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福樓拜小說敘事形態辨

2024-05-02 00:00:00陳軍戴無嫣

摘"" 要: 亨利·詹姆斯通過福樓拜評論,對福樓拜小說的敘事形態進行了獨到的分析,他認為福樓拜的小說敘事形態和文體風格絕非如埃德蒙·杜朗蒂等人所言之“冷酷漠然”“枯燥乏味”,而是強調對社會現實進行一種客觀冷靜、超然無我的觀照。福樓拜小說這一獨特的敘事形態是他對19世紀法國社會變遷的藝術反映,亨利·詹姆斯評論福樓拜對客觀真實的認知以及呈現的方式已經與傳統理念分道揚鑣,彰顯出福樓拜在新的歷史場景中對小說道德內涵的理解和藝術創作方法上的創見。

關鍵詞: 福樓拜;小說敘事形態;亨利·詹姆斯;埃德蒙·杜朗蒂;現代小說觀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634(2024)02-0111-(08)

DOI:10.13852/J.CNKI.JSHNU.2024.02.011

居斯塔夫·福樓拜(Gustave Flaubert,1821—1880)被認為是19世紀法國最具影響力的小說家,他的小說作品《包法利夫人》《情感教育》《圣安東尼的誘惑》等極具復雜性、深刻性與現代性,它們的問世在西方現代文學史上引發了評論家的密切關注和思考,一系列新的文學批評方法和樣式也應運而生。1

英國文史學家、19世紀末英法文學領域的主要評論家森茨伯里(George Sainsbury,1845—1933)在所著的《法國文學簡史》(A Short History of French Literature, 1892)一書中這樣評價福樓拜:“很多人厭惡他,更多的人無法理解他,他注定不可能成為那種世俗意義上的流行作家,只有真正尊重并理解文學的人才會對他報以極大的敬意。”2 在國內,從陳獨秀1915年首次向國人推介福樓拜到2014年李健吾(1906—1982)翻譯的《包法利夫人》再版,福樓拜的小說創作手法和敘事風格對現當代中國文壇的影響可謂深遠。作為國內第一批研究法國19世紀現實主義文學的學者兼翻譯家,李健吾對這位法國作家的褒獎溢于言表:“司湯達深刻,馬爾扎克偉大,但是福樓拜,完美。”3 福樓拜小說的價值從不被公眾理解和接受,到吸引世界文壇的目光,經歷了頗為漫長的時間考驗。本文主要基于英籍美裔小說家、文學批評家、劇作家和散文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與法國文學評論家埃德蒙·杜朗蒂(Edmond Duranty,1833—1880)等人論福樓拜小說的敘事形態進行比較分析。

一、埃德蒙·杜朗蒂等論福樓拜小說的敘事形態

1857年3月,埃德蒙·杜朗蒂在巴黎《現實主義》(Realisme)雜志上刊登了一篇名為《包法利夫人評論》(“Review of Madame Bovary”)的短文,成為福樓拜小說批評史上第一篇正式發表的評論文章。與此同時,盡管在《包法利夫人》出現之前十多年的時間里,法國文藝批評界對現實主義的不滿已經發酵,但《包法利夫人》1856年的問世,仍引發了以杜朗蒂為首的一群法國評論家對“不道德”(immorality)的現實主義小說展開抨擊的運動。這些小說評論家(主要是法國文學評論界)普遍對福樓拜的小說敘事形態表達了不理解、不滿意的態度,繼而對其小說的整體價值持貶損與否定的評判。

這個時期的小說評論家使用的批評方法主要是道德批評(normative criticism),其中代表性人物有三位,分別是19世紀法國最具權威的文藝批評家奧古斯坦·圣勃夫(Charlies Augustin Sainte-Beuve,1804—1869)、小說家巴貝爾·多爾維利(Barbey D’ Aurevilly,1808—1889)和埃德蒙·杜朗蒂。同時期法國其他評論家如歷史學家和文藝評論家古維利耶·弗勒里(Cuvillier-Fleury,1802—1887),作家、詞典編纂家和語言學家路易·居斯塔夫·瓦佩羅(Louis Gustave Vapereau,1819—1906),藝術家和評論家尚弗勒里(Champfleury,1821—1889)等,基本上是沿用并重申這三人的觀點。1

埃德蒙·杜朗蒂在《包法利夫人評論》一文中說道:“《包法利夫人》是居斯塔夫·福樓拜創作的一部小說,它讓人想起一幅素描(線條畫),其精確度之甚讓人覺得它是由圓規和謹小慎微的、一絲不茍的態度制成的。它是經過計算的,經過檢測的,每個細節都置于正確的角度,因此在整體上顯得既枯燥又乏味。……在這部小說里,沒有情感,沒有感覺,沒有生命,只有一個數學家竭盡全力地去計算并匯集某些特定人物的手勢、某些特定事件的進展以及某幾處風景中不平衡的地勢中可能包含的東西。這本書是關于一個研究概率的數學家將其理念運用于文學創作的結果。小說的風格是不均衡的,這種現象通常發生在一個有藝術感卻沒有情感的作家身上。關于這樣的作家,他的創作中有模仿,有抒情,就是沒有個人的特色。”2文中,杜朗蒂把福樓拜比作“數學家”,這不啻為一種對其枯燥無味、缺乏情感的行文風格的最大譏諷。

巴貝爾·多爾維利1865年在《作家與作品》(Les Oeuvres et les Hommes)雜志上發表了題為《小說家們》(“Les Romanciers”)3 的評論文章。與杜朗蒂對福氏的戲謔相似,多爾維利稱呼福樓拜為“分析家”:“他是一個從不停歇且不知疲倦的敘述者;他是一個永遠保持沉著鎮靜的分析家;他是一個不容錯過任何細枝末節的描述者。然而,福樓拜先生對待他自己所描述的一切產生的效果都是無感的;對待他自己用一絲不茍的愛去描寫的對象也是冷漠的。……《包法利夫人》缺乏母性的情感,他對待自己的女主人公就像女主人公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無情)。會有人說這是作者的一種長處嗎?我們只看到了貧瘠和低劣……這種缺陷影響了這部作品的整體和根基,以致小說的每一頁紙上都暴露出作者敏感度、想象力、道德感和詩性的薄弱,這給福樓拜的整個作品封印上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枯燥。在我們看來,沒有其他任何一部文學作品比《包法利夫人》更能顯示出作者真正的才華,與此同時也暴露出作者較其他人更加空洞的情感、貧乏的熱忱和幾近殘酷的冷血。”4

奧古斯坦·圣勃夫則指責福樓拜小說文風冷酷無情,認為這大約是生物學上的遺傳,福樓拜承襲了作為外科醫生的父親那冰涼手術刀下的冷酷:“有名的醫生的子弟,福樓拜先生捉筆就和別人操刀一樣。解剖家與生理家,處處我重新見到你們!”5 除此以外,圣勃夫對福樓拜的不滿還表現在對其過度暴露人性之丑與惡上。在《居斯塔夫·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 par M. Gustave Flaubert”,1860)一文中,圣勃夫寫道:“為什么就不能為讀者提供一些人性中的美好呢,至少在一個人物身上,至少有一張可愛的、值得尊敬的臉龐……那至少可以給我們帶來些許寬懷與安慰,而(作家為讀者提供的)有關人性的整個圖景也會更加全面一些。”1

綜上所述,以埃德蒙·杜朗蒂等人為代表的道德批評的聲音構成了福樓拜小說評論在19世紀西方世界的主流看法,他們的觀點可以大致歸納如下:第一,小說敘事風格冷酷漠然、枯燥乏味,作家的敘事手法是醫學解剖式的;第二,小說本身不僅缺乏作家個人的創見、情感和生命,而且充斥著過多的計算與分析;第三,小說主題涉及丑聞,反映了作家選題之不慎,因而非但沒有呈現出人性之美與善,且表現出對人性低劣之處的漠視,更遑論為普通讀者塑造可供效仿的道德典范。這三點匯總起來,便形成了他們異口同聲的詰責,即批判福樓拜小說藝術上的“不道德”和“道德上的冷漠感”。2

二、亨利·詹姆斯論福樓拜小說的敘事形態

針對上述第一、二點批評,在同時代,除亨利·詹姆斯外,只有極少數評論家如法國著名詩人波德萊爾(Charles Pierre Baudelaire,1821—1867)和英國文史學家喬治·森茨伯里為福樓拜發聲辯護。波德萊爾1857年10月發表在《藝術家》(L’Artiste)雜志上的《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一文中寫道:“對我來說還是比較容易發現在《包法利夫人》那精密面紗背后高質量的諷刺和抒情。”3 在1892年出版的《法國文學簡史》一書中,喬治·森茨伯里這樣說:“他(福樓拜)的優點是他那幾乎無與倫比的描寫的能力,他對自己塑造的形形色色人物的把控,和一種對生活進行諷刺批判的非凡才能,而這也并不能掩蓋或抹殺他身上的浪漫特質和詩意的傷感。”4 由此可見,兩人都讀出了福樓拜貌似冷酷的文字旨在諷刺現實的深意,以及其文字背后作者的詩性表達。然而,在當時的主流語境中,他們的辯駁終究是微弱綿薄之音,無力抵抗眾人異口同聲的譴責。5

而詹姆斯,雖然在其早期評論文章中表現出與前一節三位主流批評家相似的觀點,但他對福樓拜小說價值的評價逐漸轉變,以致到了后期,其絕大部分意見與自己早期的聲音構成了明顯抵牾,而且幾乎是對以圣勃夫為代表的眾人的觀點逐一駁斥。從詹姆斯后期的評論中可以看出,在20余年的時間里,他對福樓拜小說的批評自覺地融入了新的研究方法、拓寬了研究視域。譬如他通過廣泛深入地研讀福樓拜的生平書信、札記,從而做到了更加深入全面地把握福樓拜的文藝思想與精神世界。因此,相較于波德萊爾和森茨伯里,詹姆斯與他們的觀點之間存在著相互印證的關系,但是,詹姆斯對批評對象展開的研究是基于更為寬闊的視域、更加豐富的材料,因而他得出的結論也展現出其身為小說批評家的理論自覺性。

詹姆斯1893年在英國《麥克米倫》(Macmillan’s Magazine)雜志上發表了《居斯塔夫·福樓拜的信件》一文,充分體現了他通過大量閱讀、征引和分析福樓拜的書信,從而拓寬了自己對福樓拜小說思想研究的路徑和視野。

針對當時主流評論對福樓拜所做批評的第一點,以及第二點中的缺乏作家個人的創見、情感和生命,詹姆斯在該文章中這樣辯護:“在寫于1861年的這封信中,福樓拜寫道:‘在文學創作中,一個作家若想成功,最好的冒險就是順著他自己的脾性并且盡可能恣意張揚。’盡管福樓拜在自己的小說創作中很少使用夸張的手法,但是他對于這種恣意張揚的偏好似乎讓我們看到他攪動了遙遠的天際。盡管福樓拜希望自己的作品沉著冷靜、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天賦異稟卻使他成為一個最善于表達、最慷慨激昂卻又最天性率真的作者。因而,有關他脾性的記錄是完整的,而且即便說因為他的矛盾心態使得其文風變得隱晦艱澀的話,這也并不代表他所創造的文學圖景不是明艷多彩的。”6 這里,同波德萊爾和森茨伯里一樣,詹姆斯讀出了福樓拜冷酷文風背后作者的“天性率真”和“慷慨激昂”,證明福樓拜并非如圣勃夫等人所言那樣缺乏個人的創見、情感和生命。相反,詹姆斯還指出,福樓拜很清楚自己的脾性并且堅定選擇“順著自己的脾性盡可能恣意張揚”。福樓拜小說的文體風格就是小說家言為心聲的表達,是小說家在小說敘事風格上的創見,表明小說家意圖創造一種“沉著冷靜、喜怒不形于色”的小說敘事文體,但這樣的文體風格絕不等同于小說家的思想貧瘠蒼白、枯燥乏味。

詹姆斯繼而指出,福樓拜對小說文體結構的藝術以及小說家的職責都有非常清晰、成熟和創新性的理論認知,彰顯出一種全然不同于傳統小說創作的美學觀念和精神結構:“福樓拜在1854年寫的信中袒露:‘將我的私人感受轉化為文學實錄之前我寧愿被活剝了。’福樓拜在信中表現出的持續的克制是一種無我,他稱其為藝術家的無我。藝術家的作品理應只由他(她)的主題和風格構成,杜絕一切情感,是一種沒有完全變質的特性。……福樓拜稱:我的原則之一就是絕對不寫我自己。一個藝術家對待他(她)的作品必須如同造物主對待自己的創造物一樣。造物主隱形而全能,隨處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但卻無處找尋他的身影。”1 他認為,福樓拜通過“持續的克制”,竭力避免將作家的私人感受不加克制地轉化成文學實錄;為了防止文學作品中出現不冷靜、非客觀的敘述,福樓拜要求作者在小說創作中“杜絕一切情感”;福樓拜相信,唯有如此,“藝術家的無我”才能實現;這種不摻雜個人情感的敘事方式,解決了傳統現實主義作家在處理人物思想活動時存在的那個無所不在、武斷干預的問題,使文學作品成為一種純然由“主題和風格構成”的文體藝術。2 由此,詹姆斯指出,福樓拜小說的敘事形態和文體風格絕非如圣勃夫等人所言之“冷酷漠然”“枯燥乏味”,而是強調對社會現實進行一種客觀冷靜、超然無我的觀照;這是作為小說家和藝術家的福樓拜對傳統小說創作反思后的創新與超越。

在同一篇文章中,針對前述主流評論對福樓拜所做批評的第三點,以及第二點中的充斥著過多的計算與分析,詹姆斯也做出了相應的回擊。他說道:“他(福樓拜)認為任何沒有經過仔細計算的有關印象的衍生物都是不體面的、不光彩的。‘感覺’毫無疑問是粗糙的,因為不可否認的是,感覺是沒有經過挑選的,而挑選被福樓拜視為最高的道德準則。”3 在此,詹姆斯表達了兩層意思,分別代表了在以下兩方面至關重要的觀點:

一方面,關涉作家認識論的問題。詹姆斯稱“挑選被福樓拜視為最高的道德準則”,“挑選”為何會與“道德”掛鉤?這其中的意味和關聯值得深思。首先,結合詹姆斯對“道德”的看法,4 我們可以看出,“道德”關涉認識論的問題,即詹姆斯本人如何認識生活的真實。與此同時,縱觀法國現實主義小說接受批評史,評論家對“道德”的看法也反映了他們試圖把握生活的真實的認知發展過程。《包法利夫人》的問世造成批評家對現實主義小說展開攻擊,焦點都在“道德”二字上。他們詰責現實主義小說家“不道德”,因為后者總是傾向于暴露生活中的隱私或接觸丑聞性質的題材。即便是傾向于肯定福樓拜的森茨伯里也表達過類似的不滿:“福樓拜的缺點有三。其一,和大部分法國作家一樣,肆意摻和一些不宜觸碰的題材。”5 然而,現實主義者回擊道:他們并沒有完全否認現實中道德的存在,他們只是反對粉飾太平的虛假態度,即將事實真相用“理想”“美好”“不可能”進行包裝才是真正的不道德。6 這已經非常接近詹姆斯小說思想中對“道德”的看法,由此也可以看出,在對待“道德”這一問題的認知上,詹姆斯堪稱福樓拜的知音,他們對生活的真實以及社會現實的觀感已經全然不同于同時代的圣勃夫和埃德蒙·杜朗蒂等人。

另一方面,關涉小說藝術反映論的問題。詹姆斯稱“挑選被福樓拜視為最高的道德準則”,這“挑選”二字便關乎小說藝術反映論的問題,即基于對客觀現實的已有認知,小說家決定在作品中如何呈現生活的真實。沒有經過挑選的感覺是粗糙的,沒有經過仔細計算的、印象的衍生物是不體面的,這充分體現了在詹姆斯眼中,作為藝術家、小說家的福樓拜于作品中呈現的生活的真實的特有路徑和背后的理念。而福樓拜的這份獨特只有詹姆斯能夠體會,因為“挑選”不僅是詹姆斯極力倡導在現代小說敘事中運用的寫作方法,也是他本人小說理論體系的思想核心。詹姆斯曾在不止一篇文章、不止一個場景中強調,“藝術在本質上就是一種選擇”。1 概而言之,詹姆斯論福樓拜的這番精彩評述,是對埃德蒙·杜朗蒂等人譏諷福樓拜小說作品中充斥著“數學家”的“計算”和“分析”的有力駁斥。

三、評論差異及緣故反思

詹姆斯在評論文章中針對福樓拜小說的敘事模式和風格問題展開的討論以及對其他評論家觀點的駁斥,表面上看是他對福樓拜小說敘事形態的解讀,而實質上,或從更深層次上看,則體現了詹姆斯對福樓拜極具現代性的小說觀的理解與認同。福樓拜小說的敘事模式和風格是由作家本人的美學觀、精神結構和思想理論凝聚轉化而成的,這其中不僅包含了福樓拜對圍繞小說創作的相關問題如小說文本與讀者之間關系的反思,而且集中、具體地反映了福樓拜身處西方世界資本化歷史進程中對一系列新興社會問題的認識。較之傳統小說,現代小說敘事模式的改變意味著以福樓拜為代表的現代小說家們創作觀念的更迭。現代小說不再是作者對讀者進行道德說教的陣地或作家宣揚個人喜怒好惡價值取向的論壇,也不再是單純給讀者提供感官娛樂的消遣讀物。現代小說的創作宗旨在于調動讀者的主觀能動性,啟發他們去自主思考與其當下生活切實相關的社會問題。小說創作活動不再是一種閉合的回路,小說閱讀的終端在讀者。概而言之,較之其他小說評論家,詹姆斯率先意識到福樓拜冷靜客觀、超然無我的敘事形態以及其對感覺印象挑選的反思意識,是其極具現代性的小說觀和美學觀的集中體現,也是福樓拜對傳統小說的批判和超越;與此同時,這也是福樓拜在尋求探索一種符合時代精神的現代主義小說范式。

福樓拜對傳統小說敘事模式,繼而延展至對整個傳統小說創作觀的不滿,從他的實踐創新成果《包法利夫人》中可窺一斑。在書中,福樓拜以“書中書”的形式向讀者展現了女主人公艾瑪的讀書經歷和精神世界,以及艾瑪的悲劇人生與其小說閱讀經歷之間的必然關聯。19世紀上半葉是浪漫主義在英法文學世界大行其道的時代,然而,19世紀的法國也正身處歐洲資產階級革命的洪流與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之中,面臨著極其紛繁復雜的社會局面。福樓拜通過“書中書”不無遺憾地表示:令艾瑪醉心的浪漫主義小說讀物并非生活中的一盞明燈、一劑良藥;與此相反,充斥其中的是空虛庸俗的情感和尚物拜金的欲望。數以萬計像艾瑪一樣的普通讀者,不僅從中接受不到任何有益的智性培育、審美訓練和情感教育,從而不具備足夠的認知、理解、分析和反思能力去應對現代生活的種種復雜性和變化性;相反,此類讀物還令他們在智性和情感上變得庸常低俗、物化拜金,無法對當時歷史中出現的社會現象進行客觀的辨析和理解,亦無從抵御其中的文化時弊與不良風氣。

在《包法利夫人》中,福樓拜筆下的法國鄉村姑娘艾瑪嫁給了鄉鎮醫生包法利,成為法國新興小資產階級布爾喬亞(The Bourgeoise)中的一員。2 福樓拜在書中頗費筆墨地交代了艾瑪的教育背景和讀書經歷,讓讀者可以充分了解“書中書”的內容,這其中深意不言自明。艾瑪自幼讀《保爾和維爾吉妮》,這是18世紀法國作家拜納爾丹(Ber-nardinde Saint-Pierre,1737—1824)的名作,是初期浪漫主義的代表作品,講述了兩個青梅竹馬的戀人自幼生長在海島上,長大后因為女孩被有錢親戚認養而被迫與男孩分開,最終女孩選擇與男孩相守,但卻在乘船歸來途中遭遇意外身亡,男孩聞訊也傷心致死。3 稍長,少女艾瑪被父親送到城里的修道院接受教育。在修道院里,艾瑪接觸到的書籍除了宗教讀物,便是浪漫主義的虛構故事:“黃昏禱告以前,在自習室讀宗教作品。星期一到星期六,讀一些圣史節要,或者福賴席路斯院長的《講演錄》;星期日,增加興趣,宣讀《基督教真諦》。浪漫主義的憂郁,回應大地和永生,隨時隨地,發出嘹亮的哭訴,她頭幾回聽了,十分入神!”1 《基督教真諦》是法國天主教浪漫主義作家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1768—1848)的作品, 講述了一個發生在北美印第安人部落里的愛情悲劇:部落酋長的女兒愛上了部落斗爭中被俘獲的青年并將其救出,但女孩為了完成母親將自己獻祭神靈的愿望而自殺,與男孩從此陰陽相隔,男孩則遵循女孩的遺愿皈依基督教。愛情和宗教兩大元素的結合,使得19世紀初期的浪漫主義小說具有了對艾瑪這樣頭腦簡單、思想單純的讀者來說難以抵御的神秘而浪漫的魅惑力。

此外,在艾瑪所在的修道院里,傳奇浪漫主義小說閱讀蔚然成風,為艾瑪全身心投入其中提供了推波助瀾的客觀條件。對此,福樓拜這樣描述:“她講故事,報告新聞,替你上街買東西,圍裙帶里總有一部傳奇小說,私下借給大女孩子看,老姑娘休息的時候,自己也是一章一章拼命看。書上無非是戀愛,情男,情女,在冷靜的亭子暈倒的落難命婦,站站遇害的驛夫,頁頁倒斃的馬匹,陰暗的森林,心亂,立誓,嗚咽,眼淚與吻,月下小艇,林中夜鶯,公子勇敢如獅,溫柔如羔羊,人品無雙,永遠衣冠修整,哭起來淚如泉涌。艾瑪就這樣在十五歲上,有半年之久,一雙手沾滿了古老書報租閱處的灰塵。后來她讀司格特,醉心歷史事物,懸想大皮柜、警衛室和行吟詩人。她巴不得自己也住在一所古老莊園,如同那些腰身細長的女莊主一樣,整天在三葉形穹隆底下,胳膊肘支著石頭,手托住下巴,遙望一位白羽騎士,胯下一匹黑馬,從田野遠處疾馳而來。”2 從福樓拜的敘述中可以看出,令艾瑪醉心其中的浪漫主義小說的構成元素無非高貴的情男情女、愛情和殉情、他們無敵的勇氣和完美的人格、為了成全他們的浪漫情愫而無故喪生的平民和動物,以及不可思議的意外和不可能的現象。這些元素與英國劇作家威廉·康格里夫(William Congreve,1670—1729)早在距此近兩個世紀以前所歸納總結的浪漫美學“羅曼司”(Romance)的特征幾乎沒有任何出入。

在西方文學史上,浪漫美學的傳統有史已久,而且“小說”和“浪漫”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董雯婷在《西方文論關鍵詞:羅曼司》一文中介紹了這種關聯:“Romance這個詞來自中古法語Roman,是法文中‘小說’(Roman)和‘浪漫’(Romantique)兩個詞的源頭。英文的Romance與法文的含義相近,現代英文中的Romance也與敘事類作品有著緊密的聯系,與Fiction,Story,Novel幾個詞常有交集。如霍桑的小說《紅字》副標題就是‘A Romance’。”3 由此可見,根據英法文學的傳統,羅曼司相當于“浪漫的小說”,可以與“小說”“故事”或者“虛構的文學作品”等名稱交替使用;而且,從一開始,作為敘事類文體,小說的體裁特點就與浪漫這一特質緊密相連。根據康格里夫在1692年對羅曼司特征的總結,我們可以進一步看出,羅曼司無論在文學體裁還是敘述手法上都充斥著濃厚的浪漫氣息和傳奇色彩,是一種超越日常經驗的虛構敘事模式:“羅曼司通常由不變的愛、英雄無敵的勇氣、國王和王后等頭等階級的凡人所組成,充斥著崇高的語言、不可思議的意外和不可能的現象,使讀者振奮和驚訝,直達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樂趣。”不僅如此,在語言層面,羅曼司“極盡鋪陳修飾,重視營造故事的氛圍,抒情段落冗長而華麗,這與其他世俗文學相對簡樸、直白的風格有很大的區別”。4 由此可見,羅曼司所宣揚的浪漫情懷是與經驗世界的真實性(至少與普羅大眾生活的真實性)脫節的,它甚至有誤導普通讀者客觀看待現實生活的潛在危險。不僅如此,羅曼司的敘述形式也是精心雕琢的,它刻意強調情緒的充沛和情感的外露,旨在烘托與配合其高貴浪漫的敘述內容。僅從此意義上講,羅曼司的創作目的主要是迎合人性中獵奇的感官刺激,其娛樂性遠勝于藝術的嚴肅性。

由此可見,浪漫主義所代表的美學理想呈現一種靜態、固化的理想狀態,其最顯著的表征便是歷經數個世紀,浪漫主義小說的內涵都沒有產生變化或更新。這樣的美學理想缺乏與時俱進、動態的生命力,因為它沒有吸納經驗世界的變化或發展而隨之成長。因此,不僅在小說主題上它所描繪的經驗世界與19世紀西方社會的現實景況并不相符,即小說人物生活的世界與讀者生活的世界并不具備通約性,而且,在小說觀上它一成不變的創作理路和虛假機械的內在邏輯也根本無法真實反映現代社會中客觀存在的道理、事情以及情感,更遑論準確捕捉到現代生活的特殊規律性,即其復雜性和變化性。1 除此以外,浪漫主義小說聚焦的普遍主題,即高貴男女之間的情愛、上流社會的生活方式,與19世紀西方世界新興的小資產階級布爾喬亞的庸俗情感以及物欲橫流的價值觀多有暗合之處,這對于普通讀者也會產生不良的誤導或暗示。福樓拜生活在法國浪漫主義盛行的時代,據史料記載,他年少時代最崇拜的作家是法國文豪雨果,因此在他早期創作的小說里常常閃現出浪漫主義的色彩。然而,在親歷19世紀法國的現實和一系列社會變革之后,福樓拜對傳統浪漫主義小說創作觀萌發了自覺的反思,誠如童明所言,“又如福樓拜自己并非不欣賞浪漫美學的激情和想象,但他的冷靜又讓他看到浪漫的誤區,因而在冷靜和距離中形成了現代主義的小說美學”。2 高度理性的自省精神讓福樓拜從年少時代對世界和未來的浪漫憧憬中走出,完成了一個優秀小說家從懵懂走向成熟、從傳統邁進現代的蛻變。

福樓拜繼而指出,“書中書”胡編亂造的情節、裝腔作勢的想象力和天花亂墜的語言猶如精神鴉片,在它的長期浸染之下,艾瑪逐漸養成了一種主觀偏激的審美習慣:“她愛海只愛海的驚濤駭浪,愛青草僅僅愛青草遍生于廢墟之間。她必須從事物得到一種切身利益;凡不直接有助于她的情感發泄的,她就看成無用之物,棄置不顧。正因為天性多感,遠在藝術愛好之上,她尋找的是情緒,并非風景。”3 此處,福樓拜挑明了艾瑪審美能力的嚴重欠缺,即艾瑪看待事物缺乏全面客觀的認知。不僅如此,艾瑪自以為擁有浪漫的藝術情懷,殊不知那只是一種比較低等的庸俗情緒的發泄。換言之,艾瑪并沒有從浪漫主義小說閱讀中獲得有效的審美訓練和情感教育。她不僅對美的認識明顯缺乏冷靜的觀察、客觀的判斷和自覺自主的思辨意識;相反,她性格中主觀偏激的部分受到了不恰當的鼓勵,導致個人的主觀情緒始終凌駕于對客觀世界的理性認知之上。

關于“書中書”對艾瑪智性、情感和精神上造成的危害,詹姆斯與同時代的小說評論家們也發表了相應的見解。他們對浪漫美學讀物無助于普通讀者認識客觀世界的真實性這一點產生了普遍共識。其中,多爾維利在《居斯塔夫·福樓拜先生》一文中嘗試分析了艾瑪墮落沉淪的原因。多爾維利認為,艾瑪沒有宗教信仰,缺乏善惡分明的是非道德觀念,是一個被外部世界的洪流裹挾而隨機改變自己立場的平凡虛弱的女子。她被自己讀的那些浪漫主義小說給毀了,因為在那些書的影響和暗示之下,她為自己建構了一個所謂的精神世界(無非由高貴的情男情女、上流社會的浪漫舞會等相似元素組成)。與此同時,那個虛擬的時空令她愈發覺得自己身處的世俗生活是那樣令人不堪忍受。4 有關這同一問題,在《居斯塔夫·福樓拜》一文中詹姆斯是這樣說的:“艾瑪·包法利的不幸的冒險是一個悲劇,這是因為她生活在一個并無懷疑、并無幫助和并無慰藉的社會里,她必須自己設法去提煉出華美艷麗和稀少珍貴的東西。她愚昧無知,乏人指導,一意孤行,為她自己的性格和意識的混合所驅使,她把這番事業弄成異乎尋常的失敗。”5

顯然,在詹姆斯看來,道德判斷將艾瑪的錯失歸罪于她個人意志和品德的缺陷并不足以解釋其最終悲劇性的毀滅,更加不能體現福樓拜著力描繪與批判“書中書”的良苦用心。使用道德批評的方法去評析艾瑪讀不出福樓拜對布爾喬亞之愚蠢庸俗的批判。艾瑪本身是力爭擺脫麻木、拒絕庸俗的,可不幸的是,她置身的文化生態、接受的教育以及閱讀的書籍卻沒有為提升她的智性和審美力提供任何正向、有益的助力。

綜上所述,詹姆斯對其他主流小說批評家的觀點進行了駁斥,并提出了自身對福樓拜小說敘事形態的解讀。據此,我們可以看出,通過其小說實踐創新成果《包法利夫人》,福樓拜意欲批判的對象不是某個具體的、所謂“道德感低下”的人,而是19世紀的“艾瑪們”置身的文化生態對人產生的影響,這其中包括“書中書”對普通讀者造成的危害。傳統小說的創作主題和敘事形態無法真實地反映當時客觀世界的規律性(現代生活的復雜性和不確定性),其背后小說家的創作觀也沒有將讀者視為小說創作的終端,以及以啟發讀者去觀察社會現象、思考社會問題作為小說創作的首要任務。除此以外,充斥于浪漫主義小說主題和敘事手法中的空虛物化和庸俗浮夸,不可避免會對普通讀者產生誤導和負面影響。詹姆斯意識到,福樓拜小說敘事形態的創新不僅標志著傳統小說向現代小說的轉型,也預見了小說藝術在現代化進程中未來發展的趨勢。在新的歷史語境中,傳統小說觀亟須變革,小說藝術有時代賦予它的職責,也有自身尋求發展的邏輯和原動力。強調對現實進行冷靜客觀和超然無我的觀照,以及培養對主觀的感覺印象挑選的反思意識,這兩大重要思想元素交融為一,構成了詹姆斯眼中福樓拜倡導的現代小說觀的內涵,也是福樓拜小說思想對傳統小說所代表的浪漫美學的批判與超越。誠如童明所言,以福樓拜為代表的19世紀歐洲現代小說成功地揭示了浪漫主義的兩面性:“浪漫,出自人類善良的本性。可是,善良不一定等于智慧。浪漫到了不了解自己的程度,是幼稚。浪漫到了看不清現實,是盲目,是愚昧。如果到了真假不辨、善惡不分的地步,浪漫是什么?……自福樓拜以來,走出浪漫的誤區成為現代美學(美學現代性)的重大主題。用福樓拜的話來說,這是現代人必不可少的‘情感教育’……‘艾瑪·包法利,就是我’,福樓拜這句話和他的小說聯系起來,意思是:我剖析艾瑪的浪漫錯在何處,也是對我自己浪漫情感的反思和清理。《包法利夫人》之后,警惕浪漫之幼稚成為現代文學的重要特征之一,‘福樓拜之后的小說’即成為現代小說的同義詞。”1

值得注意的是,童明口中“走出浪漫的誤區成為現代美學(美學現代性)的重大主題”和“警惕浪漫之幼稚成為現代文學的重要特征之一”有復合含義。這不僅可以理解為福氏對浪漫主義小說在思想性上或膚淺滯后、或脫離客觀現實的批判,還可以理解為普通讀者的智性和情感教育長期在此類讀物影響下處于停滯落后的狀態。因此,當普通讀者面對現代生活的復雜性和變化性時,無可避免地會表現出惶恐、錯亂和焦灼的心理狀態,更遑論辯證地理解資本主義現代化進程中科學知識之宏大敘事的兩面性、工具理性和物質主義對人的異化等問題。

On the Narrative Forms of Flaubert’s Novels:

A Comparative Study of Henry James and Edmund Duranti

CHEN Jun, DAI Wuyan

Abstract: Henry James developed a unique analysis of the narrative form of Flaubert’s novels through his review of Flaubert’s literary works. He believed that Flaubert’s narrative form and literary style were not “cold and indifferent” or “dull and boring” as Edmund Duranti and others said, but emphasized an objective, calm, and selfless observation of social reality. The unique narrative form of Flaubert’s novels is his artistic reflection of social changes in 19th century France. Henry James commented that Flaubert’s cognition of objective truth and the way it is presented have diverged from traditional concepts, highlighting Flaubert’s understanding of the moral connotations of novels in new historical scenes and his innovative artistic creation methods.

Key words: Flaubert; narrative forms of the novel; Henry James; Edmund Duranti; concepts of the modern novel

(責任編輯:陳"" 吉)

主站蜘蛛池模板: 97青青青国产在线播放| 欧美色综合网站| 97亚洲色综久久精品| 在线精品欧美日韩| 日本欧美在线观看| 亚洲永久精品ww47国产| 国产成人精品视频一区视频二区| 国产网站免费看| 日韩中文欧美| 久久亚洲高清国产| 成人免费午间影院在线观看| 久青草免费在线视频| 亚洲精品在线影院| 91亚瑟视频| a亚洲天堂| 欧美三级自拍| 免费一级毛片在线播放傲雪网| 欧美www在线观看| 国产黄色免费看| 亚洲性视频网站| 亚洲国产一区在线观看| 久久久噜噜噜久久中文字幕色伊伊 | 99伊人精品| 午夜福利无码一区二区| 久久婷婷六月| 日韩中文精品亚洲第三区| 人妻一区二区三区无码精品一区| 国产地址二永久伊甸园| 四虎影视永久在线精品| 在线观看欧美国产| 国产十八禁在线观看免费| 亚洲综合极品香蕉久久网| 色婷婷久久| 国产91丝袜在线观看| 亚洲国产日韩视频观看| 国产剧情国内精品原创| 国产精品亚洲专区一区| 亚洲AV无码乱码在线观看裸奔| 日韩高清欧美| 在线欧美一区| 亚洲日韩精品无码专区97| 欧美日韩专区| 91啦中文字幕| 伊人久久婷婷五月综合97色| 色综合网址| 高清国产va日韩亚洲免费午夜电影| 亚洲香蕉久久| 亚洲精品无码AV电影在线播放| 成人毛片免费观看| 精品国产免费第一区二区三区日韩| 欧美日韩亚洲综合在线观看 | 国产香蕉国产精品偷在线观看 | 久久黄色免费电影| 91精品人妻一区二区| 青青久视频| 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电影| 手机在线国产精品| 亚洲精品无码专区在线观看 | 成人综合在线观看| 亚洲大尺码专区影院| 九色视频线上播放| 亚洲国产成人综合精品2020 | 色欲不卡无码一区二区| 久久久久久尹人网香蕉| 国产SUV精品一区二区| www.99在线观看| 91亚洲免费视频| 无码综合天天久久综合网| 欧美色99| 亚洲午夜国产精品无卡| 麻豆精品在线视频| 蜜桃视频一区| a色毛片免费视频| 制服丝袜亚洲| 呦女精品网站| 日本精品中文字幕在线不卡| 99久久精品国产精品亚洲| 婷婷激情五月网| 亚洲全网成人资源在线观看| 国产色网站| 国产精品香蕉| 久久中文字幕av不卡一区二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