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蒯緱館十一草》是清初嶺南遺民薛始亨的個人文集。該書目前共有四種版本傳世:一,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清抄本;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藏民國抄本;三,1937年南華社刊本;四,1947年《廣東叢書》刻本。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藏民國抄本原屬姚鈞石蒲坂書樓,1959年由何炳棣代表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購入,過去長時間以來為學界罕知。經校勘發現,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藏民國抄本與其他三種版本存在大量異文,分屬于獨立的版本系統,且書中夾有31條佚名朱筆批校紙簽,具有豐富的文獻學價值。
關鍵詞:《蒯緱館十一草》;薛始亨;民國抄本;版本
中圖分類號:G256.22 文獻標識碼:A
A Study on Version of Kuaigouguan Shiyicao in the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Library, Canada
Abstract The Kuaigouguan Shiyicao is a personal literary collection by Xue Shiheng, a Ming dynasty scholar from Lingnan. Currently, there are four known extant versions of this book: 1) A Qing copy in the Sun Yat-sen Library of Guangdong Province; 2) A Republic of China era (1912-1949) manuscript preserved in the library of the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Canada; 3) A 1937 edition of the Nanhua newspaper; and 4) A 1947 edition of the Guangdong series. The Republic-of-China-era manuscript held in Canada was originally owned by Yao Junshi’s PuBan collection.In 1959 on behalf of the library of the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He Bingdi purchased it, which remained relatively obscure in scholarly circles for a long time. Through textual collation, it was discovered that the Canadian manuscript differs significantly from the other three versions, representing an independent textual system. Moreover, it contains 31 annotations with anonymous red ink marginalia which has rich philological value.
Key words Kuaigouguan Shiyicao; Xue Shiheng; Republic-of-China-era manuscript; version
1 引言
薛始亨(1617—1686年),字剛生,號劍公,別署甘蔗生、劍道人、二樵山人。廣東順德人。“少好神仙術。年五歲,未就傅時已能識字。”[1]1孩童時便用煤炭在墻壁上進行創作。至十三歲時,通習五經,在當時已頗有名氣。其父薛天植曾任福建閩清縣令,但到始亨十四歲時,便已去世,從此家道中落。導致薛始亨“拂亂不自得,忽忽若狂”[1]1。薛氏善工古文、詞、詩、賦,兼通琴棋書畫、曲藝,曾與程可則、屈大均師從嶺南名儒陳邦彥,學習《周易》《毛詩》。清順治三年(1646年),清軍攻入廣州,故返回龍江。明清鼎革后,絕意仕進,隱于草莽。“嘗受《劍經》甚秘,蓄一古劍,十年一磨,輒矜異,因自號‘劍道人’。年五十,稍稍出游,往來于羅浮、西樵。”[1]1年七十卒。平生尤其喜愛“嘉靖八大家”之首王慎中的詩文,而其自身“上溯古逸,下訖唐宋”[1]1,成一家之言。所著有詩集《南枝堂稿》、文集《蒯緱館十一草》①。清陳伯陶《勝朝粵東遺民錄》卷2[2]、錢海岳《南明史·文苑七》[3]有其傳。
薛始亨作為研究嶺南遺民文人風氣的代表人物之一,其人亦儒亦佛亦道,性格放蕩不羈,不為世俗所累。與“嶺南三大家”中的陳恭尹、屈大均交厚,時人皆有所稱贊。陳恭尹認為:“才高步闊駭世俗,文舉楊修盡兒子。”[4]明末清初著名詩人徐增亦有評價:“其文尤奇,不減昌黎。”[5]黃士俊曾有論述:“其學無所不窺,一時古文詞無出其右者。”[6]雖不免溢美之詞,但猶見薛氏在文學創作方面頗有成就,宗秦漢之風,兼采唐宋,自成一家,影響一時。
2 國內版本系統及遞藏概況
《蒯緱館十一草》是薛始亨的個人文集,涉及賦、書、題辭、序、贊、論、說、記、傳、銘、祭文等多種文體,大多寫于明清鼎革之際,歸隱于西樵山之后。薛氏曾先后兩次刊刻過自己的詩文集,曾自述:“相國黃公玉侖先生亟稱不置,因命剞劂,為序以行,蓋甲午秋也。嗣是交游唱和,益多所作,甲午刻之,后不啻倍焉。若茲稿是已。西州之門,叩而成慟,余何心再災梨乎?客曰:‘子不聞李長吉文字之劫乎?愿及子自定也,非獨詩也,文稿亦并宜登梓。’顧予性懶于請謁,誰當見序予文?于是仍甲午黃公之序,以識知己之感云。戊午七月望日,二樵山人薛始亨剛生氏識。”[1]1據序,甲午年應為清順治十一年(1654年),當時是第一次刊刻,后文稿日益增多,至康熙十七年(1678年)再次增補刊刻。推測其雕版可能由于后期嚴苛的文化政策而遭禁毀,未能傳世,所以僅存抄本流傳。
《中國古籍總目》著錄該書為廣東省藏清抄本,《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該書為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藏清抄本。檢索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以下簡稱“中山館”)電子目錄,清抄本(索書號:K/46.9/646-2/[2],以下簡稱“中山本”),此本不分卷,每半葉9行,行25字,小字雙行不等,書根題“薛劍公集”。目錄頁及卷端鈐“紫云青花硯齋藏書”“梁汝洪”白文方印,目錄頁鈐“廣東省中山圖書館圖書”朱文方印。卷端右下鈐“陳汝棠印”,卷末鈐“沆匏書室”白文方印。
梁汝洪,藏書家,藏書處為紫云青花硯齋,澳門商人姚鈞石蒲坂書樓也多購入其舊藏。陳汝棠(1896—1961年),廣東省佛山市高明區合水鎮人,著名民主革命人士。建國后,歷任廣東省人民政府委員兼衛生廳廳長,華南聯合大學副校長,廣東省副省長等職。此外,卷首粘附有黃慕韓“劬學齋”箋紙一頁,左下題“劬學”二字,四周雙邊朱絲欄。箋紙右側題有黃慕韓校語:“ 《非折柳論》‘且具言又甚迂闊’,余本‘具’作‘其’;《歸故園賦》‘箕自危乎失日’,余本‘失’作‘時’;《起病說》‘情譬火亦譬水’,下‘譬’字,余本作‘猶’。以上在文集。《留別朱錫鬯詩》‘青歲飄零客路難’,余本作‘行路難’。以上在詩集。”②[7]1箋紙左側又有佚名朱筆題跋:“考以上墨跡似黃慕韓所書,其謂余本者,想指余散木兄所藏本,由此證明此書曾藏于黃氏。”[7]1黃慕韓為廣州西關富商,廣東著名收藏家、畫家。余散木,字振敬,廣東收藏家,生平事跡不詳,曾向黃蔭普出讓“憶江南館”齋額[8]。可見黃慕韓對余氏藏本與自身所藏清抄本作了簡單的對比校勘,而余本現已不可考。綜合上述線索推知,中山本的遞藏源流為:黃慕韓→梁汝洪→陳汝棠→中山館。
中山本的傳抄年代大致可通過避諱字推斷出。中山本“弘”字缺末筆或改為“宏”,“眩”字缺末筆,“禎”字缺末筆,“寧”字缺末筆或改為“甯”或“寕”。但咸豐、同治、光緒帝“奕寧”“載淳”“載湉”均未避諱,推測中山本應當為清道光間(1821—1850年)抄本,是當前發現的最早抄本。
其他版本的情況,根據黃蔭普《廣東文獻書目知見錄》的著錄為香山莫氏片玉書齋抄本“廣中”,傳抄本“微尚”③1冊,另有黃氏《跋》所述更為清晰。“明遺老薛劍公詩文集,世少傳本。《四庫全書總目》暨《附存目錄》均未收入。道咸間,吾粵潘、伍諸家競刻叢書,博采鄉賢遺著,乃亦遺之。十年前,《南華雜志》曾分期登載,惟校勘未精,《雜志》亦流行不遠,殊以為憾。國土重光后,余于五羊市上購得鈔本,詩、文各一冊,卷首有黃士俊序,知當時曾付剞劂。其后是否板遭禁燬,自歸湮滅,則未可知也。鈔本傭書極劣,訛奪甚多,嗣請葉玉父丈鑒定④,為之手校一過……亟宜將文集刊行,以廣流傳。因送《廣東叢書》編印會校刊,至原鈔先后次序頗凌亂,茲重為厘訂,以賦居首,以祭文為殿,循《文選》例也。民國三十六年九月,黃蔭普謹志。”[1]卷末1
黃蔭普,藏書家,字雨亭,一名黃少衡,廣東番禺人。曾任廣東省政協委員、暨南大學校董等職。編有《憶江南館藏書目錄》《憶江南館叢刊》等。據其所述,《四庫全書總目》、潘仕成《海山仙館叢書》和伍崇曜《嶺南遺書》《粵雅堂叢書》均未收錄薛始亨詩文集,可知當時其著作已幾近湮滅。1937年,南華社據近現代嶺南學者汪兆鏞、汪宗衍父子微尚齋所藏抄本重刊,分期登載于《南華月刊》,但不久停刊,故流行未遠,目前僅存第1卷第1期(以下簡稱“南華本”)。此本不分卷,每半葉14行,行30字,黑口,無魚尾,四周雙邊。版心上刻“蒯緱館十一草”,中刻“賦”“雜著”等文體名稱,并附頁數,下刻“南華社刊”。其底本微尚齋抄本現已失傳。
因南華本校勘不精、內容缺失,所以黃蔭普和葉恭綽共同推動了《廣東叢書》刻本(以下簡稱“叢書本”)的出版。黃氏在抗戰勝利后,于1945年在廣州購得薛氏詩文集抄本2冊,然錯訛甚多,請葉恭綽校勘文本。葉氏認為相較詩集,薛始亨文集的文學價值更高,故將《蒯緱館十一草》送交《廣東叢書》編委會刊印。叢書本不分卷,每半葉12行,行28字,小字雙行同。白口,單黑魚尾,四周雙邊。版心上刻“蒯緱館十一草”,中刻頁數,下刻“廣東叢書”。卷首目錄頁與卷端刻有“禺山黃氏”陰文方印,“蔭普”陽文方印。遵照《文選》的文體排列順序,以賦居首,祭文為末,重新排列原抄本目錄。1988年《廣東叢書》被收錄至臺北新文豐出版社主編的《叢書集成續編》,所以廣泛流行至今。
黃氏曾先后三次向中山館捐獻藏書,中山館于1956年編有《黃蔭普先生捐贈廣東文獻目錄》及《續編》,共計1 754種,5 774冊。故其所購得的抄本,應當為如今中山館電子目錄所著錄的香山莫氏片玉書齋抄本(索書號:K/46.9/646-2),葉恭綽校,并附葉恭綽函1件。經實地查訪,目前中山館未見此抄本。
綜上,《蒯緱館十一草》知見的版本有余散木藏本、汪氏微尚齋抄本、香山莫氏片玉書齋抄本,而國內現存版本有中山本、南華本、叢書本。上述版本傳刻關系是:汪氏微尚齋抄本→南華本,香山莫氏片玉書齋抄本→叢書本。
經校勘,現存三個版本的大量異文互不關聯,如叢書本《歸故園賦》:“八十釣潢兮”[1]2,中山本、南華本作“釣璜”;中山本《歸故園賦》:“冀白日之回照兮”[7]31,叢書本、南華本作“待照”;南華本《客論》:“投轄傾結襪之風”[9],中山本、叢書本作“結襪之歡”,等等。上述三個版本應各自屬于獨立的版本系統。
3 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藏民國抄本
筆者借助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藏古籍整理項目,發現該館藏有《蒯緱館十一草》民國抄本,為姚鈞石蒲坂舊藏。
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藏民國抄本(以下簡稱“加本”),不分卷,每半葉8行,行25字,小字雙行同,四周雙邊。版心上刻“琴趣軒筆記”,全文字跡抄寫工整,未知是何人所抄寫。加本《蒯緱館十一草》與《南枝堂稿》原合訂為兩冊,《南枝堂稿》卷端鈐“民國庚辰”“姚鈞石藏書”“姚鈞石印”“鈞石所藏金石書畫印”朱文方印,“蒲坂書樓”白文方印。此外,《蒯緱館十一草》抄本中夾有22條佚名朱筆批校紙簽,外加《南枝堂稿》卷前的序文批校紙簽9條,共31條,改正了諸多抄寫訛誤,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全書均未避諱,故推測為民國間(1912—1949年)抄本。
加本卷首傳抄有多篇序文、評語、像贊和詩句,記述了薛始亨的生平事跡、外在形象與性格特質等方面資料。首佚名《序》:“年甚富,然辛卯已謝諸生試,事浮屠,藝蔬或賣文自給……余視剛生四壁貧甚,而推瓶粟飯客不倦,豈望報耶?……噫!剛生之文,有目所共睹。剛生之人,有目所不能共識也。”[10]7-9據序,撰序之人應當是薛始亨的好友,序文中未使用清代紀年,應同為明代遺民群體。序中直言辛卯年(1651年)始亨絕意仕進,家徒四壁,只得賣文自給的清貧生活。后載有薛始亨《自序》,與叢書本同。次載南明尚書王思任評語:“讀佳什高文,如聞古洞幽琴,如撫懸崖神劍。”[11]詩人徐增評語:“余自丁酉從《黃羽可行笈》中得讀薛剛生詩,燦爛瑰瑋,珠圓犀利,即睹日南明珠珊瑚、奇香異寶,未足擬也。”[5]沈希畢評語:“薛子詩文,率胸中流出,不拘常格,浩浩落落。”[12]三人撰寫的評語高度評價了始亨詩文創作具有古調醇深、不拘一格、浩蕩磊落的特點,與其個人性格特質相合。
李祈年《劍道人小傳》略述始亨之生平事跡,“薛始亨,字剛生,號劍公……以此余觀道人,內剛外和,第高不涉俗,故屢空耳。與語道則沖沖然,謙謙君子也。又不忘久要,大抵尚義砥節,異乎今人遠甚,世俗嫉之何足怪?”[13]與前述佚名《序》內容相仿,描述薛氏擺脫世俗、崇尚節義的性格特征。另載有佚名傳,詳述薛始亨的生平事跡,附自撰《像贊》一篇,直接抒發薛氏為人高潔質直,為學博覽群書,為文匯通百家的溢美之詞。又載有王邦畿《劍公書齋》留題,陳恭尹《增閣歌寄薛劍公》:“吾友薛夫子,好飲還好仙……主人高坐烏皮幾,短發蕭髾垂兩耳。胸中萬卷心豁然,筆下余霞散為綺。”[4]陳邦彥《柬薛劍公》二首:“朗如玉映,軒若霞舉。昔見其人,今聞其語。誰同衛玠,亦有杜虎。”[14]屈大均《寄劍公》:“君戴芙蓉冠,幾日羅浮返。芝房白玉童,應笑學仙晚。”[15]四人皆通過詩文對薛始亨的外貌氣質、文人才情進行了著重描述,使得薛氏形象躍然紙上。
薛始亨性格豁達不羈,交友廣泛,不拘泥于外在。如黃士俊《序》所述:“喜與緇羽,游每酒酣,嬉笑兒童間。隨而狎之,夷然不屑也。或謂剛生:‘子何嚴于彼而誕于此?’剛生大笑不答。故家無甔石,而座客常滿。”[6]基于此,薛始亨曾邀請到多位名家大儒、文人官員幫助評鑒書中內容,并將友人姓氏排列在序文之后:黃玉侖先生(諱士俊)、王邁人先生(諱庭)、袁特丘先生(諱彭年)、胡豹生先生(諱文蔚)、劉客生先生(諱湘客)、查伊璜先生(諱繼佐)、曹石帆先生(諱曄)、沈冠東先生(諱希畢)、王園長先生(諱應華)、吳錦文先生(諱百朋)、曹秋岳先生(諱溶)、高見庵先生(諱賚明)。校評諸同人姓氏:毛子霞(會建)、高望公(儼)、崔千上(振)、萬屢安(泰)、趙伯良(夢獬)、沈甸華(蘭先)、鄺無傲(日晉)、屈翁山(大均)、魏和公(胤禮)、陳元孝(恭尹)、徐子能(增)、朱錫鬯(彝尊)。上述人物大多為明代遺民文人群體,既有普通士人徐子能、毛會建等,又有當代名儒朱彝尊、屈大均等,也不乏時任的南明內閣大臣、左都御史黃士俊、袁彭年等,交游層級可謂多樣。從地域上看,不局限于嶺南地區,還涉及江浙一帶,構成了一個鮮明的遺民交游網絡。
加本卷首《蒯緱館十一草》目錄順序為:《造命論》《賢才論》《客論》《司馬相如論》《梁武帝論》《非折柳論》《歸故園賦》《奕賦》《養鷂子賦》《四書正韻序》《重刻陳白沙先生集序》《明粵七家詩選序》《賀江村司孫巡檢除巨盜序》《壽母舅何金庭翁九十有一序》《壽崔千上六十有一覽揆詩序》《放生序》《賀連平州姜侯奏最序》《施天覺昭潭詩序》《珠江明月篇序》《雕蟲錄序》《送毛子霞歸毗陵序》《龍江青云臺旦社題辭》《泛喻》《木說》《起病說》《與陸麗京》《與天然和尚》《與朱錫鬯》《上袁方伯》《上姚憲副》《與楊憲卿》《山陲精舍記》《頂湖山慶云禪院碑》⑤《寶象林禪院記》《天湖山枕流亭記》《大將軍陳公遺愛碑》《張曲江畫像記》《亡女弟仲氏墓志銘》《梁克頫墓志銘》《祭梁克頫文》《真男傳》《溫先生傳》《鄺秘書傳》《冠裳會錄序》。總體來說,目錄排列順序為論、賦、序、題辭、說、書、記、銘、傳,涉及多種文體,與叢書本賦、書為首,祭文為末的《文選》體例排列相異。此目錄順序與中山本一致,應為薛始亨最初稿本的排列順序。
根據中山本卷首箋紙左側佚名朱筆題跋提供的線索,可大致勾勒出加本的遞藏關系。“余數年前所曾購得蘇式之所藏鈔本,后以抗戰影響經濟支絀,而轉售與澳門商人。謹記。一九五三-九-一八。”[7]1據跋所述,撰跋之人曾將蘇式之所藏抄本售于澳門商人,而蘇式之其人已無從考察。筆者推測該題跋撰寫人疑是梁汝洪,因現今蒲坂藏書仍有大量古籍鈐“紫云青花硯齋藏書”“梁汝洪”白文方印,說明梁汝洪曾在抗戰期間與澳門商人姚鈞石有過大量的書籍交易。1959年,姚鈞石又將蒲坂藏書售至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所以現今發現的民國抄本極有可能就是蘇式之所藏本。其遞藏關系為:蘇式之→梁汝洪→姚鈞石→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
4 加本的文獻學價值
4.1 版本價值
將加本與國內三種版本比勘,發現加本不同于其他版本,應屬于獨立的版本系統。當今學界多以叢書本作為引用參考,而叢書本以莫氏片玉書齋抄本為底本進行翻刻,所以錯訛較多。加之中山本的序文缺失,南華本僅存《養鷂子賦》《客論》《賢才論》《造命論》《梁武帝論》《非折柳論》《司馬相如論》《歸故園賦》《奕賦》 9篇賦、論。因此,對于加本文本內容的整理可以改正和補足國內現存版本的訛誤與缺漏。
首先,加本傳抄工整,可為校勘叢書本、中山本各種訛字提供版本依據,助力還原真實準確的文本。其次,可補遺中山本多篇序文的缺失,與叢書本、南華本相互對校,為考證成書過程、版本源流和薛始亨生平事跡提供文獻資料。例如,加本卷前載有佚名《序》,王思任、徐增、沈希畢評語,李祈年《劍道人小傳》、佚名《薛始亨傳》,王邦畿、陳恭尹、陳邦彥、屈大均等一眾名儒數首贈詩,黃士俊《序》、薛始亨《自序》等。其中,序文、評語的排列順序與叢書本相異,而且叢書本刪節了李祈年《劍道人小傳》的內容,將其“同里鄺露曰”之后的文本并入佚名《傳》的末尾,亦未見登載王邦畿等名家的詩文,加本則盡數傳抄,保留完整。此外,加本《南枝堂稿》卷末附有《春秋誦言》十八篇,可與叢書本相資參證。
4.2 批校價值
如前所述,加本夾有31條佚名朱筆批校紙簽,可與國內版本相互對比,補足漏字,校正錯訛。
其一,補足漏字,刪除衍字。如《非折柳論》:“‘鄙腐之’下漏一‘儒’字”[16]37;《壽崔千上六十有一覽揆詩序》:“‘春酒以祈’下漏一字”[16]78。按,疑是“爵”字;《寶象林禪院記》:“‘有之清’,‘有’字衍”[16]126。
其二,改正訛字,更正誤倒。如《劍道人小傳》:“‘(文)雋’當作‘(文)售’”[10]14,意即公開發行自己的文章;黃士俊《序》:“‘冷冷(然)’當作‘泠泠(然)’”[10]27,展現輕妙之貌;《明粵七家詩選序》:“詩興年近,‘興’當作‘與’”[16]67;《賀江村司孫巡檢除巨盜序》:“‘(擊)拆達旦’當作‘柝’”[16]67,指巡夜敲梆子,借喻戰亂;《壽母舅何金庭翁九十有一序》:“‘時無迨’當作‘怠’”[16]75,“怠”字表示懶散,消磨時光,更符合文義;“‘徹祀’作‘胤’”[16]75,“胤祀”指后代;《放生序》:“‘須叟忘珠’,‘叟’當作‘臾’”[16]83;《施天覺昭潭詩序》:“‘膏盲’當作‘膏肓’”[16]87,文中指人體心與膈間的部分;《上姚憲副》:“‘負喧’之‘喧’當作‘暄’”[16]115,據《列子·楊朱》:“負日之暄,人莫知者。”[17];《天湖山枕流亭記》:“‘具深者’,‘具’當作‘其’”[16]130;《冠裳會錄序》:“‘橦’此字疑‘梓’之訛”[16]164,梓潼神,掌管文昌府及人間功名;《真男傳》:“‘燕子樓之情正也’當作‘燕子樓情之正也’”[16]149。
其三,附有詳細批語。如《劍道人小傳》:“在犙和尚曾當鼎湖慶云寺主持,又為南海麻[奢]寶象林寺開山祖”[10]15,簡要介紹了在犙和尚的事跡。《薛始亨小傳》:“古文‘孰’‘熟’相通”[10]19,等等。
4.3 校勘價值
加本對于異文校勘,刪除衍文,補足脫文能提供重要的參考依據,可與中山本、南華本、叢書本相互參證。下文列舉幾處較為典型的校改案例,為有志于研究薛始亨文集的學者提供較為準確的文本,以最大程度挖掘加本的學術價值。
據加本改叢書本、中山本誤字。叢書本《明粵七家詩選序》:“其至者音調諧切,氣格修”[1]13,加本作“氣格修娖”[16]61。按,“娖”意謂拘謹,于文意相通。“”當為形近之誤。當據改。叢書本《壽母舅何金庭翁九十有一序》:“而天之報之,福者如此。然則天下之際,詎不章章矣哉?”[1]21加本作“然則天人之際”[16]76。按,此處指母舅因自身德行而得到上天的賞報,屬于“天人感應”的理論范疇,且前文亦有提及:“竊嘗讀《行葦》《既醉》之詩,而有感于天人之際,及觀舅所閱歷。”[16]73故“天下之際”于文中語境不合。當據改。中山本《歸故園賦》:“箕自危乎失日”[7]29,加本作“時日”[16]38。按,“失日”文義不通,當據改。
據加本補充叢書本脫文。《奕賦》:“霰而幻六出之花,積湍而成穿石之溜。”[1]6加本作“飛霰而幻六出之花”[16]49。按,前后句式應為八言。另“六出之花”指雪花,宋蘇轍《臘雪次遲韻》:“風聲夜中變,飛霰曉未休”[18]也有類似對于雪花的描述,當據補。《明粵七家詩選序》:“若護氣而不敢傷焉”[1]14,加本作“若護元氣”[16]64。按,“元氣”,于義較勝。當據補。
據加本更正中山本誤倒處。中山本《歸故園賦》:“吾聞宮奇之讜議兮”[7]29,加本作“吾嘗聞宮之奇讜議兮”[16]38。按,宮之奇,虞國辛宮里(今山西省平陸縣)人,生活于春秋時期,當據正。
此外,筆者在校勘過程中發現了許多異文屬于兩通,如“予”和“余”,“我”和“吾”,“托”和“讬”等。又如中山本作“昔蘇養直隱居京口”[7]111,加本作“京江”[16]106。二者都位于今江蘇鎮江,又無其他文獻佐證具體地點,故皆作保留。再者,加本也存在一些訛脫,同樣需要參考其他三種版本加以校正。
5 余論
明清易代后,薛始亨絕意聞達,潛心內典,隱居于羅浮、西樵山,終日飲酒唱和,寄情于山水草木。葉恭綽曾論述其“劍公詩未能超越三家,文則杰出一時。且志節高亮,深達無生法”[1]卷末1,可謂十分中肯,評價了薛氏為文獨成一家,為人敦尚節義的遺民風范。如今《蒯緱館十一草》尚未有整理本,目前僅有馬積高、葉幼明主編,陳建華副主編的《歷代詞賦總匯清代卷》[19],以叢書本為底本進行點校,收錄了薛始亨的賦作3篇。實際上,薛氏文集仍有書7篇、序13篇、論說9篇、記傳8篇等大量篇章亟需整理,客觀影響了學界對于其文學及思想價值的進一步認知。
注釋:
① 蒯緱,是指用草繩纏結劍柄,因薛始亨喜擊劍,故用此名。
② “以上在文集”“以上在詩集”為1953年佚名朱筆批注。
③ “廣中”,應為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微尚”,應為近現代嶺南學者汪兆鏞、汪宗衍父子微尚齋藏書。“莫氏片玉書齋”,民國初年,廣東珠海會同村莫鶴鳴及其庶室馮玉在養云山館中建造了片玉書齋。
④ 葉恭綽(1881—1968年),字玉父,又字譽虎,號遐庵,廣東廣州府番禺縣人。
⑤ “頂湖山”一作“鼎湖山”。
參考文獻:
[1] 薛始亨.蒯緱館十一草[M]//葉恭綽,陸丹林,黃蔭普.廣東叢書.上海:商務印書館,1947.
[2] 陳伯陶.勝朝粵東遺民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16-118.
[3] 錢海岳.南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6:4707.
[4] 陳恭尹.增閣歌寄薛劍公[M]//薛始亨.南枝堂稿.抄本.[1912—1949](民國間):21.
[5] 徐增.評語[M]//薛始亨.南枝堂稿.抄本.[1912—1949](民國間):11.
[6] 黃士俊.序[M]//薛始亨.南枝堂稿.抄本.[1912—1949](民國間):25-28.
[7] 薛始亨.蒯緱館十一草[M].抄本.[1821—1850](清道光間).
[8] 李照醇.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同人文選[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2:120.
[9] 薛始亨.蒯緱館十一草[J].南華月刊,1937,1(1):72.
[10] 薛始亨.南枝堂稿[M].抄本.[1912—1949](民國間).
[11] 王思任.評語[M]//薛始亨.南枝堂稿.抄本.[1912—1949](民國間):11.
[12] 沈希畢.評語[M]//薛始亨.南枝堂稿.抄本.[1912—1949](民國間):12.
[13] 李祈年.劍道人小傳[M]//薛始亨.南枝堂稿.抄本.[1912—1949](民國間):15-16.
[14] 陳邦彥.柬薛劍公二首[M]//薛始亨.南枝堂稿.抄本.[1912—1949](民國間):22.
[15] 屈大均.寄劍公[M]//薛始亨.南枝堂稿.抄本.[1912—1949](民國間):22.
[16] 薛始亨.蒯緱館十一草[M].抄本.[1912—1949](民國間).
[17]楊伯峻.列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2016:250.
[18] 蘇轍.蘇轍集[M].陳宏天,高秀芳,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0:1185.
[19]馬積高,葉幼明.歷代詞賦總匯 清代卷:第10冊[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4:9120-9123.
作者簡介:武文杰,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典文獻學。
收稿日期:2023-09-16本文責編:李芳
*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漢籍調查編目、珍本復制與整理研究”(項目編號:19ZDA287)的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