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河九曲,奔騰萬里,滋養生靈萬物,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流經干旱、半干旱地區,屬于資源性缺水河流。歷史上黃河流域旱災頻發,有“十年九旱”之說。新中國成立后,黨領導人民開展了空前規模的水利基礎設施建設,一大批引黃涵閘陸續建成投入使用,黃河水成為幸福水,澤被四方,保障了沿黃大中城市和能源基地的供水安全,解決了億萬農村人口飲水問題。位于黃河西岸渭北旱塬的陜西東雷抽黃工程便是黃河灌溉的縮影。
千百年來,由于極度干旱,生活在渭北旱塬上的百姓飽受旱魃肆虐之苦,合陽一帶甚至流傳著“寧給一個饃,不給一口水”的民謠。1975年,陜西省決定在關中東部規劃建設一個抽黃灌溉工程。這個陜西省揚程最高、流量最大的電力提灌工程,為合陽、澄城等地的百姓送來了期盼已久的“救命水”。至今,東雷抽黃工程仍被中外水利專家稱贊,被譽為“閃耀在渭北旱塬上的水利明珠”, 東雷二級泵站被譽為“亞洲第一泵站”。耗時4年多、動用了13萬民工、克服重重困難才修建而成的飲水工程,改變了渭北旱塬千百年來缺水的局面,而且對渭南市現代農業發展起到了關鍵性作用。東雷抽黃通水的40年,其實是渭北人民生活從貧困到溫飽到小康的滄桑變遷,是讓黃河成為造福人民的幸福河的生動實踐,是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的典范。《黃河西流去》的作者李高艷作為第二代抽黃人,一直致力于弘揚黃河文化,講好抽黃故事,近年來在文學創作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她以主人公的歷史責任感,重現了抽黃人的信念與奉獻,記錄抽黃人歷經的艱苦歲月,展現兩代抽黃人的鮮活形象和家國情懷,向讀者展開了故鄉因抽黃而富、因抽黃而美的畫卷。
《黃河西流去》是作家李高艷的一部非虛構長篇小說。李高艷生于合陽,在東雷抽黃工作20余年,對東雷抽黃有著深厚的感情。她收集了大量的抽黃史料,通過人物的悲歡離合,描繪了抽黃工程背后的艱辛,以及帶來的城鄉巨變,是一部兼具人文之美、歷史之重、生命之思的文學作品。《黃河西流去》從抽黃工程建設著眼,鋪開了渭北農村40年變化的畫卷,為讀者再現了一段段歷史場景,為我們重現了一個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的信念時代。
作者以渭北13萬人大干抽黃為背景,全書以“水利與農業,一脈相傳,生生不息”為創作宗旨,聚焦抽黃人的黃河情結及“抽黃”情結,用拷問式語言還原了那一時期年輕人的堅定信仰,從而引起所有參與過20世紀六七十年代水利工程建設的人的思想共鳴。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渭北旱塬上,為了生存,人們常年奮戰在那片干旱貧瘠的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而辛勞一年所獲,終不能解決一家人的溫飽。面對旱魃肆虐的渭北旱塬,渭南地委書記實地走訪后提出修建抽黃工程這個設想,該設想立即得到各級政府的全力支持。20世紀70年代的中國,正值十年內亂前后,百廢待舉,要修建一座如此巨大的工程,難度可想而知。作者從民工父親的視角,還原了半個世紀前修建這座工程之艱難,當時工地上父子、夫妻、姐妹、兄弟搭檔隨處可見,他們在河灘上隨意搭起的窩棚里,在土崖上掏出一個個窯洞,在這里度過了至少3年時光。他們不計酬勞,辛苦勞作,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完成了祖輩的夢想。作者用宏大的敘事、真實的場面還原,引發了人們對一個年代的追溯。
在《黃河西流去》里,不僅有各時期領導的擔當,更有普通百姓的奉獻。時光催老了一代人,那一代人的生存足跡,唯有透過小說的片段窺得一斑。文中碎片化的印記,平淡而又真實的場景還原,個體為了信仰所付出的努力,如作者所說,這一代人吃了三五代人的苦,完成了時代賦予的使命,成就了這座利在千秋的水利工程。《黃河西流去》精心構筑了具備人文情懷的水利建設史,寫出了水利工程建設者的使命擔當。抽黃工程從開始建設到黃河水西流奔騰上塬,到40年后那一茬設備完成使命退出歷史舞臺,再到全面升級以數字化運作邁向未來,這其中有著一代代抽黃人無私奉獻精神的承接,更有著一代代人黃河及抽黃情懷情結的傳遞,而這一切的精神與情感原點,就在于半個世紀前13萬人空前絕后的奇跡創造。
《黃河西流去》中章驍美和張愛華的對話拷問,如果沒有眾多的水蓮式人物的奉獻,抽黃工程能不能干起來?從而引發人們的思索。時光追溯到工程建設初,13萬人齊干抽黃的初心是為了解決子孫的溫飽,他們不去想過于復雜的東西,有了信念,憑著一腔熱情終于完成了使命。翻開史冊,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水利建設工地大同小異,那時的人們無私奉獻、敢于擔當,創造出的奇跡令人感慨。站在日漸富庶的渭北的土地上,看著黃河水向西流去,人們需要銘記當年那群“天當被,地做床,田梳頭,雨洗臉 ,水不上塬不回家”的人。懷舊不是時代進步的動力,唯有發展才是硬道理,40年過去了,抽黃人所凝聚的“黃河情懷,大禹風范”,是與現代文明本質相融合的時代精神。《黃河西流去》不是傳說與神話,是58個人用生命在黃河上樹起的一座精神豐碑。
主人公李高艷的父親是虛構性敘事的主角,他是13萬民工中未能獲得抽黃身份認定的一員。從抽黃建設初期到泵站安裝,再到日常運行,他好像是抽黃基層的主人翁,但卻又不是。他與晚來的正式職工們,在工資待遇上有著巨大差別。作為民工命運的縮影,他安守本分,鉆研技術,從內心排斥各類小聰明,然而他并未等到轉正。反倒是自私而齷齪的王二虎卻搖身一變成了正式職工。李高艷用城鄉身份的對立,寫出了人性的真實。多年后,父親方才悟透,人一旦故步自封,就會錯失良機,唯有變通,唯有緊跟時代,才能立于不敗之地。小說以父親的抽黃歲月串聯起眾多抽黃人的歲月戀歌。新時代抽黃工程打開了西北水利現代化全新格局,抽黃事業的發展歷程就是宏大的國家主義到藏富于民的轉變過程。完成《黃河西流去》,李高艷也完成了自己作為水利人的擔當使命,這座樹在黃河上的豐碑,值得更多的人去關注、去仰望。
每個年代有每個年代的使命,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擔當。不同時期的擔當者,完成了時代的傳承。20世紀80年代正是新舊觀念沖突最尖銳的時期,抽黃工程管理中心這種處在鄉村的正式單位,那群來自城市的年輕人,他們的生長環境與時下的生存環境存在沖突,這群住在鄉下的城里人的一舉一動引起鄉村人的高度關注。一場酒醉沖突,成了城鄉觀念沖突的導火索,備受折磨的張愛華決然放手,史進、章驍美、張愛華三人雖未修成正果,卻將愛情化為真摯的友情,這是20世紀80年代愛而無果的真實寫照。張愛華的放手,毅然跳出了人們的是非圈子,擊潰了迎面而來的諸多麻煩。章驍美緊踩時代節拍,下海開酒店過程中,抽黃管理中心高層的態度,就是一個時期人們對新事物的態度。韓曉紅作為一個傳統的中國女人,她的身上有著中國女人特有的堅韌,有著同時期女人對自身的定位,苦日子過多了,總是舍不得花錢,以至于把小病拖成大病。抽黃高層領導的雄渾氣魄代際傳遞,李曉光是從抽黃工程建設中成長起來的干部,他勇于擔當、追求上進,引領了抽黃工程的升級,將抽黃事業帶到一個新的起點。
水生與水蓮的愛情,是一個時期人們信仰的寫照。水蓮認為干抽黃要下苦,水生靠才華去工宣隊是取巧,水生為了愛情一再遷就,注定了他的人生悲劇。事實證明,人應該朝自己的天賦靠攏,做自己擅長的事情才能把握住命運,比如后期的章驍美、張愛華。水生犧牲在工地上,水蓮遺恨終生,令讀者扼腕嘆息。多年后,史進、張愛華等新一代抽黃人提起往事,他們從不同角度歸納了愛的含義,那就是包容、妥協與犧牲。
作家是社會的見證者、書寫者和思考者。作為非虛構小說的作者,李高艷更是參與者。她以極具渭北特色的語言,用第一人稱紀實的手法敘寫,記敘了自己對于親人、周遭那些刻骨銘心的生活烙印和生命記憶,讓記錄更顯真實與真情。圍繞抽黃建設時期的工農關系和改造時期的城鄉關系,重現了近50年東雷抽黃歷史的點滴,如黃河水般時而激蕩,時而汩汩,流淌著自然之情與敬佩之意。為抽黃工程獻出生命的水生與水蓮、忠厚老實的父親、敢為人先的章驍美、不斷覺醒的張愛華、睿智敢干的李曉光,這些富有鮮明時代特色和社會背景的人物逐一出現在作者的筆下,跳動著時代脈搏,最終匯聚成了城鄉巨變和時代滾滾向前的潮流。
難能可貴的是,李高艷不僅記錄那些將生命和信念刻錄進抽黃工程的人們,也在不斷反思經濟發展、社會進步以及城鄉融合過程中人的思想觀念和價值選擇的不斷轉變,探討了人應該在社會大潮中不迷失、不迷茫,始終選擇堅守信念與奉獻,始終選擇蓬勃向上與學習進步,始終保持銳意進取的探索和改革精神,字里行間追尋著真正的抽黃精神和水利精神,更深刻反思著生命的真諦。(作者系水利文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