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銀企風險共擔支持企業科技創新研究

摘要：本文基于對江蘇省昆山市綜合風險池46家企業的訪談，分析了風險共擔機制支持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的實效與機制，得出如下結論：第一，風險共擔機制對緩解企業融資約束、改善銀企對接質效有積極作用。第二，風險共擔機制能夠改善企業跨周期研發投入的穩定性，并以此提升科技成果轉化效率。第三，綜合風險池作為風險共擔機制的一種創新，在發生外生沖擊及宏觀經濟低迷時更能發揮這類政策的積極作用。本文的發現為進一步完善風險共擔機制的跨周期性與穩定性提供了現實參考，也為其支持企業科技創新提供了經驗證據。

關鍵詞：風險共擔；科技創新；政策性擔保；中小企業融資；綜合風險池

中圖分類號：F273.1；F812.2；F832.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0753（2024）01-0029-13

收稿日期：2023-12-12

作者簡介：俞" " 江，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穩定局，研究方向為金融市場、金融風險。

胡志浩，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國家金融與發展

實驗室，研究方向為國際金融市場、金融風險。

基金項目：2023年安徽省科技創新戰略與軟科學研究專項項目“完善安徽省科創金融體系賦能企業創新發展的路徑與對策研究”（202306f01050015）。

本文感謝匿名審稿專家的寶貴意見，文責自負。

一、引言

近年來，中國經濟發展處于轉向高質量發展的關鍵階段，科技創新正是實現這一歷史性跨越的重要驅動力。《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促進民營經濟發展壯大的意見》中強調“鼓勵民營企業根據國家戰略需要和行業發展趨勢，持續加大研發投入，開展關鍵核心技術攻關，按規定積極承擔國家重大科技項目”，《國務院關于推進普惠金融高質量發展的實施意見》中也提出“建立完善金融服務小微企業科技創新的專業化機制，加大對專精特新、戰略性新興產業小微企業的支持力度。優化制造業小微企業金融服務，加強對設備更新和技術改造的資金支持”，金融支持中小企業科技創新已成為理論和實踐關注的焦點。

企業是科技創新的核心主體，但科技創新活動研發投入大，成果產出與產品轉化不確定性強，需承擔較高風險，且表現出顯著的正外部性特征，最終產生的新技術與知識的收益無法被創新主體單獨完全占有。此時市場失靈，故無法實現資源在企業科技創新領域的有效配置，需要其他經濟主體與創新企業共同承擔風險，通過多部門協作提升資金使用的精準性和效率，從而降低企業預期成本，激發其自發進行科技創新活動的動機（帥昭文和許偉，2023）。因此，企業科技創新活動表現出對風險共擔的天然需求。

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風險共擔機制如何對企業科技創新發揮作用？目前學界對上述二者關聯的研究并不多見，但已有研究關注到，政府在經濟活動中能夠作為第三方主體通過創新補助改變企業與投資者的固有關系，其對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的作用同時體現在投入與產出兩方面（郭玥，2018）。從創新投入看，張森和林子鈺（2023）研究得出，政府創新補助對企業研發投入有促進作用，且以此為中介推動企業創新活動。Takalo和Tanayama（2008）研究發現這種促進作用主要通過兩種機制生效：一是直接減少企業創新活動的資金需求，二是向外部投資者傳遞積極信號以拓展企業外源融資渠道。朱云歡和張明喜（2010）發現這兩種機制在企業實際生產經營中表現為風險分擔和融資成本降低。從成果產出看，武志勇等（2018）通過實證研究驗證了政府創新補助對企業創新績效有顯著正向作用。陸國慶等（2014）研究發現政府創新補助能夠有效推動戰略性新興產業實現創新成果轉化，且這種創新有顯著的正外部性。與此同時，也有研究認為政府創新補助對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的支持作用存在局限性。例如張彩江與陳璐（2016）經實證分析得出政府研發補助增長超過一定最優水平時，會對企業研發投入產生擠出效應。邱風等（2021）指出，在企業面臨融資約束時，創新補貼對提升研發活動效率的作用十分有限。還有研究認為，在政府創新補助實施過程中，存在的信息不對稱易導致以“騙補”與風險轉嫁為主的逆向選擇（安同良等，2009）；政策強選擇性特征會幫助優質企業獲得補助，但其并未將補助用于研發活動（余明桂等，2010）；政府創新補貼會對創新活動產生擠出效應等。這些問題會對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產生負面影響，甚至誘發額外風險（李萬福等，2017）。

綜上，現有研究對政府創新補助與企業科技創新活動進行了較為充分的研究，但直接針對風險共擔機制的研究較少。江蘇省昆山市市場廣闊、民營經濟發達，且其獨具特色的綜合風險池產品作為政銀企風險共擔的創新機制在以科技創新推動產業升級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在強調科技創新與政府引導的今天，研究其作用機制與實效能夠有效填補風險共擔機制支持企業科技創新的研究空白，對優化政策工具，更好地支持企業進行科技創新活動有重要意義。

本文梳理了江蘇省昆山市綜合風險池的特征與比較優勢，通過對46家企業的抽樣調查，就政策支持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的機制與實效進行了分析，在梳理微觀機制的基礎上，總結出相應的政策含義，以期為其進一步推廣并發揮更大作用提供理論參考與現實依據。

二、江蘇省昆山市綜合風險池機制特征與比較優勢

（一）綜合風險池運行機制

昆山市綜合風險池是一種以較低利率為符合條件的各領域中小微企業提供融資服務的政府型擔保機制。該資金池以原政金合作產品資金池、原轉型升級專項資金、本地財政預算專項安排、資金池運營收益和存款利息及上級財政相關專項轉移支付資金為來源，由當地各政府部門聯席會議進行宏觀指導，地方國有金融機構實際運營管理，通過擇優競爭原則確定合作金融機構31家，目前共有11類子產品，詳見表1。

目前綜合風險池總規模11.8億元，實際到位資金6.67億元，通過資金認繳—實繳與代償信用保證兩重杠桿充分發揮了政策資金的撬動作用。

風險池中各子產品根據支持領域和政策目標設立可動態調整的準入標準，企業通過審核后可向風險池合作金融機構申請貸款授信，在通過金融機構貸前審查后享受低成本融資服務。如果企業貸款無法按期償還并符合補償條件，合作金融機構可從綜合風險池獲取不高于未償還本金80%的補償。該筆補償不影響原定貸款關系，金融機構可繼續向債務人追償貸款，并將所得返還資金池，無法追償部分按規定核銷。

為保障風險整體可控，風險池子產品累計補償總額達到規定的代償限額（比例）時，暫停新增貸款投放。在查明原因、落實措施、確保風險可控的基礎上，再行恢復貸款業務。

（二）傳統風險共擔模式的政策演進過程

政府以資金及信用支持的手段，直接或間接地為生產經營分擔風險，以推動經濟發展的政策支持都可稱之為風險共擔。風險共擔的常見政策工具可分為財政獎補、政策性擔保、股權融資等類別，相關工具各有優勢但也存在一定的局限，詳見表2。

以支持經濟發展的核心目標為起點，財政獎補是最先出現、路徑也最簡單的風險共擔工具，其通過財政直接出資實現政企風險共擔，但同時有總量、結構兩方面矛盾：總量矛盾體現于財政預算是政策工具的主要資金來源，但其額度限制與廣泛存在的風險共擔需求不匹配；結構矛盾則體現于最佳的政策工具支持應該集中于薄弱領域與重點環節，但選擇性過強的政策安排容易形成實質性歧視，影響正常的市場競爭與價格機制。這兩方面矛盾決定了風險共擔工具的演進有強化政策撬動效應與市場化選擇兩條主線，政策性擔保工具通過擔保的放大作用強化了對社會資源的撬動，隨著此類政策工具的出現，風險共擔也正式轉變為政銀企三方共同參與，其政策效能也得到提升。但因擔保的兜底性質，實踐中擔保公司易因對政策目標追求成為風險轉嫁的最終對象，誘發“道德風險”與擔保代償風險；此外，擔保費率也變相提升了企業融資成本。

而后，隨著對市場選擇機制的進一步強化，以引導基金為主的股權類風險共擔工具出現。在此過程中，來源于財政預算的政策工具資金轉化為國有資本，選擇機制在變得更加市場化的同時，亦面臨運作目標從單一轉向多元，與原先單一政策目標產生新矛盾的問題，典型表現為既需滿足支持風險共擔的政策目標，又要兼顧自身的盈利要求，二者的權衡與沖突對政策效率產生負面影響。引導基金因過于重視保值增值導致引導效率低、資金閑置、明股實債等現象就是鮮明實例。

從上述分析看，政策工具逐漸豐富的演進過程實際是基于解決自身固有矛盾的機制優化過程，而優化過程本身亦產生新的矛盾。基于此，風險共擔工具的演進有兩個重要特點：第一，政策工具內在矛盾可以通過機制優化解決，在這一過程中矛盾相對于主要政策目標逐漸邊緣化；第二，新型政策工具的出現必然是由于原工具的局限性，其相對于原政策工具必然在某一層面存在優越性。

（三）綜合風險池較之傳統風險共擔模式的比較優勢

本文從目標企業、資金運用、可持續性、對融資成本的影響等方面就綜合風險池與傳統風險共擔模式進行對比，如表3所示。

1.兼顧政府引導與市場化選擇標準

傳統風險共擔模式中，目標企業多以政府各部門聯合出臺的“白名單”或其變式為主。擔保公司、引導基金等機構往往扮演“付款箱”的角色，并未依據自身標準進行篩選，體現出強政策選擇、弱市場選擇的特征。

綜合風險池實際操作中，各個子資金池按照政策導向設定入池條件并以“申請—審核”制向企業全面開放，通過審核的企業向風險池合作金融機構申請貸款，流程均按一般貸前審核流程進行。這套選擇機制在入池審核中通過給企業設立條件考慮了政策目標，體現了政策工具的引導作用，但并未對資金供需雙方匹配過程進行任何非市場化干預，通過資金池準入—金融機構匹配的雙層選擇，保障了政策支持的針對性與金融機構篩選的獨立性，實現了政府引導與市場選擇的兼顧。

2.資金運用靈活性更強

預算管理制度要求事前針對相關政策目標制定預算指標，而企業科技創新活動不確定性較強且在短期市場環境變化影響下表現出較大彈性，難以事前確定資金額度，這種對相機抉擇的要求與預算制定和執行的嚴謹性有一定悖離，易導致支持力度不足或資金冗余的情況，影響政策工具效果。例如，以信用擔保基金形式事前撥付的定額資金可能與差異化政策目標產生錯配，具體表現為支持A行業的資金量不足、同時支持B行業的資金量冗余。

綜合風險池各子產品均由同一資金池出資，在符合對資金池整體的預算安排及管理前提下，仍能通過內部對子產品間的資金調配實現針對不同政策目標的精準配置與靈活劃轉。這一制度安排可以在預算管理制度框架內提升資金配置效率，能夠在對不同群體全方位投入與集中力量支持重點領域等不同目標導向下進行高效調整。例如，昆山當地“昆農貸”資金池在符合條件的企業融資需求較低時可將資金調整至“昆臺融”，加強對臺資企業的支持力度。

3.有利于實現長遠化支持

傳統風險共擔機制均存在投入的不可持續性，是典型的中短期政策工具，例如財政獎補會直接支出，且政策選擇性強、支持導向變化快，難以通過積累形成長期效應；引導基金與擔保類產品雖然以股權、擔保等模式代替了直接支出，但仍存在持續增資局限，容易受到初始額度與資金占用的限制。因此，在面對企業科技創新這一長期性問題時，傳統風險共擔機制的作用核心除集中力量完成階段性目標外，還用短期政策支持釋放信號以構建長期預期，通過預期引導完成市場行為對政策支持的替代以達成政策目標。在這一過程中，政策工具與目標的期限錯配可能導致長期預期構建不完善、市場行為失準等問題，影響目標的順利達成。

綜合風險池在以信用+代償模式對傳統支出模式替代的基礎上，進一步以基金管理人模式代替了傳統增資模式，其在實際管理運行中轉變為更類似于市場上可以長期存續且易于增資的金融產品模式。這種模式上的根本性變化使其得以擺脫中短期政策工具特征的限制，可以依照長期發展計劃，在留存資金基礎上逐年增資，通過政策工具與目標期限的完全匹配，實現對企業科技創新可持續、可積累、系統性的支持。

4.有效降低企業融資成本

綜合風險池直接通過對金融機構的代償承諾完成增信。這既避免了向企業收取擔保費用提升其融資成本，又因代償承諾取得了對銀行貸款的較強議價權與貸款形式選擇權。其實質是政府信用配合適量資金承擔融資活動中部分成本以讓利于實體經濟部門。

三、綜合風險池支持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的績效分析——基于池中企業的抽樣調查

（一）樣本選擇與調研過程

昆山市綜合風險池中不同企業所處行業、規模等特征均呈現出較大差異，科技創新活動特點與支持需求也各不相同。為全面、客觀評估資金池對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的支持效果，本文按以下標準從風險池企業庫中抽選研究樣本。

第一，樣本代表性。綜合風險池內企業均符合昆山當地產業發展導向。為進一步細化分析不同惠企政策下各類企業在風險池中的受益情況，本文根據當地惠企政策的分類標準，按照產業鏈重點企業、科技型企業、人才團隊創業企業、臺資企業與制造業企業對風險池內的企業進行分類，并從每類企業中按照企業規模、是否為高新技術企業等進行二級分類，確保每個二級分類中均有企業入選。第二，樣本完整性。在每個二級分類中篩選至少完成一筆綜合風險池信貸業務的企業。第三，樣本隨機性。在完成前兩步篩選后，為排除研究中對企業的主觀認識影響研究結果，本文對每個二級分類中的企業進行隨機抽樣，最終選擇46家企業作為本次研究的樣本，詳見表4。

確定調研樣本后，本文通過與企業、相關金融機構工作人員與綜合風險池管理人員以企業樣本為單位進行半結構化訪談，多角度了解了企業使用綜合風險池業務后各項情況，主要包括金融機構對接數量與深度、資金需求滿足度、資金實際用途、企業經營與創新現狀等方面，并結合理論分析中風險共擔機制對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的兩條影響路徑與本文的主要研究問題確定2個主范疇，對訪談記錄進行了編碼分析后按樣本主體類型歸類得到15個情境，并將其劃分為2個核心范疇，如表5所示。

同時，為保證研究的信度與效度，本文通過公開信息、風險池申報材料與其他資料獲取了自2018年風險池開始運作以來部分樣本企業的信貸情況、研發投入與專利相關數據，以期在后文分析中與訪談信息形成交叉驗證。調研資料詳情見表6。

（二）政策傳導效應分析

根據現有研究，相關政策有兩條傳導渠道：一是直接為企業科技創新活動提供資金或緩解企業融資約束，使其擁有更充裕的資金用于科技創新活動；二是向外部投資者傳遞積極信號，消除信息不對稱，拓展企業外源融資渠道，間接提升企業科技創新活動融資的能力。本文以此二者為主要路徑分析綜合風險池的政策傳導機制與效益。

1.緩解企業融資約束的效應分析

綜合風險池支持企業科技創新的政策效力經由池內貸款向企業傳導，主要體現于較之一般貸款更為優惠的資金價格、更能滿足企業需求的資金額度等。本文認為，綜合風險池應使企業擁有充足資金用于科技創新活動。

首先從資金價格進行分析。對樣本企業風險池內貸款逐筆進行分析并與同期市場利率進行比對后發現，風險共擔機制能夠通過降低金融機構風險溢價有效降低企業融資成本，且這一效應在科技企業、人才企業中最為明顯，詳見圖1。

科技型企業、人才企業創建時間短、規模較小且缺乏有效抵押物的情況較為普遍，銀行出于綜合考量會對成色較好的企業發放信用貸款。相比之下，產業鏈重點企業、臺資企業與制造業企業因從事具體生產的情形較多，固定資產占比高，抵押物較為充分，可以進行抵押貸款融資。在引入風險共擔機制后，政府代償承諾降低了風險溢價，這種正面效應在原先缺少抵押物的信用貸款中更加明顯。企業生產經營實踐中，科技型企業、人才企業主營業務成型度低，收入波動大，對資金價格敏感性較高，但其在技術、產品與商業模式創新中發揮的作用尤為重要，綜合風險池在普遍降低各類企業融資成本的基礎上更加顯著地降低了此二類企業的融資成本，對企業科技創新活動有積極意義。

其次從滿足企業資金需求的情況進行分析。綜合風險池貸款在滿足企業生產經營中資金需求的能力在資金額度總量與用途結構上均存在一定局限性，詳見表7。圖2為滿足資金需求效應對比。

由表7、圖2可知，在實際生產經營中，46家企業中有9家（占比19.57%）表示風險池貸款可以完全滿足自身資金需求，其中6家為臺資企業，在訪談中發現因其自身集團化經營與內源融資情況較多，本身資金需求低于其他類型企業（證據T2-M1）。科技型企業、制造業企業中沒有能夠通過風險池貸款滿足全部資金需求的樣本。

風險池貸款滿足企業特定資金需求的作用最為普遍，包括24家企業（占比52.17%）。在此類企業中，特定需求以對短期資金周轉需求為主，例如補充企業流動性資金（證據I8-M2、S1-M2、P2-M2、M6-M2）與部分貨款基于賬期的周轉（證據T3-M2）。

表示無法滿足資金需求的有13家企業（占比28.26%），主要表現是風險池貸款與企業用款需求的總量與期限不匹配。例如企業訂單量下降，貸款額度隨之下降帶來了較大的現金流壓力（證據M4-M3），工程回款周期長、墊資量大，貸款額度無法滿足需求（證據P4-M3）；還有企業在訪談中提出了對提升額度的迫切需求（證據S9-M3）。

根據上述分析，本文發現風險池貸款會通過降低融資成本帶來更為充裕的可周轉資金，對優化企業現金流總量具有一定積極作用，但其對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的作用也存在局限性：一方面，資金總額存在一定限制，部分企業僅能用其維持正常經營，沒有用于科技創新活動的余量；另一方面，資金難以直接精準作用于企業科技創新活動，僅有2條證據表明風險池貸款在流動資金周轉之余用于補充部分研發投入（證據I8-M2、P4-M3）。由此，本文提出命題1-1。

命題1-1：綜合風險池帶來的資金流效應可以有效緩解企業融資約束，但資金增量僅間接作用于科技創新活動。

2.強化銀企對接效應分析

綜合風險池的“申請—審核”制準入管理實際上是政府部門對企業質量的隱性背書，有利于消除企業與金融機構間的信息不對稱，提升銀企對接的廣度與深度，進而改善企業融資情況。本文選擇通過衡量樣本企業對接金融機構的難度與數量對信息流效應進行判斷。表8為強化銀企對接分析明細，圖3為強化銀企對接效應對比。

風險池信息流改善銀企對接的具體表現以改善現有合作的質量與效率為主，其主要原因是大部分企業原先有固定合作機構，雙方已建立較好的信任，企業也能從中滿足自身資金需求（證據S1-I2、T3-I2）。擴大企業對接金融機構數量的作用從整體看并不突出，且在產業鏈重點企業中更為明顯。本文認為這是由于產業鏈重點企業合作金融機構在信息流推動下可實現交叉對接，體現了供應鏈金融模式對于發揮信號效應的促進作用。在未改善企業對接金融機構情況的樣本中，則出現了一定分歧：有企業表示對接情況未改善是由于銀企雙方合作關系本身就非常好（證據P7-I3），剩余企業則依然認為加入風險池沒有優化其與金融機構的對接流程（證據P4-I3、T8-I3、M4-I3、M6-I3、M7-I3）。

但樣本中改善銀企對接并非總能為企業帶來額外資金，例如銀企雙方溝通效率有所改善，企業對接金融機構數量有所提升，但貸款額度依然難以滿足企業需求（證據I5-I2、T7-I1），僅有2家企業顯示了通過改善銀企對接優化現金流的實例（證據P2-I2、T5-I2），且樣本企業P2、T5訪談均顯示風險池貸款僅能滿足企業特定資金需求。由此提出命題1-2。

命題1-2：綜合風險池帶來的信息流效應可以有效改善銀企溝通質效，但沒有向科技創新活動提供增量現金流的必然性。

（三）科技創新支持實效分析

根據前文分析，風險池政策效力通過緩解企業融資約束、優化企業現金流傳導，但并未發現增量資金直接推動企業科技創新活動質效提升的例證。本文以企業自加入風險池以來的研發投入與新增專利數據量化其科技創新活動投入與產出，并在剔除樣本企業中波動超過均值3倍方差的異常值后，將其按年份進行分組，與風險池內所有企業進行對比，判斷風險池支持企業科技創新活動的實效與其具體表現形式。

1.對企業研發投入的影響

企業研發投入是衡量科技創新活躍度的重要指標，根據命題1-1、1-2，雖然無法確認風險池對企業現金流的優化會直接提高其研發投入，但在政策有效的情況下現金流優化間接對企業研發投入形成積極影響。

首先比較樣本企業（有用款）與池內全部企業研發投入（全部），如圖4所示。兩組企業的研發投入呈現較為相似的平穩上行趨勢，額度上也未出現明顯差別。基于此，本文判斷池內企業對風險池貸款的使用對當期研發投入額度沒有顯著影響，這也從另一角度重新驗證了命題1-1。本文認為，這一情況主要由兩方面原因導致：第一，對于企業而言，研發投入是長周期線性過程，為保障研究進度與產出，相關經費支出表現出較強的跨周期計劃性與剛性，在研發計劃確定后的風險池貸款對經費投入影響較小；第二，風險池內全部企業均通過準入審核，存在一定的同質性特征，其生產經營與發展路徑有一定相似之處，這可能造成池內不同企業在科技創新活動中存在相近安排。近似的研發計劃與支出剛性共同作用導致風險池貸款對池內企業研發投入無顯著影響。

進一步地，以研發投入與企業總資產、營業收入的比值衡量企業研發投入強度。如圖5所示，樣本企業各年度以研發投入/營收與研發投入/資產（圖中兩條虛線）衡量的投入強度保持較為一致的走勢，這表明企業研發投入強度與其生產經營狀況的相對關系較為穩定，即企業可以在保障自身正常運營的情況下進行科技創新活動。池內全部企業研發投入/營收在2020年出現急劇上升，且與研發投入/資產出現較大背離，結合當年新冠疫情對企業正常經營的影響可以判斷，未使用風險貸款的企業在外部環境變化時營收不穩定，但因研發投入存在剛性導致對其他現金流的擠出效應加劇，此時企業可能面臨更大的資金壓力及由此帶來的其他生產經營問題，并形成惡性循環，再對科技創新活動產生不利影響。由此提出命題2-1。

命題2-1：綜合風險池貸款無法對企業研發投入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但能加強企業研發投入的跨周期穩定性。

2.對企業科技成果轉化的影響

企業科技創新活動最終以產出成果惠及自身并發揮正外部性，在實踐中主要表現于新產品開發、優化創新生產過程及工藝、中間試驗與試生產等多種形式，并最終表現于新增專利數量。高效的科技創新活動會為企業帶來更多的新增專利。

如圖6所示，除2019年外，樣本企業（有用款）平均新增專利數均明顯高于池內全部企業（全部）。結合前文兩組樣本間研發投入差異較小的事實進行分析，本文認為，使用風險池貸款的企業在相近研發投入水平下表現出更強的科技成果產出能力。這從側面印證并深化了命題2-1，風險池貸款能夠加強企業研發投入的跨周期穩定性，并以此推動其以相近的研發投入實現高效的成果轉化。但也需注意，由于風險池貸款通過市場選擇機制完成，也可能存在因果倒置問題，即企業當年研發成果產出順利反向導致銀行較高的貸款傾向。為排除這一情況造成的誤判，本文將企業新增專利滯后獲取風險池貸款一期后再次進行對比分析，結果見圖7。

樣本企業在后一年新增專利數顯著高于池內全部企業，這一結論首先排除了因果倒置問題，同時進一步說明，風險池貸款加強了研發投入的跨周期穩定性，最終對企業科技創新活動向科研成果轉化產生積極影響。由此提出命題2-2。

命題2-2：綜合風險池貸款能夠提升企業科技創新成果轉化效率。

（四）綜合風險池支持科技創新活動的微觀機制分析

本文通過分析具體案例發現，較之部分研究中傳統風險共擔機制通過緩解融資約束與增加外源融資兩種方式增加企業研發投入實現對科技創新活動的支持，綜合風險池則在近似政策傳導路徑下表現出了獨具特點的科創支持邏輯，即通過優化現金流與銀企對接支持企業長期穩定地進行研發投入，進而提升科技創新成果產出效率，如圖8所示。

本文認為，這種差異出現的主要原因為綜合風險池能夠幫助企業達到市場準入門檻，是兼顧政府引導作用與市場化選擇標準的風險共擔機制。其中，政府引導作用意味著風險池主要目的明確，為支持企業科技創新活動而非盈利，規避了政策支持效率與國有資本增值并存的多元化目標矛盾；市場化選擇標準則弱化了政策選擇可能造成的歧視。此二者的共同作用在綜合風險池運轉中體現為普惠性與效率的兼顧。即一方面能夠有效使用政策資金的準入門檻，惠及傳統金融服務未完全覆蓋的小微企業、初創企業；另一方面能夠避免政策考核對企業活動的扭曲，提升其根據自身生產經營情況配置資金的自主性，幫助企業在穩定經營的基礎上實現創新發展。

訪談中I8-M2、M6-M2等證據都說明了企業平穩經營對外源融資有一定需求，這也是其進行正常科技創新活動的基礎所在；證據P4-M3、M4-M3也證明，經營波動性較大的企業研發活動難免會受到消極影響。但現實中，因規避逆向選擇與道德風險的動機，科技創新活動成果多被政府作為獎補、擔保的篩選標準，而多數企業在缺乏外源融資情況下并無余力進行高質效研發，進而無法產出科技創新成果，難以獲得支持的困境被進一步加重。這種企業往往處于政策支持的盲區，綜合風險池可以通過“政府+金融機構雙層篩選”模式擴大準入范圍，讓原本難以融資的企業取得對接金融機構的機會；其中部分優質企業可以借此獲取資金支持以實現發展創新，具有更強的普惠性。

此外，在前文命題2-1、2-2的論述中，可以發現不論是研發投入/營收還是科技成果產出數量，是否使用風險池貸款對照組樣本的最大差值都出現在2020年。這說明在外生因素沖擊下，綜合風險池對企業研發投入穩定性的支持在科技創新成果轉化過程中的積極作用更加凸顯。

四、總結與政策含義

本文有如下發現：（1）由命題1-1、1-2得證可知，風險共擔機制對緩解企業融資約束與改善銀企對接質效有積極作用，但其對企業研發投入額度的直接影響有限；（2）由命題2-1得證可知，風險共擔機制對科技創新活動的支持更多體現于通過優化現金流改善企業跨周期研發投入的穩定性，并以此提升科技成果轉化效率；（3）由命題2-2得證可知，綜合風險池作為創新的風險共擔機制有明顯的比較優勢，且這種優勢在外生沖擊下及宏觀經濟低迷時更能發揮其積極作用。

本文有如下政策含義：（1）綜合風險池對企業科技創新和成果轉化有積極作用，且較之傳統風險共擔類政策工具有比較優勢，可以嘗試在其他科技創新活動活躍地區試點推廣；（2）綜合風險池的核心是其跨周期性與穩定性，要圍繞這一核心，緊扣國家產業發展、科技創新的重點、難點，結合地方稟賦與產業發展方向，優化政策設計，更好地發揮這一政策工具的積極作用；（3）綜合風險池撬動市場資金的實質是以政府信用為媒介消解信息不對稱，要在此基礎上，通過銀企對接會、數據共享、完善信用體系等方式，進一步緩解信息不對稱，推動信息流轉化為資金流，提升銀企對接質效，提升企業融資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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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艷妮）

Research on Government-bank-enterprise Risk Sharing to Support Enterpris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 Case Study of the Comprehensive Risk Pool in Kunshan City， Jiangsu Province

YU Jiang1 ， HU Zhihao2

（1.Financial Stability Board of the People's Bank of China；2.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

Abstract： Based on the interviews with 46 target enterprises in the comprehensive risk pool of Kunshan City， Jiangsu Province，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effectiveness and mechanism of the risk sharing mechanism to support th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activities of enterprises， and draws the following conclusions： First， the risk sharing mechanism has a positive effect on alleviating the financing constraints of enterprises and improving the quality and efficiency of bank-enterprise docking. Second， the risk-sharing mechanism can improve the stability of enterprises' cross-cycle Ramp;D investment， and thereby improve the efficiency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achievements. Third， as an innovation of the risk-sharing mechanism， the integrated risk pool can play a more positive role in the event of exogenous shocks and macroeconomic downturns. The findings of this paper provide a practical reference for further improving the cross-cyclical and stability of the risk sharing mechanism， and also provide empirical evidence for its support for enterpris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Keywords： Risk sharing;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Policy guarantees; Financing of small and medium-sized enterprises; Comprehensive risk po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