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一個巨大的中國縣城

似乎從兒時起，春節就是我最期待的節日。豐厚的紅包、吃不完的美食、絢爛的煙花還有作業的豁免權，都足以讓一個孩子愛上這個節日。隨著慢慢長大，與親人好友的重逢取代了過去那些樸素的快樂，成為我期待新年的新理由。而這一次過年，我意識到，比起我，小小的縣城以及年邁的家人更期待新年的到來。

許久沒有“正兒八經”過春節了，今年新春還未到來，我的家人們就早早定下了忙碌的行程，將前幾年沒走的親戚全部走一遍。中午在爺爺家吃，晚飯在姑姑家吃，明天在伯伯家吃，后天在姐姐家吃……在家鄉的小小縣城里四處奔波，成為了我們家的春節主旋律。

或許是習慣了在城市與職場中的獨立女性形象，回到家鄉變回老幺的我，面對著家人們的熱切關注頗有些受寵若驚。得益于家里哥哥姐姐們都未婚未育的大好形勢，催婚催生這種話題還輪不上我，更實際的煩惱來自于長輩們的“催吃”。還沒開桌，大家就把廚房剛炸好的雞翅端到我面前，非要小孩先吃起來。熱騰騰的蒜蓉大蝦、香氣撲鼻的炒牛肉粒、剛蒸好的生蠔，幾乎每一道菜上桌，我都非得在長輩們的集體注視下嘗一口，才算是對得起廚師辛勤付出的乖孩子。

回到家鄉最大的實感來自于熟悉的鄉音。在外讀書、工作許久，普通話早已成為了我們這一代最為常用的語言，回到家中，聽到長輩們用親切的鄉音呼喚兒時的乳名時，第一語言被喚醒的靈光乍現感就會到來。無論在外職位大小，大家坐在家門口的板凳上，說著方言，嗑著瓜子、長生果，所有的隔閡與壁壘都會被輕易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歸屬感與親切感。

春節最棒的傳統莫過于拿壓歲錢了，我們家的傳統是無論年齡大小，一直給到結婚生小孩。因為歷史原因，我們所在的村莊幾乎家家戶戶都沾親帶故，年初一早起全村走一遍拜年，是孩子們最激動的事情。正如萬圣節敲鄰居家門討糖吃一樣，孩子們會走進熟悉的叔叔阿姨、爺爺奶奶家，收獲紅包和灌滿口袋的糖果、砂糖橘。新年美好的祝福在一個個紅包中傳遞著，親人間的溫情與好彩頭一起匯入了美好的記憶中。

春節假期的每個下午，長輩們都在麻將桌和牌桌上“爾虞我詐”，我都會和哥哥姐姐們泡在那條我們最熟悉的小縣城商業街上。我們都曾在那里吃過人生第一頓“垃圾食品”、買過人生第一杯奶茶、甚至補過人生第一堂課。隨著我們的長大，新興商業綜合體不斷壯大，商業街也從以前的繁榮逐漸衰敗，熟悉的飾品店、服裝店一一關門，取而代之的是數不清的外賣餐飲門店、電子產品店與黃金店。買一杯奶茶，再去我們從小看到大的電影院刷賀歲檔電影，是每天的固定行程。

趕赴下一頓晚餐前，商業街上還有三三兩兩售賣煙花爆竹的小攤販，仔細挑挑揀揀，花上午剛剛拿到的壓歲錢，買點“仙女棒”“小噴泉”“加特林”，為夜幕降臨時的絢爛添上幾分色彩。碰巧在紐約讀博的姐姐發來了唐人街上小孩子們玩“摔炮”的視頻，不甘落后的我們又沖向煙花店，買了更高級的“膠囊摔炮”向姐姐炫耀。

不僅是家人群聊里的熱鬧，社交媒體上，幾乎各個國家都有華人華僑與我們一起歡度著春節。英國倫敦市中心的特拉法加廣場上，不同膚色的人們共同欣賞著中國傳統歌舞表演；泰國曼谷的街道上，滿大街穿著旗袍、紅色元素服飾的人們共同傳遞著新春的喜悅；西班牙馬德里的城市主干道上，充滿龍元素的中國新年廣告早已遍布四處。在無數關于“過洋節”的熱議中，中國的春節也早就已經升級成為世界人民共同的狂歡。為世界都在歡慶中國節日高興之余，我不禁發出了這樣的感慨：世界真是一個巨大的中國縣城。

小小的縣城是我們身邊絕大多數人的生命起始，我們在這里出生，在這里成長，就好像是動畫短篇集《中國奇譚》中所說的“浪浪山”。許多人努力拼搏，通過教育、工作等方式走出了“浪浪山”，去外面更為精彩卻也更為無奈的世界闖蕩。也有許多人終其一生都留在了小小縣城中，享受著這里的寧靜與平和。春節的到來，讓無數游子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鄉，以全新的視角重新體驗兒時熟悉的場景，與做出了不同選擇有著不同人生體驗的親人朋友重逢。這個小小的縣城既是遠大人生夢想的起點，也是很多人眼中奮斗的終點，它承載著希望與未來，也意味著懷抱與治愈。

與其說中國人是世界“街溜子”，倒不如說是許許多多勤勞的中國人民從小小縣城出發，翻過一座座“浪浪山”，將腳印留在了世界的不同角落上，更將中國文化與習俗撒向了世界。我們在不同的城市尋找著與記憶中的小縣城相似的元素，將不同的文化環境轉變為更符合自己生活節奏的舒適圈，再不斷擴大影響力，讓更多的同胞、同鄉能體驗到記憶中小小縣城的幸福感與舒適感。

臨近春節假期的尾聲，縣城商業街上的人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著。售賣年貨的攤販抓住情人節的尾巴，臨街賣著彩色的鮮花與手工藝品，這是假期結束前最后的商機，也是春節的另一種延續。菜市場的熟食區，不少人在排隊購買著獨特的家鄉風味，準備與鮮花一起帶回工作、生活的大城市，用舌尖的美味與沁人的芳香延長這個節日的滿足感。無論在哪里，大家對于家鄉的思念總是相同的，身處異鄉，能再次體會到家鄉的味道，一定能再次喚起過年時全家歡聚一堂的熱鬧景象。

滿載著對新一年的美好祝福，年輕一代又踏上了翻越“浪浪山”的路途。當汽車緩緩駛離祖屋，年邁的長輩們站在門口久久凝望著，他們與這個小小縣城共同期待著下一個節日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