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 以《藥材質正紀事》為中心,考察江戶時代德川吉宗治下的一場朝鮮藥材調查。研究發現,在18世紀,日本本草學由主要依靠文獻逐漸轉變為主要依靠視覺信息開展研究。日本的博物學家們在面對各種動植物時,越來越重視準確描述感官所覺察到的特征。動植物不單作為“藥材”,也作為“事物”被對待,每一個體的形狀、色彩和性質等都被仔細、嚴格地觀察和考證。這種研究方法可以說是18世紀日本博物學的特點,揭示了中國的本草學傳統在東亞的書籍流通過程中是如何發生改變的。
關鍵詞: 江戶時代;本草學;藥材研究;東亞;科學史;對馬島宗家文書
中圖分類號:R28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8634(2024)02-0141-(12)
DOI:10.13852/J.CNKI.JSHNU.2024.02.014
一、前言
《本草綱目》在日本藥材研究史上具有極深遠的影響。1 早在1604年以前,《本草綱目》就已傳入日本,隨其他中國本草學書籍一同流行一時,甚至引發了本草研究的熱潮。2 目前,已經有400多種17世紀的醫學、本草稿本或出版書籍被相繼發現。3 但是,到了18世紀,日本的本草學卻開始體現出與中國或朝鮮截然不同的風貌:通過搜集標本、圖畫或實地觀察來確定動植物名稱的做法,這與此前注重典籍閱讀、名物考證的學術習慣存在不小的差異。4
18世紀研究本草學的日本學者體現出一種由文獻到視覺信息的關注點變換,體現在研究手段上,則是更多的實際觀察、精確描述,甚至引入圖片和標本。據此可認為,18世紀的日本本草學正在轉變為一個與歐洲的“博物學”十分相似的特殊領域。1 也就是說,注重準確描述動植物,將之分門別類地放置在有效的系統中,這些歐洲自然哲學所具有的特征,也出現在了18世紀的日本本草學研究之中。而且,從結果上來說,經過18世紀的發展,19世紀的日本本草學確實呈現出高度的繁榮,并且被認為在描述形式和研究觀點上與近代早期的歐洲自然研究非常相似。2 因此,筆者想要引入新的案例——德川吉宗時代的朝鮮藥材調查——重新檢證被這一學術語境所認可的“18世紀的日本本草學”,探究其研究工作究竟存在什么特點,以及“重視實際觀察”的工作方式又是如何產生的。
1718—1751年間,日本通過當時負責對朝鮮外交的對馬藩實施了3次朝鮮藥材調查,其具體內容是依據朝鮮漢籍《東醫寶鑒》收集相關動植物的圖像、標本和描述文本。這場曠日持久、耗資巨大的朝鮮藥材調查的原始調查報告已經亡佚不存,所幸《對馬島宗家文書》中保留了一些對馬藩報告記錄的存根。對馬藩曾將這些存根匯編為四卷《藥材質正紀事》,保存在萬松院宗家文庫。歷經20世紀的歷史變遷,如今《藥材質正紀事》的第一、三卷保存在韓國國史編纂委員會,第二、四卷則保存在日本長崎縣立對馬歷史民俗資料館。囿于史料,這場藥材調查長期不為學界所知。3 更為知名的1735—1739年日本國內的“帝國產物調查”同樣面臨史料匱乏的窘境。4
以筆者管見,目前關于這場朝鮮藥材調查的研究僅有田代和生的《江戶時代朝鮮藥材調查的研究》。5 該書以《對馬島宗家文書》為核心史料,論述了朝鮮藥材調查與先后發生的一系列德川吉宗時代本草學探索活動的內在聯系。為了了解醫學漢籍中相關藥材的漢字名如何與朝鮮語名、日語名對應,甚至是進一步實現人參、甘草等重要藥材的國產化,幕府先是將林良喜拔擢為奧醫師,在后者的主持之下,開展了與赴日朝鮮通信使的醫事問答。在林良喜病亡之后,幕府又通過對馬藩和朝鮮譯官獲得了大量關于藥材的圖片和標本。在越常右衛門等對馬藩役人或明或暗的活動下,人參國產化的目標得以實現,藥材調查的成果也最終凝結為丹羽正伯所編的《庶物類纂》。田代和生已經指出,朝鮮藥材調查中存在一種傾向——引入圖片和標本,以規避語言不通帶來的誤解,這與當時的實學思想具有一定的聯系。6但是,田代和生的關注點主要在于勾連這場藥材調查的前因后果并給予其恰當的歷史定位,而不在于其科學史意義。
有鑒于此,本文將以《藥材質正紀事》7 為中心,通過主要調查官越常右衛門的報告及其與對馬藩、江戶幕府的往來書信,考察這場科學活動的開展方式。在第二次朝鮮藥材調查(1721—1723)中,越常右衛門(1686—1733)被對馬藩派駐朝鮮釜山倭館,聽命于幕府醫官林良喜(1695—1721),開展藥材調查,并因此留下了不少問答書信和報告,本文將依次討論他們對“鮰魚”“榠樝”“木瓜”等幾種動植物的調查過程,并嘗試指出其學術工作的執行方式及特征。
二、《東醫寶鑒》催動的兩次藥材調查
遠在18世紀以前,日本學者就已致力于把醫學、本草書籍中的漢文動植物名翻譯成和文名,《本草綱目》傳入日本后尤其如此。林羅山編撰《多識編》,就是為了考據《本草綱目》中的本草漢字名所對應的和語名。1 18世紀前半期朝鮮《東醫寶鑒》傳入日本,更是直接促使幕府親自出面解決這一問題。1718年1月,對馬藩將長達25卷的《東醫寶鑒》進獻給幕府第八代將軍德川吉宗(1716—1745年在位)。2 其中,德川吉宗尤其關注整理藥材品種的《湯液篇》。在《湯液篇》提到的近1400種藥材中,70%的藥材在漢字名下注有韓文名。3 德川吉宗認為有必要對其中記載的藥材信息進行鑒別——包括原料、動植物的名稱、是否見于日本等,因此他命當時主管對朝鮮外交的對馬藩著手調查《東醫寶鑒》中出現的藥材。4朝鮮藥材調查由此展開。
1718年1月,幕府大學頭林鳳岡向對馬藩發出了調查“朝鮮本地產出之物”的命令。對馬藩接到命令后,由藩儒松浦霞沼選定了包括鳥獸草木和礦產在內的171項物名,于同年4月轉交釜山倭館,委托后者進行調查。倭館代官多田新藏、金子九右衛門等僅用四個月的時間就向倭館館守提交了報告,確認了一部分物產名稱,但是,得到這一粗略結果的幕府并不滿意。
1721年1月,幕府醫官林良喜受命取代大學頭林鳳岡,成為藥材調查的主導者,展開了第二次調查。同月,幕府老中5 井上正岑向對馬藩江戶家老6 平田隼人下達了“仔細調查朝鮮國鳥獸草木”的命令,并要求后者向林良喜尋求進一步的指示。很快,對馬藩江戶家老平田隼人便偕同本藩醫官仁位元春拜訪林良喜,從后者那里收到兩冊物名清單。其中,第一冊羅列了104種動植物的漢字名,都是《東醫寶鑒》的《湯液篇》中提及而不能確定其和文名的項目;第二冊則列出了74種動植物的和文名;兩冊共計178項。7 林良喜要求對馬藩調查這些動植物是否存在于朝鮮境內,以及向朝鮮人確認漢文名是否確鑿無誤。8
1721年3月,對馬藩將時任“朝鮮方”的越常右衛門派往釜山倭館,專門從事藥材調查工作,后來又為之創立“藥材質正官”一職?!俺r方”是對馬藩負責整理和保管外交關系記錄資料的職務,擔任該職務者對漢學文獻和朝鮮情狀的熟悉,正是對馬藩任命越常右衛門執行藥材調查的原因。9越常右衛門自6月到達釜山倭館,到1723年1月回到對馬藩為止,在朝鮮停留一年,負責朝鮮動植物的實地調查,一共撰寫并提交了12次報告。10
由此可見,相比第一次調查,第二次調查不但更加清晰地指示了研究對象是“朝鮮國鳥獸草木”,并非一般的朝鮮產物,而且任命了具有草木、藥材相關經歷的人員專門負責,不再由倭館代官兼行其事。幕府一方以醫官林良喜統領藥材調查,對馬藩一方任命越常右衛門為藥材質正官,都顯現出此次調查吸取了前一次的經驗。
三、第二次藥材調查的準備
此后,平田隼人寫信向對馬藩國元家老杉村采女、杉村三郎左衛門、大浦忠左衛門等轉述林良喜的要求,并將兩冊賬面附在信的末尾。1筆者將舉其中的《草部》為例子,分析林良喜在第一冊賬面中擬定的調查內容。
其詢問的項目內容,如:
菟絲子:是否存在于朝鮮、在日本被稱作什么,等等。
升麻:如上。
木香:如上。
……
如果是特別需要注意或有疑問的項目,則詢問得更為詳細,如:
白朮:如上。這似乎不是日本的“ひやくしゆつ”。
獨活: 如上。這似乎不是日本的“うど”。
……
五味子: 如上。這似乎與日本的“さねかづら”存在不同的地方。其果實的大小和葉子的形狀如何?
林良喜以上述方式要求對馬藩對值得留意的部分進行描述,并與類似的日本品種進行對照。
在《草部》的最后,還記下了要調查的具體事項,如:
以上各項之中,若有存在于朝鮮卻不能確定其日本名稱的(植物),應將其根、葉和果實寄送過來。又及,手邊就有的先寄出,不易求得的反復收集后發送。如果眼下沒有根、葉等,應將其植株全體繪成圖,然后寄來。
用作藥材、在藥店出售的,應當直接寄來。最好是額外附上枝葉。
生長于日本和朝鮮兩地,然而(兩地的品種間)存在差異,則應當說明其不同之處。據傳存在于朝鮮,卻由于稀少而鮮有目擊的種類,應當予以說明。2
林良喜的上述要求中有幾點值得注意。他要求將不明名稱的實物運往江戶,禽獸等難以搬運的繪圖送來,3 確定名稱以后還要詳細說明其形狀和大小。4 林良喜的指令可謂巨細無遺,從生葉的處理流程,到向朝鮮人提問的方式,均一絲不茍。5
這些詳細的指令,是為了遠程指導每個科學家的行為,以確保獲得正確的標本。對處在科學研究中心的科學家來說,最主要的問題是能夠最有效地控制在外科學家所做的考察實踐,并訓練考察者具備客觀性的眼睛以觀察個別客體。6 至于樣本本身,一些指令源源不斷地下達給那些被派往遠處的收集者,就是為了獲得樣本的真實面貌。為使科學網絡成功運作,需要控制的不僅是標本,也包括考察者。7
四、書籍在東亞的流通、解讀文獻和判定名稱
正如林良喜的《物名之賬面》所顯示的,這一調查中首要的問題就是名稱的考證和判定。在被提問的178個項目中,越常右衛門只能確定一部分名稱,并把這些項目的日本名和漢字名在報告中羅列。8 他是如何解決第一個問題,即尋找符合漢字名稱的日語名稱的?他讓朝鮮人看一些當地名稱,并讓他們帶來相應的實物。但是,因為“僅僅給朝鮮人看《東醫寶鑒》中的漢字名稱,可能無法讓一般人看”,所以越常右衛門及調查負責人事先準備的采訪資料中,不僅記載了各動植物的漢字名稱,還附上了韓文名稱。1如果越常右衛門在倭館中就能自己鑒別出日語名稱,則只要撰寫簡單的報告即可,無須寄送繪圖或標本。比如:
郁李 こむめ
榠樝 くわり
(我)將以上的漢字與諺文一同寫給對方,倩其尋找實物。收到實物一看,郁李就是日本的“こむめ”,榠樝就是“くわりん”。因此,就不再寄送其繪圖或壓干的葉片了。2
蛇含のこぎり草
(我)將以上的漢字與諺文一同寫給對方,倩其尋找實物。收到實物一看,這就是日本的“のこぎり草”。我考察《本草》中的記述,發現其形態存在一些不同之處,所以又仔細調查了一下,不過,醫師和采藥人都說朝鮮的“蛇含”就是這種草。因此我又請慶州醫師李參奉為我尋找其實物。結果他也送來了“のこぎり”的花朵和葉子,稱這就是“蛇含”。3
從以上事例中可以看出,在藥材調查過程中,越常右衛門主動參考了各種本草書籍,確定了大多數動植物的名稱。實際上,包括對馬藩藏書以及在京都和大阪新購的書籍在內,越常右衛門擁有大量當時最具權威性的本草書籍,4 例如《本草綱目》、《東醫寶鑒》、《本草圖經》、《訓蒙圖匯》、5 《新校訂本草綱目》、6 《和爾雅》、7 《大和本草》、《救荒本草》。不過,最后3種似乎被利用得較少。8
其中,被引用最廣的書籍無疑是《東醫寶鑒》和《本草綱目》。越常右衛門還經常在報告中引述《考事撮要》和《輿地勝覽》等朝鮮書籍。9 由此可見,相關朝鮮書籍在日本廣為流通,在對自然博物感興趣的人之間也有著相當的認知度。這里出現了一個有趣的事實,即漢文醫書在日本的出版和流傳狀況要遠遠好于朝鮮本土;在朝鮮尋找相關書籍卻遇到了困難。關于《東醫寶鑒》,越常右衛門剛到倭館就寫信給對馬藩:“我在這里(倭館)調查過,但和當初預想的不一樣,現在沒有人看《東醫寶鑒》。”他還說:“沒有這本書就很難進行調查,因此希望盡快將《東醫寶鑒》中的《藥性》與《食性》部分送過來?!?0 不久,在日本出版的《東醫寶鑒》被寄到朝鮮。11 此外,協助收集藥材的朝鮮譯官李碩麟希望通過越常右衛門購買日本出版的《本草綱目》,對馬藩亦即刻應允并將之寄去。12
在確定藥材名稱時,不僅是《本草綱目》,也有中國其他代表性醫籍《救荒本草》和《本草圖經》等被納入參考范圍之中。但在不同的醫籍之間,名稱和實物對應不一致的情況屢見不鮮,木香就是其中一個例子。越常右衛門根據該名稱從東萊藥房獲得后,發現無法知道它的日語名稱,于是將根葉標本和真實形態的圖畫寄到了日本。13 而越常右衛門自己在進行文獻考察的過程中發現,“朝鮮的木香”與《本草綱目》中出現的“廣州木香”圖像有很大的差異,卻與《本草圖經》中的木香形態吻合。于是,他如此做了報告,并對這一點做了反復確認和調查。1 此外,同一醫籍的多個版本對同一藥物的記載也存在差異。越常右衛門細讀了手中的《本草綱目》,并參考了《東醫寶鑒》及稻生若水的《改定本草別集》,結果發現與江戶的說法不符,因此他認為江戶的《本草綱目》一定與一般的版本有出入。2
另一種常見情況是,《本草綱目》中記載的草木鳥獸與朝鮮所產的同名不同物。例如:
鮰魚
(我)將以上名稱書寫給(朝鮮人),請他們找到了實物,現在獻上其圖繪。以此看來,“鮰魚”就是日本人常說的“にベの魚”。但是,由于其和名并不十分清楚,只好暫不填寫,僅將圖片獻上。謹慎起見,特將其腹中魚鰾繪作一圖,以便查驗。據說,這種魚鰾可以制膠。3
關于“鮰魚”,《本草綱目》有“鮠魚,又名鮰魚”,由此可知其為無鱗魚。《本草綱目》中還記載:“鮠魚,生江淮之間”,這樣看來,應該是河魚。4 《東醫寶鑒》引用《醫學入門》,記有:“鮰魚,生南海中,魚鰾可用于制膠”,這樣看來,又是海魚。5 《東醫寶鑒》和《本草綱目》的說法相抵牾。我認為《本草綱目》所見之鮰魚與朝鮮之鮰魚應該是不同的種類。特有一點,朝鮮確實用“にベ”的魚鰾制膠,這應該可以證明“にべ之魚”就是“鮰魚”。當然,它又有“民魚”之俗稱。無論如何,請向上級報告此魚在朝鮮被稱為“鮰魚”。6
對于“鮰魚”,越常右衛門提出這可能是在日本被叫作“にベ”的魚,但對日語名稱自己沒有把握,所以就送圖繪(圖1)。而且,從朝鮮獲得的實物與文獻相矛盾,這也成了問題。即,朝鮮的鮰魚看起來就像在日本叫“にベ”的魚,但另一方面,《本草綱目》中的“鮰魚”與朝鮮的鮰魚又有所不同。另外,《東醫寶鑒》中說明“用其魚鰾制膠”,而在日本稱為“にベ”、在朝鮮俗稱“民魚”的魚的魚鰾也可用于制膠。這兩個事實讓越常右衛門推測“日本的‘にべ’在朝鮮稱為‘鮰魚’”。7 總之,《東醫寶鑒》和《本草綱目》的說法有出入:朝鮮人的命名與《東醫寶鑒》上標明的相同,而與《本草綱目》上標明的不同。在“麂”和“蒿雀”等例子中也出現了同樣的問題。8
五、科學的圖繪與科學判定的決定權
我們從上面的事例中可以讀出一個有趣的問題:指揮調查的中心和在當地收集實物、信息的邊緣,兩者之間如何協調、分配科學判定的決定權?上述事例表明,在文獻的解讀和判斷中,后者更有主導權。但另一方面,木香和鮰魚等例子也表明,越常右衛門在倭館親自確認實物后,仍有很多動植物無法確定日語名稱。當存在疑點時,越常右衛門仍然需要保留所有的可能性,必須寄送實物或圖繪去日本。
對于植物,他必須把壓干的葉子等標本跟圖繪一起送去。例如“胡蔥”,越常右衛門發現其實物與《東醫寶鑒》中的記述一致,但又不能確定其日語名稱,于是就以繪圖記錄其形象和顏色,并將圖繪送往日本。9另外,對于像升麻、白頭翁、白附子和草烏等植物,越常右衛門先將其漢文名和韓文名寫給李碩麟和東萊藥房,請他們取來實物。當實物到手后,他難以判斷其和文名,于是又將葉片、根部壓干,并繪制壓干前的圖樣,將兩者一同寄往日本江戶。1
對于動物,除了特殊情況外,當該動物送到倭館之后,越常右衛門要把活物畫下來送去日本。例如,越常右衛門通過朝鮮人獲得了鴛鴦,但是它與日本的“おし鳥”相去甚遠,于是他就繪制其形體,并將繪圖送往日本。2 又如,一幅對麋的調查起著很大作用的繪圖(圖2),記載了對各個部分的簡單說明,其旁邊有注文云:“這是按照這次獲得的麋的實際大小繪制的。麋長大了,就會比這個大,角也會相應分為五六支。麋的蹄子是骨蹄,不是肉蹄。”3在前面討論的鮰魚圖繪中,同樣附有簡單的說明:“大小和圖一樣。厚度等與鯛魚相同。肚子里的魚鰾也和畫一樣大,又圓又長。”
圖1" 鮰魚圖繪
圖2" 麋圖繪
另外,通過繪圖,常常會發現同一名稱在韓國和日本所表示的事物不同。以“榠樝”和“木瓜”為例,在林良喜的問題列表中也包括了兩個漢字名稱;其中,將“榠樝”的漢字和韓文名稱都寫了下來。而當越常右衛門看到找到的實物時,就判斷這是日本的“くわりん”,4 因此,既沒有送圖繪也沒有送標本。5 與此相反,對于將“木瓜”二字寫下來展示給東萊藥房而引進的東西,越常右衛門卻無法判斷日語名稱,于是他便將其枝、葉、果實以及實物圖繪一起寄往江戶。6
在此,出現了一個問題。以“木瓜”之名求得的植物,其形狀似乎與日本的“榠樝”相符。幾年后,丹羽正伯(1691—1756)在《東醫寶鑒湯液類和名》中,以第二次朝鮮調查的報告為依據,對“木瓜”進行了考證。7他對從倭館寄來的這幅圖繪做出了如下解釋:
木瓜カラボケ
貞機謹按,從來自朝鮮的繪圖看來,(日本的)榠樝在朝鮮被稱為“木瓜”。圖片上的確實是(日本的)榠樝。(日本的)木瓜有凸出的果蒂部分, 榠樝則沒有。《東醫寶鑒》也將這種說法記錄在“榠樝”一條之下。又及,請求確認的文書中,“榠樝”二字旁標注了假名“くわりん”??磥?,繪圖者應該是將“くわりん”誤當作木瓜了。8
丹羽正伯注意到圖繪里的果蒂沒有凸出部位,由此判斷這應該是日本的榠樝。這樣一來,無論是圖繪的內容,還是圖繪旁標記的漢字和假名,都體現出與其標題“木瓜カラボケ”相反的事實。于是,他找到了日文中寫作“木瓜”、讀作“ボケ”的植物實物,1 將它拿給朝鮮人李碩麟看。2李碩麟看后,寫了如下報告:
ボケ木瓜
貴州赍來者,比我國木瓜則稍似短小,雖然,氣味不異,而花葉枝干亦相類也。若其大小,恐是水土不同之所致耶?3
李碩麟認為這種來自日本的“木瓜”與朝鮮的“木瓜”應該是同種,只是由于風土不同而有細微的差異。
究竟是應該遵從圖文所傳遞的內容,還是用語言溝通而獲取的信息呢? 從結果來看,丹羽正伯詳細觀察這一圖繪的結論——按照“朝鮮的木瓜”畫出的就是榠樝——似乎是正確的。兩種名稱的不一致持續到現在。在日語詞典中查找“花梨(カリン)”,對應的詞條的確就是韓國所說的“木瓜”。另外,“ボケ”在日語中的漢字寫作“木瓜”,但在日語詞典上則寫的與韓國的榠樝更相似。4 也就是說,正如丹羽正伯所推測的那樣,在朝鮮被稱為“木瓜”的東西在日本被稱作“榠樝”,在朝鮮叫“榠樝”的東西在日本叫“木瓜”。朝鮮和日本雖然使用相同的漢字“木瓜”, 但它們所指的植物卻各不相同。因此,這種以實物圖像為中心的考證方法,可謂十分得當。
第三次調查在丹羽正伯的領導下,于1732年開始,越常右衛門被再次派到倭館。5 從對馬藩抄錄的1726年丹羽正伯的指示書《關于調查藥材的記錄之抄寫本》可以看出,他已經注意到第二次調查中的疏漏之處,并正在嘗試調整原有的調查模式。值得留意的是,他對圖像的重視,根本目的是為了把個人放在調查研究的核心位置,以加強處在中心(江戶)的科學家的特權,此處所指的特權是以中心(而不是邊緣)為本的科學判斷主導權。與往次調查明顯不同的是,丹羽正伯在指示書中多次強調“盡可能詳細和準確地調查每個動植物的形態和生態特性”,以及“一定要與實物進行精密的對照,然后發送標本”。即他要求盡可能送出實物標本、細致的畫圖或更詳細準確的說明。6 這與第二次調查中“在倭館已經確定好日本名字,就不用發送實物或圖片”的要求完全不同。這意味著越常右衛門正在失去自己考察動植物并鑒定名稱的主導權。正如“木瓜”事例所示,正因為向倭館賦予了命名的決定權,從而使得調查出了問題。因此,丹羽正伯認為,作為權威的處于中心的科學家,他在江戶親自收到實物或圖繪后做作最終決定,才符合客觀的驗證,才能保證正確的鑒定。
總之,越常右衛門被派往遠處并在當地工作,但無權根據自己的考察下結論。他的責任越來越局限于準備一套完整的標本或正確的圖繪。與此同時,他受到江戶非常詳細和嚴格的指導,以便確保在倭館堅持一套嚴格、具體的描述規范。對于處在中心的博物學家來說,這些方法使得中心能夠起遠程控制作用。7 被派往異鄉的旅行家最好成為不帶個人意志的工具、一個透明的“望遠鏡”,讓處于中心的科學家可以通過他觀看遠處。8 由此,關于如何進行收集和調查的詳細說明,對于實現這一目標至關重要。對所看到的提供解釋,是處于中心的博物學家的特權。有趣的是,這種發展與18世紀后期歐洲自然科學中對經驗觀察的追求有著明顯的相似之處。唯一的區別也許是,源自18世紀歐洲帝國的地理范圍不斷擴張,博物學者的行動范圍也隨之迅速擴大,使得約束及規范遣派至邊緣的知識搜集人員的科研素養及行為尤其重要??梢姡m然經驗觀察經常被認為是現代科學中最關鍵的發展特征之一,但它并不是從自身發展出來的,也不僅是所謂對客觀真實的追求而獲得的成果,也是對于遠離知識中心的人和事物進行密切的關注和控制產生的結果。
若我們將本草學者們的中心話題作為長時段背景,重新思考丹羽正伯在研究自然物中所表現的知識轉向,他一方面續寫《庶物類纂》,堅持其導師稻生若水的關注點和問題意識,另一方面也要通過真實和直接的觀察來更新原來的名物學研究方法,1 他對朝鮮藥材的調查方式充分說明,重視并強調嚴密的實際觀察和描述是準確考證名稱的必要部分。對于每種動植物的實物或再現實物的極端追求是一種手段,服務于參與合作工作的個人之間的順暢和協調的溝通。因此,在邊緣工作的人員所做的努力的最終目的,是以一種有助于處于中心的科學家在遠處觀察自然的方式提供一組信息。如上所述,處于中心的科學家堅持毫不妥協地排除主觀性,有助于把自然觀察行為轉化為自然了解的過渡。2
六、信息的流通與對視覺形象和客觀性的重視
如此,在朝鮮進行的調查中,大量精確而逼真的動植物圖繪被生產和傳送,以補充文字描述的不足。這些圖像成為中文、日文這兩個語言世界間科學交流最關鍵的組成部分。同為漢字語言,但日文和中文的差異甚大。在每個圖像用漢字標識后,再根據以前的文獻或專門人士的意見確認相應的日文命名。可見,圖像成了名與物、俗名與學名之間的媒介。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最初出版《本草綱目》時,圖像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僅被視為有助于補充文字信息。畢竟,書中的插圖都是他死后才加上去的,而不是最早版本(金陵本)的一部分。李時珍在寫《本草綱目》時很可能并不關注插圖,并沒有將插圖視為理解其著作的重要組成部分。3
我們將在16至18世紀東亞書籍和知識大量流通的大背景下,討論這些圖像在日本本草學與博物學中的角色。從日本的角度來看,來自中韓的信息和書籍流是混亂、隨意的,而且經常是矛盾的,因為不同地方的書籍常常用不同的名稱指代同一種植物。4 對于在故紙堆中的學者們來說,面對繁雜的自然知識,他們立即關注到的不是自然事物本身,而是它們的名稱?!侗静菥V目》在日本的第一個本地化成果是《多識篇》,林羅山通過引用早期詞典或者根據漢字意思推測的方式提出了日語中的對應詞。5 他的日語翻譯并沒有建立在對動植物的直接觀察上。6 在之后的一個世紀中,這仍然是主流做法,例如稻生若水在《庶物類纂》中通過名物學的方式建立起可靠的語言和分類系統,以便未來的博物學家能夠精確地識別不同的動植物。7 對于稻生若水來說,克服名稱和文字的混淆而建立秩序,最有效的方法是對文本進行詳細閱讀——名物學的考證,也就是對本草書籍中的藥物名稱進行鑒定。
對于本草學者丹羽正伯和所有直接參與朝鮮藥材調查的人,以及當時的博物學家來說,只有有助于考證名稱,對動植物的觀察才算有意義。同樣,實際觀察和名稱考察這兩種方法從不相互排斥。然而,隨著大量的文本跨越地理上的限制而傳播,這種流動性對詞語及名字識別現實的自然界的有效性和可靠性提出了懷疑。因此,在18世紀早期,實地考察和觀察雖然相當困難,但它已被認為是對文本在現實中發揮實際用途迫切需要的。在常常不能確定中草藥或樹木的中文名稱在日文里的對應詞的情況下,圖像就成為最有效和可靠的方式。它能建立每個名字和實物之間的聯系,從而將文本上的知識翻譯為實用性的知識以滿足實際需要。
換言之,忠實再現的圖像可以解決一種“信息過載”:過多書籍所產生的混亂問題。對比圖像,可以更容易地識別中韓等外國文本里記載的各種名稱。1 對于日本人來說,使用圖像是在現實生活中利用外國文本的一種非常有效的方式。當他們發現名稱不足以識別動植物,或實物和名稱不一致,便會愈發依賴圖像。因此,這些圖繪的實際功能是精確識別動植物。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尤其對于那些博物學者在參考多語種資源(中文、日文和荷蘭語)并處理不同區域或方言之間命名上的差別時。18世紀日本的本草學者,試圖通過圖像或更細致的描述來解決許多本草書籍之間因大量矛盾信息而產生的混亂,在此,基本假設是,單純列出文字化的名稱的學術方法不足以掌握事物。18世紀后期博物學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平賀源內概括道:“論述即便千言萬語,不抵一瞥圖繪?!? 另一位業余博物學家秋田藩主佐竹曙山(1748—1785)則說:“天地之大,萬物之多,卻無法辨識。因此,古人創造了文字以便用語言傳達,制作了圖畫以便辨別物象?!边@些陳述都表明他們認為圖像作為知識傳遞的載體,至少具有與語言匹敵的價值。3
前述例子中最突出的是,對馬藩和越常右衛門都在很大程度上依賴圖繪來識別和區分自然界中的物種。由于樣本的運輸限制,他們試圖從圖繪中獲取植物、動物的形態特征等信息。這需要以科學觀察者嚴格的眼睛去進行經驗觀察,并認知確切的細節。這表明一種新的自然物認識模式出現了,其不同于本草學者通過書籍閱讀和考證來獲取知識的傳統模式。因此,這種對視覺描述的轉向,也可以被解釋為一種不信任的呈現,即質疑語言準確反映現實的能力。
詳細的彩繪圖譜被認為是保存和傳達博物學調查內容的一種非常有用的手段。倭館調查中制作的每幅圖繪,都有細致的描繪和如實的顏色,栩栩如生。這一時期,日本博物學家將圖譜創作描述得盡可能具體、準確,將圖像視為再現的手段。比如,松平賴?。?630—1707)收集了“草木鳥獸、金銀玉石、骨角羽毛”之類的東西,分類保管在箱子里,其中,“草木鳥魚”等不能保存的則“命令畫工看而臨摹其實物”,可見,圖繪被看作實物的代替品。4
為了用視覺材料代替實物,圖繪的精確度變得更加重要。因此,參與藥物調查的日本博物學家越來越重視對動植物的真實描繪。具體來說,如實地繪圖,其確切目的是從個體動植物的外觀中抽象出能夠定義一個物種(屬)的形態特征。筆者認為,這是東亞本草知識脈絡中的一種不同尋常的發展,日本本草學從中國本草學的傳統中偏離出來,發展了以對動植物的真實描繪及儒家思想的缺失為特征的一種獨特的學術實踐,對此,應該用不同的名字來稱呼——博物學或物產學。
七、外來知識的局限性與科學網絡和共同規范的形成
綜上所述,對日本博物學家來說,實證的態度,即將客觀的眼睛應用于物質特征的細節以及忠實于現實的態度,出現在對國外書面知識的接觸、采用和調適過程中。其目的在于,把規模龐大的書籍轉化為在國內現實中具有實質性和實用性的知識。換句話說,對“科學眼睛”的要求是應對日益增加的書籍流通所帶來的“信息過載”的最有效方式之一,也是將普世知識本土化最可靠的方法。在東亞所發生的一種科學的轉變的重要動機是書籍的傳播,以及文本與各地物質環境之間的相遇。換言之,書籍跨越地理距離的大量流通導致了實際與觀念分離的現象,而這一現象的解決則意味著將知識轉化為對現實有用的信息后,這些知識才能用于藥材開發和產業發展。
然而,即便個人對現有公認的書面知識來源產生了懷疑,卻并不總是導致整個知識體系隨之變化。雖然現有的權威受到質疑和挑戰,卻并未讓位給其他知識來源。這可能與文獻所具有的權威力量程度有多高,以及另一方面,新的信息來源(通過另一種學習模式獲得的知識)所具有的相對力量有多大有關。具體說來,觀察的結果、經驗的內容,光靠個人的獨力敘述是很難發揮力量的。當各種證據、觀察的實事以及物質信息如標本、視覺資料、文字的報告等,被多個人員互相傳遞并且聚集起來時,它們才終于有力量自證為權威的知識。因此,觀察和經驗知識之所以沒有對先前作者的影響力和權威造成挑戰,是因為還沒有出現一個便于進行匯集并累積個別經驗的“空間”。更具體地說,這里的“空間”一詞指的是跨越地理界限來積累知識、協作的平臺。它還可以體現為“網絡”,其功能是調動不同的個人并進行協作。
筆者將這種協作稱為“橫向溝通”,其含義與“縱向溝通”相反,后者是指后人為了寫作而不斷閱讀前代的文本。就縱向溝通而言,著述類型和體裁如本草書或類書等都作為交流的框架而使交流成為可能。某種排列、排序和積累信息的方式,以及其結構的規范化,方便了前輩和后輩學者的跨時間交流。相反,許多規則,如分類和命名系統、植物描述的文本形式、繪制植物插圖的規律,則起著共同語言或普遍框架的作用,使人員能夠跨越地理界限交流。
從以上關于日本人在三個遙遠的地點江戶、對馬藩、釜山倭館之間展開的醫學調查的討論中,可以看到“橫向溝通”如何使學者擺脫以閱讀為中心的考據方式從而直接理解自然。這種轉變來自同時代的“共同體”,也就是具有相同興趣和交流意欲的研究人員的集合體。1這或許也是18世紀日本本草學最突出的特點。這一共同體的出現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科學資助者的積極贊助和干涉。發生在倭館的藥材調查的背后便有德川幕府將軍吉宗的支持和要求。正是這種國家層面的支持為丹羽正伯提供了經費和人手,使其得以憑借簡短而明確的指示與他人分擔科學研究的事務性工作,并使他由此得以成為一個處于中心的科學家。事實上,在德川吉宗治下,許多產物調查活動得以展開,倭館的朝鮮藥材調查僅僅是其中之一。2
八、結語
日本的本草學采取了通過聚集群體、共同合作來搬運、收集和觀察實際事物的方式。在信息交換和材料流通過程中,那些“科學的”準則及規范——如何生產并傳達信息和材料——將在由各種人員構成的網絡中構思、界定和應用。由此亦可以見到,大量的投入實際上使得在同一時間點上從事本草學研究的人員不斷增加,為“橫向溝通”創造了條件,并最終促使新的知識來源得到認可。
許多科學史學家已闡明,在連接知識生產中心與知識生產邊緣的網絡中產生了一些轉向,如偏向于客觀信息、經驗觀察以及對個體詳細的描繪,導致了“科學性”的出現。3 這個問題,以往的討論主要是在歐洲及其海外擴張背景下展開的。事實上,它仍值得我們從不一樣的語言環境和歷史脈絡重新審視。日本博物學家的上述例子也表明了書籍流通的意義。設計一套有效的方案和指令來運輸和利用樣本,或進行詳細的描述,這可能首先是由書籍的傳播推動的。尤其在東亞,由于書籍的傳播相對沒有語言方面的障礙,文本的流動性反而導致更顯著的物質現實(當地自然環境)與書面概念(名稱)之間存在距離。4 因此,對于參與朝鮮藥材調查的日本博物學者來說,科學網絡的成功在于發現并解決現實與知識之間的錯配或脫節。
從上述藥材調查案例和隨后的發展可以看到,日本博物學家們在面對各種動植物時,越來越重視準確描述感官所覺察到的特征。概念性的知識被視為一種“推測”,慢慢被擱置;與此同時,實際的客體和標本被提高到首要位置,它們可以保證確定性的或至少最接近真實的知識。大量的時間、精力、物力和其他資源被用于獲取與自然物精確對應的信息。圖譜制作中出現的對“個體”的具體描寫和細致觀察,暗示著獲得知識的智力活動發生了一些變化:視覺信息成為理解事物的重要渠道,眼睛成為判斷和理解事物的重要手段。1 動植物不單作為“藥材”,也作為“事物”,其每一個體的形狀、色彩和性質等都被仔細、嚴格地觀察和考證。這種研究方法可以說是18世紀日本博物學的特點,揭示了中國的本草學傳統在東亞的書籍流通過程中是如何發生改變的。
The 18th-Century Transformation of Japanese Study of Honzo and
the Survey of Materia Medica in Korea
[Korea]AN Shuyin
Abstract: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Japanese honzogaku(bencao study, the study of materia medica) gradually changed from the tradition of textual practice involving Chinese books and names therein to more practical mode of study with much emphasis on sensory and visual information. Such underlying transition is well reflected in the research practice honzo scholars have taken, which introduced more real observations, put more emphasis on accurate visual description and paid attention to specimens and material artefacts. Using the “Record of Medicinal Ingredients” in the Documents in Tsushima Souke Bunko as a primary material, this essay examines a Japanese project to survey species of plants and animals in Korea under the rule of Tokugawa Yoshimune during the Edo period, shedding light on the tendency to focus on accurately describing the appearance and visual characteristics of animals and plants. Its discussion on the one hand reconsiders how such a tendency of heavy emphasis on observation and description in the study of nature came about and discusses the significance of circulation of texts in the tradition of East Asian materia medica knowledge and revisits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conditions of ‘scientificity’ in the context of East Asia.
Key words: Edo period; honzogaku; materia medica; East Asia; history of science; the Documents in Tsushima Souke Bunko
(責任編輯:中"" 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