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黃歲月戀歌里的中國式現代化

“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搖蕩性情，形諸舞詠。”

或許這句話，正是李高艷創作長篇非虛構小說《黃河西流去》的初心寫照。書中之氣，是渭北13萬人民撼天動地的浩然之氣；書中之物，定然是造福千萬農民于無窮的抽黃工程；書中之人，乃一代又一代的抽黃水利人。與其說李高艷為讀者再現了抽黃工程最初建設歷史場景，不如說是為我們重現了一個真正意義的信念時代；與其說重現了一個信念時代，不如說是完成了洞穿歷史時空的精神聯結。

讀此作的過程，也是沿著李高艷筆觸的一場長久的滌心之旅。小說追溯抽黃工程建設的歷史，經由歷史重溫，完成了今天水利人的人生反思與精神滋養，進而放眼未來，對抽黃工程邁向元宇宙文化與數字經濟時代，永葆熱望與信心。惠特曼說過，所謂詩人，就是把過去、現在和未來融為一體的人。李高艷無疑以詩人的情感奔涌，完成了這部小說，同時更是完成了個人的精神升華；書中“父親”的抽黃情懷與情結，更是喚醒與重燃了她與抽黃工程的血脈情感。或許她完全不曾想到，小說所展開的抽黃工程的前世今生及未來圖景里，潛藏著水利的中國式現代化進程。

以非虛構小說去構建抽黃故事，李高艷無疑找到了最適合作品的文學表達形態。“非虛構小說”起源于20世紀50年代初的美國，1959年以卡波蒂的長篇小說《冷血》為代表崛起于美國文壇，開啟了真實與虛構兼有的新文本時代。《黃河西流去》將非虛構小說的特質發揮到了極致之境：引子虛擬傳說，講述3000多年來處女泉之時隱時現，渭北生態環境重回3000年前，隱匿人之神性，潛藏深情，穿越于遙遠與當下時空，為文本進入歷史作了鋪陳；以沒有獲得水利人身份認定的“父親”為敘事線索，串聯起抽黃不同的歷史時代，映照了抽黃水利工程利于千秋萬代之功勛；從中央到省地市領導，到抽黃指揮部領導，再到3縣13萬民工，再到58位建設英烈，再現了半個世紀前惠民工程之艱難；以建設工地父子、夫妻、姐妹、兄弟同上為基底，虛構水生與水蓮之悲催愛情，定格了永久的愛情傷逝；文本不僅有從上到下以民為本的各級領導的大義擔當，亦有普通百姓的無限奉獻與承載，上下之間擰成一股繩，為今天的人們還原了一個純粹的信念時代；過往歷史里，從艱難生存到夢想實現，新時代到未來，則是中國式現代化的詩意呈現；時代在文本中以生活碎片印跡顯現，漸變中孕育著激變驟變，正動中亦有時代之逆動；文本中亦有悲劇愛情，更有生命的釋然……一句話，《黃河西流去》是信息量豐富、令人震撼、富于精神內涵的文本。

《黃河西流去》不僅精心構筑了抽黃水利建設史與當下及未來的精神、情感聯結，更是賦予人文情懷，以及直面歷史的正確態度。抽黃工程從開始建設到黃河水西流奔騰上塬，到40年后完成使命退出歷史舞臺，再到全面升級以數字化運作邁向未來，這其中有著一代代無私奉獻精神的傳承，更有著一代代抽黃人情懷情結的傳遞，而這一切的精神與情感原點，就在于半個世紀前13萬人空前絕后的奇跡創造。今天與未來的人們不會再去經歷那種“愚公移山”式的勞作，而對于這段歷史，李高艷在情感追溯中，給予了無聲的強調。這就是：我們必須感念人民的無私、承載、承擔、承受，感念抽黃建設領導者悲催而雄壯的功勛性引領；亦需要銘記“天當被，地做床，田梳頭，雨洗臉 ，水不上塬不回家”的那段艱辛歲月；體認“砸鍋賣鐵干抽黃”的英雄壯舉和感人故事，更是要傳承“黃河情懷，大禹風范”所凝鑄的“抽黃精神”。站在人文主義立場上，自然生態文明無疑是現代文明本質性的內核指標，華夏民族數千年來一直神往并不懈追求的心靈文明，更是現代社會文明高度的根本性體現。曾經的抽黃工程，關乎著渭北旱塬千千萬萬農民的生存溫飽；今天的抽黃工程，承載著渭北新農村全面發展、現代化進程及向未來邁進的提速。抽黃精神的傳承，亦以不同的形式復活這段精神鑄就的歷史，時刻不忘抽黃工程初心，始終持守民本情懷，亦是一種現實性的傳承，這更是一種直面歷史與未來的正確態度。這段歷史不是傳說與神話，是五子、水生、小文等58人早逝的青春所凝鑄的宇宙奇跡。

關于父親的虛構性敘事，體現著李高艷智慧性敘事策略，映照著第一代抽黃人的身份尷尬的歷史真實性。父親是13萬民工身份符號的凝結，他的一生與抽黃工程建設血脈相連，盡管他最終未能獲得身份認定，但歷史也無法否認他的抽黃人身份。他只是13萬民工中的普通一員，隨著泵站安裝到日常運行，他成為基層抽黃運行的主人翁。然而因為身份問題，他與作為第一批抽黃正式職工的史進他們，有著薪資待遇上的巨大差別，更有著心理負擔上的巨大差別。父親只是沒有成為13萬民工中為數不多的轉正者，他是更多沒有抽黃身份認定民工命運的縮影，他的抽黃情懷情結早已入心入魂，女兒成為真正抽黃人，是其一生夢想的落地生根。技術好、品德高的父親，從內心排斥到精神融合，與史進及后來的章驍美他們在抽黃歲月里建立了真誠的友誼，但終究未等到身份認定。而陰險鬼祟的王二虎卻搖身一變成了正式職工，李高艷高妙地映照了城鄉身份的二元對立及人性的真實。歷史大潮是正動，微觀之處是逆動，務實務虛兼有，才能不敗于時代演進。李高艷在“父親”這個人物的命運里，植入了歷史的粗疏與人物的自我理性解析，指出故步自封會失去良機，變通才是天則。

小說更是凝結了愛情的時代映像與內質內涵。水生與水蓮的愛情，雖然是歷史不可預知的悲劇，卻依舊是愛情本質性精神意義的寫照。水蓮認定國家造福于渭北人民，作為未來的受益者就要為抽黃工程建設拼盡氣力；水生有著彼時代超乎常人的才能，被調入工宣隊，后又去了勞動一線。新婚夫妻，工地再次見面竟成訣別，水生犧牲在工地上，水蓮遺恨終生。當多年后的史進、張愛華等新一代抽黃人提起水蓮和水生時，從不同看法中最終歸納了愛情的真義。水生、水蓮他們對于抽黃工程、對于國家，無疑是發自內心的感恩，并付之以建設工地不輟勞作的行動，甚至為此付出生命，這是一種質樸而純粹的情懷。一場酒醉沖突，虛無被夸張認定為三角戀，最終，新女性張愛華決然放手。史進、章驍美、張愛華三人雖未修成正果，卻將愛情升華為一世相望。愛情是什么？對于水生、水蓮來說，就是忠于彼此約定；對張愛華而言，就是放手，堅決擊潰愛的人所有因愛而來的諸多麻煩。“文明社會里，儀式是優雅了，趣味是繁復了，但是人生的真諦仍舊不變。”（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抽黃人曾經的愛情，無疑是對今之愛情的閃擊。

《黃河西流去》的時代性植入有著十足的竅道，不同時期的抽黃擔當者，完成了歷史與現代化的承接。這里有抽黃工程盛衰的變奏，有時代變奏中抽黃人意識的覺醒及命運的起伏，多股潛流匯聚成強大的時代浪潮。從史進到章驍美，他們表現了新一代抽黃人思想意識與老一代抽黃民工持守老古觀念的碰撞，如“父親”一樣的農民在意識磨洗中亦融入新時代。經濟大潮涌起，抽黃工程一度沒落。章驍美下海開酒店通過抽黃管理高層的審定與激情折騰，表現了抽黃工程管理中心所蘊含的不竭原動力。史進與韓曉紅夫妻相互心存芥蒂，因韓曉紅的病情而煙消云散，邁進新時代的抽黃人也迎來了精神新境。早期抽黃領導的雄渾氣魄，在領導層中代際傳遞著，后繼者李曉光的勇于擔當與踏實成長、不斷學習、追求上進，最終以不斷創新奮進，引領了抽黃工程的升級與現代化，更是將抽黃事業帶到了文明的未來。

巖石般的塊狀的抽黃歷史背影，徐進而變奏的抽黃過往，邁向未來激越的抽黃人豪情，代際層進的精神持守與接續，小說以疏落有致的形態，以父親的抽黃歲月串聯起眾多抽黃人的歲月戀歌。而這高山流水般的戀歌里，清晰地拼接出抽黃工程中國式現代化進程的深邃內涵：中國共產黨是人們奔赴小康社會的引領者；抽黃工程的建設、現代化升級及邁向未來，凸顯了中華民族悠遠的生態文明根基；新時代抽黃工程形成了西北水利現代化的全新格局。

小說選擇以“父親”為敘事視角，對于抽黃情懷情結的代入感無異于自然天成；不僅如此，小說在內質構建上更是完成了自下而上的民本視點的確立，這與抽黃工程建設的初始點完成了潛在的契合。“照燭三才，暉麗萬有，靈祗待之以致饗，幽微借之以昭告。動天地， 感鬼神，莫近于詩。”完成了抽黃歲月戀歌之《黃河西流去》，李高艷也完成自己作為水利人的精神梳理與安頓，抽黃之巍巍，神性與靈性，在此刻合二為一。（作者原名徐寶寧，系陜西文學研究所特聘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