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縱論之黃河篇

一

舊石器時代時間跨越較大，始于距今約300萬年前，延續至距今1萬年左右，分早期、中期、晚期三個階段，以使用尖狀、刮削、砍砸、雕刻、球狀等打制石器為主要特征，是人類的物質文明發展階段之一。據考古統計，目前已發現的舊石器時代的100多處遺址之中，約七成分布在黃河沿岸及其流域，其中較為聞名的主要有西侯度文化、匼河文化、藍田猿人文化、大荔人文化、丁村人文化、薩拉烏蘇文化、小南海文化、水洞溝文化、下川文化等，這些文化遺存是源遠流長的中華歷史的重要構成部分，從中亦可看出黃河在中華文明發展史上所占據的關鍵地位。

舊石器時代早期階段，在黃河沿岸及其流域分布的文化遺存主要有西侯度文化、匼河文化、藍田猿人文化等。西侯度文化遺址，20世紀60年代初發現于山西芮城西侯度村，位于黃河中游左岸高出河面的古老階地上，出土有劍齒象、野牛、三趾馬、巨河貍等目前已滅絕的動物化石，以及包括石核、石片、砍斫器、刮削器和三棱大尖狀器在內的30余件石制品，更難得的是，挖掘出來的若干動物肋骨、鹿角和馬牙的燒骨應是彼時人類使用火種的直接證據。匼河文化遺址，20世紀50年代末發現于山西芮城匼河村一帶，位于中條山南麓的黃河左岸，出土文物主要有石核、石片和石器等100多件，以及納瑪象、扁角鹿、德氏水牛、披毛犀等動物化石，借助這些文物，可探察先民的采集狩獵景狀及當時溫暖濕潤的氣候特征。藍田猿人文化遺址，20世紀60年代初發現于陜西藍田陳家窩、公王嶺，分布于黃河的重要支流渭河流域，出土有老年女性下頜骨化石、中年女性頭骨化石以及石制品和動物化石等，尤為重要的是，兩件直立人化石的發現，是黃河流域遠古文明存在的關鍵證據，對考察人類起源亦具有重要意義。

舊石器時代中期階段，在黃河沿岸及其流域分布的文化遺存主要有大荔人文化、丁村人文化等。大荔人文化遺址，20世紀70年代末發現于陜西大荔段家鄉解放村甜水溝東崖洛河三級階地的礫石層中，洛河是黃河右岸的重要支流。大荔人文化遺址出土的較完整的不足30歲男性頭骨介于直立人和晚期智人之間，此外，還出土了500多件石制品，包括石核、石片、刮削器、尖狀器、石錐和雕刻器等。丁村人文化遺址，20世紀50年代初發現于山西襄汾丁村汾河東岸的第三階地上。汾河是黃河的第二大支流。丁村人文化遺址出土有人牙、幼兒右頂骨、枕骨等人類化石，以及動物化石及其他文化遺物，這些人類化石經檢測應屬于早期智人階段。

舊石器時代晚期階段，在黃河沿岸及其流域分布的文化遺存主要有薩拉烏蘇文化、小南海文化、水洞溝文化、下川文化等。薩拉烏蘇文化遺址，20世紀20年代初發現于內蒙古鄂爾多斯烏審旗大溝灣村、滴哨溝灣村。薩拉烏蘇河與響水河匯合后流入黃河支流無定河。薩拉烏蘇文化遺址出土有人類化石、灰燼遺跡、動物燒骨及大量石器等，應屬晚期智人遺址。小南海古人類洞穴遺址，20世紀60年代初發現于河南安陽西南北樓頂山之腰，該地距黃河支流洹河近500米，出土有大量石器、動物化石及用火灰燼等，其時段應介于舊石器時代向新石器時代的過渡期。水洞溝文化遺址，20世紀20年代初發現于寧夏靈武臨河鎮，出土有大量石器和動物化石，被推譽為“中國史前考古的發祥地”“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歷史見證”。下川文化遺址，20世紀70年代初發現于山西晉城沁水中村鎮下川村。沁河是黃河左岸的一級支流。下川文化遺址出土文物以細石器為主，包括細石核、細石葉、圓頭刮削器、雕刻器、琢背小刀、石箭頭等，表明在舊石器時代晚期，伴隨著生產力進一步發展，黃河流域先民在細石器工藝運用上漸趨成熟。

二

新石器時代的時間區段介于距今1萬年前至距今4000年前，以使用磨制石器為其主要特征，此外，制陶、紡織也已出現。新石器時代可分成早期、中期、晚期三個階段。黃河沿岸及其流域有比較多的新石器時代的文化遺址，較為著名者主要有裴李崗文化、后李文化、磁山文化、大地灣文化、仰韶文化、馬家窯文化、大汶口文化、齊家文化、龍山文化、辛店文化、寺洼文化等。這些文化遺存是遠古先民進入夏商周三代時期前的重要階段。

黃河沿岸及其流域的新石器時代早期階段的文化遺存以裴李崗文化、后李文化、磁山文化、大地灣文化等為代表。裴李崗文化遺址位于河南鄭州新鄭新村鎮裴李崗村西側崗地上，出土有小口雙耳壺、三足缽、深腹罐、鼎、碗、石鏟、石鐮、石磨盤、石磨棒等，以及豬、羊、鹿、狗、牛、獐、獾、魚等動物骨骼和黍、稻、粟、橡子、酸棗、山核桃等植物種子。從上述這些遺物來看，裴李崗文化的經濟生產主要包括漁獵、采集和家畜飼養等，農業水平的提高促進了制陶、制石、制骨、紡織等手工業的發展。后李文化遺址位于山東淄博臨淄區齊陵鎮后李官莊村，分為后李一期文化和后李二期文化兩個階段，前一階段的遺跡主要有房址、陶窯、灰坑、灰溝和墓葬等，出土遺物主要包括陶器及少量的石、骨、角、蚌器等；后一階段的出土遺物則以陶器為主，器類主要有三足器、圜底器，器型主要有鼎、缽、小口雙耳罐等。磁山文化遺址位于河北邯鄲武安市磁山村南洺河北岸臺地上，出土有陶器、石器、蚌器、動物骨骸、植物標本等，其中要數目前已知的中國發現最早的家雞骨骸尤為珍貴，此外，還發現了80多個窖穴內存留有堆積的粟灰，表明此地有相對較為發達的農業生產。大地灣文化遺址位于甘肅天水秦安縣五營鄉邵店村東側，發掘房址200多座，出土陶器、石器、玉器、骨器、角器、蚌器等近萬件，其中彩陶及陶器上的刻畫符號為探索中國古代繪畫、文字起源等提供了至關重要的線索。

黃河沿岸及其流域的新石器時代中期階段的文化遺存以仰韶文化、馬家窯文化、大汶口文化等為代表。仰韶文化因首先在河南三門峽澠池縣仰韶村發現而得名，分布范圍位于黃河中游從甘肅到河南之間的廣袤區域，其中以渭河、汾河、洛河等黃河支流匯集的關中豫西晉南地區為中心。專以仰韶村遺址而言，出土有頗為珍貴的紅底黑彩陶罐、小口尖底紅陶瓶、灰褐夾沙陶鼎等繪制有花紋圖案的精美陶器，以及鏟、刀、錛、鑿等農業耕作器具，石鏃、骨鏃、彈丸等狩獵用具，紡輪、骨錐、骨針等紡織縫紉工具，此外，大型房屋建筑遺存、人工壕溝遺存亦值得關注，被譽為“中國現代考古學史上的新紀元”。馬家窯文化因最先發現于甘肅臨洮縣馬家窯村而得名，分布范圍主要位于黃河上游地區及洮河、大夏河、湟水、谷水一帶。馬家窯遺址出土了大量精美的彩陶器皿，包括罐、甕、壺、鬲、瓶，缽、豆、盆、碗等器類，陶器上的黑色花紋主要有同心圓紋、水波紋、垂帳紋、旋渦紋、重疊三角紋、蛙紋和變體鳥紋等，留存至今且兼具文物價值與審美價值的彩陶頗多，如三角折線紋帶流彩陶罐、寬帶鋸齒紋彩陶壺、折帶十字紋彩陶壺、變體蛙神紋彩陶壺、同心圓弧形線紋彩陶罐等。大汶口文化因最初發現于山東泰安岱岳區大汶口鎮而得名，主要分布于黃河下游一帶，早期以夾砂陶和泥質紅陶為主，晚期則出現了少量硬質白陶。大汶口遺址陸續發現有墓葬、陶窯、房址等遺跡100余處，出土了大量的陶器、石器、玉器、骨器和牙角器等，較為精致者主要有紅陶獸形壺、骨雕筒、八角星紋彩陶豆、紅陶三足折腹鼎、白陶鬶、灰陶背壺、網紋彩陶背壺等。

黃河沿岸及其流域的新石器時代晚期階段的文化遺存以齊家文化、龍山文化、辛店文化、寺洼文化等為代表。齊家文化的命名源自其主要遺址發現于甘肅廣河縣齊家坪，分布范圍主要位于河西走廊地區，相較于新石器時代早中期，此時已進入銅石并用階段。齊家文化可分成柳灣、磨溝、皇娘娘臺3個類型，分別對應河湟地區、洮河上游地區及武威、蘭州至臨夏一帶。齊家文化的陶器主要是泥質紅陶及夾砂紅褐陶，多為素面，亦有拍印籃紋、繩紋；玉器器類繁多，如素面紋琮、竹節紋琮、弦紋琮、獸面紋琮、人面紋琮等，較為精致的出土文物主要有人頭形器蓋紅陶罐、條帶紋彩陶雙大耳杯、青銅斧、玉七聯璧、齒形石權杖頭等。龍山文化因首次發現于山東濟南歷城龍山鎮而得名，同為銅石并用時代的文化遺存，廣泛分布于黃河中下游的陜西、山西、河南、山東等地區。龍山文化以薄、硬、光、黑的蛋殼黑陶為主要特色，此外，玉器及骨刻文亦頗為珍貴。辛店文化以首先發現于甘肅臨洮縣辛店而得名，出土陶器以夾砂紅褐陶及黃陶為主，其中的彩繪尤具價值，主要有回紋、曲折紋、渦紋等，有的還會繪制豬、鹿、犬、羊等更為生動的動物紋飾。寺洼文化因最初發現于甘肅臨洮寺洼山而得名，陶器以馬鞍形口雙耳罐為主，多為夾砂陶，陶胎以橙黃色和紅褐色為主，器表多素面，部分表面有彩繪、附加堆紋、刻畫紋和鏤孔；青銅器主要有刀、戈、矛、鏃、劍等武器及泡、鈴、環、釧等裝飾品，多無紋飾，少量器身繪有簡易的乳釘紋、壓印紋、幾何紋等。

三

無論是舊石器時代，還是新石器時代，對黃河文明的深入感知，最直接的方式還是深入黃河沿岸及其流域之內，在與自然景觀、人文傳統的接觸中體悟其奧義所在。2021年秋天，筆者曾對黃河上游的甘肅、青海兩省展開過較為細致的學術考察活動，足跡曾至甘肅簡牘博物館、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山橋、齊家坪遺址、齊家文化博物館、臨夏回族自治州博物館、炳靈寺石窟、喇家國家考古遺址公園、瞿曇寺、中國青海柳灣彩陶博物館、大河家鎮黃河公路大橋、坎布拉國家地質公園、駱駝泉、十世班禪大師故居、狐跳峽、清水灣、積石黃河大橋、尕別列村清真寺、塔爾寺、西寧市博物館等，其中多有關涉石器時代黃河文明的著名遺址、博物館，以及那些氣象壯麗的黃河景觀。

先看甘肅境內涉及石器時代黃河文明的主要遺址、博物館。齊家坪遺址屬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遺址，1924年由瑞典考古學家安特生發現。遺址東西寬約1000米，南北長約1500米，文化層厚0.5～2米，發掘出多處房屋、窖穴、墓葬遺跡，出土物中以一面銅鏡最為珍貴，是迄今為止發現的中國最早的銅鏡，有“天下第一鏡”的美稱。齊家文化博物館是目前全國唯一以“齊家文化”命名的專題博物館，館內共有“發現齊家”“走進齊家”“精彩齊家”“輝煌齊家”4個展廳，分別陳列著齊家文化具有代表性的陶器、玉器、銅器、骨器、石器等不同等級文物。臨夏回族自治州博物館館藏文物資源十分豐富，主要藏品為新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的彩陶，其中半山類型葉形紋雙耳彩陶罐、齊家文化單柄素陶盉、馬家窯類型四圈紋彩陶壺等尤為珍貴。于臨夏州境內發現并命名的馬家窯文化、齊家文化、辛店文化、寺洼文化共同構成了長達3000多年的彩陶文化序列，為研究中國史前先民文化、探究中華文明早期發展提供了極為珍貴的考古材料。

再看青海境內涉及石器時代黃河文明的主要遺址、博物館。喇家國家考古遺址公園位于青海省民和縣，喇家遺址屬新石器時代的大型聚落遺址，是迄今為止發現的中國唯一一處大型災難遺址，保留有史前地震和黃河大洪水或泥石流等多重災難遺跡，被稱為“東方龐貝”。在喇家遺址挖掘過程中，發現了聚落居址、陶窯、環形壕溝、祭壇廣場等遺跡，出土了人類已知最早的面條和中國考古史上最大的石磬，以及千余件石器、陶器、玉器、骨器，名列2001年中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中國青海柳灣彩陶博物館館藏文物近4萬件，其中陶器近2萬件，涵蓋了距今4500年至3000年的馬家窯文化、齊家文化、辛店文化三個文化類型，反映了新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青海地區空前繁榮的彩陶文化。在西寧博物館，筆者重點參觀了沈那聚落遺址出土文物展。沈那遺址發現于青海西寧城北區小橋村北，遺址以距今4000年左右的齊家文化為主，亦有少量的馬家窯文化，該遺址是遠古人類從石器時代向青銅時代過渡的銅石并用時期的文化遺存。沈那遺址出土有半地穴式房址、墓葬及灰坑，器物則有陶器、石器、骨器、玉器等，其中較為珍貴者主要包括圓銎寬葉倒鉤銅矛、雙大耳陶罐、陶紡輪、骨柄石刃刀、青黃玉環等。

從西向東奔流入大海的黃河是中華文明的搖籃，母親河以其優越的自然環境孕育了生生不息的中華民族。就石器時代而論，遠古先民依黃河而居，生于斯，長于斯，發展出眾多的文化形態。石器時代的黃河文明“于古有征”，不僅可以看到農業文明的初現曙光，而且誕生了雖原始卻絢麗多彩的文化藝術，農耕特色顯著，文化傳統一脈相承，直至成為源遠流長的中華文明的重要構成部分。（作者系中國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中國文化》雜志編輯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