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安豐塘

曾經無數次策劃，于早春時日，走入大別山腹地，在茂林修竹的山道、吐露茶尖的茶園、山花點綴的群峰、瀑布轟隆的山谷、碧波蕩漾的庫湖、汩汩流淌的澗河，邂逅山水相轉的不期緣分。

偏就有置身山頂的巧合。西九華山上，順著綿延起伏的山脈向東不經意地一瞥，鑲嵌在山半腰間幾汪墨綠的清泓就映入眼簾。然后，再東移目光，搜尋皖西“玉帶明珠”佛子嶺、梅山、龍河口、響洪甸、磨子潭五大水庫和縱橫交錯的淠史杭灌區，還有蓄淠河之水的安豐塘。

于是，我不再猶豫，決意去拜謁圣人馴服駕馭、集福納祥的人文圣地。

陰云密布，風起勁地刮著，浪前呼后擁地撲打著岸邊，大雨即將來臨。像一個不速之客，我游走在安豐塘北岸的大堤。渺遠的水面，漫無邊際。四周被烏云籠罩，唯有呼嘯的風和水浪擊打石堤的聲響。隨時都會落雨，還不如落座“芍陂”亭。獨具江南特征的亭子，雙層飛檐翹角，中間書寫著遒勁有力的“天下第一塘”大字，亭內安放一座豎碑，記載著安豐塘的前世今生。

一個人獨處方寓，少有的清靜，不因雨天隔阻而沮喪，反倒很愜意。仔細拜讀鐫刻的碑文，對照過去零零總總掌握的有關資料，重新解讀這古老而又年輕的灌溉工程。

誠然，“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古代人稱之為“芍陂（讀音quebei）”也稱安豐塘，其美譽不容置疑，較之“都江堰”“鄭國渠”還要多出三百年的歷史定位早已寫入史冊。能夠蓄納近一億立方米的水容量，澆灌數萬公頃農田的功能，驗證了雖歷經2600多年的風雨，“天下第一塘”依然是人類開發利用水資源所締造的業內翹楚。

低低云層不是悠閑地卷舒，而是急促翻滾，最終落下了雨。雨點打在亭上，順著瓦片成串珠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濺起細碎的雨花。思緒也如雨點放飛，歷史資料和人文傳說交織在一起，交替著各種畫面浮現在眼前。紛至沓來的影像，一時間有點迷離，難以梳理。大別山與淮河之間的山脈、丘崗、壟溝、阡陌、濕地，都是因為水在維系著大自然的平衡，水多水少均是災害的根由。安豐塘所在的特殊地理位置，也因水長久滯留于此，才有了村莊、農舍遷移，洼地變成水域自在情理之中。

興利除害，是孫叔敖治水的要義。圩堤建“陂”，馴服水患，澆灌農田，滋養生息。使這里放蕩不羈的水聽命于人的主觀，修建安豐塘用意不難理解。安豐塘的水源不單是上游方圓區間徑流，而是要有淮河一級支流淠河的水量作為補充。

孫叔敖官拜為相，情系蒼生，體恤民情。“芍陂”建成之時，僅靠雨水是不能最大限度地發揮蓄塘灌溉作用的。必須打開引水通道，才能積蓄足夠的水量。面對連續幾年勞乏之苦的民眾，是休養生息？還是一鼓作氣？其犯難糾結。民間傳說中，孫叔敖一生與蛇結緣。幼年時期斬有害人類的雙頭蛇，為民除害，偏偏又救下了被大公雞尖喙啄得奄奄一息的另一條小蛇。后來得道成仙的小蛇聞之恩人有需，就用法力強大的蛇尾犁開上游來水通道，大別山的水流，通過淠河源源不斷地流進安豐塘。此后，百里荷花綻放，魚蝦滿塘，水美糧豐。累掉尾巴的蛇失去道業，再次被孫相接到家中供養，還繁衍到千家萬戶，皖西的民宿從此就有了長期盤踞在房梁之上、專食老鼠且與人和諧共生的禿尾巴家蛇。

一陣風猛然吹過，雨絲一股腦被吹進亭子，也打濕臉頰。轉過身去面對著大堤北岸的“孫公祠”，無處安放的心似乎有了歸處。我知道那里供奉著孫叔敖塑像，也供奉著48位治理安豐塘有功之人的塑像。“芍陂”不因歲月滄桑移改容顏，而是以嶄新的姿態屹立在世人面前，有他們披肝瀝膽、流血揮汗地持續接力。千秋偉業流芳，功成身退滄桑。為他們塑像，寄托著后人們無限地崇敬和追憶。

巍巍大別山，悠悠淮河水，還有豫皖交界處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人們，感恩孫叔敖的同時，也帶著滿心地崇拜和偏袒，就連偉人出生地期思鎮也作為皖西官署的尊稱。史書記載“決期思之水而灌雩婁之野”里的期思，是指皖西大別山陰面史河發源地及上游的大片區域，而非淮河上游南岸現在的豫東南淮濱縣期思鎮。

如今，皖西、豫東南，但凡孫叔敖治水涉及到的城鄉，為祭祀偉人，所搭建的廟宇、祠堂、塑像不止一處。老家蓼城城東淮河一級支流史河邊就聳立一座高大雄偉的塑像，座像北擁淮河，南朝群山，足見立像者的虔誠用心。此外，古清河上游流經的清河村，也于前些年建成一座規格較高的孫叔敖廟宇。那里是與安豐塘齊名的古“百里不求天灌區”的一部分，老百姓也叫“長藤結瓜灌區”，“藤”是指渠道，“瓜”指的就是“陂”。

20世紀50年代末，新中國水利建設史上迎來嶄新的開元。在孫叔敖奠定的古老灌區基礎上，皖豫兩省數百萬民眾在黨和政府領導下，歷經三年苦戰，終于建設成一流的淠史杭灌區。安徽的金寨以及河南的商城、固始所共有的“雩婁灌區”修建成百里長渠梅山南干渠，“百里不求天灌區”修建成梅山東干、中干、中分干渠，僅史河流域河南境內梅山灌區的效益面積接近七萬公頃。

每想此，民眾愛戴孫叔敖是不分地域的，無論以哪種方式緬懷這位偉大的民族英雄都是老百姓心中的感念。漢代的王景，三國時期魏國的鄧艾，乃至其他能位列祠堂的治水功勛，歷史不會遺忘，后人也同樣地敬重。

一時間突發奇想。當代所有投身在淠史杭建設史上的無名英雄，浩浩湯湯，不計其數，能不能也有這樣的場所展示他們戰天斗地的場景？答案是肯定的。假若，讓我推舉，心中崇拜的兩個女性偶像，一個是20世紀40年代就投身水利水電事業的錢正英，一個是從治理淮河到治理長江的蔡其華。她們都親自謀劃過淮河治理的宏偉藍圖，也將身影和足跡踏遍皖西和豫東南的山山水水，然后，肩負大國使命，把精力、智慧寄情于祖國的大江大河。共和國不會忘記，一定會頒授無尚崇高榮譽，華夏兒女更會永遠記住她們，只是，不在廟堂，而是在心中。

雨，漸漸小了許多，天還是陰沉沉的樣子。撫今追昔，似水流年，陡然生出華年虛度地感慨。生長在蓼城，推開高樓林立的任何一扇窗，巍巍大別山清晰入目，放眼悠悠淮水史河，彩練般緩緩流過。而近在百里之外博大精深的淠史杭水工程卻無暇探秘觀光，就連蜚聲世界的安豐塘，自己除了二十多年前的匆匆路過，也只此次近距離地觀瞻拜謁。那些瑣事纏身說白了就是一個搪塞的理由，仔細想來，不能寬恕。暗淡了青春激情歲月，遠去了奔走山水的足跡，總不能背負著一種歉疚，在慵懶時光里打發著無聊的時日。

好在，我來了，此生不再有遺憾。

就在此時，手機響起鈴聲，皋城的朋友說：“知道你來了皖西，已經約好了近二十年沒有見面的老同事一起，晚上在淠史杭灌溉總局旁邊的小酒店，見見面，敘敘舊，快點返程吧！”

這個機會是不能錯過的，畢竟，淠史杭灌區的五大水庫，除了梅山水庫外，其他的至今還沒有去過，我要聽他們介紹更多的歷史淵源，當然，還想聽安豐塘更多的知識。

雨霽初晴，我帶著另一種心情折返。

作者簡介：

李新義，河南省信陽市固始縣人，機關轉崗干部，系河南省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作品發表在《奔流》《時代報告》等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