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力老化如何影響勞動生產率？

摘 要：中國自2000年步入老齡化社會以來，人口老齡化程度持續加深，作為社會經濟基本要素，勞動力老化使得社會經濟發展面臨一系列新挑戰與新機遇。為探索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機理，基于2000—2020年中國城市面板數據，在借鑒既往研究的基礎上，利用長差分模型實證分析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研究發現，勞動力老化與勞動生產率之間呈負相關關系；進一步從要素投入和技術進步兩個方面考察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作用機制后發現，勞動力老化主要通過影響技術進步與勞動就業作用于勞動生產率；此外，勞動技能提升、公共財政投入等公共政策可以有效降低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消極影響；最后，本研究認為，若想有效應對這一問題就要加強對生育問題的關注，要從勞動技能提升、公共財政投入等方面制定專門且有效的公共政策，并在具體實施時，注重相關政策向中西部地區、二線及以下城市等特定地區傾斜。上述這些研究結論有助于從勞動力老化視角解釋中國城市勞動生產率的表現差異，對于推動人口發展新格局下的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關鍵詞：勞動力老化；勞動生產率；公共政策； 高質量發展

中圖分類號： C92-05；F249.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0-4149（2024）01-0034-13

DOI：10.3969/j.issn.1000-4149.2024.00.002

一、研究緣起

伴隨著人口再生產類型轉變以及醫療衛生技術提升，發達國家和部分發展中國家人口老齡化程度不斷深化，可以預見，作為21世紀重要的人口趨勢特征，人口老齡化將在未來幾十年影響幾乎所有國家。中國自2000年步入老齡化社會以來，人口老齡化程度持續加深［1-2］，“十四五”規劃將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上升為國家戰略，黨的二十大報告進一步強調要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隨著人口年齡結構的嬗變，勞動力老化成為人口老齡化進程的客觀必然，美國55—64歲勞動力占比在過去20年間增加了約1/3，加拿大55歲及以上勞動力占比在2021年已超過1/4，歐洲、日本和澳大利亞等國也正面臨著嚴峻的勞動力老化問題。中國勞動力老化雖然起步較晚，但問題的嚴重性卻在不斷加劇。數據表明，早在1990年左右，我國勞動力老化趨勢就已經呈現，其中，一些率先進入人口老齡化社會的省份勞動力老化程度相對嚴重，2010年我國勞動年齡人口數量開始下降，2015年勞動年齡人口占比開始呈下降趨勢，2020年15—44歲年輕勞動力比例也開始下降，勞動力老化已成必然并日益嚴峻，未來我國勞動力老化趨勢仍將持續并迅速發展［3-4］。

作為社會經濟基本要素，勞動力老化使得社會經濟發展面臨一系列新挑戰與新機遇。國外研究已開始關注勞動力老化的經濟社會影響，就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作用而言，已有研究從微觀、宏觀等不同層面展開了理論與實證分析，然而，由于勞動生產率度量方法、不同隊列人群能力以及與產業結構相關的經濟部門、個體職位等存在的差異，研究結論并不一致［5-6］。大部分研究認為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產生了不利影響，原因包括勞動力老化導致的身體素質降低、學習創新能力下降、技能貶值等［7-8］；也有研究認為勞動力老化帶來的工作經驗積累、社會資本提升與資本勞動比上升抵消了年齡帶來的勞動生產率下降，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勞動生產率的提高［9-12］；此外，還有研究指出，二者之間并非是簡單線性關系，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作用受不同隊列人群間的可替代性等因素影響而有所差異［13-16］。

探索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有助于從勞動力老化視角解釋我國勞動生產率的地區差異，對于推動人口發展新格局下的經濟高質量發展具有重要意義，但已有研究結論并不一致，對于勞動力老化影響勞動生產率的作用機理分析尚不深入。基于此，本研究將在文獻綜述的基礎上，構建2000—2020年中國城市面板數據，運用長差分回歸模型，結合工具變量法，實證分析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考察勞動力老化影響勞動生產率的作用機理，旨在探究應對勞動力老化影響勞動生產率的可行公共政策，并基于研究發現進行針對性的政策討論。

本研究主要貢獻如下：第一，不同于已有研究中的發達國家樣本證據，筆者給出了作為發展中大國的中國經驗，豐富和拓展了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研究結論的適用性。第二，區別于已有研究中的國別數據、省際數據分析，本研究基于中國城市面板數據考察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進一步擴展了現有研究的數據深度，有效識別了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的省級以下單元，即城市之間的差異性。第三，使用中國20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人口政策調整導致的生育率變動、出生人口數量作為勞動力老化的工具變量處理內生性問題，更加準確識別了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第四，在分析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的基礎上，進一步基于經濟增長理論系統識別了作用機制，探究出有效的應對之策。

二、文獻綜述與理論假設

1.文獻綜述

人口是影響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變量，這在自馬爾薩斯人口增長模型至索羅經濟增長模型再到現代經濟增長模型的理論發展歷程中均得到充分體現［17］，然而，經濟理論對人口要素的思考在較長時間內集中于人口增長率或勞動力增長率方面，人口結構變動的影響相對被忽視了。隨著各國人口老齡化問題的不斷加深，人口年齡結構變動的經濟社會影響也受到學界越來越多關注，已有研究主要從微觀、宏觀等方面分析了人口年齡結構變動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其中微觀層面是基礎，集中考察了勞動生產率的年齡分布特征，估計了“年齡—勞動生產率”曲線。有研究發現，個體一生的勞動生產率受其健康狀況、知識貶值和工作經驗積累等因素的影響而不斷變動，個體勞動生產率既可能因為工作經驗的增長而提升［10］，也可能因為技能儲備的下降、新技術的普及等而下降［18］；也有研究指出，“年齡—勞動生產率”曲線呈倒“U”型，且倒“U”型的頂點在不同行業間存在一定差異［19］；還有研究認為，年齡增長并不一定意味著勞動生產率的下降，二者間的關系并不確定，其在不同行業、不同群體間呈現著不同特征［20-21］。

如果勞動生產率確實是針對年齡的，那么勞動力老化必將對一國的勞動生產率及其增長差異產生重要影響，這就意味著，如果不同隊列人群的勞動生產率存在差異，那么人口年齡結構變動、勞動力老化必然帶來宏觀層面的勞動生產率變化，已有文獻也考察了這一宏觀影響。首先，部分研究認為，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具有正向影響［11-12］，但就正向影響的具體年齡階段而言，結論卻存在一定差異：有學者基于美國數據的分析顯示，35—64歲中年勞動力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正向影響［22］；也有學者利用OECD國家數據的研究發現，年輕勞動力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并不顯著，但50—64歲老年勞動力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正向影響［7］。其次，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關于人口年齡結構與經濟增長關系的研究開始逐漸將人口年齡結構納入經濟增長方程進行考察，進一步推動了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相關問題的討論［6］。最新研究顯示，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產生了不利影響，并且這一結論在基于加拿大、歐洲等發達國家國內、國際數據的分析中都得到了初步印證，研究認為，勞動力老化每提升一個單位，勞動生產率將降低0.106%—0.479%［5］。最后，還有研究認為，老動力老化并不意味著勞動生產率的必然下降［14］，二者間的關系存在一定異質性，例如一項基于奧地利企業層面數據的研究顯示，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負向影響在服務業普遍存在，但在工業和建筑業并不顯著［22］。

綜上所述，關于人口要素的經濟社會影響研究，已有文獻經歷了聚焦于人口數量到人口年齡結構再到勞動力老化的演變歷程，研究數據也逐漸從截面數據轉向面板數據，研究視角既有微觀考察，也有宏觀分析。但已有研究仍然存在以下不足之處：第一，現有文獻對勞動力老化與勞動生產率關系的考察大多聚焦于發達國家，且已有研究結論并不一致。第二，已有研究大多基于國別數據、省際數據進行分析，缺少數據層面的進一步拓展，無法識別省級以下的各地區勞動力老化差異性及其影響效應。中國地域遼闊，城市之間勞動力年齡分布差異較大，缺少城市層面數據的分析將無法有效捕捉城市間的差異性作用。第三，已有研究，尤其是國內研究對勞動力老化的勞動生產率影響因果效應探究不足，尚未全面梳理勞動力老化影響勞動生產率的作用機制，無法有效解答勞動力老化應對策略等一些關鍵性問題。

2.理論假設

文獻綜述發現，勞動力老化與勞動生產率關系的研究結論并不一致，進入21世紀以后，國內學者也開始關注人口年齡結構與勞動生產率的關系問題。首先，部分學者認為勞動力老化可以帶來勞動生產率的提升，但就具體年齡階段而言結論仍存在一定差異性［23-24］。其次，也有部分學者認為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產生了消極影響，可能帶來單位勞動力比例的下降，并進一步負向作用于社會經濟發展［4］，對經濟增長造成負面影響［8，25-26］，同時這一消極影響也呈現明顯的地區差異性［27-28］。再次，還有學者認為，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呈非線性特征，一方面基于理論模型的分析顯示，在不同勞動力替代彈性下，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存在一定差異，不同年齡段勞動力的替代彈性越小，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就越大，反之則越小［29］；另一方面，已有基于省級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也發現，勞動力老化對全要素生產率的影響呈倒“U”型［30］。最后，還有部分學者具體考察了流動人口、農民工、農民等特定群體的“年齡—勞動生產率”曲線，探究了特定群體勞動力老化與勞動生產率間的關系［31-33］。基于此，提出研究假設。

假設一：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產生消極影響。

基于總供給視角，勞動生產率由產出和人員兩方面決定，進一步，根據經濟增長理論，經濟產出又取決于勞動、資本、技術等生產要素，因此勞動、資本、技術等生產要素是考察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機理的重要方面，已有研究也發現，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的主要作用渠道為全要素生產率［30］；同時，總需求視角下，經濟的構成要素包括消費、投資、政府等部分，因此勞動力老化也可能通過影響經濟部門作用于勞動生產率，已有研究顯示，勞動力老化可以通過消費、儲蓄和投資等渠道作用于經濟增長［25］。基于此，提出研究假設。

假設二：勞動力老化主要通過影響技術進步與勞動就業作用于勞動生產率。

政府公共政策是推動經濟社會進步的重要手段，公共政策通常分為規制手段、經濟手段和宣傳教育手段三種類型。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經濟社會的巨大轉變大多是通過公共政策來實現的，作為政府治理的一個主要方式，公共政策的積極作用日益凸顯。因此，公共政策也是應對勞動力老化問題的重要手段和方式。已有研究發現，健康條件與人力資本積累、勞動力市場靈活性、稅收楔子和創新等相關公共政策可以減弱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不利影響［34］。因此，要實施推動經濟發展、調整產業結構、建立統一完善勞動力市場、加強老年勞動力教育培訓、加速科技進步、促進地區間優勢互補等相關公共政策［4，28］。基于此，提出研究假設。

假設三：勞動技能提升、公共財政投入等公共政策可以有效降低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消極影響。

三、研究設計

1.數據來源

本研究使用了2000—2020年中國城市面板數據，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人口普查數據和《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對兩個數據庫進行匹配后共獲得296個城市的856個觀測值用于回歸分析，被剔除的地級市樣本行政單位多為“地區”、“盟”，其在經濟社會發展程度和人口規模上相對全國平均值而言均較小，不會影響研究的主要結論。此外，為了驗證勞動力老化變量界定的合理性，筆者還進一步匹配了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微觀數據的各年齡段勞動年齡人口勞動參與率數據。

2.變量測度

（1）核心被解釋變量為勞動生產率。本研究著眼于勞動生產率的變化。借鑒已有研究［5］，勞動生產率用實際生產總值與就業人員的比值進行測度，并進行對數化處理。其中，實際生產總值以2000年作為基期，利用價格平減指數進行換算；就業人員用各城市單位從業人員數加城市城鎮私營和個體從業人員數之和進行衡量。為了驗證結果的穩健性，進一步用各行業人口合計、在崗職工平均人數來測量就業人員，同時，本研究也在全市實際生產總值的基礎上使用了市轄區的實際生產總值，并基于實際生產總值與就業人員的多口徑組合重新定義勞動生產率，以最大程度降低城市層面生產總值與就業人口統計口徑差異的影響。

（2）解釋變量為勞動力老化。本研究將核心解釋變量聚焦于勞動力老化的變動，以更準確地反映勞動力老化水平變動帶來的勞動生產率水平變動。借鑒已有研究［28］，以勞動年齡人口老化程度反映勞動力老化程度，將勞動力老化定義為勞動年齡人口中45歲及以上勞動力占比不斷上升的動態過程，以45—64歲人口占15—64歲人口之比衡量勞動力老化水平；同時，為了檢驗研究結論的穩健性，使用45—59歲人口占15—59歲人口的比重重新測度勞動力老化水平；此外，在使用勞動年齡人口老化程度測度勞動力老化變量的基礎上，筆者還進一步結合CGSS微觀調查數據的各年齡段勞動年齡人口勞動參與率指標，旨在更準確地界定勞動力老化變量進行回歸分析，以驗證研究結果的可靠性（需要說明的是，受CGSS數據樣本量的限制，本研究僅將考慮了勞動參與率的勞動力老化變量用于穩健性檢驗，回歸后發現，回歸結果與前面的分析結論基本保持一致，一定程度上說明了使用勞動年齡人口老化程度測度勞動力老化變量的合理性，也說明了本研究研究結論的可靠性。。

（3）控制變量。參考已有研究［34-35］，模型中還加入老年撫養比、少兒撫養比、人力資本、產業結構和交通通達度五個控制變量。老年撫養比為65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占15—64歲勞動年齡人口之比，少兒撫養比為14歲及以下少兒人口占勞動年齡人口的比重，人力資本使用平均受教育年限進行度量，產業結構使用第二產業占第三產業的比例進行衡量，交通通達度使用城市人均道路面積進行反映。

各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3.模型設定

本研究使用長差分模型考察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具體設定如下：

ΔYcτ=θ2+θ2ΔWcτ+αXc+βp+εcτ（1）

其中，c為城市，τ為時間間隔，ΔYcτ表示τ時期c地區勞動生產率的變動，ΔWcτ表示τ時期c地區勞動力老化的變動，Xcτ表示地區層面控制變量，包括老年撫養比、少兒撫養比、人力資本、產業結構和交通通達度，βp為地區固定效應，εcτ為隨機擾動項。θ2為本研究關心的核心解釋變量回歸系數，反映了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作用方向和作用程度。

四、實證結果分析

1.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

表2和圖1展示了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的回歸結果。其中，表2模型1加入勞動力老化變量與省份固定效應，回歸結果顯示，勞動力老化顯著降低了勞動生產率；模型2和3依次加入地區層面控制變量，結果表明，勞動力老化仍顯著降低了勞動生產率；模型4加入勞動力老化變量與全部地區層面控制變量，并控制了省份固定效應，回歸結果仍保持不變，具體而言，勞動力老化每提升一個單位，勞動生產率降低約1.5%（見圖1）。以上發現印證了新近的研究結論，即勞動力老化與勞動生產率負相關；同時，本研究中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系數的估計邊際值也位于已有研究給出的區間范圍內，研究發現較為合理［8，14］。

2.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的內生性問題處理

表2的回歸模型可能存在內生性問題。一是因為勞動力老化與勞動生產率之間存在一定反向因果關系，即某一年齡勞動人群在勞動年齡人口中的比例不僅取決于這一群體的數量，而且與其勞動參與率密切相關，這將直接受到勞動生產率的影響；二是因為模型中也存在一定遺漏變量與測量誤差問題。為了處理內生性問題，基于中國20世紀70年代“晚、稀、少”政策和20世紀80年代計劃生育政策的外生沖擊，使用1970年至1980年、1980年至1990年的生育率變動作為本研究中勞動力老化的工具變量，回歸結果如表3第（1）、（2）列和圖2所示。第一階段估計結果中，工具變量與勞動力老化顯著正相關，且F統計量也超過了文獻常用標準，排除了弱工具變量的可能；第二階段估計結果顯示，與表2回歸模型相比，工具變量回歸結果基本保持不變，但回歸系數顯著提高，表明勞動力老化確實降低了勞動生產率。此外，本研究還進一步使用出生人口數量作為勞動力老化的工具變量，回歸結果如表3第（3）、（4）列和圖2所示，可以發現，第一、二階段的回歸結果基本保持不變，進一步說明勞動力老化確實降低了勞動生產率（見圖2）。以上發現與艾亞爾（Aiyar）等的研究結論［34］基本保持一致。

3.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的穩健性檢驗

表4為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的穩健性檢驗結果。首先，為了驗證模型設定的穩健性，控制了省份層面的聚類標準誤，以考察同一省份內各地級市之間可能存在的空間相關性，表4第（1）列為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負向影響仍在1%統計水平上顯著。其次，為了檢驗自變量設置的穩健性，使用45—59歲人口占15—59歲人口比重重新測度勞動力老化水平進行回歸，結果如表4第（2）列所示，可以發現，勞動力老化仍顯著降低了勞動生產率；同時，在使用勞動年齡人口老化程度測度勞動力老化變量的基礎上，我們還結合CGSS微觀數據的各年齡段勞動年齡人口勞動參與率指標，準確界定勞動力老化變量后進行回歸分析，回歸結果仍保持不變（詳見表4第（3）列）。再次，為了檢驗因變量設置的穩健性，在使用各城市單位從業人員數加城市城鎮私營和個體從業人員數之和衡量就業人員的基礎上，進一步使用各行業人口合計、在崗職工平均人數測量就業人員，分別進行回歸分析；同時，又將全市實際生產總值替換為市轄區實際生產總值，并結合就業人數界定的三種口徑，重新計算勞動生產率進行回歸分析，發現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負向影響仍在統計水平上顯著（ 受篇幅所限，檢驗因變量設置穩健性的五個實證分析結果未報告，如有需要可向作者索取。。此外，進一步剔除了直轄市樣本進行安慰劑檢驗，表4第（4）列報告了回歸結果，可以發現，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仍保持不變。最后，為了排除高等教育改革、科技創新政策的影響，加入高等學校人數占比、財政科學事業費投入變量，回歸結果如表4第（5）、（6）列所示，發現在控制高等教育改革、科技創新政策后，結論與前述回歸結果仍保持一致。綜合以上幾方面，可以認為前述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五、勞動力老化影響勞動力生產率的機制分析與公共政策探討

1.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的機制分析

參考已有研究［6，34］，基于總供給視角，依據經濟增長理論，從要素投入和技術進步兩個層面考察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的作用機制，其中，要素投入包括勞動就業和資本深化兩個方面。具體而言，勞動就業為就業人員的對數值，使用各城市單位從業人員數加城市城鎮私營和個體從業人員數之和進行衡量；資本深化使用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總額與在崗職工平均人數的比值進行測度，并進行對數化處理，其中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總額利用GDP價格平減指數進行了換算以去除價格因素的影響；技術進步使用全要素生產率進行測度，基于增長會計法進行衡量。估計結果如表5和圖3所示。研究結果發現，勞動力老化對勞動就業、技術進步的估計系數均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勞動力老化對勞動就業、技術進步產生了消極影響，并以此降低了勞動生產率，這與艾亞爾等基于歐洲各國數據分析發現的TFP影響機制結論［34］相吻合。

2.公共政策、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

勞動力老化降低了勞動生產率，那么公共政策應如何應對這一消極影響呢？下面將從勞動技能提升、公共財政投入兩方面考察應對勞動力老化的勞動生產率負向影響的可行之策。回歸模型設定如下：

ΔYcτ=θ1+θ2ΔWcτ+θ3ΔPcτ+θ4ΔWcτ*ΔPcτ+αXcτ+βcp+εcτ（2）

其中，Pcτ為公共政策變量，包括勞動技能提升、公共財政投入兩個方面。θ4是需要關注的交互項系數，可以反映公共政策是否降低了勞動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消極影響，即顯示公共政策是否可以消除勞動生產率提升的障礙，以使其更好地應對外部不利沖擊。其中，勞動技能變量一般難以精準界定，因此已有研究通常使用教育、工資等代理變量進行衡量［36］，借鑒已有研究，同時考慮城市層面數據的可得性，本文使用城市15歲及以上人口的非文盲率反映勞動者技能，考察勞動技能提升這一公共政策的調節效應；公共財政投入使用《中國城市統計年鑒》各市人均公共財政投入占GDP比重進行衡量。

（1）勞動技能提升。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具有負面影響的主要原因為勞動者年齡增長帶來的勞動技能下降，這既包括身心健康帶來的勞動者精力降低，也包括勞動者知識技能及適應新環境的能力下降［7，11］，因此，提升勞動者技能是調節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負向影響的一個可能路徑。表6在前述回歸模型的基礎上加入勞動者技能變量，以考察這一公共政策的作用效果。回歸結果顯示，勞動技能與勞動力老化交互項系數為正，且在5%統計水平上顯著，說明勞動技能提升一定程度上減弱了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負向影響（見圖4）。此外，為了進一步檢驗這一機制，按照樣本所屬地區、城市級別分組進行回歸（按所屬地區分組：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海南、遼寧屬于東部地區，其他城市屬于中西部地區。按城市級別分組：一線城市包括北京、上海、廣州、深圳以及15個新一線城市（成都、重慶、杭州、武漢、西安、鄭州、青島、長沙、天津、蘇州、南京、東莞、沈陽、合肥、佛山），其他為二線城市。（見表6），可以發現，勞動力老化使得中西部地區勞動生產率顯著降低，但對東部地區作用并不顯著；勞動力老化對二線及以下城市勞動生產率的負向影響顯著，但對一線城市作用不顯著。一般而言，東部地區、一線城市經濟發展程度較中西部地區、二線及以下城市更高，勞動者技能也相應較高，因而其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相對較低，一定意義上說明了勞動技能提升這一公共政策的有效性。這與已有研究基于定性分析提出的加強老年勞動力教育培訓、加大人力資本投入等相關政策保持一致［8］。

（2）公共財政投入。研究發現，醫療衛生、社會保障等公共產品對應對勞動力老化具有重要作用，而公共財政投入增加可以有效滿足勞動力老化帶來的醫療衛生、社會保障等方面公共產品需求增長［37-38］，這將在一定程度上改善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消極影響，因此，公共財政投入也是應對勞動力老化的勞動生產率負面影響的有效手段之一。圖5和表6加入公共財政投入調節變量進行回歸，可以發現，交互項回歸系數仍然顯著為正，表明當勞動力老化導致勞動生產率降低時，公共財政投入政策將使得勞動生產率提升的障礙減少，有助于減弱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消極影響（見圖5）。

六、結論與討論

無論是從理論還是實踐來看，人口因素均是影響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變量，人口發展新格局下，勞動力老化將使得中國社會經濟發展面臨一系列新挑戰與新機遇，因此，如何應對勞動力老化既是世界各國面臨的普遍問題，也是決定中國經濟高質量可持續發展的關鍵。本研究基于人口普查數據和城市統計數據，構建2000—2020年中國城市面板數據，運用長差分模型考察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得到如下研究結論。

第一，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產生了消極影響，勞動力老化顯著降低了勞動生產率。在長差分模型考察的基礎上進一步使用工具變量法進行內生性問題處理，發現該結論仍然成立，驗證了已有研究中的相關結論［5］。第二，對勞動力老化影響勞動生產率的機制進行分析發現，勞動力老化主要通過影響技術進步和勞動就業作用于勞動生產率，進一步豐富了已有研究結論。第三，勞動技能提升、公共財政投入等公共政策顯著降低了勞動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消極影響，顯示積極的公共政策可以有效應對勞動力老化的現實挑戰，以定量研究方式給出了應對勞動力老化的可行之策。

隨著人口老齡化問題日益嚴峻，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負面影響將不斷凸顯，因此，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還要關注勞動力老化問題，超前化解勞動力老化引發的風險不僅迫切，還有著重要意義。要有效應對這一問題應從以下三方面進行考量。

首先，要加強對生育問題的關注，通過建立和完善生育支持政策體系，降低群眾生育、養育、教育成本，并保障女性的就業權益，緩解其面臨的工作—家庭沖突，還要通過實施教育宣傳等相關配套支持措施，構建生育友好的社會環境［2］，推動實現適度生育水平，從源頭上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28］。

其次，專門且有效的公共政策是應對勞動力老化消極影響的重要手段，結合前述研究發現，可以從以下兩方面進行思考：一是勞動技能提升對克服勞動力老化的勞動生產率消極影響具有直接作用，要通過教育培訓提升勞動者技能，同時，應探索有效的延遲退休路徑以充分發揮老年人力資本作用［8，27，30］，此外，勞動者技能水平與其健康狀況密切相關，要結合健康中國戰略的實施大力改善勞動者健康人力資本，促進勞動技能提升。二是公共財政投入是公共政策的重要內容，通過公共財政投入可以發揮財政資金杠桿作用，撬動社會資本，保障教育、健康、社保等公共物品供給水平與質量，改善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消極影響。

最后，研究結論也顯示出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影響的異質性特征，因此，在具體實施勞動力老化相關政策時，要注重政策向中西部地區、二線及以下城市等特定地區傾斜，以提升政策實施的針對性與有效性。

當然，本研究也存在一定不足之處，這成為后續研究中需要關注的重點：第一，受關鍵指標數據的可得性限制，本研究構建的中國城市面板數據僅包括2000年、2010年、2020年數據，在數據時間期限上存在一定不足。第二，本研究基于宏觀數據考察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但未來在勞動力老化和勞動生產率的指標測度質量上仍需進一步提升。第三，勞動力老化對勞動生產率的影響機制較為復雜，今后仍需從多個視角作出進一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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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Does Aging of Labor Force Impact Labor Productivity？：

Analysis Based on Panel Data of Chinese Cities

CHENG" Qian LU" Jiehua2

Abstract： Since China entered an aging society in 2000， the degree of population aging has also continued to deepen. As a basic element of the social economy， the aging of labor force has faced a series of new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 for social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Based on" the panel data of Chinese cities from 2000 to 2020，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impact mechanism of "aging of labor force on labor productivity by using a long difference model on the basis of previous study. The study shows that there is a nega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aging of labor force and the" labor productivity. Furthermore， after examining the mechanism of the effect of aging of labor force on labor productivity from the aspects of factor input and technological progress， "it finds that the" aging of labor force has an effect on labor productivity mainly through affecting technological progress and labor employment. In addition， public policies such as labor skills improvement and" public financial investment can effectively reduce the negative impact of" aging of labor force on labor productivity. Finally， this study suggests that in order to effectively address this issue， it is necessary to strengthen attention to the "fertility" issue. Meanwhile，" we need to formulate specialized and effective public policies from aspects such as" labor skills improvement and public financial investment， and in specific implementation， attention should be paid to tilting relevant policies towards specific areas such as the central and western regions， second-tier cities and below. These research conclusions are helpful to explain the difference of productivity in Chinese cit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aging of labor force， which are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promote the high-quality economic development under the new pattern of population development.

Keywords：aging of labor force；labor productivity；public policy; high-quality development

［責任編輯 崔子涵，方 志］

收稿日期：2023-04-13；修訂日期：2023-09-01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人口發展新格局下勞動力老化特征及其社會經濟影響研究”（22CRK001）。

作者簡介：成前，南開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陸杰華，北京大學中國社會與發展研究中心研究院/社會學系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