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蓮的多面性

戴榮里

在《紅樓夢》里，柳湘蓮是個人物，這個人物的多面性，有其成長痕跡的特點，這對讀者了解現(xiàn)實中的人物會有很多參照。曹雪芹之所以描寫這個人物，怕是大有深意在其中。

曹雪芹在創(chuàng)作中，對柳湘蓮的著墨不多，但能從柳湘蓮的出身和處事方法看出一位落魄的富家子弟對這個世界的性格回饋是復(fù)雜的。

柳湘蓮的臉上寫著自己成長的經(jīng)歷。因為是世家子弟，就有尊貴的歷史可以追尋，可惜父母早喪，讀書不成，最終形成了破落官家子弟風(fēng)格，盡管行情豪爽，也只能“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宿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了。因為“生得又美”“喜歡串戲”，算是個和寶玉合得來的主兒。一個是當今官家子弟，一個是落魄官家子弟，兩相對照，能讓人猜測出柳湘蓮的前世，也可以讓人揣度出賈寶玉的未來。

人是善于交往的高級動物。柳湘蓮有著這樣的出身，難免在交友圈子中有所選擇。柳湘蓮和寶玉，不僅是一般意義上的朋友關(guān)系，而且二人的世界觀也大致相同。世家子弟出身的經(jīng)歷，讓他們兩人皆有公子哥兒的瀟灑人性和高人一籌的交往方式。曹雪芹似乎隱晦地寫出了寶玉與秦鐘、蔣玉涵同性戀的蛛絲馬跡，也似乎透過柳湘蓮的杏奴之喚，來映射柳湘蓮的同性戀傾向。這是富家子弟性取向的變異，更是復(fù)雜意趣下人與人交往的同利益原則。柳湘蓮和寶玉，皆有反叛家族和封建禮教的精神，柳是落到底的反彈，寶玉則是既得利益下的掙扎。

一個人的性格是從與其他人的交往中呈現(xiàn)出來的。柳湘蓮和賈寶玉有一個共同的朋友秦鐘，三者有著大意上的相同和許多細微處的不同，但惺惺相惜，讓三者成為性格相似、來往密切的朋友。難能可貴的是，柳湘蓮能在秦鐘去世后到他的墳上祭拜，自己盡管落魄到家，也不忘記友情的做法，不只是讓寶玉敬佩，也讓讀者心底一動。在《紅樓夢》中，秦鐘與多名丫頭有染，又與智能兒私通，寶玉也是沾花惹草的主兒，只不過寶玉家道此時還未衰落罷了。秦鐘和柳湘蓮，反襯了寶玉的性格軌跡；寶玉性格的奇怪展示，也昭示了公子哥兒們的最終命運。

薛蟠和柳湘蓮的關(guān)系，則展示了柳湘蓮性格的另一面。雖同為富家子弟，但薛蟠更像一個花花公子，柳湘蓮則能在生活中顯示出做人的起碼原則。當薛蟠看到寶玉對柳湘蓮好，自己也頓生愛慕之心。但對柳湘蓮而言，他喜歡寶玉，而瞧不上薛蟠的為人做事。所以，在酒席上遇到薛蟠調(diào)戲自己，就以為是薛蟠輕賤了自己，盡管當時忍著（這一忍寫出了柳湘蓮的身世經(jīng)歷）沒發(fā)怒，卻用計策將薛蟠騙出來痛打了一頓解氣。盡管最后柳湘蓮因懼怕薛家勢力強大累及自己而不得不遠走他鄉(xiāng)，但柳湘蓮對薛蟠的教訓(xùn)，也讓讀者感受到柳湘蓮骨子里的另一種氣質(zhì)。真乃不是冤家不聚頭，當后來薛蟠在運貨過程中遭遇強盜，柳湘蓮路過時正好碰到，他將薛蟠救下并奪下了財物。這一打一幫，算是徹底教育了薛蟠，認識到柳湘蓮敢愛敢恨的風(fēng)格，遂讓薛蟠幡然醒悟。從此二人結(jié)為兄弟，成就了變敵為友的佳話。柳湘蓮和薛蟠的故事也教育當下生活在現(xiàn)實世界中的人們，人是隨時在變的動物。人人皆有生存的底線原則，一時的翻臉或者隔膜，并不代表友誼的小船會徹底打翻。相反，命運的偶然也會讓敵人在某一時刻成為朋友。對人對己，要用發(fā)展的觀點看問題，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了，老死不相往來。與時俱進，這是為人處事的基本原則之一。

喜歡同性戀的柳湘蓮，同樣也喜歡美麗女子。如果說，他與寶玉、秦鐘、薛蟠的交往展示了他的非凡性格，他與尤三姐的交往則有著令人唏噓的悲劇色彩。性格剛烈的尤三姐，對柳湘蓮情有獨鐘。盡管她因為家庭背景不好、名聲不佳，且與賈珍父子有染，與自己的姐姐一樣非議頗多。但當尤三姐在戲臺上驚鴻一瞥就喜歡上了這位“奶油小生”，且放出非柳湘蓮不嫁的話來。而這邊廂，柳湘蓮在賈璉的撮合下以“鴛鴦劍”為定禮，準備娶尤三姐為妻。但當柳湘蓮聽到寶玉的一番言論后，誤以為尤三姐乃不干不凈之女，遂要索回定禮。尤三姐在退回“鴛鴦劍”時用雌蜂自盡。這讓柳湘蓮大為感動，遂擎出“鴛鴦劍”的雄峰，將萬根煩惱絲一揮而盡，最后追隨瘸腿道人出家而去了。這里暗示了柳湘蓮看透人生的無奈與超脫，也折射出一代名門望族之后的終結(jié)。看似淡淡地寫了男女之間的追求，實則透露了封建禮教制度下男女之間對愛情的追求與誤讀。曹雪芹寫出了男女對愛情絕望后的選擇，也寫出了男女內(nèi)心對真正愛情的渴望。尤三姐追求自由、奔放、美好的愛情，柳湘蓮也追求干凈、唯美、熾熱的愛情。《紅樓夢》中追求美好的男子，一個個追隨道士而走，連賈寶玉也是這樣。曹雪芹為什么這樣寫？是因為現(xiàn)實的無奈，還是對自由追求的幻滅，還是道士那里有能遁世救心的良方？選擇追隨道士而去，是逃避復(fù)雜的現(xiàn)實，還是追求靈魂的高蹈，我們不得而知。但曹雪芹試圖選擇另一種生存的路徑，擺脫掉傳統(tǒng)情欲的束縛的意圖是十分明顯的。這給當下生活在復(fù)雜環(huán)境中的人們提供了精神參照。意圖追求精神上的簡單和明澈，也是擺脫現(xiàn)實困境的明智之法。人人不可能得到自己欲望中的一切，追尋道人尋找生存之道，也是一個人樸素一生的哲理所在。

曹雪芹刻畫的柳湘蓮這個人物是很成功的。柳湘蓮的故事讓讀者感悟到，任何人都有性格的多面性。一個人的成長，既有家族史的印痕在身上，又不時擁有現(xiàn)實生活的折射。要想準確把握住一個人，就要一切以時間、地點、條件為轉(zhuǎn)移，沒有脫離開時空而存在的生命體。人是天使和魔鬼的混合體，有不同的誘發(fā)因素和培養(yǎng)環(huán)境，就會讓人產(chǎn)生不同的性格傾向。柳湘蓮的多面性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在企業(yè)中，更多員工具有性格的多面性，他們未必有柳湘蓮一樣的性格特點，但柳湘蓮相悖的行為展示，說明調(diào)動員工能動性的重要性。聲息相同是煥發(fā)友誼的基本原則，尊重交友規(guī)則是同事之間締造友誼的根本。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不同的階段，會有這樣那樣的性格反映。柳湘蓮的多面性，為讀者認識現(xiàn)實中的人性提供了樣板。即使是同齡人，也可能因為經(jīng)歷和家庭環(huán)境的不同，而具備不同的性格。準確把握這些性格，既能讓情感、心力發(fā)生共鳴，又會避免不必要的沖突，這或許就是柳湘蓮故事帶給讀者的啟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