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惠軍明
立春已過,春風漸暖,陽光明媚。那些田間地頭的各種青草開始潛滋暗長,準備染綠整個春天。
漫長的冬季是青草的蟄伏期,它們或以枯萎的狀態示人,或卸去濃妝,或蜷曲成團,或零落成泥。青草在冬日里酣睡,在凜冽里隱匿,在肅殺里遁形。當人們已經看慣蕭瑟蒼野,漸漸將它們淡忘時,幾度春風卻突然將它們喚醒。鉆土破泥,抖落疲憊,舒枝展葉,蓬勃生長。小草們使出渾身解數,終于掙脫了季節的束縛,完成了生命的蛻變,綠意盈盈,涅槃重生。
青草是我熟悉的朋友,陪伴著我成長。自我學會走路起,就在田野里行走奔跑,在草叢里追逐嬉戲。不知有多少次,我埋首在碧綠的青草叢里,觀察各種各樣的小蟲,它們或在那里龍爭虎斗,或在那里忙碌覓食,或在那里偽裝藏匿;不知有多少次,我穿行在青草萋萋的田野間,有意或者無意瞧它們在微風中輕舞飛揚,在陽光里肆無忌憚地招搖,好不逍遙快活;不知有多少次,我坐在青草環繞的土地上,嗅著青草的芳香,深沉遙望著高天流云,凝神遐思,放飛自己的夢想。
“青草”曾經是我的菜糧,填充溫暖過我的肚腸。小時候,在陽光和煦的春天,我都會提著蛋籠,拿著鏟子,到田野里去采挖野菜。野菜也屬于青草,只不過是青草中的異類罷了。我踱著步子,時而蹲下,時而站起,時而彎腰,在青草里仔細辨認尋找。遇到一叢叢新鮮茂盛的野菜,我便如同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欣喜異常,跑過去快速地采摘,生怕它們逃走似的。野菜采挖回家,從蛋籠倒出,聚成一堆。家人仔細挑揀,摘除枯葉,擰掉殘根,涮洗干凈。野菜的吃法多樣,可以當配菜包包子和餃子,味道鮮美;也可以和其他蔬菜或炒或燉,其味清淡爽口;將野菜和入面中蒸成“菜疙瘩”,味道也很不錯。
青草是我的美學導師,它給予我很多審美感受。“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從小背誦的這首青草詩,膾炙人口,歌頌生命力的頑強,給人以哲學的沉思。“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敕勒歌》里的草原遼闊,青草茂盛,淹沒牛羊,極具雄奇壯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出自《詩經》的詩句,以清晨帶露的野草起興,引出美人出場,婉約動人,極其優美。描寫青草的古詩詞,放飛我的想象,撩撥我的心弦,啟迪了我的文學夢。“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這首經典歌曲《小草》,謳歌平凡者的夢想和追求,曾經引起我的強烈共鳴。至于繪畫影視中的河畔青青草,荒野古道,山草怪石,都給人別樣的審美感受。

當然青草不只有正面形象,有時也扮演著反面角色。青草一直是躬耕鄉民的大敵,和它們的斗爭從未停息。農人們賴以為生的土地里,莊稼和野草從古到今都在上演著激烈的爭奪戰。莊稼是被人類馴化的野草,承載著鄉民的希望,但野草不知趣,瘋狂與它們爭奪資源,理所當然成為人們憎惡的對象。手拔、刀割、鋤頭鏟、噴灑除草劑等,鄉民們想盡辦法去除野草,捍衛勞動成果。野草的生命力極其頑強,拔掉了再長,鋤掉了又生,與它們反復較量,比拼耐性,長期作戰,最終在更智慧更執著的人類面前它們敗下陣來。
春去春又回,春來草自青,青草的存在令人咀嚼回味。春草從不嫉妒沉甸甸的收成,也不在乎野火會不會燒盡鉛華。冬去春來,它們只是飽蘸生命的濃墨,在詩畫一般的廣袤大地上不停地恣意抒寫,熱情奔放,酣暢淋漓地揮灑綠色的暢想。
那些無處不在的青草與我們這些普通人是多么相似啊!野草常常被踐踏、被焚燒但仍堅韌不滅,老百姓常常遭遇天災人禍但仍堅強不屈,野草和民眾個體都普通平凡但又充滿生機和活力,既有優點又有缺點,但都在盡力詮釋自我的價值,全力趕赴春天的盛會。
春去春又回,春來草自青,自然的大戲、人生的大戲又將上演,讓人如何不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