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醫學術語編纂既是醫學術語發展的必然結果,也是醫學術語得以傳承和發展的重要條件。文章以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為中心,從歷時的角度追根溯源,探尋在詞典學和術語學理論形成之前的不同歷史階段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發展的背景和特點,以厘清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活動的早期發展脈絡,從而管窺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的演進歷史。
關鍵詞:俄羅斯醫學術語;醫學術語編纂;術語詞典;專科詞典
中圖分類號:H083;N04;R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2339/j.issn.1673-8578.2024.01.006
Origin and Evolution of Medical Terminolography of Russia//ZHANG Chunxin
Abstract: Medical terminolography is not only an inevitable result of medical terminology development, but also an important condition for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medical terminology. Taking the medical terminolography in Russia as the starting point, this article traces its origin from a diachronic perspective, explores the background and characteristics of its development at different historical stages before the formation of lexicography and terminology theories, and thus clarify its early development venation, and to observe its evolution history.
Keywords: medical terminolography of Russia; medical terminolography; terminology dictionary; specialized dictionary
收稿日期:2023-03-07" 修回日期:2023-07-25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俄羅斯詞典編纂史研究”(19BYY208)階段性成果
0 引言
作為與人類文明相伴而生的最古老的科學領域之一,醫學的歷史在醫學術語中得到了特別生動的體現,正如切爾尼亞夫斯基(М. Н. Чернявский)所指出的:“現代俄羅斯醫學術語是世界和俄羅斯醫學科學幾個世紀發展的結果。它積累了世界各國醫生和學者在了解人性、身體結構和功能、病因和治療方法的發展方面所做的努力。也許,沒有其他任何一項專業活動能將國際經驗如此直接地反映在專業詞匯的發展和結構中。”[1]醫學術語得以傳承和發展很大程度上歸功于醫學術語編纂實踐,后者常常以醫學術語詞典的形式呈現。在俄羅斯詞典史上,醫學術語詞典雖然早已萌芽,但其類型的最終形成卻不是一蹴而就的,從最早的雛形到18世紀末第一部醫學術語詞典的誕生,經歷了幾個世紀的演進過程,對這一過程的研究是術語詞典學的重要內容。
按照鄭述譜和葉其松的觀點,術語編纂(terminolography)實踐的演進可劃分為兩個階段:前理論階段和理論階段,二者以20世紀30—40年代與術語編纂最密切的兩個學科——術語學和詞典學的產生為分野[2]。在理論階段,術語編纂實踐在世界范圍內大規模興起,這一事實有目共睹,無須贅述。因此,本文僅以前理論階段俄羅斯的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為研究對象,追溯其起源并梳理演進過程,探討在沒有專門的學科理論作為依托的情況下,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活動發展的來龍去脈。
1 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的前期基礎
任何一種民族文化的形成和發展都不是孤立的,而是與其他民族文化互相交融、互相借鑒的結果[3]5。俄羅斯的醫學發展也是如此,它自來受到其他民族的影響,吸取其他民族醫學的精華,不斷豐富和充實自己,伴隨醫學發展的術語編纂實踐同樣也經歷了由借鑒、吸收直至最終形成本國特色的過程。從歷史淵源上看,俄羅斯術語編纂實踐萌芽的土壤是古希臘羅馬文化和拜占庭文化。
西方古代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的源頭可以追溯到4000多年前的古巴比倫―亞述和埃及文化。公元前2500年美索不達米亞誕生了世界上第一批圖書館[4],其中就有記錄醫學思想的書板[5]。不過,公認的理性醫學則開始于公元前5世紀,這一時期,古希臘醫學逐漸形成并進入輝煌時期,希波克拉底、亞里士多德的著作和亞歷山大城博學院保存的大量醫學文獻為古代醫學術語編纂的萌芽奠定了基礎。這一時期編纂的眾多百科全書中都有關于醫學的部分,如凱爾蘇斯(A. C. Celsus)編纂的百科全書中目前僅存的醫學卷《醫學》(De Medicna)和瓦羅(M. T. Varro)編纂的包含九大自由學科術語的《學科九卷》(Nine Books of Disciplines);底奧斯可里底斯(P. Dioscorides)編纂的《藥劑學》(De materia medica)和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的《博物志》(Naturalis Historia,又譯《自然史》)則包含有關植物和藥理的內容。
繼“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之后,西方古代醫學史上的另一座豐碑是2世紀古羅馬的蓋侖(C. Galenus),他所創立的醫學知識和生物學知識體系在整個中世紀一直被歐洲國家奉為信條。他以希臘語撰寫了大量醫學書籍。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在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發展的基礎上,對術語的釋義也有了更為明確的要求。蓋侖是提出術語釋義方法的第一人,他指出每個特定單詞/術語的解釋及其應用都應該是明確的。這表明,在2世紀,術語編纂已經具有初步的理論思考。
拜占庭文化是對古希臘和羅馬文化的繼承。拜占庭帝國醫學知識源自希波克拉底文集和蓋侖的作品。拜占庭的醫學家很多是醫學百科全書的編纂者,他們收集了古希臘和羅馬豐富的醫學知識,融合了拜占庭醫生的經驗并加以系統化,編纂了數量眾多的百科全書,為后世留下了大量珍貴的醫學資料,其中最著名的是由奧里巴修斯(Oribasius)編寫的《醫學概要》(Collecta medicinalis),該書共有72卷,其中只有27卷幸存下來。奧里巴修斯還將這部百科全書縮編為9卷,名為《簡編》(Synopsis),供醫學生使用。4—7世紀,是拜占庭醫學百科全書編纂實踐最為繁榮的時期。
由于不同文明之間的融合,醫學知識得以相互滲透、相互豐富。9世紀之后,包括希波克拉底、蓋侖作品在內的大量醫學文獻通過拜占庭傳入阿拉伯和歐洲,而許多在歐洲已失傳的古代典籍則從阿拉伯語版本被再次翻譯成拉丁語版本而傳入歐洲[6]。東歐與俄羅斯受拜占庭文化的影響最大,9世紀拜占庭文化在斯拉夫人居住地的傳播取得了最大的成功,此后,大量的希臘語書籍被翻譯成斯拉夫語,為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的萌芽奠定了基礎。
2 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的演進過程
由于各國的文化各不相同,走過的歷史道路也不盡相同,因此,每個國家醫學術語編纂實踐演進的情況都有各自的特點。雖然斯拉夫民族存在的歷史已有幾千年,但直到中世紀中期,俄羅斯才成為統一的封建國家,并由此產生了自己的民族文化。從基輔羅斯建立到20世紀,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共走過了1000年的歷史,整個發展進程大致可以劃分為萌芽期、成長期和形成期三個階段。
2.1 萌芽期(9—15世紀)
李明濱指出,俄羅斯古代文化的起點是東斯拉夫人于9世紀在基輔建立的統一的早期封建國家[7]。任光宣也認為,基輔羅斯時期是俄羅斯文化發展的最初階段[3]39。古斯拉夫語(教會斯拉夫語)的文字在10世紀中期出現[8]之后,古羅斯的歷史和文化才有了文獻記載。在保存至今的編年史、法規、法典以及各種口頭和物質文化遺產中,都有關于古羅斯醫學以及醫療活動等信息的記載。
10世紀末,基輔大公弗拉基米爾接受了傳自拜占庭帝國的基督教作為國教,與此同時,醫學上的啟蒙運動也與基督教一起從拜占庭傳入了俄羅斯,由此開啟了俄羅斯的修道院醫學時代。修道院的僧侶是醫學知識最早的傳播者,他們翻譯了很多國外的著作。最早期包含醫學內容的手稿是從保加利亞語翻譯成斯拉夫語并通過保加利亞和拜占庭傳入俄羅斯的,比如由基里爾和梅福季翻譯的《創世六日說》(Шестоднев)[9]103,這是一部根據基督教教義編寫的創世學說,其中有關于身體結構和心、肝、脾、肺、支氣管等器官功能的描寫。另一部根據保加利亞語原稿改編的《斯維亞托斯拉夫選集》(Изборник Святослава)問世于11世紀,是專為斯維亞托斯拉夫大公改編的,這份手稿中用了很多篇幅來描述當時的藥用植物。
從11世紀中期開始,西方社會興起了一場翻譯熱潮,這場熱潮“到12世紀后期達到高潮,并持續到13世紀”[10],而“醫學科目以其實用性對中世紀的人們產生了強烈的吸引力。因此,醫學知識的翻譯和傳播是最早開始的”[11]。在這場席卷西方社會的熱潮中,古羅斯“仿佛打開了翻譯和廣泛傳播古希臘、中世紀希臘和拜占庭歷史文獻和外國文獻之門”[9]106,亞里士多德、希波克拉底、蓋侖和拜占庭醫生的醫學著作被從希臘語、拉丁語譯成教會斯拉夫語。許多具有歷史、法律、神學和自然科學內容的文學作品都從側面證明了古羅斯人熟悉希臘語和拉丁語醫學作品[12]。
詞典史研究表明,早在遠古時期,人們閱讀經文時就有在字里行間或頁邊對文中的難詞(包括術語)等進行解釋或標注的傳統,這些注解被看作是詞典的雛形。基輔羅斯時期翻譯的各種經文和醫學文獻中,同樣存在著大量的晦澀詞語或術語注釋、概念闡釋、符號及意義詳解表、古斯拉夫語和古俄語詞匯對照表等,這些都為詞典編纂實踐奠定了基礎。正是基于這種原因,俄羅斯詞典史研究者得出了“俄羅斯的詞典編纂活動肇始于11世紀”[13]的結論。基于這個論斷,再考慮到這一時期翻譯的醫學文獻的情況,不難得出相應的另一個結論——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萌芽于基輔羅斯時期。而從13世紀中葉開始,由于蒙古韃靼人的入侵及其之后對俄羅斯200多年的統治,俄羅斯的醫學幾乎處于停滯狀態,醫學術語編纂實踐同樣陷入低潮期,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15世紀末,直到莫斯科公國建立后才開始轉變。
2.2 成長期(16—17世紀)
16—17世紀,俄羅斯的詞典編纂實踐在基輔羅斯時期的注釋和詞表的基礎上,有了新的進展,出現了匯集文本中的詞匯加以解釋的詞典形式,主要用來解釋外來詞、專有名詞、教會斯拉夫語詞、專業詞匯和術語等,還有一類是雙語或多語對照詞表,這些詞典被統稱為“詞詮”。詞詮是一種帶有百科、實用特點的書籍類型,其涉及的范圍其實遠遠超出語詞的詮解。因此,在對俄羅斯詞典學發展的簡要回顧中,俄羅斯著名語言學家維諾格拉多夫(В. В. Виноградов)將其描述為“外來詞和難詞詞典與百科全書的混合體,通常按字母順序排列,包含豐富有趣的信息”[14]。醫學術語主要被收錄在翻譯類和百科類型的詞詮中。
2.2.1 用于教學的翻譯類詞詮
16世紀中期,解剖學奠基人維薩利(A. Vesalius)的拉丁語著作《論人體結構》(De humani corporis fabrica, 1543)發表,標志著西方近現代醫學階段的到來。此時的俄羅斯,由于之前2個多世紀的停滯,醫學還處于落后狀態。不過從15世紀末起,很多外國醫生的到來使俄羅斯接觸到了西歐新的醫學理論。16世紀末俄國建立起醫藥衙門和宮廷藥房,標志著俄國國家醫學的誕生。1654年,醫藥衙門在莫斯科建立了第一所醫師學校[15],所使用的解剖學教科書是維薩利的《論人體結構》的俄譯本,該譯本是由俄羅斯教育家斯拉維涅茨基(Е. Славинецкий)翻譯的。為了幫助醫生和學生掌握西歐學術語言,他還編纂了一部《希臘-斯拉夫-拉丁語詞集》(Книга лексикон греко-славено-российский),詞典中術語的釋義使用了提供俄語對應詞和配圖兩種方法。對醫學教學做出重要貢獻的還有來自英國的醫生里德利(M. Ridley),他創造了很多新的俄語自然科學和醫學術語,并且編寫了3本英俄詞典和俄英詞典,共收錄大約6000詞。詞典中還專門為動物、植物和疾病的名稱做了附錄[16]。
2.2.2 以民間醫學為主的百科類詞詮
在俄羅斯的醫學文獻中,有一類具有百科全書特征的草藥書和處方書,其語言貼近生活用語,專門用來記載民間經驗治療疾病的醫學方法。這種文集在古希臘、羅馬和拜占庭的醫學中早已有之,并且早就傳入了俄羅斯。該類手稿中不僅有對病因、癥狀和藥物的描述,還有關于病人治療、醫院設施、草藥、醫療器械和假肢等的微型畫[17]。據說基輔羅斯時期這類手稿有250多份[18]。遺憾的是,很多珍貴手稿由于戰爭或災難等原因沒有保存下來,現存最古老的處方書是12世紀編寫的《藥膏》(Алимма)。即使在蒙古統治時期,這些記載民間醫學經驗的書籍也依然有所發展,比如《斯特羅加諾夫處方書》(Лечебника Строгановых лекарств )和《按字母表排序的草藥書》(Книга, глаголемая Травник, травам всяким по азбучным словам)都是15世紀之前編寫的。
16—17世紀,這種草藥書或處方書更為繁榮,其類型更加細化,主要有三個類別:一類為民間家庭治療而編寫,根據病人的具體情況給出治療方法;另一類則描述了民間藥用植物的名稱和它們的生長地以及特性、藥用功能;還有一類則是外國作品的譯本,書中包含很多外來術語和拉丁語詞匯。最為著名的譯本是1534年譯自德語的《健康花園》(Благопрохладный вертоград),其德文原名為Hortus sanitatis,是德國的第一本帶插圖的印刷版醫學百科全書,1492出版于德國呂貝克,譯者是來自德國的醫學教授布列夫(Н. Булев),書中詳細描述了藥用植物、動物和礦物等[19]。1614年的《烏瓦羅沃草藥書》(Уваровский травник)是俄羅斯本國編寫的草藥書,描述了俄羅斯已知的所有藥用植物,并配以插圖,說明其生長地、制作藥物的方法等。
總的來說,這些文本在材料的內容和表述上接近于一種普通的百科全書,是對周圍世界的樸素、前科學但不乏深刻的概括和觀察,反映了當時普通俄羅斯人的經驗主義醫學知識。俄羅斯檔案館保存著大約400本這種類型的手稿[20]。這些手稿促進了醫學、藥理學和植物學術語的發展,還為其他詞詮的編纂提供了資料。17世紀俄羅斯著名作家、藏書家舍洛寧(С. Шелонин)編纂的詞詮是當時這類詞典的最高成就。他共編纂了3本詞詮,第三本收詞最多,包含1.6萬個詞條,匯集了地理學、植物學、動物學、礦物學、醫學等各方面的材料。詞典中包含從16世紀外國草藥書譯本中摘取的大量藥用植物的詞條,在翻譯這些名稱時,使用了俄語對應詞、語音轉寫或插圖的形式[21]。
綜上可見,16—17世紀,俄羅斯的醫學術語編纂還沒有形成現代意義上的術語詞典,醫學術語多是作為詞目的一部分被普通翻譯詞典收錄,另外,草藥書和處方書等民間醫學文獻一方面具有醫藥類百科詞典的性質,另一方面也為普通詞典的編纂提供了資料。
2.3 形成期(18—19世紀)
18—19世紀是俄羅斯現代醫學術語體系逐漸確立和發展的重要時期,伴隨這一過程,醫學術語編纂實踐也進入一個嶄新的階段,這與俄羅斯詞典編纂實踐的整體發展密不可分。這一時期,由于俄羅斯帝國的迅速崛起、世俗教育的大力推行、科學的長足進步、印刷術的廣泛應用、民族標準語的逐漸形成等歷史背景[22],俄羅斯的詞典逐漸由解釋古詞和難詞的單一功能向外語學習、專業學習和提高語言修養等多種功能轉化;由集語文與百科性質于一身的混合類型向解決更為具體問題的多種類型分化[23]15-17。如果從術語編纂的角度來看,這些類型可以廣義地歸結為專科詞典和非專科詞典兩大類。專科詞典,顧名思義,就是專門收錄某一個或幾個學科領域專業詞匯的詞典,而與之相對的非專科詞典收錄的對象則并不僅限于專業詞匯。
2.3.1 非專科詞典對醫學詞匯的收錄
進入18世紀后,俄羅斯醫學事務管理機構的改組以及醫學教育的革新[24]對培養俄羅斯本國醫學人才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時也對教材和詞典的編纂提出了迫切需求。由于歐洲科學語言的拉丁語傳統,當時成立的各類醫學院校特別強調用拉丁語授課,很多原創和譯介的醫學著作也是用拉丁語寫的,為了滿足教學需要,這一時期編纂的很多包含拉丁語的多語或雙語詞典收錄了一定的醫學術語,其中最重要的一部是18世紀初由杰出的詞典家波利卡爾波夫(Ф. П. Поликарпов)編纂的《三語詞集,斯拉夫語、希臘語和拉丁語寶庫》(Лексикон треязычный, сиречь речений славенских, еллино-греческих и латинских сокровище, 1704)。該詞典共收錄近2萬詞,除了普通詞匯外,還收錄了不少專業詞匯和術語,包括從眾多醫學文獻中收集的大量希臘語、拉丁語和俄語的疾病及草藥名稱,還有很多解剖學術語。這些俄語名稱多使用俄語本土詞匯,或者使用描述性的俄語短語,很少使用外來詞和拉丁語借詞。從醫學詞匯收錄的角度來看,這部詞典對整個18世紀乃至19世紀的俄羅斯醫學教學及研究都起了重要作用,被評價為“一部不可替代的工具書”[23]39。
18世紀末,俄羅斯第一部大型民族標準語詳解詞典《俄羅斯學院詞典》(Словарь Академии Российской, 1789—1794)問世,標志著俄羅斯邁入了作為“一個國家或一種語言詞典事業最高追求”[25]的詳解詞典編纂時代,成為俄羅斯詞典史上最重要的里程碑之一。該詞典共收錄了600多個醫學術語,包括民間常用的俄語名稱以及希臘語、拉丁語外來詞。19世紀,由達里(В. И. Даль)編纂的《大俄羅斯語詳解詞典》(Толковый словарь живого великорусского языка, 1863—1866,習稱《達里詞典》)中,也收錄了很多醫學術語。達里除了是一位著名的詞典家、作家之外,還從事過醫生的職業,他同時還是一位極端的語言純潔主義擁護者,正因如此,《達里詞典》與《俄羅斯學院詞典》在對待醫學術語的問題上具有很大的差異:達里反對使用外來術語和新造術語,堅持使用俄羅斯的傳統通用詞匯,賦予它們特定的醫學意義。有學者評價《達里詞典》是“一種獨特的現象,充分反映了他作為一位專業醫生的淵博知識和作為一位熱忱的語言學家的直覺”[26]。雖然《達里詞典》中的絕大多數醫學術語沒能在俄語現代醫學術語體系中保留下來,但卻從側面反映出,在18—19世紀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逐漸形成的時代,語言學家、詞典學家進行了積極的探索和嘗試,力圖通過俄羅斯人民生動形象的語言來構建俄語自身的醫學術語體系。
2.3.2 專科醫學術語詞典的編纂實踐
18—19世紀,隨著民族主義的興起,現代俄語標準語逐漸形成。彼得大帝的改革帶來了西歐先進的科學技術,也為積極發展中的俄語標準語帶來了大量外來詞,其中絕大多數是術語詞。據統計,僅在18世紀,直接通過拉丁語文獻或經由西歐語言文獻進入俄語的拉丁語外來詞就有數百個之多。18世紀下半葉,俄羅斯民族意識空前高漲,在醫學領域,發展母語術語、通過母語傳播西歐語言中的抽象概念、使用母語進行醫學課程教學的呼聲越來越高。以羅蒙諾索夫為代表的語言學家兼科學家和眾多杰出的學者、醫生、教師、翻譯家等人為使用俄語原有詞匯翻譯外來醫學術語或者創造新的俄語術語替代外來詞做出了重要貢獻。經過集體的努力,現代意義上的俄語醫學術語體系逐漸形成并確立下來。與此同時,學科分化的加劇導致許多學科紛紛獨立,促進了以整理和規范各自學科名稱系統為目的的術語工作的開展,在這種背景下,醫學術語編纂實踐也進入了新的階段,即專科醫學詞典編纂實踐階段。進入19世紀之后,編寫和出版專科詞典、術語詞典成為這一時期詞典編纂領域的一個重要方面。
俄羅斯第一部獨立的醫學詞典——《解剖生理學詞典》(Анатомо-физиологический словарь, 1783)問世于18世紀末,其編者馬克西莫維奇-阿姆博迪克(Н. М. Максимович-Амбодик)是俄羅斯第一位產科學教授,被譽為“俄羅斯產科學之父”,還是兒科學和藥理學創始人,同時也是一位卓有建樹的翻譯家和詞典家。從類型上看,《解剖生理學詞典》是一部翻譯詞典,包括俄語、拉丁語和法語3種語言的詞匯。詞典中包含大約6000個條目,收詞范圍除了解剖生理學術語之外,還有一些產科學、婦科學以及其他醫學分支學科的名稱,一些與醫學實踐有關的普通詞匯也在詞目之列。這些詞目是編者耗費10年心血從各種印刷版和手抄本的新舊醫學書籍中搜集的,其中很多外文文獻是他自己翻譯的。從結構上看,整部詞典由兩部分組成,第一部分按照俄-拉-法的順序,以俄語詞匯為條目詞,第二部分按照拉-法-俄的順序,以拉丁語詞匯為條目詞,在釋義方式上只提供翻譯對應詞,不提供定義,按照字母兼詞族的順序排列詞目。從編纂目的看,這部詞典是一部教學詞典,其副標題“供俄羅斯青年人使用”明確昭示了這一點,編者在前言中也指出:“這部詞典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必要且有益的,對初涉醫學領域的學生來說更為重要。” [27]
作為醫學術語詞典的開山之作,《解剖生理學詞典》堪稱俄羅斯詞典史和術語史上的一座里程碑,標志著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的正式開始。兩年之后,馬克西莫維奇-阿姆博迪克的另一部醫學詞典《醫學病理學外科詞典》(Медико-патологико-хирургический словарь, 1785)問世,他還為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編寫了《營養和醫療百科全書》(Энциклопедия питания и врачевания,1784)。除此之外,他還是俄羅斯植物學術語的奠基人之一,編纂了《俄-拉-德新植物詞典》(Новый ботанический словарь на российском, латинском и немецком языках, 1808),堪稱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醫生兼學者。
19世紀上半葉由俄羅斯帝國兒科學校的創始人之一、圣彼得堡俄羅斯醫生協會的創始人尼基庭(А. Н. Никитин)編纂的《醫學詞典》(Врачебный словарь, 1835)同樣是一部學習詞典。從詞典學理論的角度來分析,該詞典與前面提到的《解剖生理學詞典》相比,在詞典結構上更為完善,對詞條的編排更為系統:微觀結構的左項以拉丁語詞匯作為條目詞,右項通常為俄語對應詞(或簡短定義)和詞源信息,有些詞條還會提供百科信息以反映當時的醫學知識水平。從詞典類型的角度來看,這部詞典兼具詳解和翻譯詞典的特征,而從詞典內容的角度來看,所提供的信息更為豐富,反映了俄羅斯術語編纂理念的逐步成熟。
綜上可見,18—19世紀時期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的主要目的是滿足醫學教育、醫學人才培養的需要。這一時期產生了獨立的醫學詞典,標志著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的正式形成;而在非術語類型的翻譯詞典和單語詳解詞典中,醫學術語作為俄語詞匯系統中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占據了一席之地。
3 結語
通過對20世紀之前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歷史的簡要回顧,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其一,在俄羅斯尚未成為獨立的封建國家之前,古希臘羅馬、拜占庭就已經積淀了豐厚的醫學文獻和豐富的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經驗,為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的萌芽提供了生長土壤以及學習和借鑒的樣板。
其二,前理論階段的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主要經歷了萌芽期、成長期和形成期三個階段的演進。萌芽期的醫學術語編纂是在文獻譯本中提供術語注釋,只是一種最原始的詞典雛形;在術語編纂的成長期,醫學術語開始作為詞目進入帶有翻譯、百科、外來詞等混合類型特征的詞詮;在術語詞典的形成期,出現專門以醫學術語為收詞對象的獨立專科醫學詞典,而在此之前,醫學術語在翻譯詞典、單語詳解詞典中被大量收錄。
其三,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是在俄羅斯特定的歷史進程中逐漸形成的,不過,這一發展過程并不是孤立的,而是在全球背景之下進行的,科技的進步、學科的分化、西歐國家近現代的醫學發展以及民族語言的形成等都是俄羅斯醫學術語編纂實踐在18—19世紀正式形成必不可少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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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春新(1975—),女,黑龍江大學俄羅斯語言文學與文化研究中心副研究員、碩士研究生導師,中國辭書學會理事,中國辭書學會雙語詞典專業委員會常務理事,中國辭書學會辭典理論與辭書史專業委員會委員。研究方向為詞典學、術語學。發表學術論文30多篇,出版學術專著1部,參與《新時代大俄漢詞典》《基礎漢語學習詞典》《中國大百科全書》(網絡版)等詞典的編纂,主持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和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項目各1項,參與教育部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以及其他省部級項目10余項。通信方式:xiner_00@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