的道德和價值世界已經被“先驗”植入了愛國元素。因此我“只能”愛國，因為借助歷史文化的形構功能，愛國成為我生活世界中無法規避的一部分，成為我生活方式中習以為常的內容，成為我存在意義和價值的重要來源。

歷史文化的論證拓展了愛國行為的產生之源，它表明愛國并不全是主體的主觀意愿和選擇，揭示了人作為歷史文化存在的真相，描述了愛國傳統在人的生活世界中的傳承和展開圖景。 然而歷史文化并不是一種絕對外在和先在于人的存在，而是在人的社會實踐中形成和發展的存在；歷史文化中的愛國傳統也絕不是“先驗”產生的，而是在人的社會實踐中逐步形成的。愛國之所以成為今人的傳統，正因為這一傳統曾經是古人的現實。歷史文化的論證雖然拓展了愛國之源，卻無法論證這一源泉何以生成。這一追根溯源的任務便落在了實踐唯物主義身上。

（四） 實踐唯物主義的論證

基于特定的經濟、政治、觀念等歷史條件的影響，馬克思恩格斯提倡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和徹底革命精神，強調要慎重使用“愛國”“愛國主義”范疇，同時還揭露了“愛國主義”在資產階級那里已經異化為“騙人的幌子”之現實［9］115。事實上馬克思恩格斯的這種態度正好突顯了愛國和愛國主義作為歷史性存在的唯物史觀立場。在人類社會發展的任何歷史時期，愛國和愛國主義都不是抽象空洞的口號和宣傳，而是具體現實的實踐和行為。因此，從實踐唯物主義的角度探討愛國的“歷史生成”，可以有正反兩個維度。

其一，反面的維度。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對愛國和愛國主義持慎重態度，是因為在以“世界市場開拓”“國際殖民掠奪”為重要標簽的19世紀，資本的剝削和掠奪超出了國界，貿易自由和世界市場使“民族性”日益失去現實意義，在資產階級已然實現國際聯合的前提下，無產階級只有超越民族和國家的界限，實現“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10］66，“以各國工人的兄弟聯盟來對付各國資產階級的兄弟聯盟”［11］695，才可能實現無產階級的解放和自由。就國內而言，像德國這樣封建專制色彩比較濃厚的國家，只有通過“徹底的革命”，才可能實現德國無產階級的解放，“在德國，不摧毀一切奴役制，任何一種奴役制都不可能被摧毀。徹底的德國不從根本上進行革命，就不可能完成革命”［12］4。這種國內國際歷史背景下單純的愛國宣傳，無助于無產階級解放斗爭的需要，反而容易成為資產階級抵制革命的借口。畢竟在當時德國這樣的國度，“道德和忠誠”是屬于“個別人的”［12］15。這些論述絕不表明馬克思恩格斯不愛國或者不提倡愛國，而是表明在19世紀，只有在國際主義和徹底革命的前提下談愛國，才具有無產階級解放的現實意義。一種失去了現實性、實踐性、歷史性的愛國倡導，只能是形而上學的說教或者別有用心的欺騙。

其二，正面的維度。雖然“國家”的概念隨著近代民族國家體系的建立而深入人心，但從寬泛的角度來看，愛國行為古已有之，愛氏族、愛部落、愛家鄉、愛城邦、愛諸侯國等，是不同歷史階段愛國的具體展開［13］14。歷史上愛國的這些具體形式，因其凝聚人心人力的強大精神力量而被人們廣泛稱頌。這些具體形式表明，愛國從古到今都與具體的主體、對象和聯系機制相關。斯巴達三百勇士可以看作“愛城邦”的典型故事，這是因為在斯巴達特定的社會關系和組織結構中，戰士（勇士）這一社會階層與城邦有著緊密的關聯，三百勇士所誓死捍衛的不是那個抽象空洞、與己無關的城邦，而是在捍衛與自己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密切相關的城邦，同樣的誓死捍衛就不可能發生在奴隸或平民身上。同樣道理，在古代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中，愛國的具體形式始終與特定的人群和機制相關，愛諸侯國的始終是分封制下的大夫、士和家臣，愛朝廷的始終是郡縣制下的各級官僚和讀書人，庶人和平民很難超越愛家庭、愛家鄉的具體形式而上升到愛國家、愛朝廷。因為只有官僚士大夫（而不是庶人平民）才可能建立起個人命運與國家（朝廷）命運的現實聯系。因此作為三閭大夫的屈原會因楚都被攻陷憤而跳江，這種行為如果發生在庶人或平民身上是難以想象的；明末清初思想家顧炎武為鼓勵漢人抗清提出“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但直到抗日戰爭時期，普通民眾的國家意識才真正覺醒。這說明一個階級（階層）對愛國的接受程度，與國家在這個階級（階層）具體而現實的生活關系中的意義成正比。正如馬克思所說，“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14］1。

實踐唯物主義的論證路徑表明，無論何時何地，愛國都是現實的、歷史的，任何抽象空洞的愛國宣傳和倡導，都難以真正落地生根。然而縱觀中國的愛國“歷史”，雖然在愛國主體上一度有所限制，但中國獨特的自然環境、權力結構、制度創新等因素，使得愛國行為得以不斷拓展其主體基礎。中國文化之所以自古強調愛國，就是因為在中國歷史上個人與國家較早形成了（規模越來越大的）“命運共同體”，這使得中國的愛國意識有更深厚的歷史土壤和文化基因。

二、 愛國的歷史邏輯

歷史邏輯的視角意在表明，愛國的理由如何在個人與國家的歷史關聯中得到確證與強化，愛國的基礎如何在社會歷史的發展演變中得到夯實和擴展。 唯物史觀揭示了作為觀念上層建筑的愛國意識，如何在特定社會生產生活方式及其相應的制度框架中獲得歷史性呈現、發展與強化。愛國的歷史邏輯和發展脈絡在中國歷史的演進中體現得十分明顯。

（一） 古代中國人以“機制聯系”為基礎的愛國

嚴格來說，“國家”和“愛國”都是近代的概念，古代中國所謂“愛國”或許更多的指“愛君王”“愛朝廷”，因為國家被視為君王的私產；但在相對寬泛的意義上，愛國（愛朝廷）仍然是值得研究的現象。古代中國人的愛國（愛朝廷）以“機制聯系”為基礎，這與古代中國人才選拔制度密切相關。在西周以前，中國人才制度是貴族制，各級各類官職被天子、諸侯、大夫所世襲，稱為“世官”。以血緣為依據的嚴格的貴族（奴隸主）與平民（奴隸）的劃分，將平民子女拒斥于參與國家治理的大門之外，再高的天賦和再大的努力也無法成為躋身社會上層的敲門磚，幾乎無任何渠道以任何形式參與國家治理。平民的命運僅與家庭及其所依附的奴隸主（封建主）相關，不可能建立個人與國家（朝廷）的緊密聯系，因而也談不上愛國家（愛朝廷）。

在吸收借鑒周代“鄉舉里選”制度基礎上，漢武帝改革人才選拔制度，推行“舉孝廉”。人才選拔不再依貴族血統而定，而是以“孝”“廉”兩種品德為標準，實行廣泛的鄉舉里選［15］63。雖然這種基于主觀評定和選擇的制度無法做到絕對公平，盡管只有少數人可能成為幸運兒，但平民終于有了進入仕途改變命運的官方渠道和機會，個人與國家（朝廷）的機制聯系得以初步建立。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人才選拔制度發展為“九品中正制”，隋唐之后則發展為更加完備的“科舉制”。形式和內容雖有所變化發展，但古代中國的人才選拔制度有一個共同點：平民子女可借以入朝為官。所謂“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個人前途命運不再依血緣而定，而是與個人能力、品行、努力等因素密切相關。

得以入朝為官的平民子女，對朝廷所賜改變命運的機會自然感恩戴德，更容易將個人命運與朝廷（國家）命運聯系起來；加之受儒家思想熏陶，他們希望建立一個海清河晏、國泰民安的盛世。即便科考失利無法獲得功名，多年寒窗苦讀已形塑了他們關心家國大事的思維方式，思考問題時容易將個人與國家（朝廷）相連。因此不管個人仕途如何，他們憂國憂民的性格特征十分明顯，所謂“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人才選拔制度與農業文明時代家庭生產生活方式以及價值觀念互動推進。盡管朝廷興衰更替，“耕讀傳家”的生產生活方式始終是理想家庭的模板，這與“以農為本”的生產方式相契合；國家（朝廷）所立的“士農工商”的階層劃分和價值序列促成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家庭價值觀念，教育對象、教育機會、教育條件和教育結果的相對公平［16］，進一步夯實了這一價值觀念，使之成為個人和家庭激勵讀書的原始動力。人才選拔制度的機制聯系將個人與國家（朝廷）密切相連，個人有了關心國事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個人命運事實上也與國家（朝廷）興衰治亂密切相關。這樣的個人—國家關系在近代以前的西方、印度等文明體未曾出現，因為近代以前這些文明體的貴族制和等級制牢不可破，并未形成類似中國的人才選拔制度。

需要指出，古代中國這一“機制聯系”只涉及范圍較小的特定群體：官員和讀書人。這一機制包含理論上的廣泛性與現實中的狹窄性的對立。其一，農業文明時代并非所有行業都需讀書，農業、手工業、商業等“技術積累型”行業多靠勞動實踐獲得技能，不需脫產學習，只有立志從政者方有脫產求學需求；其二，古代中國免費的官學多為高等教育，官辦初等教育雖有相關制度，但各地實踐差別較大，兒童啟蒙教育多以家族內部教育或收費的私塾教育形式存在，寒門子弟難獲入學機會；其三，官辦高等教育屬于精英教育，有限的招生名額導致高度激烈的考試競爭，清代“童試”入學錄取率平均僅1%左右［17］67，僅有千分之幾的人有機會成為官學生員［16］28。因此真正有機會參與“機制聯系”，從而養成愛國心的人甚少，古代中國的愛國故事多與官員讀書人有關（岳武穆精忠報國、楊家將滿門忠烈等），而顧炎武“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號召難獲普通大眾響應。

（二） 近代中國人以“生存聯系”為基礎的愛國

近代中國人的愛國以“生存聯系”為基礎，這與近代中國的衰落密切相關。由于閉關鎖國等原因，西方轉向工業文明時中國仍處農業文明階段。以鴉片戰爭為標志，兩種文明的對抗拉開了中國被侵略被掠奪的序幕，主權被侵犯，國土被占領，命運被操縱。中國被迫簽訂不平等條約數量驚人，有343個之說［18］64，有745個之說［19］20，亦有1000多個之說［20］，數字差異與“不平等條約”的不同概念界定有關。但勿容置疑，中國深陷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之境。國家被侵略，個人亦受盡屈辱，國家和個人面臨同樣的生存危機。

此一境遇下近代中國之時代主題是國家獨立、民族振興，有識之士都將個人與國家生死存亡緊密相連，乃至不惜犧牲。從虎門銷煙到洋務運動，從維新變法到義和團運動，從辛亥革命到中國共產黨成立，無不體現了個人與國家在近代歷史上緊密的“生存聯系”。與古代“機制聯系”不同，近代中國的“生存聯系”無關乎功名與利祿，無關乎權力與前途，只關乎生存或死亡，只關乎自由或奴役，因此有更加廣泛的群眾基礎和更加強烈的參與意識。近代中華民族的覺醒和國家意識的增強有一個過程，經歷了19世紀后半葉的徘徊抗爭、甲午戰敗后的群體覺醒與方向確立、五四運動時期“第一次全面覺醒”與社會凝聚、抗戰以來的普遍覺醒與空前增強等階段［21］36。從“天朝上國”到“列強欺凌”， 中華民族這種命運上的落差是西方國家不曾遭遇的，這種“破而后立”的境遇下個人與國家民族命運的緊密聯系，對國家獨立、民族振興的強烈渴望，對獻身國家民族事業的強烈意愿，也是西方民眾難以經歷和理解的。

為何這種“生存聯系”直到近代中國才建立起來？這與中國獨特的國家認同、民族認同有關，而認同的獨特性又以相對封閉的地理疆域和相對和平的外部環境等客觀條件為基礎。就地理疆域而言，中國東面和南面臨海，西面和北面是高山、沙漠和寒地，在農業文明階段這些地理特征使中國具備相對封閉而安全的地理疆域。疆域內部整體而言土地較為平整，容易形成統一性的大帝國，中國歷史雖有治—亂循環，但統一是大勢所趨，也是人心所向。這種統一包括地域統一、民族統一、政權統一和文化觀念統一。“中國”是一個囊括了中原腹地和周邊地域在內的全疆域概念，“華夏民族”也是一個包括漢族和周邊少數民族在內的多民族概念，因此“中華帝國”是一個動態發展的統一多民族國家。這一疆域、民族和政權觀念與西方民族—國家的政權和觀念模式殊為不同。統一多民族國家的觀念使得“我們”“中國”的觀念認同得以擴展到整個疆域，北方少數民族的軍事入侵和政權擴張被認定為國家“內部”事務，而非外族入侵（至少在華夏民族的意義上）。因此北方民族政權的歷次南擴，除面臨漢族官僚和知識分子等少數人的抵抗之外，較少面臨廣大民眾的主動性抵制，元朝和清朝的建立并不被普遍認為是國家（天下）的滅亡。

就外部環境而言，古代中國通過海陸“絲綢之路”與疆域外部進行商業貿易和文明交往，但因為疆域外部周邊政治軍事強國的長期缺位，古代中國很少面臨外部力量的入侵。長期和平穩定的疆域外部環境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國家危機意識和中外區別意識，導致中國人“古今意識強烈而中外意識淡漠”［22］43。學者梁漱溟就從中國文化特征的角度認為“中國之不像國家”［23］152-159，天下主義的世界觀、協和萬邦的國際交往準則，使中國確實不像西方人所定義的民族國家。王朝雖然在不斷更替，但中國自信仍然是天下的中心，仍然是萬邦來朝的天朝上國，無需在激烈的國家競爭中謀求生存，個人亦無需建立起與國家的“生存聯系”。

（三） 當代中國人以“命運聯系”為基礎的愛國

當代中國人的愛國以“命運聯系”為基礎，這與當代中華民族復興的時代主題密切相關。新中國成立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的經濟社會發展取得了光輝成就，尤其是經過多年不斷探索并總結正反兩方面經驗，成功開創并發展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習近平說，“現在，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有信心、有能力實現這個目標”［24］35-36。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當代中國的時代主題，也是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的根本利益訴求。

但在新時代復雜的國內國際環境下，實現民族偉大復興并不容易。就國內而言，經濟社會發展雖然保持長期中高速增長，但仍然面臨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高質量發展還面臨許多卡點瓶頸，科技創新能力有待進一步提高；糧食、能源、金融、產業鏈等領域安全和風險問題仍然存在；重點領域改革仍需大力推進；意識形態領域挑戰仍然存在；城鄉區域發展和收入分配差距仍然較大；老百姓的民生仍然存在不少急難愁盼的問題；生態環境保護任務依然艱巨；一些黨員干部存在作風問題；鏟除腐敗滋生土壤任務依然艱巨［25］9。

就國際而言，西方發達國家固守“修昔底德陷阱”思維，以警惕乃至敵視態度面對中國崛起和中華民族復興，在經濟、政治、軍事、文化和意識形態上采取多種方式和手段，力圖延緩阻礙中國現代化進程。西方發達國家一方面十分重視中國的龐大消費市場和購買力，亦十分重視中國素質高、成本低的勞動力市場，希望他們的商品可以不斷打開中國市場；另一方面他們又害怕中國的強大會危及自身在當前國際產業鏈中的優勢地位，會改變對他們有利的國際政治經濟秩序，因此不希望中國過快發展。總之，西方發達國家希望中國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無法自拔。近年來，美國主動挑起的“中美貿易戰”就是典型例子，美國不僅對中美貿易中的逆差地位有意見，更是十分反對“中國制造2025”戰略［26］，根本原因是害怕中國科技力量的增強會影響美國在國際產業鏈中的優勢地位。所以近年來美國針對中國優秀的高科技公司頻繁使出限制政策，中興和華為就是最好的例子。

對于每一個中國人而言，國家能否順利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能否順利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能否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關系到個人的美好生活水平能否不斷得到提高，個人的自由和追求能否不斷得到實現，個人的人格和尊嚴（包括國際尊嚴）能否不斷得到尊重。如果中國不能實現民族偉大復興，那么不僅國家的命運將受制于人，個人的前途和命運也必將受到莫大影響。這種共同發展的“命運聯系”是當代中國人愛國的基石。

命運聯系區別且涵蓋了機制聯系和生存聯系。機制聯系是命運聯系之基礎，任何命運聯系都以體制機制為前提；生存聯系是命運聯系之初階，個人命運和國家命運的首要含義是生存。命運聯系的內涵卻更為豐富，其背后是“命運共同體”的理念和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價值目標。一國范圍內的命運共同體，將國家、組織和個人納入一個相互交織、榮辱與共的“命運有機體”，通過一整套公平正義的體制機制確立規則、建立聯結，借助一系列前后承續的發展規劃分步跨越、逐步實現。社會主義中國的最終目標是實現共產主義這一“真正的共同體”，以每個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為典型特征。但共產主義并不單指遙遠的未來，“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這個運動的條件是由現有的前提產生的”［12］539，人的全面自由發展是一個不斷實現的進程，經濟社會發展各階段都有相應任務，命運共同體就是在特定發展階段國家繁榮昌盛和個人自由發展互動共進的共同體。在這一共同體中，愛國內涵獲得前所未有的歷史性延展。

三、 愛國的實踐邏輯

在當代中國，個人與國家的命運聯系不是抽象的理論與思辨，也不是臆想的關聯與紐帶，而是奠基于現實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改革開放以來黨的全部理論和實踐的主題，是黨和人民歷盡千辛萬苦、付出巨大代價取得的根本成就。在當代中國，愛國與愛社會主義內在一致：一方面，中國的發展方向就是沿著社會主義不斷前進，國家的現代化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另一方面，社會主義在中國的發展必然具有中國特色，尤其是在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長期合作和斗爭”的全球背景下，民族意識和國家意識對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發展意義重大。因此從某個角度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同時也是愛國主義的現實實踐。

（一） 社會主義描摹了愛國的底色

習近平強調，“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社會主義而不是其他什么主義，科學社會主義基本原則不能丟，丟了就不是社會主義”［24］22。近代中國的探索表明，只有社會主義才能救中國； 改革開放的實踐表明，只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才能發展中國；新時代的征程表明，只有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才能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社會主義在中國的宣傳、探索、創立和發展的歷史，就是中國和中國人民實現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歷史。因此要“將愛國主義理解為基于社會主義制度理性的意識形態敘事”［27］125，愛國與愛社會主義是統一的，“需要回到中華民族站起來、富起來的歷史脈絡中加以詮釋”［28］36。

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傳播以及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是國家獨立、民族振興這一歷史使命的召喚，是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歷史文化傳承、經濟社會現狀以及革命斗爭實踐相結合的必然選擇。這一“開天辟地的大事件”，本身就蘊含了豐富的國家因素、民族形式和人民情懷。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中國人民推翻了“三座大山”的壓迫，實現了政治、經濟、社會和觀念的翻身解放，成功跨越了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第一步。而社會主義在中國的創立過程中，愛國主義功勞甚大，正是基于中國國情出發、國家利益至上、中國革命需求的原則，中國共產黨才能理順與共產國際的關系，克服教條主義和本本主義，奪取中國革命的勝利。新中國的成立和社會主義制度的建立，是社會主義與愛國主義的第一次結合，新中國的成立和社會主義改造的完成宣告了這次結合的成功。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和改革開放偉大創舉，聚焦“什么是社會主義，怎樣建設社會主義”這一根本問題，成功探索出了在和平與發展成為時代主題的國際大背景下，在社會主義制度已經基本建立的國內條件下，如何將經濟社會發展需要與中國人口多、底子薄的客觀實際相結合，將社會主義基本原則與西方現代化的經驗借鑒相結合，創造性地回答了中國社會主義的發展道路、發展階段、根本任務、發展動力、外部條件、政治保證、戰略步驟、黨的領導和依靠力量以及祖國統一等一系列基本問題，成功開創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從鄧小平到江澤民再到胡錦濤，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創立和發展時期，也是國家逐步富強、人民不斷富裕的時期，中華民族以嶄新的姿態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國的國際面貌煥然一新，中國人民真正實現了揚眉吐氣，以更加開放的心態體會著對國家的熱愛，以更加飽滿的熱情投身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社會的飛速發展，改變了社會生產的落后狀態，極大豐富了人們的物質生活，拓展了人們的精神空間，跨越了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第二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成功創立和發展，是社會主義與愛國主義的第二次結合，改革開放的巨大成就宣告了這次結合的成功。

黨的十八大以來，隨著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轉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面對國內國際格局的新情況新變化，胸懷“兩個大局”，立足國家民族面臨的現實問題和長遠發展大計，成功創立了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開辟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新境界。隨著“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四個全面”戰略布局的提出和不斷推進，中國的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水平不斷提高，中國正在實現由“富起來”到“強起來”的跨越。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完成，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的開啟，“科學社會主義在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煥發出新的蓬勃生機”［29］16。中國用實踐的成就回答了“中國共產黨為什么能”“馬克思主義為什么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什么好”這三大問題，全黨全國人民對“四個自信”的堅定，對國家人民的熱愛，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認同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社會主義以嶄新的面貌被中國人民所認知、理解和認同，人們的物質生活獲得更大滿足的同時，精神生活獲得極大拓展，“人民美好生活”的內涵變得日益豐富，正在跨越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第三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是社會主義與愛國主義的第三次結合，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逐步實現將宣告這次結合的必然成功。

（二） 中國特色豐富了愛國的底蘊

習近平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既堅持了科學社會主義基本原則，又根據時代條件賦予其鮮明的中國特色”［30］109。社會主義在發展進程中之所以要具備國家和民族特色，與不同國家民族的歷史文化傳統和經濟社會現實密切相關，只有實事求是地從傳統和現實出發，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才可能取得成功。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1872年德文版序言中就說，《宣言》的一般原理“整個來說直到現在還是完全正確的”，但他們強調這些原理的實際運用“隨時隨地都要以當時的歷史條件為轉移”［10］3。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之所以能取得巨大成功，歸根到底是把科學社會主義“一般原理”和中國各個發展階段的“歷史條件”很好地結合，以中國國情和民族特色為根本出發點，批判性地繼承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如果說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的社會革命是要實現人的全面自由發展，實現“人是人的最高本質”［31］10，那么社會革命的中國特色使這一普遍意義上的人（至少在一定歷史發展階段）首先是“中國的”人。“中國人”所蘊含的，不僅是成為“真正的人”這一普遍形式，而且是“中國的人”這一特殊形式。如果說普遍形式是最終目標，那么特殊形式就是階段性目標，最終目標要以階段性目標為前提。客觀地說，任何一個國家的政治革命和社會革命，都不可避免地帶有國家形式和民族特色，因為國家民族的歷史文化和現實特征作為“歷史性的”力量，必然在革命中體現出來。所以英國資產階級革命溫和，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激進，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必然走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與革命一樣，成功的建設和改革同樣與國家形式和民族特色緊密相聯。中國改革開放的成功正是尊重了中國實際，在吸收借鑒西方現代化經驗的同時保留了中國特色，沒有走完全自由化、私有化、市場化的道路，許多拉美國家卻沒有這么幸運。正是在堅持獨立自主和中國特色的基礎上，中國開創了一條真正適合自己的社會主義道路和現代化之路，為二十一世紀的科學社會主義注入了強大的生機活力，為發展中國家的現代化之路提供了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在這條“中國式”的道路上，每個中國人在享受改革發展福利的同時，沐浴著國家形式和民族特色的榮光，體會著國家的偉大和意義。

習近平指出：“如果沒有中華五千年文明，哪里有什么中國特色？”［32］315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數千年中國文明和歷史的結晶，是中國特色的最大底蘊，近代以后這一文化遭遇了深重危機，幾度面臨斷裂的危險。在改革開放取得巨大成就的前提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復興迎來了全新的機遇。面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習近平提出要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就是要使之與社會主義相適應、與現代化相適應。一方面，要充分發掘和發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時代價值和世界意義，例如以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例如“天下為公、民為邦本、為政以德、革故鼎新、任人唯賢、天人合一、自強不息、厚德載物、講信修睦、親仁善鄰等”［29］18；另一方面，要繼續批判并揚棄傳統文化中與社會主義和現代化相違背相沖突的思想價值觀念，例如官本位思想、升官發財思想，男女差等觀念、壓制自由的觀念，等等。在優秀傳統文化的轉化和發展中，中國人得以更好激發潛藏在體內的文化基因，得以更好認同自己作為“中國人”的文化存在，得以更好展現與他國文明交往時的文化自信，從而得以更好體會愛國的合理性。

（三） 現代化增強了愛國的底氣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是中國探索、開創和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的道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給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發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獨立性的國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選擇”［25］10。在中國實現現代化，是鴉片戰爭以來中國人民的百年夙愿，也是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使命。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以來，就不斷探索適合中國的現代化道路和方式，從“工業化”到“四個現代化”再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從“三位一體”到“四位一體”再到“五位一體”，從“三步走”到新“三步走”再到“兩步走”，適合中國國情和需要的現代化之路逐步顯現和完善。正是基于對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不斷實踐和認識，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到2035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到本世紀中葉“把我國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以中國式現代化全面推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

中國式現代化是社會主義的現代化。中國式現代化不是照抄照搬西方模式的“西化”，而是進一步“社會主義化”，社會主義基本原則要繼續保持并不斷落實。在2035年基本實現現代化的目標中有“全體人民共同富裕邁出堅實步伐”，本世紀中葉建成現代化強國的目標中有“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實現”的要求［25］28-29，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29］22，這些都說明中國式現代化是以社會主義為前提和目標的現代化。現代化是一場深刻的社會革命，而這場社會革命是“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一更大更持久的社會革命的一個環節，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完成，意味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一個階段的結束和新的更高級階段的開始。

中國式現代化是中華民族的現代化。中華民族在歷史上創造了光輝燦爛的文明，幾度建立了世界級的強大帝國；但明清時期，中華民族未能實現內源性文明轉型，封閉的外交政策又阻斷了外源性文明輸入，從而導致近代中國的落后和被侵略；經過不斷探索和努力，中華民族浴火重生、鳳凰涅槃，終于找到了適合自身的現代化之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中華民族的現代化，對于這個人數眾多、歷史悠久、文化深厚的民族來說，是實現民族偉大復興的關鍵所在，也是提振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和自豪感的關鍵所在。中華民族現代化的完成，將使全球范圍內實現現代化的人口比例大幅提升，將使經過現代化洗禮的中華文明更加具有世界意義，將使發展中國家和民族有信心更好地協調加快發展和保持獨立性的關系。中華民族的現代化實踐，將大大增強中國人對愛國的理解和認同。

結語

在中國的倫理話語和實踐中，愛國的合理性和獨特地位，不是由掌權者的主觀意志決定的，不是由思想家的主觀臆想決定的，也不是由文化發展的偶然因素決定的，而是有著深厚長久的歷史基因、制度基因和環境基因，有著深厚合理的理論邏輯、歷史邏輯和實踐邏輯。愛國成為中國文化的核心特征之一，是中國作為一個“文明型國家”獨立探索現代化之路的重要力量之源，也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重要力量之源。

注釋：

①這方面的新近研究有：劉建軍、梁禎婕：《論愛國主義的“硬核力量”》（《理論與改革》2020年第3期），楊發明：《愛國主義匯聚疫情防控的堅強力量》（《中國穆斯林》2020年第3期），王澤應、王笑沛：《論作為公民義務的愛國主義》（《倫理學研究》2020年第2期），楊小揚、陳紅：《論新時代的愛國奮斗精神》（《思想政治教育研究》2019年第5期），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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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東 華）

（校 "對：江 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