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巴扎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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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秋末的一天，下班回家吃過晚飯，我和母親照慣例燒了一壺丁香味奶茶，燒奶茶時放點丁香，不僅茶味道香，也能排濕，我和母親都喜歡喝丁香味奶茶出汗。一碗丁香味奶茶估計點燃了連日來隱藏在重復日子背后的熱情，我和母親突然很想去一趟大巴扎。大巴扎是烏魯木齊的一個地標，外地人來烏魯木齊旅游一定會去大巴扎，它集旅游觀光、商貿、藝術展示、餐飲等于一體，是新疆旅游業產品的匯集地和展示中心，是“新疆之窗”。如此美譽讓大巴扎在匆匆流逝的時光中依舊熠熠生輝。大巴扎的全稱是新疆國際大巴扎，規模很大。“巴扎”意思為集市。少時，跟著姑姑逛鄉鎮“巴扎”是頂幸福的事。我和妹妹的大部分暑假在吐爾根鄉爺爺奶奶家度過。吐爾根鄉每周有兩次巴扎，分別在周三和周六，于是就有“星期三巴扎”和“星期六巴扎”。巴扎在一條經過吐爾根鄉的柏油路的大巷道上鋪開，一個攤位挨著一個攤位，賣鞋子和衣服的，賣閃著過分金光和銀光的首飾、頭飾的，還有賣干果和披著五顏六色包裝紙的糖果的……每個攤位的老板都有極大的能量和極大的嗓門，總之就是熱鬧。新疆國際大巴扎也賣很多東西，它較著名的景點是廣場中心的絲綢之路觀光塔，每一層都能看到特定的主題展示，別有趣味，有種積累知識，一點點上升的精神快感。

有想法就行動，我和母親立馬換衣服出了門，于是在晚上九點，我開車拉上母親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夜間旅行，目的地是大巴扎。這算是同母親多年相處養成的默契，也或許是母女連心，因為我們經常能突然地想到一塊兒。譬如，突然想喝一碗表面漂浮著奶皮子的酥油奶茶，或者突然想去逛街，在較有情調的餐廳吃飯，聽一聽餐廳的古典音樂。每每這樣的時刻，母親通常比我還要興奮，沉浸在母親用全身的力量釋放的愉悅中，我似乎隱約看見家里的舊影集里那位十八歲濃眉大眼的姑娘又一次回到她身上。母親開心時像一位少女，據父親言，年輕時的母親是一個活潑、略帶男子氣的姑娘。他們夫妻多年，熱情活潑的母親和沉穩內斂的父親性格互補，兩人默默守護著婚姻這座天平。母親多于我的那份高興在我自己有了女兒，也成為母親后，才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或許是來的時間晚，錯開了上下班高峰期，總之我很幸運地遇到離大巴扎步行街很近的一個泊車位。憑借多年的駕齡，我以近乎完美的側方停車表演快速停好車。原本計劃指導我方向的保安措手不及，準備指揮的右手尷尬地摸自己的帽子，最后干脆對著我豎起大拇指，還高興地介紹說：“現在的時間嘛，是大巴扎夜景最美的時候。”大巴扎的設計風格以傳統磨磚對縫與現代飾面工藝相結合，避開了千篇一律的傳統舞臺布景式的建筑語言堆砌，更加注重體現空間和光影的變化，走在其中用手機隨手一拍即可出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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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家有了小孩后，格外珍惜和母親在各自的家庭瑣事中暫時抽離出來的悠閑時光。我和母親挽著對方的胳膊信步大巴扎步行街，像我們這樣漫無目的散步的人還是很多。原來這座城市依然有許多人渴望在日復一日的，單調且快速的日子里尋找慢生活，而在夜晚絢麗燈光映襯下安靜卻奪目的大巴扎屏蔽了來來往往的車輛和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守護了一份寧靜，正巧適合城市人在生活夾縫中尋找悠閑。一些賣小飾品的、手工藝品的、特色小吃的店鋪依然在營業。有的店主見行人經過會吆喝幾聲試圖吸引他們的目光，在一天結束前再進幾筆生意；也有的店主索性躺展在長椅上刷手機，等待一天的生意結束。母親向來喜歡設計精美的手工藝品，她看上一頂手工編織的帽子，我們一前一后走進那家商品多到溢出門口的小店。老板熱情地招呼，一個字踩著另一個字地介紹母親挑中的那頂帽子為純手工編織，沒有一點機器的痕跡。

母親心動了，戴上帽子對著鏡子反復看。我猛地認出這家店竟然是三年前和同事在大巴扎逛街時光顧的那一家，當時也是被店內一件純手工編織的手機掛件吸引，走了進去。好像悠悠歲月中一個互相都不知道卻注定的約定，讓曾經的陌生人在同一地點再次相遇。何況我總能記住一個人的樣貌和聲音，不知道這算不算一個強項，但通常情況下，如果不是非有必要，只要對方沒有認出我，我是絕對不會打破陌生的平靜。

母親最終決定買那頂帽子，我快速掏出手機掃碼付了錢，當是送給母親的禮物。她很高興，立馬換上新的帽子，整個人看著精神了不少，人靠衣裝這句話果然在理。這家工藝品店稍稍換了風格，但大件的像圓氈、地毯，小件的像手機、鑰匙掛件，還是很多。有些圍巾、帽子整齊地疊放在由窗戶延伸出去的長板子上，也有一些掛在門上，總之能利用的空間都被利用了。店主當然不記得我，畢竟他每天面對無數游客，還要經歷一番頭腦風暴算進賬、出賬，哪還有工夫記住可能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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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扎被解放南路分成兩部分，中間的馬路供觀光的行人穿行，馬路非常寬敞，是讓人心情舒暢的，開車中途掉頭不用擔心卡在中間的寬廣。人行道兩邊等待綠燈的行人像兩個巨大的陣營，待綠燈發出信號，浩浩蕩蕩地混合再分散。每次經過那條馬路，我總能聯想到上海的南京路步行街。上大學那幾年，經常和同學約著去南京路步行街閑逛，說閑逛是因為我們真的沒有目標，一人手里一杯咖啡在步行街來回地走，欣賞好看的歐式建筑，還有打扮時髦的人。從走神一分鐘立馬跟不上教授講課進度的高度緊張中脫身，腦海中唯一想到的就是去南京路步行街放空自己。

似乎每個城市都會有一個頂有名氣的步行街。譬如伊寧市的六星街，喀贊其其實也算一個步行街。我是伊犁人，每次回故鄉一定去這兩個地方打卡，每次的體驗都不一樣，總會有新鮮的元素悄悄地在某個街角拐彎處注入，給我一個突然的視覺驚喜，大概這是步行街普遍的魅力。上過某衛視熱門綜藝的昌吉小吃街，也是我和家人周末常去的地方，駕車一小時多一點的時間便能到達，運氣好還能欣賞到花兒表演。上海類似南京路步行街的還有淮海中路、田子坊，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特色，但總有沿街開的別致咖啡店供旅人坐著喝咖啡，幾乎很少有坐著玩手機的。大四臨畢業跟朋友去了一趟西塘古鎮，算是大學時期的最后一次旅行。一條小河綿延向兩頭兒，河兩面的岸上全是復古小鋪，一個緊挨著另一個。我和友人一路走一路逛，看到喜歡的小店就進去看看，中途累了就找一家茶店喝奶茶，聽音樂。那時給我的感覺也像是走在一條古風濃郁的步行街上，甚至恍惚間有種穿越過去的錯覺。船只在河水上緩慢漂行，行人人手一把折疊扇子緩慢行走，店主說話也不緊不慢，一天似乎被拉長，大概這就是步行街受大部分人喜歡的原因吧。我們可以暫且把匆匆的時光忘卻在九霄云外，好似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肆意地揮霍，而不用計較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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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國際大巴扎的面積非常大，僅憑一天肯定是逛不完的，但大部分人逛大巴扎通常是蜻蜓點水式的，這樣一天的時間也夠了。有些外地游客來新疆旅游，大巴扎一般是他們的第一站或者最后一站，趕飛機前的幾個小時用來逛大巴扎再合適不過。在美食街點了不同種類的小吃，滿足地飽吃一頓后，拉著箱子走幾步路就能逛商場或者步行街的工藝品店。想買的東西幾乎都能找到，除了本地產的水果、干果和農產品，還能買到各種服飾、樂器、地毯、坐墊、金銀銅器等，甚至在街面上找不到的，已經留在兒時記憶里的舊物在這里都能偶遇。琳瑯滿目的商品讓人挑得眼花繚亂，可能兩手空空地進去逛了一圈兒，出來買了幾袋子商品，最后忘記自己一開始是要買什么。

兩年前，我的大學舍友佩佩和她的丈夫從上海來新疆旅行，烏魯木齊作為夫妻倆入疆的第一站給他們留下深刻印象。我駕車去機場接了兩人，第一站就去大巴扎，夫妻倆一面連連驚嘆，一面興奮不已，他們拍了很多照片，也買了很多工藝品，可謂是滿載而歸。印象里，佩佩喜歡收藏小物件。那一天是我和佩佩畢業九年后的首次重逢，她是典型的四川姑娘，性格爽朗，愛吃辣，笑起來嘴角邊有兩個很深的酒窩，惹得周圍人跟著她一起笑。大二換到嘉定校區，宿舍改為兩人一間，我和佩佩專業不同卻意外成為舍友，有緣可以跨專業來相會，我倆相處得很愉快。畢業后，佩佩出國讀研究生，學成回來定居在上海。我參加了一個幾千人擠破頭的考試，在機關單位入職，定居烏魯木齊，成了常坐辦公室的人；而平行時間另一端的佩佩用她讀研期間的寒暑假去了不少地方旅行，成了常常走動的人。她常常走動的習慣大概率是會繼續保持的，新婚沒多久便帶上另一半兒來新疆旅行。我們存有微信，一直保持聯系，九年的時間通過微信朋友圈知道彼此的生活。此次他們夫妻倆的新疆游也成了我和佩佩的同學聚會，見到的瞬間感覺穿越到大學時期。雖然時間的隱形刀子在我和佩佩的臉上、身上修修剪剪，讓我倆發生了變化，曾經胖乎乎的佩佩瘦了不少，還學會了化妝，變得漂亮有氣質，她也看到了我身上與眾不同的變化。當然，一個女人在歲月的變遷中所發生的改變總歸和身份關聯。比如結婚，成為一個人的妻子，比如有了小孩，成為母親等等。僅一天的相聚在大巴扎步行街里被拉長，足夠我們懷念從前，足夠我們制造新的回憶。第二天佩佩夫妻倆背著行囊出發去往喀納斯，繼續制造屬于兩人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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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街一家店面不大的烤包子店吸引了我和母親的注意，門口的烤架上隆起的烤包子堆成了一個小山。店主用白色的餐布蓋住那座小山，但絲毫不影響烤包子肆意地散發它濃烈的香氣。我買了四個烤包子，和母親一人兩個，沒走兩步又碰見一家奶茶店，于是又買了兩杯不加珍珠的熱奶茶。那些黑色的珍珠顆粒雖然小巧可愛，但我總感覺吃起來像是在吃塑料。上大學時，學校楊浦路的主校區有家咖啡店，叫作“第五街咖啡”，受學生熱捧。一杯咖啡或是奶茶，坐在附近的小山坡上聊天是大家課間的常規動作。我常和同學一人一杯奶茶或者加糖的咖啡坐到“第五街咖啡”斜對面的秋千上悠閑地曬太陽。不管是在家里和母親邊喝著放了酥油的奶茶，邊坐在榻榻米上聊天，還是在街邊或者商場一角的奶茶店要一杯制作精美的甜味奶茶，同友人一人一杯邊喝邊逛街，奶茶似乎與愜意相伴。而大巴扎滿足了不同的需求，既有傳統的奶茶，也有時尚包裝的奶茶。

流行珍珠奶茶的那幾年，剛工作的我也是它的消費主力，但我總要求去掉珍珠，母親也習慣喝不加珍珠的奶茶。和母親一起吃東西從來不會顧慮吃多了會發胖，不管我胖了十斤還是瘦了十斤，母親從伊犁坐火車，或者乘飛機來烏魯木齊，見到我的第一面還是同一句：“女兒，你怎么瘦了，有沒有好好吃飯啊？”火車站或機場的出站口，一個母親對女兒的擔憂蓋過了兩人重逢的喜悅。不管多大，在父母眼里我總還是孩子。和母親一人手握一杯奶茶，時不時咬一口還冒著熱氣的烤包子，頗有兒時和妹妹在鞏乃斯的美食街被母親帶著吃水煎包、喝奶茶的熟悉感。大概這就是大巴扎的一種隱形能力，讓所有置身其中的人恍惚間穿越到童年，找回從前的記憶，感受從前的生活。

周圍散步的人也都很自在，在步行街內的雕塑前拍照，也有在手工藝品店門口隨手拿起手鼓或者花帽拍照的，人人臉上都掛著快樂的表情。我們是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也還是快樂的人，快樂是互相傳染的，我和母親臉上也掛著同樣快樂的表情。母親喜歡拍照，用手機的攝影功能隨時記錄路上遇到的景色。她自學了幾個常用的修圖和做視頻的軟件，組合幾張喜歡的照片制作視頻，配上音樂發到朋友圈。與姐妹和同學分享退休生活是母親近幾年常做的事，符合她一貫珍惜當下，認真生活的理念。秋末的涼風把城市吹得干干凈凈，大把的涼意在白天隱形，夜晚悄悄地滲入人的身體，教人一點點地適應即將到來的更為猛烈的寒冷。這是四季的神奇魅力，大自然對人類從來都是溫柔的。突然想起三年前和同事一起逛大巴扎也是在秋末，莫非我和大巴扎的緣分在秋季更多一些？那天雖然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但秋日的涼意依然緊緊地貼著臉頰。抬頭望去，高聳的金黃色建筑在湛藍的巨幕映襯下顯得格外輝煌奪目，拿出手機隨手一拍都是值得珍藏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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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扎在烏魯木齊天山區較為繁華的地段，周圍有高架橋、河灘快速路，車輛來回穿梭，行人匆匆忙忙，猶如快進中的電影。但時間在大巴扎里似乎被放慢，首先步行街沒有車輛穿行，帶小孩逛的人大可不必顧慮某個拐彎處隨時可能出現一輛車，可以放心地讓孩子在前方跑；手挽手走在一起的小情侶們也不必考慮后方車輛突然鳴笛，打破兩人周圍空氣中愈演愈烈的粉色泡泡。

三年前和同事在大巴扎拍的照片至今仍靜靜地躺在微信朋友圈里，配上當時有感而發的文字，回憶便奔涌而出，實實在在地淹沒我。后來我調去別的單位，和原來同事也不常見面，他們成了微信里常駐的人。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總是一段一段的，一段緣分中遇見的人幫你保留一段記憶和那段歲月中你的樣子。再相見，雙目碰觸的瞬間立馬有種穿越從前的感覺，片刻后，又會被時光流逝的感慨和失落團團圍住。就如我再見到大學舍友佩佩，我們在紛紛攘攘的機場立馬認出對方，可時間明明在我和她之間劃出九年的鴻溝。我們那時還沒有微信，我和佩佩的所有記憶真的就只儲存在各自的腦海中。對九年時光悄然遠去的感慨，在送走佩佩和她先生后立馬在我心里顯了形，大巴扎又替我留住了一段新的記憶。

我和母親終于感覺走累了，不約而同地在休閑區的一個木凳上坐下。母親拿出手機整理剛剛拍下的照片，準備制作視頻。我沒有因為明天要上班，今天需要早早休息的想法讓自己焦慮。如果這是當下人常有的精神內耗，那么我選擇從坐在木凳上的那一刻起讓這種內耗永遠地離開我。遠處的汽車匆匆駛過，把住在這座城市的人送去各自的目的地;道路兩旁的行人來來往往，各向一方。天空已經完全地拉下了黑色巨幕，月亮和星星交接了太陽的班，開始它們的表演。城市夜空的星星終究還是沒有草原上的多，于是人們在地面上尋找星星點點的光亮。大巴扎內閃爍的紅的、綠的、黃的、粉的小小光亮聚集在一起，緩緩地照亮烏魯木齊的夜。好像一天還沒有結束，又好像新的一天正在開始。

［欄目編輯：付新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