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32年2月1日,庋藏大批善本的商務印書館涵芬樓毀于日軍侵略戰火,為我國近代一大文化浩劫。涵芬樓的主持者張元濟先生為劫后幸存諸書各撰解題,編成《涵芬樓燼余書錄》,共計收書538部。除了《涵芬樓燼余書錄》著錄之書外,尚有數部涵芬樓善本存世,即為“目外書”。對這類書籍,前人已有所發現,但并未進行深入探究。文章將梳理“目外書”的發現過程,介紹筆者知見的數種“目外書”,探析其產生原因,以供學者參考。
關鍵詞:涵芬樓;目外書;張元濟;《涵芬樓燼余書錄》
中圖分類號:G255.1 文獻標識碼:A
An Examination of the Excluding Books from Hanfenlou
Abstract On February 1, 1932, the esteemed Hanfenlou library of the Commercial Press, which housed a vast collection of rare and valuable books, was tragically destroyed during the Japanese invasion, marking a significant cultural catastrophe in modern Chinese history. Mr. Zhang Yuanji, the custodian of Hanfenlou, survived the ordeal and authored explanations for the remaining books, compiling them into the Hanfenlou Jinyu Shulu, which includes a total of 538 volumes. In addition to the books cataloged in Hanfenlou Jinyu Shulu, several other valuable Hanfenlou books have survived, known as \"Excluding Books\". While previous scholars have made some discoveries regarding these books, a comprehensive investigation has yet to be undertaken. This article aims to document the process of discovering \"Excluding Books\", introduce various examples of such books known to the author, analyze the reasons for their preservation, and provide valuable insights for scholars in this field.
Key words Hanfenlou; excluding books; Zhang Yuanji; Hanfenlou Jinyu Shulu
涵芬樓作為張元濟(1867—1959年)主持創辦的商務印書館古籍善本藏書室,是我國近代藏書史與出版史研究不可忽視的重要一環。自1904年商務編譯所圖書室成立以來,張元濟便開始進行古籍善本的訪購工作。至1931年底,涵芬樓所藏善本已達三四千部,50 000余冊。1932年“一·二八”事變遽起,日寇對我國文化機關進行了慘無人道的破壞,東方圖書館遭日本浪人縱火焚燒,圖書館三層庋藏大批善本的涵芬樓一同被毀。
可幸的是,張元濟于兵燹早有防范之心,并提前將涵芬樓中的部分珍貴之本移存金城銀行保管庫,方使涵芬樓之精華得以保全①。1932年3月,張元濟在查檢涵芬樓幸存善本時,擔憂日后書散無從稽考,遂有為其編寫一部書目的想法。同年4月13日,張元濟致傅增湘函,謂:
涵芬樓善本尚存五千余冊,僅有草帳一分,未能寄呈。斐兄亟欲一睹,已交去。云將照抄一分,帶回北平后當可奉覽也?!稜a余書錄》弟正在編纂,因公司善后事務甚忙,恐須數月后方能脫稿,容再呈正,并乞弁言[1]284-285。
因此,張元濟開始編撰《涵芬樓燼余書錄》(以下簡稱《書錄》)的時間當不晚于1932年4月。信中所言“草帳”,即涵芬樓早期為館藏善本編纂的一部簡目,原本今不可見,只有北平圖書館傳抄本《涵芬樓藏善本目錄》傳世。1951年1月,協助張元濟校理《書錄》的顧廷龍據其整理成《涵芬樓原存善本草目》(以下簡稱《草目》),附于《書錄》之后。
1933年9月25日,張元濟致傅增湘函,告“《涵芬樓燼余書錄》業經卒業,現正打印毛樣。俟印成即寄呈。并祈教正”[1]309,則此時《書錄》初稿當基本完成。之后張元濟囑人將書稿整理成打字本并油印多部,以便為他人參閱和征求意見。1937年5月,張元濟對《書錄》稿本進行覆校,并請瞿啟甲為之撰序,瞿《序》中有“亟編《燼余書錄》,詳記宋諱闕筆以定年代,更考刻工姓名以斷地域,付印行世”之語[2],可見張元濟此時已有將《書錄》出版之意。不料“八·一三”事變爆發,為保護涵芬樓善本不被日本侵略者覬覦,《書錄》出版一事只得中輟。1949年11月,張元濟對書稿重加整理,并請顧廷龍協助完成最后的定稿工作。1951年5月,《書錄》由商務印書館正式排印行世,受到學界廣泛關注。
據張元濟《書錄》自序所載,涵芬樓幸存善本共計547部②:
余樂睹此幸存之書,而又慮其聚久必散也。爰于暇日,各撰解題,成此四卷??傆嬎?,凡宋刊九十三部,元刊八十九部,明刊一百五十六部,抄校本一百九十二部,稿本十七部……題曰“燼余”,所以志痛也[3]3。
顧廷龍《書錄》后序亦言:“館中藏弆,毀者什七八,存者什二三……先生因編次為《燼余書錄》?!盵3]568因此,《書錄》著錄之書長期被讀者視為1932年涵芬樓被毀后幸存下來的所有善本,即為“燼余書”。這批書中的21冊《永樂大典》和其他善本分別于1951年8月和1953年2月交付北京圖書館(今中國國家圖書館)收藏,并得以整體編號(索書號在04069-04088和07241-07875之間)。通過查檢“中華古籍資源庫”所公布的“燼余書”電子版書影,書中往往鈐有涵芬樓藏書印記和張元濟經收章,其規制為:全書卷首鈐“涵芬樓”(朱文)和“海鹽張元濟經收”(朱文)二印,卷末鈐“涵芬樓藏”(白文)印。個別書籍卷首還鈐有“海鹽張元濟庚申歲經收”(白文)印,以記錄收藏該書的時間,如宋刊本《監本附釋音春秋榖梁傳注疏》、明正德刊本《新增補相剪燈新話大全》等。
筆者在對現存涵芬樓“燼余書”進行調查時發現,有些書中鈐有涵芬樓諸印,確屬涵芬樓舊藏,今亦存于世,然而卻未被《書錄》著錄。對這類書籍,前人已有所發現,但并未探究這一現象背后的深層原因。本文特就此展開討論,并介紹已知見的涵芬樓“目外書”情況,以供學者參考。
1 涵芬樓“目外書”的出現與界定
1.1 前人發現的兩部“目外書”
1951年5月《書錄》出版后,第一部被發現的“目外書”為1952年鄭振鐸交還張元濟的王念孫批校項群玉書堂本《山海經》③。1952年12月24日,張元濟致鄭振鐸信中言:
前月徐森玉先生由京返滬,交到王石臞先生手校項本《山海經》一部。傳諭系由趙君斐云入官之書籍中檢得,因鈐有涵芬樓印記,仍還舊主,由傅晉生交森玉先生帶到。弟一見書衣認為故物,不知何以散出在外。先是編《燼余書錄》時,不見是書,故未列入。今合浦還珠,亟擬補撰提要附于錄后[4]520。
張元濟得書后,請顧廷龍過校一通,復于1953年1月撰寫長篇題記以紀其事。關于此書緣何流散在外,張元濟認為其應在涵芬樓被毀前已被人盜出,“余編《燼余書錄》,原有書目,徧覓不見,故于錄中漏列,此必在日寇入侵以前即已散佚。樓中善本概不出借,不知何以入于天水手中?料必是典守之人胠篋而去者。又僅一冊,故不易查也。是書為傅沅叔在京為余購得者,書中有石臞先生手校眉批旁注殆徧。”[5]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著錄是書,云:
清康熙五十四年項群玉書堂刊本。王念孫朱筆手校。鈐有“高郵王氏藏書印”白,“淮海世家”朱二印,有費西蠡念慈跋。(盛昱遺書,索十六元。壬子) [6]785
則此書原為盛昱意園舊藏,1912年由傅增湘代張元濟購入涵芬樓,《涵芬樓藏善本目錄》著錄[7]。該書自涵芬樓流出后,為于北平圖書館任職的趙萬里在館藏中檢得,復輾轉至國家文物局,由鄭振鐸交還張元濟。1953年2月4日,在涵芬樓“燼余書”整體裝箱即將運往北京之際,張元濟致丁英桂信中又提及此書:
午后得電示,稱《山海經》今日須入箱,時提要稿尚未交到,即復請展緩。頃已交到,弟已改易數字,但繕寫不及,即將原稿送去(附入本書卷末運京),請托同人錄出副本,交下備查。其中引用原校詞句或有不易辨認者,原校字亦甚模胡。顧君臨校一過較為清朗,故將臨校之本(用畢希發還,計兩本)一并送去,隨王氏校本一同送上,統乞查收[8]159。
可知,此王念孫批校本《山海經》于1953年2月9日隨保管庫所存之燼余善本一同入藏北京圖書館(索書號:07878),而張元濟所撰該書提要未能補入《書錄》中,今不得見。
前人發現的第二部“目外書”為宋嘉定五年(1212年)章貢郡齋刻本《容齋隨筆》,系1973年江澄波于居住在蘇州前梗子巷的南潯張氏后人處檢得,今藏蘇州圖書館(索書號:特二)。江澄波《古刻名抄經眼錄》對該書版本特征與流傳情況介紹甚詳,迻錄如下:
《容齋隨筆》十六卷、《續筆》十六卷,宋洪邁撰。宋嘉定五年江西章貢郡齋刊本。每半頁十行,每行二十一字。白口,左右雙欄。版心魚尾上記字數,下記遇、鼎、諒、圭、肖諒、鄧鼎、肖文起、肖文顯等刻工姓名。題下四格,卷后書名空兩行,皆宋版例。凡“匡”“頊”“桓”“貞”等宋諱闕筆或改字以避。前有嘉定壬申仲冬寶謨閣直學士太中大夫提舉玉隆萬壽宮臨川何異序,尾有近代著名目錄學家、江陰繆荃孫跋……是書乃嘉定中洪邁侄孫洪汲守章貢時所刻,字體端嚴,寫刻絕精。并鈐有“鞠山文庫”“荊州田氏藏書之印”“后博古堂所藏善本”“審美珍藏”“潛山讀本”“潛叟秘笈”“田偉后裔”“他無長物”等印記。可見晚清時曾流入日本,藏于鞠山文庫。民國初年為田潛(奉天省特派交涉員)在東京時購回,后歸徐恕行可。又由傅增湘經手為商務印書館以銀幣一千二百元購得,藏涵芬樓,印入《四部叢刊·續編》。據《張元濟日記》,后因向南潯張鈞衡借印其所藏清初錢曾影宋抄本《說文系傳》(半部),張提出要以《容齋隨筆》《續筆》為交換條件。商務館為使《四部叢刊》中多一精品,遂忍痛割愛讓于張。幸此,涵芬樓在1932年“一·二八”日本侵華戰爭中被炸焚毀,此書得免于難[9]。
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亦著錄是書,與江文所記相合[6]691。經檢《張元濟日記》,知雙方約于1921年1月擬定交換之事,“晨訪詞蔚,告以本館欲石銘借書事,請其轉達,即以讓《容齋隨筆》《續筆》為交換條件。詞蔚允即轉商。嗣得電話,又來信,并附到石銘復信,完全允許。信交任心白存入《叢刊》借書案內?!盵10]當時正值《四部叢刊》出版之際,《說文系傳通釋》商務印書館初擬用清道光十九年(1839年)祁寯藻刊本,張鈞衡應允借書后,遂改用適園所藏述古堂影宋抄本。今蘇州圖書館“古籍數據庫”公布該書電子版全文書影,其卷首鈐“涵芬樓”和“海鹽張元濟庚申歲經收”印,卷末鈐“涵芬樓藏”印,則此書當由張元濟于1920年購得,為涵芬樓舊藏無疑。
1.2 涵芬樓“目外書”的界定
前人發現的兩部涵芬樓“目外書”雖系機緣之下偶得,但已經初步證實了涵芬樓存世的善本數量應超過《書錄》所著錄的538部。若想要檢尋到更多存世的“目外書”,進一步揭示“目外書”與涵芬樓藏書、《書錄》之間的聯系,必須對其概念進行基本界定。
首先應明確涵芬樓“目外書”所指之“目”當為《書錄》,即在《書錄》著錄之外的涵芬樓存世善本,其需符合“善本”和“燼余”兩個特征。因為1927年張元濟在挑選涵芬樓善本移存保管庫時,就曾把古籍的文物價值當作擇善的首要標準,《書錄》自序概括為“宋元明舊刊暨鈔校本、名人手稿及其未刊者”,所以我們在檢尋“目外書”時,亦需以善本為限。強調“燼余”則是為了與“一·二八”事變之后涵芬樓所購書進行區分,如1934年張元濟在陳叔通的介紹下,代涵芬樓購得懷寧曹氏所藏七十種抄本戲曲,曹氏祖孫三代都曾供奉于清宮內廷,其家曲本多為清初大內舊藏,世間罕傳,而《書錄》對這些書卻未予著錄④。
至于判斷“目外書”曾為涵芬樓舊藏的依據,筆者認為主要有二:一是書中鈐有涵芬樓諸印且符合規制,并非偽造;二是參考《草目》和傅增湘《藏園群書經眼錄》之記載。
《草目》收書1 744種,依四部分類,是一部無解題的簡目。1951年《草目》以附錄的形式隨《書錄》一同出版。該目正文登記書名,不記卷數,將各書版本、藏印、避諱、批校題跋者等信息以小字形式標注。張元濟《書錄》自序述及該目來源:
涵芬善本,原有簿錄。未毀之前,外人有借出錄副者。起潛語余,北京圖書館有傳鈔本,盍借歸并印,以見全豹。余韙其言,移書假得。審系草目,凌躐無序,就余記憶所及,遺漏甚夥。蔣、何二氏之書尤多未列。然所記書名,汰其已見是錄者,猶千有七百余種。異日史家纂輯藝文,或可稍資采擇。因更按部分類,略加排比。校印既竣,以附卷末[3]4。
可知《草目》系據北平圖書館傳抄本《涵芬樓藏善本目錄》(索書號:目352.1/3670474)整理而來,傳抄者很可能為當時在北平圖書館任職的趙萬里,其所據底本當是涵芬樓早期編纂的《涵芬樓善本書目》。1951年4月16日,《書錄》已進入最后的核校定稿階段,張元濟復請丁英桂查檢此前為涵芬樓善本編寫的卡片,并告其如發現《書錄》和《草目》未載者,則補入《草目》之中:
前將涵芬樓善本每種寫成卡片,有一大串。前日無意中查出有回單簿,系民國二十二年八月⑤送東方圖書館寄存,由任心白兄簽收。前日已函請公司搜尋。如能覓得,擬與《燼余錄》及附錄《草目》一對。倘有多出之書,仍擬補入《草目》。此事擬請兄與胡文楷兄偏勞,俟尋得后再談辦法[8]156。
實際上,前人對《草目》的重視和利用程度遠不及《書錄》?!恫菽俊冯m不是涵芬樓被毀前的善本總目,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早期涵芬樓善本的收藏情況,是佐證“目外書”為涵芬樓舊藏的重要依據。
《藏園群書經眼錄》是傅增湘(1872—1949年)對其歷年經眼知見之善本所作的記錄,諸書著錄末以小字附記收藏者和觀書的時間、地點,其中即包括涵芬樓藏書。今檢《藏園群書經眼錄》,其中標注為“涵芬樓藏書”者,有數種未載于《書錄》和《草目》,這也為輯考涵芬樓“目外書”提供了線索⑥。
2 新見涵芬樓“目外書”一覽
2.1 《春秋集傳大全》殘二十四卷
明胡廣、楊榮等撰。明刻本。原書三十七卷,此本存卷首《凡例》二葉及《春秋集傳大全序論》,卷一至十一、卷二十二至二十四、卷二十九至三十七,計二十四卷。十冊。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索書號:07294),“中華古籍資源庫”收錄。半葉十一行,行二十一字,小字雙行同,細黑口,四周雙邊。卷首鈐“涵芬樓”和“海鹽張元濟經收”二印,卷末鈐“涵芬樓藏”印。
《春秋集傳大全》一書,《書錄》著錄有三部版本相同的明刊本:一部為全本三十七卷,二十冊,鈐有“慕天顏印”。另兩部分別為殘本三十三卷,十六冊;殘本二十二卷,二十一冊。顧廷龍于《書錄》目錄所載三十七卷本旁批注:
此以殘本四部□成定本一部,四部冊數如下。甲十冊,乙十九冊,丙十九冊,丁十三冊[11]9。
可知涵芬樓原藏該書殘本四部,《書錄》著錄的三十七卷本系由各殘本配補而成。今檢“中華古籍資源庫”,此四部分別為甲種殘二十四卷(索書號:07294)、乙種殘十九卷(索書號:07295)、丙種殘十九卷(索書號:07296)、丁種殘三十三卷(索書號:07297)。丙種所鈐除涵芬樓藏印外,另有“勉行堂劉氏鑒藏印”“黃山程氏”“洛伊家學”諸印。
2.2 《北齊書》五十卷
唐李百藥撰。宋刻宋元明遞修本。十冊。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索書號:07876),“中華古籍資源庫”收錄。半葉九行,行十八字,白口,左右雙邊。版心單魚尾,嘉靖補版葉版心上方記“嘉靖八/九/十年補刊”,中間記“北齊帝紀/列傳幾”和葉數。目錄首葉鈐有“泰峰”印,曾經郁松年宜稼堂收藏。卷端鈐“涵芬樓”“海鹽張元濟經收”二印,卷末鈐“涵芬樓藏”印。書中另夾有數張為《衲史》影印加工時提供修改意見的浮簽,如第一冊正文第三葉所夾浮簽云:“最大有兩毛?。阂?、斷板填滿,將字拉長;一、嵌補字歪,未移正。本頁前三行‘反于’二字拼板字形太難看,故修正?!睋鳁l筆跡判斷,當并非全部出自一人之手。
1932年9月上旬,《衲史》校史處遷至張元濟家中,并逐步恢復工作。9月16日,張元濟致丁英桂信,詢問攜至廠房拍照制板之三朝本《北齊書》狀況:“《北齊書》已拆開,尚存否,抑已毀?并示為荷。”[8]8在得知《北齊書》未罹劫火后,張元濟“為之欣慰”。1934年《百衲本二十四史》第4期出版,《北齊書》影印底本即以涵芬樓藏本與北平圖書館借照之十六卷配成,張元濟撰《百衲本二十四史·北齊書》跋云:
是亦眉山《七史》之一。《帝紀》及《列傳》一至二十六,涵芬樓舊藏,皆宋刊元、明遞修?!读袀鳌范咧了氖?,借自北平圖書館,其書為元、明之際所印,遠勝于前三十四卷,在今日誠僅見矣[12]。
則此“目外書”當為《衲史》影印《北齊書》時所用涵芬樓藏本,與《書錄》著錄的蜀大字本《北齊書》非同一部。
2.3 《周書》殘十五卷
唐令狐德棻等撰。宋刻宋元明遞修本。原書五十卷,此本存卷首《目錄》八葉,《紀》一至八,《列傳》一至七,計十五卷,各卷系零葉不全。五冊。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索書號:07877),“中華古籍資源庫”收錄。半葉九行,行十八字,白口間細黑口,左右雙邊。版心雙魚尾,上記字數,中間記“周書紀/傳幾”和葉數,下記刻工姓名。目錄首葉鈐有“涵芬樓”“海鹽張元濟經收”二印,卷末鈐“涵芬樓藏”印。
是書卷前夾稿紙一葉,題“宋本周書焚余卷葉單”,詳列目錄、紀、傳各卷所存葉數,共計一百四十葉半,末有丁英桂注:“23/3/8覆查,葉數無誤,卷葉號有改正?!庇謯A白紙一葉,前半部為謄清此書殘存卷葉統計,后半部為張元濟手書題識:“余所見一切三朝本《周書》,此為最佳,百衲本《周書》后跋可以證明。如能覓一不甚邋遢之本,抽出同葉,以此插靪,猶可保存。一九五三年一月,檢出補識。張元濟”,下鈐“菊生”印。
“眉山七史”《周書》涵芬樓原存黃、白紙各一部,黃紙本無缺卷,白紙本僅缺五卷,兩種印本皆精湛,與經多次修補刷印而漫漶嚴重的“邋遢本”絕不相同,可謂海內孤本。當時兩部《周書》正在拍照制版,因搶救不及而慘遭兵燹,僅劫后撿回百數十葉。1934年《衲史》第4期出版,《周書》影印底本采用吳縣潘氏所藏三朝本,并配以涵芬樓藏本燼余殘葉。
則此“目外書”系涵芬樓原存補版至嘉靖之早印三朝本《周書》殘余卷葉配成,因刷印較早,故宋元時期修版葉仍較清晰,是其可貴之處。
2.4 《宋史》殘三卷
元脫脫等撰。明成化七年至十六年(1471—1480年)朱英刻本。原書四百九十六卷,又目錄三卷。此本存《志》第十五至十七(總第六十二至六十七卷),一冊。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索書號:07366),“中華古籍資源庫”收錄。半葉十行,行二十字,細黑口,四周雙邊。版心雙魚尾,上魚尾右記“宋史幾”,左記字數;版心中記“宋史志卷幾”;下記葉數;再下右記寫工姓名,只湯惠一人;左記刊工姓名,有梁保、王名、劉睪、徐福等。無涵芬樓藏印。
《書錄》著錄《宋史》兩部,均為明覆元刊本,張元濟云:“實為明成化朱英覆刻本”,蓋與此本同。第一部存四百九十三卷,一百五十四冊(索書號:07364);第二部存一百三十一卷,四十七冊(索書號:07365)。
胡文楷對《書錄》著錄第二部之冊數加以訂正:
此書原存八十八卷,后配入四十三卷,冊數已不止此數,因四十七冊系指存之數也[11]22。
顧廷龍于《書錄》目錄旁批注:
七十四冊,重《傳》第二、第一二二,少《傳》一〇七至一一〇,重《志》一五至一七[11]11。
則此“目外書”即為第二部《宋史》配補后重出的《志》第一五至一七卷。
2.5 《金華黃先生文集》殘二卷
元黃溍撰。元刻明修本。原書四十三卷,此本存卷三十一、三十二,計二卷。一冊。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索書號:06655),“中華古籍資源庫”收錄。半葉十二行,行二十四字,細黑口,左右雙邊。版心三魚尾或雙魚尾,上記字數,中間記“黃學士文集卷幾”和葉數。兩卷首葉右下均鈐“涵芬樓”印。
《書錄》僅著錄舊抄本《黃文獻公文集》一部,八卷,六冊,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索書號:07729)?!恫貓@群書經眼錄》亦著錄,傅增湘癸丑(1913年)年經眼[6]1337?!稌洝方忸}云:“(溍《集》)又有四十三卷本,前有貢師泰序,刻于三山學宮,殆為最足之本?!薄恫菽俊分洝督鹑A黃學士文集》一部,元刊本,或即此部“目外書”[3]555。
綜上所述,筆者目前已知見的涵芬樓“目外書”共計7部,其中鈐有涵芬樓藏印者6部。按版本統計,則宋版3部,元版1部,明版2部,名家批校本1部。
3 涵芬樓“目外書”的產生原因
涵芬樓“目外書”的產生原因可分為主客觀兩種:客觀上,由于《書錄》編撰時,該書或因管理疏漏而散出,或因交換互易而歸于別處,已不存于“燼余書”中,故《書錄》未能著錄;主觀上,則是由于編目時失檢漏查,或因原書殘缺太甚,不符合《書錄》著錄善本之標準,故未收錄。
3.1 因管理疏漏而散出
1905年至1910年,涵芬樓先后收購徐友蘭鑄學齋、蔣鳳藻秦漢十印齋和顧錫麒聞齋的大批藏書,古籍收藏初具規模。1910年3月,張元濟赴歐美考察,臨行前將古籍收購、抄補等事務囑托孫毓修辦理。是年5月10日,張元濟在致陶保霖、高鳳謙的信中,首次言及涵芬樓的管理問題:
圖書館事總須請孫星翁切實清理,不可含糊,若再遲延,將來總無清理之日……繆小山所送《說文部首》系送弟者,并非直送本館,故問彼無從接洽。共有兩冊,如何竟尋不見?圖書館事誠難辦.然亦非十分難事,但略須精細耳[13]171。
8月27日,張元濟致陶保霖、高鳳謙函,復感慨涵芬樓辦理之難:
圖書館事為難竟至于此,殊非初意所及。所失所缺之書,應請星翁及在事之人,實力查究。現在無人辦理,惟有實行封鎖,俟弟歸來再行想法[13]172。
由此可見,在涵芬樓成立初期,因沒有章程規則約束,藏書室管理混亂,丟書之事時有發生。1911年1月,張元濟歸國返滬,即著手規范涵芬樓的管理問題。1911年出版的鉛印本《涵芬樓藏書目錄》(上海圖書館藏,索書號:線普長6338;線普553390)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門,天字門即為舊書類。該目初編與續編合刊,首載《借閱圖書規則》和《舊書編目芻言》,次《涵芬樓舊書分類總目》《初編目錄》《續編目錄》,依經史子集叢分類,收書9 418部,均為常用的普通古籍?!杜f書編目芻言》記載編印該目之緣起:“由編譯所同人參考,精本為目錄所不載者,由總編譯長特別認可外概不借閱?!盵14]之后涵芬樓又相繼出版了《涵芬樓舊書目錄再續編》和《涵芬樓舊書三編分類總目》,可見其藏書管理已漸趨完善。
“一·二八”之難后,大部分涵芬樓燼余善本保存在租界金城銀行保管庫中,并不輕易示人,但還是出現了藏書佚失的問題。1937年12月4日,張元濟致李拔可書,謂:
昨丁英桂君來,言《夷門廣牘》中有《香奩草》一種,由丁鷇音先生借出,聞已遺失。未知確否?此書極為難得,恐已為海內孤本。他家間有殘帙,皆非完璧。有無此種不可知。萬一皆缺,如何辦法?究竟借與何人?何時借出?請屬丁君認真追尋。此等珍貴之書,豈能漠視[4]43。
《書錄》著錄有明萬歷刊本《夷門廣牘》一部,明周履靖編,全書一百零六種,一百五十卷,六十四冊,《書錄》解題未言該書有闕卷或配補[3]309。此本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索書號:07561),《北京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著錄與《書錄》有異:原書一百零六種計一百六十三卷,此本存一百零五種計一百五十九卷,二十二冊[15]。經查,其中《香奩草》一種確已不存。可見,如項本《山海經》一樣因管理疏漏而散出的“目外書”并非特例。
3.2 交換互易而歸于別處
涵芬樓藏書因屬商務同仁公藏性質,其購入、交換、出售等事需依重要程度得到總經理或董事會的許可,并非輕易實行之事。除前文所述轉讓張鈞衡的宋刊本《容齋隨筆》外,張元濟也曾用自購之書與涵芬樓藏書互易,進一步證實了涵芬樓藏書的這種流出方式確實存在。今藏上海圖書館的清康熙十年(1671年)吳氏鑒古堂刻本《宋詩鈔初集》九十五卷(索書號:T12586-605),原為涵芬樓收購會稽徐氏舊藏之一種,因其曾經海鹽張氏先祖收藏,張元濟遂欲以自購之書與其交換。該書卷首有張元濟手書題識,詳述原委:
此為吾六世叔祖吟廬公收藏之本,卷端重編目錄,為葉井叔所更定,而卷中評語,則許蒿廬先生依陸氏本迻錄者也……此書不知何時散出。光緒之季,余為商務印書館設圖書館,建樓庋書,題曰涵芬。購會稽徐氏書五十余櫥以實之,而此書適在其中。余見而慕之,然以其為公有之物,不敢遽請為私有也。前月偶至博古齋,見有同樣之書,即依吾家藏本過錄者,且有海寧管芷湘先生評點手跡,因以銀餅四十枚購得之。商諸主者,用以易歸……書面有“天字第一五九八號”數字,即涵芬樓編目之號也。丁巳(1917)四月既望記。元濟[16]。
依書影觀之,是書無涵芬樓藏印,卷首有“合眾圖書館藏書印”,為張元濟捐獻給上海私立合眾圖書館的涉園藏書。書面有涵芬樓編目書號“天字第一五九八號”,則系《涵芬樓藏書目錄》“天字門”著錄之書,為常用的普通古籍,并非善本。今檢《草目》,涵芬樓確藏有管芷湘校本《宋詩鈔》一部,然已毀于兵燹[3]563。
3.3 殘缺太甚或失檢漏查
依據明末清初以來形成的“善本”觀念,卷帙全闕亦是判斷古籍版本價值的重要因素。通過觀察“目外書”可發現,《書錄》對于一些殘缺太甚且并不珍貴之本,會采取將數種殘本配成定本而殘本不錄,或不予著錄的方式,前列明刊本《春秋集傳大全》、明成化刻本《宋史》就是較為典型的代表。但對于一些版本稀見或獨具價值的殘本,《書錄》則會給予重視,如僅存三卷的影宋抄本《麟臺故事》,可糾殿本所錄各條分合錯亂、顛倒訛奪者不計其數,末附黃丕烈題跋亦云:“書之可貴者在珍本。此種是已,毋以不全忽之?!?/p>
另外《書錄》著錄蜀大字本《七史》極為簡略,解題云:“是即宋紹興中眉山所刊七史,世稱蜀大字本。元時版印模糊,遞有修版。明洪武時取天下書版實之南京國子監,遂稱南監本。其后疊經修補,草率將事。面目全非。此宋元舊刻所存猶多,足資考訂”[3]99-100,后列涵芬樓所藏三朝本《七史》書名、卷數和冊數?!稌洝分浀摹侗饼R書》和《周書》均非《百衲本二十四史》所用涵芬樓所藏底本部分,版本價值相較而言劣于兩部“目外書”,可能因失檢漏查而未予著錄。
要之,涵芬樓“目外書”的發現為我們補充了涵芬樓藏書史事與《書錄》編撰過程中的諸多歷史細節,若能將其逐一發掘并補入《書錄》之中,對涵芬樓藏書研究將大有裨益。
注釋:
① 筆者通過查檢史料發現,1927年3月24日張元濟致傅增湘的信中首次提及涵芬樓移書之事,并告知所借傅氏書保存情況:“此次閘北極危險,幸無恙。所借三種及公司好書租放租界銀行地庫中。”(《張元濟傅增湘論書尺牘》,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151頁)這與發生在3月21日的上海工人第三次武裝起義密切相關。當時商務印書館工人糾察隊參加起義,東方圖書館一度被軍閥部隊占據。守敵潰逃后,東方圖書館重新回到工人糾察隊手中,此后成為上海總工會工人糾察隊指揮部。(《上海商務印書館職工運動史》,中共黨史出版社1991年版,第61—67頁)這段時間張元濟在致友人的信中多次提及上海戰事與形勢危急,如4月6日致朱希祖信中言:“《八旗通志》,東方圖書館只有乾隆刊本,嘉慶續修向未收。原擬購藏,惟默察滬地形勢,大禍在前,何必再取此罕見之書來作覆巢之卵?!保ā稄堅獫返?卷,第367頁)可見,當時上海緊張的局勢已經影響到了東方圖書館的正常運作。為避免涵芬樓善本罹于兵燹,張元濟方有此移書之舉。而在1951年張元濟所作的《涵芬樓燼余書錄序》中,其記述涵芬善本移存金城銀行、購入何、蔣藏書與北伐戰爭等事情的先后順序上有所顛倒。《張元濟年譜長編》(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1版,第705—706頁)將涵芬樓的移書時間系為1924年事,認為《書錄》序文誤將1924年9月—10月地方軍閥為爭奪上海而爆發的齊盧戰爭當作北伐戰爭,因此齊盧戰爭是涵芬樓移書的直接原因。這一觀點是有待商榷的。
② 202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整理本《書錄》中,菊老嗣孫張人鳳先生據1951年商務排印本目錄頁有關資料,對《書錄》著錄“燼余書”的數量和版本進行重新統計。可知《書錄》實際收書538部,其中五代刊本1部,宋刊本(含元修、元明遞修) 82部,金刊本1部,蒙古刊本2部,元刊本(含明修本) 87部,明刊本156部,清刊本13部,抄校本178部,稿本17部,另有1部年代不明。
③ 關于該書版本特征與流傳情況,前人已有初步介紹和考證,玆不贅述。見范邦瑾《范祥雍批校稿數種概述》(《天一閣文叢》第十一輯,2013:58-63)和劉思亮《王念孫手批本〈山海經〉初考——兼及〈河源紀略·辨訛〉之纂修者》(《文獻》,2021(3):164-177)。
④ 需要注意的是,即使是在《燼余書錄》著錄的538部“燼余書”里,也有購于“一·二八”之后者。如1939年12月,張元濟在蘇州某書賈處以一百二十元之價購得毛抄《辛稼軒詞》丁集,與1909—1910年從太倉顧氏謏聞齋收得的甲、乙、丙三集配成全書。張元濟復修改《書錄》此篇解題。(見《書錄》稿本第十冊,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1491-1492頁)
⑤ 原信有丁英桂旁注:二十八年二月八日(參見張人鳳,柳和城編著.張元濟年譜長編[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11:1355)。
⑥ 傅增湘雖于《藏園群書經眼錄》標注為“涵芬樓藏書”,但也不可完全理解為此書歸涵芬樓所有,其中有一部分為商務從他家借用之書而暫存涵芬樓,對這類書需加以甄別。如明覆元刊本《爾雅注》和宋本《纂圖互注禮記》,《藏園群書經眼錄》中標注其為“涵芬樓藏書,辛酉”,辛酉即1921年。實際上這兩部書系1920年末張元濟代蔣汝藻購入,因借印之故暫存涵芬樓。傅增湘觀書時因未詳原委而誤注。《傳書堂藏書志》對這兩部書均有著錄。1926年2月,涵芬樓購定蔣氏密韻樓書,宋刊《纂圖互注禮記》于此時購入,今存“燼余書”中,明刊《爾雅注》則未見于《涵芬樓所收蔣氏密均樓藏書目錄》,當未被涵芬樓收購。1939年7月張鈞衡之孫張珩購得此書,轉歸密韻樓第二代主人蔣祖詒,今藏中國國家圖書館(索書號:18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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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上海圖書館.上海圖書館藏張元濟古籍題跋真跡[M].高洪興,李卉卉,整理.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8:130-132.
作者簡介:劉英博,河北大學文學院中國古典文獻學2021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版本目錄學。
收稿日期:2023-09-05本文責編:李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