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人類社會最基本的關系,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水是自然生態系統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發展的不可缺少的重要基石。水是生命之源、生態之基、生產之要,更是文明之本。在幾千年的治水實踐中,中華先民特別注重對水生態的尊重、順應、保護和利用,孕育了相合相生的生態理念,產生了具有中國特色的生態思想與智慧。
古代治水用水的生態思想
水是萬物之本。《管子·水地》載:“水者,地之血氣,如筋脈之通流者也。故曰:水,具材也……故曰:水者何也?萬物之本原也,諸生之宗室也。” 意思是:水,是大地的血氣,它像人體的筋脈一樣,在大地上流淌著。所以說,水是具備一切的東西…… 所以說:水是什么?水是萬物的本原,是一切生命的源泉。管仲對水的論述,揭示了水在自然系統中的重要地位。
中華民族在長期與水旱災害做斗爭的過程中,形成了保護水資源、合理利用水資源的水利生態思想。
保護自然:保護資源,節約資源
自古以來,中國基本水情一直是夏汛冬枯、北缺南豐,水資源時空分布極不均衡。古人很早就意識到水資源并非用之不盡、取之不竭的,需要保護和珍惜。《史記·五帝本紀》載:“順天地之紀,幽明之占,死生之說,存亡之難。時播百谷草木,淳化鳥獸蟲蛾,旁羅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勞勤心力耳目,節用水火材物。”意思是:黃帝遵循著天地運行的規律,遵循著陰陽相倚相伏的法則,順應著萬事萬物生與死、存與亡相互轉化的過程。適時地播種谷物,栽種草木,養殖鳥獸昆蟲,供人們使用。黃帝觀測天文星象,利用水源乃至土石金玉,并要求部落成員要節用水、火、財物。遠古時期對水“用之有度”的保護理念,表達了古人對人與水資源關系的重要認識,也充分體現了古人保護水資源的樸素生態觀。《管子·八觀》載:“山澤雖廣,草木毋禁;壤地雖肥,桑麻毋數;薦草雖多,六畜有征,閉貨之門也……故曰:‘行其山澤,觀其桑麻,計其六畜之產,而貧富之國可知也’。”管仲在這里告誡世人,山川河流資源雖然豐富,土地雖然肥沃,林草雖然也很富裕,但如果不合理利用,盲目采伐樹木,無節制地增加林草的載畜量,不注意生態平衡,必然會把財富的來源堵塞住,要合理利用這些生態資源,做到生態平衡,才能富國,否則國家就會衰敗。管仲把保護生態資源提高到富國的高度,超越了時代,至今仍有現實意義。
順應自然:因地制宜,因勢利導
人與自然和諧共生是人類文明發展的基本問題,中華文明的發展過程也是與自然生態共生共榮的過程。古人在認識水帶給人類的利害中,逐步形成了與水和諧共處的理念,因地制宜,因勢利導。《管子·乘馬》載:“凡立國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廣川之上。高毋近阜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溝防省。因天材,就地利……”管子指出,凡是營建都城,城址的選擇要因天材、就地利,靠山近水。如選高地,要有水源保障;若近河湖,則有地形優勢,以利排水而省修防之功。城邑營建的位置選擇要基于對水的自然屬性的考慮,既考慮趨利避害,防止洪水的威脅,又要充分利用水資源,并且要順應水的規律,因地制宜,實施與自然環境相結合的利用水資源、控制水患的行為,促進文明的發展。
生態系統:生命共同體
生態是統一的自然系統,是相互依存、緊密聯系的有機鏈條,山水林田湖草沙是不可分割的生態系統,是人類生存發展的物質基礎。《呂氏春秋·有始覽》載:“ 天地合和,生之大經也…… 皆當察其情,處其形。天有九野,地有九州,土有九山,山有九塞,澤有九藪,風有八等,水有六川……天地萬物,一人之身也,此之謂大同。”這里是論述天地交合,是萬物生成的根本,要了解天地的形成,都應當詳察萬物的實情,審度萬物的形體,天地間有山脈,有河川湖泊,有土地,天地萬物,如同一個人的身體,這就叫作大同。古人將自然界的生態系統比作一個人的身體,看成一個系統,體現“天人合一”的宇宙觀,呈現出從萬物相互聯系出發去看待世界的哲學思維,強調人與自然是共生共存的關系,人與草木、山水同在。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指出的那樣,生態是統一的自然系統,是相互依存、緊密聯系的有機鏈條。人的命脈在田,田的命脈在水,水的命脈在山,山的命脈在土,土的命脈在林和草,這個生命共同體是人類生存發展的物質基礎。
古代治水用水的生態實踐
水資源管理的水利實踐
在先秦的典籍中,記載了水資源管理與利用保護的生動實踐。《周禮》記載了九州的行政區域,同時也一一列舉各州的疆域和水資源分布情況,將九州的水資源分為澤藪、川、浸三種類型。澤藪是人們從事水產和漁業的水域湖泊,川是可以通水運的江河水道,浸特指有灌溉之利的塘泊或河流。這種對水資源的劃分,有利于水資源的使用管理,同時也是為了更好地利用與保護水資源。《禮記·月令》載:“季春之月…… 命司空曰:時雨將降,下水上騰,循行國邑,周視原野,修利堤防,道達溝瀆,開通道路,毋有障塞。”春天的時候,主管水利的官員要巡視四方,要修繕堤防,疏通渠道,防止堵塞河道,保證河流的暢通,滿足百姓對水資源的使用。《詩經·小雅·黍苗》寫道:“原隰既平,泉流既清。”是講治理土地就要讓它平坦開闊,治理水患就要讓水清澈平靜。古人通過水利設施,保證水資源的有效利用。
因勢利導的水利智慧
古代先民為了生存和發展,必須直面水的威脅,探索出如何與水打交道的水利智慧,合理處理水災與人類生存之間的關系,促進文明的發展。如,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重要考古遺址——陶寺遺址,是距今4300—3900年的龍山文化時期規模最大遺址之一,位于山西臨汾盆地內塔兒山向汾河谷地過渡的黃土塬上,陶寺城址在汾河河谷以東約4千米處,依傍汾河的支流(南河、宋村溝)。通過考古發掘,考古工作者認為,陶寺遺址在選址時充分考慮了城邑對河流的利用,有意遠離汾河主河道,以避開來自汾河的水患,并依托南河和宋村溝的充沛水量,為陶寺先民提供充足的生活水源。另外,陶寺都城位于宋村溝與南河之間,可以依賴南河的自然坡降給排水,充分體現了古城選址和水利設施利用自然條件的水利智慧。考古人員通過對鄭州商代遺址城垣及城壕形態與相關河道變遷的系統研究發現,商代人利用所處的自然地勢和水源條件選擇了城址的位置,而且鄭州商城外郭城垣及形態為不規則弧形,分析原因應該是為了抵御洪水對城區的威脅,城垣、城壕起到阻水、導水的功能。從陶寺遺址到鄭州商代遺址,可以看出,古人在城市建設中體現了對水控制的理念,充分展示出因地制宜、因勢利導的水利智慧,不僅保護了城邑,也促進了以城市文明發展為主的各種文明要素的孕育與發展,顯示出其文明發展的高度。
系統治理的生態實踐
中國古代的水利工程體現了系統治理的理念。如,都江堰的修造,通過工程合理布局,以最小的工程量成功解決了分水、引水、泄洪、排沙等系統治理的問題,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水利工程和生態水利工程的典范。又如,建于南朝蕭梁天監四年(505年)的通濟堰,位于現浙江省麗水市。在通濟堰的修筑和管理中,注重把水、林、沙等作為一個生命共同體來對待,統籌水與林、沙等自然生態要素的關系。特別是宋代范成大任處州知州時,專門制定 《水則》規定:堰渠兩岸不允許種植竹子,防止竹子對堤岸的危害;在分水與排沙中注重工程的運用和調度,處理好水沙關系;還建造了“水上立交橋”等工程,解決山洪沖擊與灌溉渠系的安全問題。通濟堰是兼顧用水與自然生態各要素之間關系的古代水利工程的典范。古人很早就知道利用黃河水沖淤改造農田,用水來改良鹽堿地,春秋戰國時期已有記載,《呂氏春秋·任地》中記載:“子能使吾土靖,而甽浴土乎?”很明顯,人們當時已認識到可以用水來洗堿,改造鹽堿地,擴大農田規模。《夢溪筆談》中記載:“熙寧中,初行淤田法 ……發汴水以淤下澤,民獲其利。”北宋的大放淤,涉及黃河下游、中游地區,包括京東、京西、河北、河東地區,放淤以后,不少地區的貧瘠地變成了沃壤。《宋史·河渠志》記載,京東、京西的一些堿鹵地,經連年放淤,“盡成膏腴,為利極大”。水利是農業的命脈,無論是水利工程的建造還是管理措施的實施,古人都十分重視水與其他生態要素的關系,在水利實踐中尋求生態系統的良性循環和平衡,為人類社會生存與永續發展提供有力的支撐。
古代治水用水的法律制度
保護自然、尊重自然是古代生態思想的核心。在幾千年的治水實踐中,限制人類活動對水生態的破壞、擾動,加強對水的利用和保護,一直是水利法律法規所規范的主要內容,也是古代水利生態思想制度化的必然,由此形成了中國古代連續且完備的各類水利典章。這些水利典章不僅代表著國家水治理體系的制度安排,其中蘊含的法制理念也體現出中國古代水治理的獨有特征。
在先秦的典籍中,記載了有關保護江河湖泊的法令規定,《周禮·太宰》明確記載了虞衡制度:“ 三曰虞衡,作山澤之材。” 虞衡制度的設立,表明先秦時期對山川江河的管理已上升到國家治理層面。統治者通過設置專門的機構、職官,頒布有關保護山林川澤的政策法令,規范社會生產活動,約束人們的行為,保護水資源和生態環境。
云夢秦簡中的《田律》中就有“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及壅堤水”的記載,規定在春季生長的季節,不得濫伐山林,不得堵塞水道,使水流能夠暢通,滿足農業和社會生活的需要。《田律》是世界上最早的自然保護法典,提出了一系列自然保護措施,其中對河流的保護體現出維護自然生態平衡的顯著特征。
漢承秦律,西漢時制定《水令》,《漢書·倪寬傳》有記載“寬表奏開六輔渠,定水令,以廣溉田”,反映出漢代法律注重對水資源的分配管理,著力解決用水的次序問題,認真處理水資源與其他生態要素的關系,滿足農業生產的需要。唐代《水部式》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水利法典,其中有專門條款規范不同用水部門的利益關系,如,白渠和清渠“恒準水為五分,三分入中白渠,二分入清渠”。規定如果水量過多,應該開放閘門,讓水退回河道。這些規定充分考慮水資源與農業用水的關系, 合理利用水資源、保護水資源。
宋代《農田利害條約》規定,要重視圩岸和堤防的修筑,防止水患,還要“開導溝洫,歸之大川,通泄積水”。這些規定反映了宋代保證水資源可持續利用的水生態觀。
古代治水用水的法律法規,既是中國古人生態水利智慧的結晶,又為生態水利實踐提供了法律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