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碳稅是應對全球氣候危機的有效碳減排政策工具之一。盡管國際上碳稅的發展取得了一定的減排成效,但是各國碳稅實施路徑與政策調整邏輯卻有顯著差異,仍存在參與碳定價機制不成熟、發展緩慢和國際爭議調整機制缺失等問題。借鑒當前國際碳稅制度的具體稅收制度、政策設計和稅收關系的實踐經驗,我國碳稅的開征應循序漸進,與碳交易協同互補,采取“逐步拓寬”的稅制設計,利用稅收優惠平衡稅收負擔,充分參與國際碳稅協調,致力于推動綠色經濟的發展和促進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達成。
關鍵詞:碳稅;碳交易;碳定價;碳邊境調節;碳減排;環境稅
中圖分類號: F832;C924.24"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007-0753(2024)01-0077-09
收稿日期:2023-11-27
作者簡介:潘" " 楠,博士,副教授,南京工程學院,研究方向為財稅理論與政策。
楊曉麗,南京市秦淮區稅務局納稅服務科,研究方向為財稅理論與政策。
基金項目:南京工程學院校級科研基金“綠色財政支出對經濟增長的非線性影響研究”(ZKJ202303)。
本文感謝匿名審稿專家的寶貴意見,文責自負。
自進入后工業時代以來,全球面臨著代價高昂的環境污染和能源枯竭的危機,溫室氣體排放對空氣污染以及氣候變化的影響嚴重威脅人類生存和生物多樣性,而經濟復蘇乏力加劇了全球共同應對不平等和環境退化雙重挑戰的緊迫性。關注全球氣候變化和加入碳中和的國家(地區)越來越多,已經有195個《巴黎協定》締約國或地區向《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秘書處遞交了國家自主貢獻(Nationally Determined Contributions,NDC)文件(UNFCCC,2024)。世界各國不斷調整與協調環境稅收政策,提供一攬子綠色稅收政策,部分國家采用更有效的碳減排政策,推出碳稅和碳交易以達到進一步控制碳排放和環境污染的目的,推進社會平等與綠色發展,實現經濟綠色轉型,確保經濟可持續增長和社會更廣泛福祉。
一、碳稅的界定與理論依據
全球氣候環境是一種純粹的國際公共品,并且具有極強地區外溢的外部性,勢必會產生全球普遍的“搭便車”現象。各國應在“污染者付費”原則的基礎上,依據“自下而上”和“共同但有區別責任”的國際約定,采取共同行動,通過碳稅和碳交易等政策工具進行碳定價,有效發揮疊加減碳的作用。
(一)碳稅的界定
1.碳稅與碳交易
碳稅是向化石燃料生產者或使用者征收,或者直接對二氧化碳或其他溫室氣體排放量進行征收的綠色稅收,其出發點是解決環境的負外部性問題,從而減緩全球氣候變暖進程(Metcalf和Weisbach,2009)。學者們對碳稅的概念并沒有太大的爭議,但是對碳稅歸屬方面有不同的認識。馬海濤和白彥峰(2010)提出碳稅是產品稅,馬蔡琛和趙笛(2020)將碳稅歸為能源稅。雖然歸屬不一,但是碳稅本質上就是對二氧化碳排放所征收的稅。
碳交易是溫室氣體排放權交易體系,是指政府向企業下達一定的免費碳排放配額,企業根據自身的需求可以對這個配額進行交易,實現資源配置的帕累托最優的市場機制。自科斯提出產權理論后,基于該理論將二氧化碳納入排放權交易一度成為發達國家降低溫室效應的主要方案。碳排放權作為一種市場可交換產品,具有金融的天然屬性,只要界定清楚初始產權,市場主體能通過自愿交易達到資源的最優配置。
2.碳稅與環境稅收
從廣義環境稅收的概念出發,碳稅是環境稅收體系中的一個分類。廣義環境稅收包括能源類稅收、交通運輸類稅收、污染稅和資源稅四大類(United Nations,2003),涵蓋空氣污染、生物多樣性、氣候變化和海洋等領域。環境稅收在實現節能減排和環境保護的路徑上有其自身的特點,主要體現在外部成本內部化、鼓勵綠色行為、籌集財政收入、改善環境質量等四個方面。
碳稅屬于環境稅收的范圍,即會提高被征稅能源產品的最終價格。在碳中和的進程中,能源類稅收是限制氣候變化簡單且具有成本效益的工具,也有助于限制當地污染對健康造成的損害(潘楠和蔣金法,2022)。但也有少數國家將碳稅納入其他稅收體系,例如,拉脫維亞的碳稅屬于自然資源稅,智利、波蘭等國的碳稅則屬于環境保護稅(World Bank,2022)。此外,自碳稅陸續開征以來,已經有21個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rganis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OECD)成員國車輛購置/使用稅的稅率依據車輛的二氧化碳排放量來確定(Van Dender,2019)。
3.碳關稅與碳邊境調節
開征碳稅的國家會因為其他國家或地區未采取程度相同的碳減排行動而遭受“碳泄漏”和本國產品競爭力下降的影響。“碳泄漏”將導致資源搶奪和污染轉嫁,其后果則是發達國家碳減排無的放矢,全球二氧化碳排放總量不斷上升,最終無法真正有效解決全球氣候問題。面對“碳泄漏”和國際貿易利益問題,歐盟和美國先后以保護自身利益為由,單方面采取征收額外關稅和邊境調節機制,破壞國際貿易秩序。從稅法的角度來看,碳關稅并不是關稅,本質上屬于邊境稅收調節,是在國際貿易領域較為常見的稅收體制。碳關稅通過對進口產品按照與進口國類似的產品征收相同的稅收,使其達到相同的稅負,保持本國產品的國內市場競爭力。碳關稅與碳邊境調節機制(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Mechanism,CBAM)是相同的概念,都是一種規避國際社會輿論壓力和世貿組織(WTO)規則阻力的貿易保護措施,也是一種國際政治經濟博弈的工具。
(二)碳稅的理論依據
1.外部性與庇古稅
碳稅是典型的庇古稅,是對商品產生的外部性施加的成本。碳稅的設計思路清晰,溫室氣體排放的負外部性代表了市場失靈,碳稅則是對二氧化碳排放產生的外部性施加的成本。碳稅將二氧化碳排放產生的負外部性內化為企業或社會個體的經濟成本,通過稅收手段強制性拉平社會成本與企業成本之間的差距,進而推動全社會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排放低于國家要求的限制程度,以實現生態環境保護的成本最小化。在外部性矯正層面上,碳稅將二氧化碳排放造成的外部損害內部化,其有效稅率應該等于邊際減排成本。因此,碳稅在長期和短期上均能激勵生產技術創新(Newell 等,1999)和刺激低成本減排技術的普及(Jaffe 和Stavins,1995)。
2.“雙重紅利”與環境正義
Pearce(1991)和Goulder(1995)提出環境稅收的“雙重紅利”理論,指出征收環境稅可以起到降低污染、改善環境質量的作用,并且環境稅收入可以用來削減政府對資本和勞動收入課征的扭曲性稅收,從而提高經濟效率和社會福利。第一重紅利為能源轉型激勵效應,即通過征收碳稅提高化石能源使用價格,減少高碳排放能源的使用需求,激勵綠色、清潔能源的開發利用,從而替代化石能源。第二重紅利為收入替代效應,即通過碳稅收入抵消部分對勞動和資本的征稅,有助于降低稅收負擔,并提升碳定價的有效性和可信性。從環境正義的角度考慮,碳稅還具有第三重紅利,即環境福利效應。碳稅的目的是改善全人類生存的氣候環境和生存空間,共享氣候全球公共品,確保碳稅負擔在同代和代際保持公平和均衡,提升全人類的社會福祉。
3.國際公共品與多邊合作
國際公共品是區域公共品概念向國際范圍的延伸。國際公共品除了具備一般公共品非競爭性、非排他性的特征,還有著強烈的代際特征。根據Anand(2004)國際公共品判斷標準,氣候變暖是全球性的,其危害覆蓋本國與其他國家以及代際利益。碳稅作為一種緩解全球氣候變暖的政策性工具,既是一種目的稅,也是一種國際稅,其所帶來的利益為全球共享,并且獲得代際環境收益。但是,各國在全球范圍內并不一定愿意提供國際公共品,除了本國經濟實力外,邊際收益能否彌補邊際成本是各國提供國際公共品的判斷依據。因此,國際組織和國際協定將發揮中間作用,提供中間國際公共品。從《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到《京都議定書》,再到《巴黎協定》,逐步建立了應對氣候變化的國家自主貢獻機制。各國根據“共同但有區別責任”的原則征收碳稅,貢獻國際公共品以應對全球氣候變暖,是解決全球環境公共品供給的正確路徑。
二、國際碳稅發展與制度設計
(一)國際碳稅發展
1.碳稅獨立運行階段
20世紀90年代,歐洲一些國家開始通過征收碳稅等環境稅來降低勞動和資本稅負。1990年,芬蘭開始對運輸燃料之外的所有能源產品征收碳稅,并在1997年開征電力消費稅,但是受限于能源稅的框架,僅對交通燃料和部分供熱能源征收碳稅,2011年將碳稅與能源稅合并(田冠軍等,2023)。瑞典、挪威在1991年,丹麥在1992年,設立了獨立的碳稅,設置差別稅率,擴大征收范圍,其中,丹麥首次對家庭和企業分別征收碳稅。對能源產品征稅奠定了碳稅開征的基礎,北歐四國碳稅的運行有利于改善氣候與減少所得稅之間的“綠色稅收轉換”,但是這種轉換在碳稅發展早期以稅收優惠的方式存在。瑞典在20世紀70年代以前的能源類稅收是基于純粹的財政收入目的而開征的,之后才附加了環境及能源政策的目標。碳稅開征后,瑞典減少了50%的能源稅以減輕能源部門的稅收負擔。丹麥在1996年對國內企業提出了“二氧化碳協議”的補貼計劃,特定企業在承諾完成一系列減排目標后,可以獲得相應的減稅。
2.碳稅發展緩慢階段
《京都議定書》強調了工業化國家承擔具有約束力的減排義務并給出具體的減排要求,其中歐盟整體、美國和日本分別減少8%、7%和6%。在聯合履約、排放貿易以及清潔發展機制框架下,歐盟采用碳交易履行減排承諾,建成第一個跨國碳排放交易機制(劉磊和張永強,2019)。但是歐盟成員國內部存在較大差異,歐盟并未形成統一的碳稅,僅愛爾蘭、冰島、瑞士等國開征碳稅。此外,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在碳稅推進過程中遇到挫折,不得不選擇向碳交易轉移,而法國歷時7年才勉強通過碳稅法案。
3.碳稅與碳交易協同階段
在《巴黎協定》簽署后,世界各國碳減排行動策略主要采用碳稅與碳交易協同碳定價的方式,將市場引導與政府規則兩者相結合。世界銀行最新發布的《2023年碳定價現狀與趨勢》報告顯示,截至2023年4月,共有73個碳稅或碳交易在全球范圍內運行,占全球溫室氣體排放量的23%。自2022年4月以來,奧地利、美國華盛頓州和印度尼西亞啟動碳交易。在次國家層面,碳稅相對更加靈活和多元化,例如,墨西哥的奎爾梅塔羅州、尤卡坦州和墨西哥州實施了三種不同的碳稅,另外瓜納華托州的第四種碳稅于2023年6月生效。已經實行碳稅或碳交易的國家,在不同程度上將碳稅或碳交易擴展到新的行業或提高了顯性碳定價。例如,德國在2023年1月將碳交易擴大到涵蓋目前不在歐盟碳交易范圍內的設施使用的煤衍生燃料領域(World Bank,2023)。
從管理層面來比較,碳稅屬于政府財政部門管轄,可以適用于生產鏈的不同環節;碳交易屬于環境與金融部門交叉管理,管理相對復雜,覆蓋面集中于產業鏈下游電力和工業部門。因此,碳稅和碳交易兩者結合已經成為碳減排政策的主流選擇,以確保碳定價覆蓋整個生產鏈。這種復合的碳減排政策具體有三種模式:一種是互補式,即碳稅與碳交易覆蓋面相互補充,以達到盡可能廣的覆蓋面。例如,部分歐盟國家(芬蘭、法國、挪威、葡萄牙、瑞典),其國內碳稅適用于碳交易未涵蓋的部門。一種是分立式,即國內不同地區采取不同的碳稅和碳交易。例如,在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實施獨立的全覆蓋的碳稅,魁北克省則實施碳交易,而阿爾伯塔省則使用加拿大聯邦碳稅。一種是疊加式,即對碳交易市場中相同的排放源征收碳稅,以傳遞更強有力的價格信號。例如,英國對電力部門碳稅設定“最低價格”,碳稅的最低征收標準等于目標排放價格與英國現行碳交易價格之間的差額(Hirst和Keep,2018)。
(二)碳稅的稅收要素
1.碳稅稅率水平與稅收收入
世界各國碳稅稅率水平并不統一,差異較大,碳稅稅率基本遵循由低向高的發展趨勢。分階段的稅率變化既能在碳稅實施初期緩解企業的負擔以及社會的抵觸情緒,又能在碳稅政策穩定之后,可以適當擴大碳稅的征稅范圍,保證碳稅的減排效果。例如,冰島自2020年1月1日起提高碳稅稅率,并對進口氟化溫室氣體征稅(2020年臨時稅率減半征收,2021年正式全額征收)(World Bank,2021)。目前,各國碳稅稅率以貨幣/二氧化碳當量為依據(見表1)。由于各國碳稅稅率與碳稅收入水平差異頗大,且整體碳稅收入水平偏低,仍未實現開征碳稅的減排初衷。
2.計稅依據與征稅環節
在計稅依據上,主要存在三種模式。第一種是根據燃料消耗總量或其含碳量計征。這種模式較為簡便,為大多數國家采用。第二種是直接對碳排放量或碳含量征稅。這種模式能夠直接反映排放主體的排放量,目前只有捷克等少數國家采用。第三種特殊模式是根據設備排碳參數確定計征基數。例如,智利在2020年調整碳稅基準,將過去以熱容量衡量碳稅起征點改為以工業設備年度二氧化碳排放量確定碳稅基準(World Bank, 2020)。此外,碳稅的征收范圍可以針對不同類型的溫室氣體,例如甲烷、一氧化二氮和氟化氣體。每個國家碳稅的范圍不同,導致稅收涵蓋的溫室氣體排放份額不同。例如,西班牙的碳稅僅適用于氟化氣體,只占該國溫室氣體排放總量的3%。
在征稅環節上,國際上開征碳稅的國家主要圍繞生產端和消費端開征碳稅,亦或者同時在生產端與消費端征收碳稅。例如,荷蘭將化石燃料生產商、進口商、經銷商和化石燃料消費者均設定為納稅義務人(魯書伶和白彥鋒,2021)。在生產端征收碳稅便于征管,能夠減少社會阻力,但價格信號難以有效傳導給消費者,限制了碳稅的調節作用。在消費端征收碳稅符合稅收公平原則,也有利于喚起企業和消費者節能減排的意識,但納稅人較為分散,不便于管控。目前大多數國家在生產端征收碳稅。
3.稅收優惠
為了順利推進碳稅進程以及緩解碳稅開征所增加的稅收負擔,各國均制定了相應的稅收優惠配套措施,以盡可能減少碳稅對能源市場正常運行的干擾,降低雙重征稅的風險。目前,稅收優惠配套措施主要有碳稅減免和稅收抵免政策,具體見表2。
三、國際碳稅實踐的經驗總結
(一)碳稅參與碳定價機制尚未成熟
碳稅與碳交易都屬于直接的碳定價方式,分別通過價格機制和數量調控影響能源定價,減少溫室氣體排放。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提出的三級碳定價設計,開征碳稅的國家借助碳稅托底碳交易的市場價格下限,利用碳交易逐步擴大行業范圍,通過碳定價協同調整的增減設計,尋求在碳中和行動中盡快實現社會低碳轉型的有效路徑,促進達成全球碳凈零排放目標(Bayer和Aklin,2020)。
碳稅是較好的價格型碳減排政策工具,但是開征碳稅的國家在選擇政策工具時面臨多重考量,其中包括征收管理、價格水平、競爭力問題、與環境保護政策的一致性以及國際間關于環境公共品之間的協調。大部分開征碳稅的國家在碳稅制度設計中提供了大量稅收優惠政策,在計稅依據上僅針對二氧化碳排放并非全部溫室氣體,在征收范圍上僅覆蓋化石燃料而非全產業鏈,整體稅率偏低,稅收收入占比小,對碳定價的影響微弱。因此,碳稅對碳定價的固定性較好,但是靈活性不足,這也導致各國使用二氧化碳估算排放量作為計稅依據,逐步提高稅率,采取謹慎的態度漸進式差異化推進碳稅。
(二)發展中國家碳稅發展緩慢,受到多種因素疊加影響
目前全球有27個國家層面的碳稅和10個地方層面的碳稅,發展中國家(以七十七國集團為劃分標準)碳稅只有南非、烏拉圭、印度、智利、阿根廷、墨西哥、哥倫比亞和印度尼西亞,僅占2020年全球碳排放的4.9%(加上印度為11.5%)。自工業革命以來,全球二氧化碳排放量劇增,發達國家的累積排放量、人均能源使用和人均生成二氧化碳的排放量遠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發達國家和高收入國家的碳足跡明顯高于發展中國家(Shahzad等,2020 )。
資金缺乏是發展中國家碳稅發展緩慢的重要原因。《聯合國氣候框架公約》規定發達國家應該向發展中國家提供氣候資金,發達國家認為使用本國公共資金需要納入財政預算,無法預期具體金額,因此發達國家更傾向于通過非公共渠道“動員”資金投入發展中國家的基礎建設而不是用于綠色技術發展。發達國家的綠色能源技術以及更高的標準會對發展中國家的發展道路形成低技術化的路徑引導,限制發展中國家經濟獨立與自主。
由于碳稅具有累退性質,稅收會對最終能源價格產生扭曲,降低社會福利,妨礙發展中國家的社會發展。發展中國家對碳稅的減排矯正程度仍不明確,導致開征碳稅的發展中國家并不多。發展中國家稅收制度建設的技術條件并不完善,開征碳稅面臨一系列稅收制度調整。在已開征碳稅的各國實踐中,都采取了相關措施來盡可能地消除碳稅對宏觀經濟、企業負擔和化石燃料價格等方面的影響,包括合理設置碳稅的稅率水平、逐步提高碳稅稅率、對部分利益受損群體的補貼等,而這些對于發展中國家而言難度較大。
(三)國際碳稅爭議調整機制缺失
碳稅是國際公共品,其調整也將干擾國際貿易價值鏈。2023年4月歐盟通過單方面的CBAM,破壞了國際氣候環境方面“共同但有區別責任”的約定,形成了國際貿易間的綠色壁壘,影響了全球碳減排公平,妨礙了多邊貿易體制。美國的《清潔競爭法案》也采取類似CBAM的方法,使用GDP與碳排放總量關聯的計算方式,試圖建立國際“碳俱樂部”,從全球氣候公共品政策方面限制發展中國家經濟的自主發展。CBAM的涵蓋了大多數工業制品,所形成的貿易壁壘還會弱化發展中國家產品的價格優勢,影響發展中國家出口。隨著發展中國家出口減弱,經濟增長放緩對其帶來的失業、貧困、政府財政收入降低、外匯失衡等問題都將成為全球氣候問題亟待解決的事項。在最終納稅成本并不明確的前提下,成本的上升勢必給發展中國家帶來經濟負擔,對于綠色技術儲備不足、基礎回收能力弱的發展中國家而言,這樣的區域碳稅設計懲罰性大于輔助性。諸如CBAM的單邊碳稅政策并不能有效降低碳稅制度的外部性成本,反而會割裂國際貿易中的產品價值鏈,無法真正解決“碳泄漏”問題。
四、我國碳稅開征的實施路徑
作為能源消耗大國和二氧化碳排放大國之一,我國不斷推進綠色稅制改革,通過稅收促進經濟社會的低碳和循環發展。當前,我國已經建成全國統一的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環境保護稅和資源稅改革完成,未來應把握時機適時推出融合型碳稅,發揮對我國碳定價的補充作用。
(一)采取補充式碳稅政策
開征碳稅一定程度上是對碳交易市場體系完善的必要補充。2021年7月,我國在原有的區域性碳交易基礎上,正式建成全國統一的碳排放權交易市場。截至2023年7月5日,我國碳交易的碳排放配額(CEA)累計成交量達2.38億噸,成交額突破109.5億元,全國以及地方碳交易覆蓋石化、化工、建材、鋼鐵、有色、造紙、電力、航空八大重點行業(上海能源交易所,2023)。當前我國碳交易與全球碳交易還存在一定的差距,僅有配額機制尚缺拍賣觸發機制,全國市場覆蓋行業單一且僅覆蓋重點行業與大型企業,碳定價低且市場交易活躍度并不高。另外,單純依賴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不足以對低碳轉型提供充分激勵。因此,我國應考慮建立碳稅與碳交易互為補充的機制,以消除碳稅帶來的能源價格扭曲和社會的稅收痛感。碳稅與碳交易協調配合、并行共存是實現碳中和的重要路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國碳稅可以成為碳交易的主要政策補充方式,以碳交易為碳定價的主體,碳稅以市場平均碳定價為調整基點,逐步提高碳定價,確保碳稅負擔合理化。在前兩者形成的碳足跡和碳信用基礎上,通過自愿加入碳交易市場強化碳信用,激發自愿減排的動力,促進新興低碳技術的發展。
在碳稅的引入和推行進程中,需協調各方權益,減少改革阻力和成本。碳稅的設立、征收、繳納和收入使用等都必須有明確的法律規定,符合正當程序的要求。在征收碳稅的同時降低或返還企業所得稅等其他稅收,以規避稅收負擔增加導致的企業競爭力下降,從而為循序漸進地推行碳稅政策提供市場基礎。事實上,開征碳稅能否得到支持,在一定程度上還取決于碳稅收入如何使用(龍英鋒和丁鶴,2020)。可以根據碳稅的收入情況,替代對勞動與資本的征稅,或給予納稅人以特定的補償。
(二)采取漸進式碳稅實施方案
開征碳稅有兩種方案:“名義性碳稅”與“實質性碳稅”。這兩種方案對應兩種立法模式:融入型立法模式和獨立型立法模式。由“名義性碳稅”向“實質性碳稅”緩步過渡是最穩妥的方式,即先將二氧化碳納入環境保護稅,設立單獨稅目,待時機成熟后,再單獨設立碳稅稅種,形成“中國式碳稅”路徑(胡苑和楊岳濤,2023)。
在已有碳交易基礎上開征碳稅要遵循碳稅負擔的公平性原則,宜采用適當的措施來降低碳稅負擔,以增強碳稅在社會層面的接受性,例如采取適當的稅收優惠來平衡企業碳減排的努力程度。由于碳稅在收入分配上具有累退性,碳稅稅負會通過產品價格轉嫁給最終消費者,降低勞動者收入份額和居民消費水平。因此,我國碳稅實施選擇應以稅種價值為中心,立足現實,符合未來發展趨勢。在碳達峰之前,采取融入型立法,在環境保護稅中設立二氧化碳稅目實現“名義性碳稅”;在碳達峰之后邁向碳中和的過程中,采取獨立型立法,最終實施“實質性碳稅”。這種漸進式實施路徑,既可以向國內外明確釋放我國實施碳達峰、碳中和政策的信號,又能表明我國在實現碳達峰、碳中和目標上的決心(許文,2021)。在碳稅實施初期,可選擇在化石能源開采和生產環節征收,未來隨著征管能力的提高和控管條件的具備,再將征稅環節調整為消費環節。漸進式碳稅可以與我國碳交易形成較好的政策融合,易于劃分碳稅與碳交易的調控范圍。
(三)合理設置碳稅的稅收要素
碳稅開征的根本目的是矯正“負外部性”,發揮稅收的調節作用。在稅目設置方面,不宜“一刀切”,應采取“抓大放小、逐步拓寬”的策略,與我國碳交易配合執行。在碳稅征收之初,可將納入我國碳交易的排放源排除在外,避免企業承受雙重負擔。在碳稅運行平穩后,可以逐步拓寬碳稅的稅目范圍,與我國碳交易的覆蓋范圍出現部分重疊,通過調整碳排放的免費配額方式,均衡地區間、行業間的負擔差異,促進碳匯優勢地區和減排優勢企業獲得更好的稅收激勵,最終使碳稅涵蓋所有的化石燃料。同時,為提供更為普遍的碳減排激勵政策,鼓勵企業多方面參與或擴展碳捕獲與碳封存業務,對完成規定碳排放目標的企業給予相應的稅收減免優惠。
在計稅依據方面,考慮到測量經濟活動所產生的碳排放量難度大、成本高,可行性不強,基于征管的便利,可先以估算排放量為基礎,不斷完善測量手段,再以實際排放量作為計稅依據。在稅率方面,可以借鑒國際經驗,采用“前低后高”階梯式遞增的定額稅率模式,避免開征初期給居民和企業帶來較大的稅收負擔,降低對居民消費和經濟活動產生的負面影響,實現循序漸進式增長(孫偉和陳鈺彬,2023)。在稅收收入歸屬上,可與環境保護稅收入歸屬相匹配,全部碳稅收入歸屬于地方政府,并將碳稅收入定向用于能源轉型和減排技術的更新。
(四)積極參與國際碳稅關系協調
我國碳達峰、碳中和行動對全球碳減排格局產生了重要影響。我國開征碳稅的目的,不僅要控制排放和污染以確保經濟可持續增長和更廣泛的社會福祉,還要應對國際碳稅政治博弈和國際貿易壁壘的壓力。因此,面對關于氣候問題錯綜復雜的博弈環境,我國在開征碳稅方面,應該動態、協同地推進碳稅政策的實施,在WTO規則下,充分交流碳稅的側重點以及政策實施的多邊協商。保持開放的態度,與世界各國以及國際組織探索合適的國家碳定價,推動低碳行業發展,妥善應對國際貿易沖擊。履行《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京都議定書》《巴黎協定》等相關協定,凝聚全球對可持續發展的共識,倡導權益與責任對等的減排成本分擔機制,實現減排承諾,達成碳中和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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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艷妮)
Practical Development and Experience of International Carbon Tax Policy
PAN Nan1, YANG Xiaoli2
(1.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Nanji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2.NanJing QinHuai Tax Service of State Taxation Administration)
Abstract:Carbon tax is one of the effective carbon emission reduction policy tools to deal with the global climate crisis. Although the development of carbon tax in the world has achieved certain emission reduction results, there are significant differences in the implementation path and policy adjustment logic of carbon tax in various countries, and there are still problems such as immature participation in carbon pricing mechanism, slow development and lack of adjustment mechanism for international disputes. Drawing on the specific tax system, policy design and practical experience of tax relations in the current international carbon tax system, China's carbon tax should be levied step by step, synergistically and complementarly with carbon trading, adopt a \"gradually broadened\" tax system design, use tax incentives to balance the tax burden, fully participate in the international carbon tax coordination, and strive to promote the development of green economy and promote the achievement of carbon peak and carbon neutrality goals.
Keywords: Carbon tax; Carbon trading; Carbon pricing; 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Carbon emission reduction; Environmental tax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