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下舟
夜深了
[加拿大]洛爾娜·克羅齊
風把田野的被單揭開。
凡是需要睡下的,都在那里睡下。
凡是該休息的也都已經歇息。
門從月亮上掉下來,
帶著把手和鉸鏈,漂在沼澤地里。
此時的月亮是這樣通透,
不管是什么都能從正面穿過去。
只有狐貍在四下行走。
它一會兒是只貓,一會兒又像是郊狼。
光線足夠用來看清身邊的事情,
可是嘴巴卻躺在黑暗里。
凡是需要睡下的,都在那里睡下。
凡是該休息的也都已經歇息。
在我的心外,風還在盤算著。
總像是有什么心事
一定要合計出來。
(阿九 譯)
——選自一帶一路詩之旅·譯詩卷《那些上緊時光的手》,中國青年出版社2017年版,第266-267頁。
作為英語系詩歌的代表人物之一,洛爾娜·克羅齊于1948年出生在加拿大的薩斯喀徹溫省激流城,近年來她的創作力依舊旺盛。勤奮的洛爾娜·克羅齊就像一個文字雕刻家,由她精心雕刻出來的詩歌,題材豐富、內容駁雜,涉及社會矛盾、家庭生活、女性身份、靈性自然、器具藝術、愛和療愈等諸多主題。如果將她的文字比作遼遠的天空,那么《夜深了》無疑是一攤悄悄在人間融化的月光,讀來如此寧靜溫柔,又如此澄澈透明。
這首詩向我們展現了洛爾娜·克羅齊掌握內心獨白的能力。她將夜深時分的田野,用“風”“月亮”“狐貍”“沼澤地”等美好的意象細細編織起來,再用含蓄內斂的情感和思想作為基點,最終轉化為舒緩飽滿的文學作品,讓讀者在欣賞品味詩歌時身臨其境,不會覺得遙不可及。盡管與詩人跨越了國籍與語種,但是在讀者的腦海里,被通透月光包裹著整個身體的洛爾娜·克羅齊依舊清晰可見。風徐徐地吹拂著,她在田野里四下行走,腳步輕盈,時而沉思著抬頭仰望夜空,時而好奇地低頭尋找那些尚未歇息的事物。如此平常的深夜,在遠方月亮的注視下,還沒有進入夢境的女詩人,醒目又孤獨。在生動描述周圍環境的同時,洛爾娜·克羅齊卻沒有將內心最私密的一面徹底展現出來,她在結尾處隱晦地表述道:“在我的心外,風還在盤算著。/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定要合計出來。”詩人放棄了明朗的情感表達,這種戛然而止的藝術效果讓讀者強烈地感受到,欲言卻沒有言的女詩人正身處無比豐沛富饒的情感與思緒當中。她是經歷了一段破碎的情感故事?還是想聊聊對女性身體自主權的看法?或是存在著關于存在主義的焦慮?抑或是面臨著一些荒謬的期許?作為局外人的我們不得而知。文本給予了讀者無限遐想,現實的或浪漫的,我們甚至可以將自己代入,一百個讀者融入當下一百個不同的心境,一個讀者融入不同時期一百個不同的心境,從而創造出更多引人共鳴的多維空間。
洛爾娜·克羅齊的文字一向內省且細膩,這首詩也是如此,不僅結構精巧,意境也十分廣闊。它勾勒出令人心馳神往的自然場景,帶領讀者逃離喧囂的日常生活,讓靈魂飄往現實和超現實之間的精神休憩地。“凡是需要睡下的,都在那里睡下。/凡是該休息的也都已經歇息。”連續兩次的反復詠嘆凸顯了夜深時分的寂靜,其他敘述則如水霧般的月光,在無邊的寂靜中流動。詩人在無邊的寂靜中雕刻出詩意的聲響浪漫動聽,不單單有“把田野的被單揭開”的風聲,還有隨時可能驟然噴發出無窮情感的心聲。風聲是流露于文字表面之上的,心聲則默默潛伏于文字之下。
“不會忽略大地,在任何一個城市的邊緣,都會看到土地延伸廣遠。”洛爾娜·克羅齊一直崇尚擁有空曠特性的世界,在《夜深了》這首優雅朦朧的詩歌中,毫無疑問,我們能夠感受得到她想傳達出的空曠,全詩圍繞著“夜深了”這一明確主題,以一種印象主義的形式呈現。在這首詩中,讀者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一位夜深時仍然保持清醒的觀察者,將土地上的事物盡收眼底,再在腦海中盤算處理著這些身邊的自然圖景,努力想要從中尋找些什么,或者說,寄托些什么。如果你讀過洛爾娜·克羅齊的其他作品,你會發現詩人著重強調她與自然根源相連的感知,渴望從靈性的自然本身獲取野性、自由的力量。在《寫給大地的詩行》中,她說螞蟻是一個巨大的靈魂在向前移動;在《虎天使》中,風中搖曳的麥子,澆滅了等待中漫長的燥熱;在《戈壁沙塵》中,她說沉落的每一粒塵土都帶著迷人的滋味;在《攝影師》中,陽光使不被看見的事物變得锃亮。我相信,是自然引領她抵達了擁有空曠特性的理想世界。
日常生活中的洛爾娜·克羅齊樂觀愛笑,熱衷演講,會瀏覽社交媒體,關注各地發生的悲劇,在意當下新聞。“詩歌有時是不夠的,但它是我所擁有的一切。”“也許每首詩歌的標題都可以是走出沉默這幾個字。”縱觀洛爾娜·克羅齊多年來的創作旅程,她的詩歌擁有著非凡的洞察力和創造力,我們在閱讀時,就像騎上“想象力之馬的無鞍馬背”,親歷一場淋漓酣暢的馳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