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河流域諸方言古全濁聲母演變的動態分析

摘要：將山西汾河流域橫跨的臨汾盆地和晉中盆地91點諸方言作為研究范圍，重點考察汾河流域諸方言“並、定、從、澄、群”五個古全濁聲母清化后今讀音的送氣類型，借助地理信息系統的手段，以量化結果科學評估晉語與中原官話之間的關系。經過分析發現，汾河流域諸方言古全濁聲母讀送氣清音的比率從南到北以平均10%左右的速度在不斷減少，送氣音類型是在量變的基礎上逐步發生質變，呈現出階梯分布的狀態。

關鍵詞：古全濁聲母清化；送氣音類型；地理特征；階梯分布

中圖分類號：H172.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07-0120-04

A Dynamic Analysis of the Evolution of Ancient Voiced Initials of Dialects

in the Fenhe River Basin

— Taking the category of “Bing， Ding， Cong， Cheng， Qun” as an Example

Wang Yucheng

（School of Humanities，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of Shanxi， Jinzhong 030619）

Abstract： The 91 dialects across the Linfen Basin and Jinzhong Basin in the Fenhe River Basin of Shanxi Province are taken as the scope of the study， and the focus is to investigate the aspirated types of the five ancient voiced initials “bing， ding， cong， cheng， qun” in the Fenhe River Basin dialects after being devoiced， and it attempts to use geographic information systems to scientifically evaluat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Jin language and Central Plains Mandarin based on quantitative results. After analysis， it is found that the proportion of ancient voiced initials pronounced with aspirated unvoiced in various dialects of the Fenhe River Basin is continuously decreasing at an average rate of about 10% from south to north. The types of aspirated initials gradually undergo qualitative changes on the basis of quantitative changes， presenting a stepped distribution state.

Keywords： ancient voiced initial unvoiced; type of aspirated sound; geographical characteristics; stepped distribution

汾河是黃河的第二大支流，也是山西省境內的第一大內河，被稱為山西的母親河，它以其獨特的自然條件和悠久的人文歷史孕育了魅力的三晉文化，更造就了獨樹一幟的汾河流域晉方言。從語言來看，汾河貫穿晉語并州片和中原官話汾河片，汾河流域的方言幾乎可以代表整個山西方言；從地理分布來看，汾河縱貫山西境內，流經太原盆地和臨汾盆地，但是兩個盆地被靈石高地從中間攔截，形成“臨汾盆地—靈石高地—太原盆地”這種獨特的地理格局，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原官話與晉語之間的接觸與交流，所以一直以來，大家對晉中盆地方言（晉語并州片）和臨汾盆地方言（中原官話汾河片）之間的關系問題爭論不休，它們究竟是獨立的個體，還是方言上的連續體，它們究竟是同質的，還是異質的，這是很值得探討的問題。

因此，將本文的研究范圍鎖定在汾河流域方言混合地帶，將其定義為：A.典型的混合方言區：靈石高地[霍州/汾西/靈石]；B.準混合方言區：靈石高地北鄰的晉中盆地六個縣市[介休/孝義/平遙/汾陽/文水/祁縣]以及靈石高地南鄰的兩個縣市[洪洞/臨汾]，一共包含11個縣市，91個方言區，2 996個村莊（指行政村，自然村除外）。本文選取古全濁聲母“並、定、從、澄、群”類作為研究對象，通過對穿越晉中和臨汾兩大盆地的汾河沿岸諸方言（91個方言點）此類聲母地毯式地定量調查和量化分析，嘗試采用地理信息系統的手段，把此類古全濁聲母演變情況按照地理分布排列成一個空間鏈條，以觀察其在時空維度上的動態演變，通過對各個方言間遞進關系的對比分析來更加客觀科學地評估晉中盆地和臨汾盆地方言之間的關系。

一、古全濁聲母“並、定、從、澄、群”讀音類型

古全濁聲母是指中古時期的11個聲母，分別是“並、奉、定、從、澄、崇、船、群、邪、禪、匣”。我們參照中國社會科學院《方言調查字表》，分別對汾河流域91個方言點中11個古全濁聲母所轄的934字的今讀音進行全面考察，考察發現11個古全濁聲母在今汾河流域91點諸方言中已經全部清化，但其清化后的讀音類型及其歸納情況比較復雜，其在共時平面分布上既表現出許多共性，又表現出明顯的差異性。

根據汾河流域古全濁聲母今讀音的特征，可以將其大概分為以下三大類：

A.“並、定、從、澄、群”類，全濁聲母清化后今均讀為塞音或塞擦音；

B.“崇、船、禪、邪”類，全濁聲母清化后今讀多數為擦音；

C.“奉、匣”類，全濁聲母清化后均讀為擦音。

目前，關于晉方言古全濁聲母的研究成果比較豐碩，其中頗受關注的一點就是關于晉方言古全濁聲母清化后逢塞音、塞擦音時是否送氣。通過上述對古全濁聲母今讀音的類型分析，將研究對象鎖定為“並、定、從、澄、群”類聲母，因為只有清化后為塞音或塞擦音才涉及聲母送氣與否的問題。關于全濁聲母清化后的送氣音類型問題，陳慶延[1]、溫端政、侯精一[2-3]、徐通鏘[4]、李如龍[5]、王臨惠[6]、喬全生[7-9]等諸位學者均已進行過研究和探討。在先行研究中，大家一般把汾河流域并州片古全濁聲母塞音、塞擦音清化后的讀音類型歸為無論平仄一律不送氣的類型，把汾河流域晉南中原官話區清化后的讀音類型歸為無論平仄一律送氣的類型，并多以此來作為區分中原官話與晉語的一大標準。但是，這些都只是一個籠統的、大體上的歸并類型，根據筆者對汾河流域該現象地毯式的量化調查發現，汾河流域諸方言古全濁聲母清化后在讀音類型上的歸并是比較復雜的，而且不同類型在轄字的數量多寡上也存在較大差異。

二、古全濁聲母“並、定、從、澄、群”送氣音類型

王臨惠指出，汾河流域在語音發展規律上具有延續性，比如文白異讀現象從南到北遞減，入聲字數量從南到北遞減等。汾河流域古全濁聲母的今讀音特征從南到北是否也有發展演變上的漸變性？這就要求必須對共時層面的語音現象做出進一步細致的分析。

將“並、定、從、澄、群”5個古全濁聲母所轄的513個例字進行全面地毯式的調查，并將其在91個方言點中平聲與仄聲的今讀音送氣情況分別做出統計，具體見表1、表2，旨在通過量化數據的分析，探討從南到北古全濁聲母送氣音類型的語音格局是如何逐步發生變化的，并嘗試找出這一語音現象的動態演變軌跡。

據表1可知，在汾河流域91個方言點中，“並、定、從、澄、群”母平聲字讀為送氣清音的數量占有明顯優勢，平聲字讀不送氣清音的數量非常少，尤其是靈石高地以南的晉南諸方言，古全濁聲母平聲字清化后幾乎全部讀為送氣清音。汾河流域諸方言中平聲讀送氣清音的數量呈現出從南到北明顯遞減的趨勢。

具體來看，南部臨汾盆地諸縣市（臨汾、洪洞）、中間的靈石高地諸縣市（霍州、汾西）以及靈石上黃堆，其平聲讀送氣清音的比率平均為95%，只有個別字讀為不送氣清音。晉語區的靈石9方言點、汾陽4方言點以及與汾陽緊鄰的孝義3方言點（杜村、下堡、東家莊），其平聲送氣清音的比率平均為92%，與南部中原官話區相比，平聲送氣清音比率略有下降，但是送氣清音仍有絕對數量的占比。而到晉語并州片的核心地區，即文水、祁縣、平遙、孝義、介休、汾陽冀村（緊鄰文水，受到文水方言的影響）諸方言，其平聲送氣清音比率平均為73%，與南部諸方言相比，其平聲不送氣的字數明顯增多，平聲送氣清音比率明顯下降，呈現出跳躍式下降的趨勢。綜上所述，在汾河流域91點諸方言點中，“並、定、從、澄、群”母平聲讀送氣清音字占有絕對優勢，且送氣清音的數量占比從南到北呈現出95%—92%—73%的遞減狀態。

觀察表2可知，在汾河流域91點諸方言中，“並、定、從、澄、群”母仄聲字是否送氣情況比較復雜，總體來看，中原官話區與晉語區差異突出。在晉語諸方言中，仄聲讀不送氣清音占有絕對優勢，仄聲讀送氣清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晉南中原官話區諸方言中仄聲讀送氣清音數量明顯增多，尤其是“並、定”母字，仄聲讀送氣清音比率更高，這與晉語區的讀音類型完全相反。但是，若從汾河流域諸方言整體觀察來看，汾河流域該類仄聲送氣清音數量從南到北仍然呈現出遞減趨勢。

具體來看，位于靈石北部的晉語核心地帶文水、祁縣等諸方言點，其仄聲不送氣清音占有絕對的優勢，其仄聲不送氣比率平均為94%，只有極少數字讀送氣清音。靈石諸方言點與其北部地帶相比較，仄聲不送氣音占比有所下降，平均為89%，但是仄聲仍然以不送氣音為主導。從位于靈石高地的霍州諸方言開始，仄聲讀送氣清音的數量顯著增多，其仄聲送氣清音比率平均為35%，仄聲不送清音比率平均為65%，但仍然是以仄聲不送氣為主導。從位于靈石高地的汾西諸方言為始，仄聲字送氣類型情況發生扭轉。在汾西諸方言中，仄聲讀送氣清音的比率開始走高，尤其是在汾西的團柏、申村兩方言中，仄聲送氣清音占比均達到70%以上，屬于典型的仄聲送氣類型。值得注意的是，從汾西諸方言中，可以看到不同全濁聲母下的仄聲字演變類型并非完全相同，例如汾西團柏話和申村話中，“群”母字與其他全濁聲母字不同，它呈現出的是仄聲讀不送氣清音為主導類型。到了中原官話區的洪洞、臨汾兩縣市，不同全濁聲母下的仄聲字，其讀音類型差異明顯，也就是說5個古全濁聲母演變速度并非同步，具體來看，“並、定”二母，全濁聲母清化后仄聲以送氣清音為主，“從、澄、群”三母，全濁聲母清化后仄聲以不送氣音為主。

通過上述分析，筆者觀察到了汾河流域91個方言點中5個古全濁聲母清化后平聲與仄聲送氣類型的分布情況，它們雖然演變類型有所差異，演變速度并非同步，但是它們無論平仄，都有一個共同的演變特征，就是古全濁聲母清化后聲母讀送氣音的數量從南到北呈現出遞減趨勢，具體見表3。

將汾河流域91點諸方言的送氣情況進行總結，具體見表4，觀察可知，汾河流域此類全濁聲母清化后讀送氣音的比率呈現出階梯狀分布規律，即古全濁聲母讀送氣清音的比率從南到北以平均10%左右的速度在逐步減少，在北部的文水、祁縣等諸方言中，送氣清音與不送氣清音的占比格局完全發生扭轉，由此，中原官話與晉語的差異性也在逐步拉開后轉而分道揚鑣。位于中原官話區與晉語區之間的靈石高地恰好為一個過渡性地帶，“送氣主導類”與“不送氣主導類”兩種類型在此碰撞，因此在靈石高地呈現出送氣與不送氣清音五五分的讀音格局。

三、古全濁聲母“並、定、從、澄、群”送氣類型的地理分布特征

嘗試性地將古全濁聲母“並、定、從、澄、群”的送氣類型分布特征在地圖上進行展示，見圖1。

從語言地理的角度來看，沿著汾河從南往北，古全濁聲母今讀送氣塞音、塞擦音的字數逐漸減少，汾河穿過的地區全濁送氣音比率分別是66%—49%—38%，呈現出階梯性的分布特征。從北往南看，則受普通話平聲送氣仄聲不送氣勢力的影響逐步減弱。這里值得注意的是汾西諸方言，汾西諸方言的歸屬歷來有所爭議，但是，這只是評判標準不同造成的。如果從其是否較好地保留入聲這一點來看，其理應歸屬晉語呂梁片，但是如果從古全濁聲母送氣與否這一點來看，它劃歸為中原官話汾河片也無可厚非；反過來說，評判標準不同所造成的方言歸屬差異，正是汾西方言交界地帶特征的一大體現，說明它既有中原官話的某些特征，又有晉語的某些特征。

四、結語

著眼于古全濁聲母的清化，重點考察了汾河流域諸方言古全濁聲母清化為塞音、塞擦音后送氣與否的情況。調查分析發現，“並、定、從、澄、群”類古全濁聲母今讀送氣清音的比率從南到北以平均10%左右的速度呈現出階梯性遞減的狀態，并以靈石高地為過渡地帶，南北送氣類型的占比格局完全扭轉，中原官話與晉語的差異性也在逐步拉開后轉而分道揚鑣。因此，晉中盆地和臨汾盆地雖然自古一直被視為兩個不同的文化板塊，但是這并不妨礙汾河流域由南向北形成一個“方言連續體”。量變的積累導致了質變的飛躍，語言的演變同樣如此。汾河流域諸方言從南到北的演變正是在一點一滴的延續性中形成同質，在一點一滴的漸變性中造成異質。因此，也正是這一原因導致了許多交界地帶的過渡性語音特征。

參考文獻：

[1]陳慶延.古全濁聲母今讀送氣清音的研究[J].語文研究，1989（4）：25-27.

[2]侯精一，溫端政.山西方言調查研究報告[M].太原：山西高校聯合出版社，1993.

[3]侯精一.現代晉語的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4]徐通鏘.歷史語言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

[5]李如龍，辛世彪.晉南、關中的“全濁送氣”與唐宋西北方音[J].中國語文，1999（3）：197-203.

[6]王臨惠.汾河流域方言的語音特點及其流變[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

[7]喬全生.晉方言并州片古全濁聲母的讀音類型和層次[J].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3）：169-173.

[8]喬全生，古濁塞音、濁塞擦音在山西方言今讀中的第四種類型[J].語文研究，1998（增刊1）：46-48.

[9]喬全生.晉方言輕唇音聲母的演變[J].語文研究，2005（1）：53-56.

作者簡介：王堉程（1989—），女，漢族，山西呂梁人，山西傳媒學院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字學、漢語方言學。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