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文,寇勇櫟
(大連海事大學,遼寧大連 116026)
海洋捕獲和固定大氣中CO2的過程、活動和機制即為藍色碳匯(以下簡稱“藍碳”)[1]。相較于陸地碳匯系統,相同單位面積藍碳生態系統可以捕獲與存儲更多的碳且擁有更長時間的固碳能力,基于此,國際社會紛紛將保護和發展藍色碳匯視為應對氣候變化的潛在且實用的方式,將開發利用藍色碳匯作為實現碳中和戰略的重要技術路徑之一。長期以來,我國一貫是全球氣候治理的積極參與者和真正的行動派。2020 年9 月,習近平總書記在第七十五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上正式宣布,中國要在2060 年前實現碳中和目標。我國海岸線綿長、藍碳資源稟賦優越,保護好和發展好濱海藍碳生態系統,深挖藍碳固碳儲碳潛力,對于實現碳中和目標價值重大。基于此,本研究梳理分析國內外藍碳研究與保護的基本態勢,剖析當前藍碳保護與發展的挑戰性因素,并據此就可能的藍碳保護與發展路徑提出建議。
“藍碳”概念最早見于由聯合國環境規劃署等多個國際組織和機構聯合發表的《藍碳:健康海洋對碳的固定作用——快速反應評估報告》(Blue Carbon: The Role of Healthy Oceans in Binding Carbon:A Rapid Response Assessment)(以下簡稱《藍碳報告》),認為海洋植物生境,特別是紅樹林、鹽沼和海草床構成了地球上最重要的藍色碳匯[2]。《藍碳報告》雖然不具有國際法層面的法律拘束力,但藍碳概念的生成事實上開啟了保護與發展藍碳納入國際法規制的進程,此后,國際社會日益關注到藍碳在應對全球氣候變化進程中的潛力和價值,一系列研究活動陸續開展,而越來越多的科學研究也證實了藍碳生態系統的碳存儲規模及全球重要性。2019 年9 月25 日,《氣候變化中的海洋和冰凍圈特別報告》正式發布,該報告認為植被繁茂的沿海生態系統是重要的碳庫,故而保護和發展藍碳是應對氣候變化的重要措施之一[3]。有分析認為這份技術報告初步為藍色碳匯納入《巴黎氣候協定》減排機制提供了技術支持,預示著將傳統藍碳項目(如紅樹林、鹽沼和海草等)等納入國際法規制的基本條件已經成熟[4]。
健康的沿海生態系統和良性的碳匯漁業是保護和發展藍碳的重要保障。紅樹林等三大海洋植物生境屬于典型的藍碳生態系統,其以僅占陸地生物量0.05%的體量貢獻了與陸地植物貢獻量相當的碳儲存[5]。但是,由于海岸帶森林砍伐、沿海人口規模增加與海岸開發、沉積與淤積等直接或間接人為因素的影響,海岸帶藍碳生態系統在過去幾十年的損失驚人,其規模已經達到全球藍碳生態系統損失總量的1/3[6]。可見,健康沿海生態系統的存續與發展對于維持和增強全球碳匯能力至關重要。考慮到沿海濕地曾經或正在因有別于生態系統養護的價值目標而被利益相關者過度開發,對于公地悲劇成因的理性認知迫使我們不得不謹慎應對沿海植物生境的開發與保護問題。除此之外,良性的碳匯漁業發展對于增進海洋碳匯能力同樣影響重大。碳匯漁業是基于碳匯概念及生物固碳的作用機制而提出的新型漁業模式,捕撈漁業、海洋牧場、濾食性魚類養殖、藻類養殖等俱在此列[7]。有研究認為,通過養護、強化、拓展等措施促進中國海洋碳匯漁業的健康良性發展,中國海洋碳匯漁業年固碳能力基本可達到中國年碳減排量的10%[8]。整體而言,沿海生態系統及碳匯漁業的巨大碳匯效能基本確定了其在保護與發展藍碳進程中的決定性作用,能否維系好、拓展好沿海生態系統和碳匯漁業的碳匯能力自然成了當前階段保護與發展藍碳事業成敗的基本保障。
保護與發展藍碳兼具多種生態系統服務及經濟價值,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是藍碳在減緩氣候變化方面的重要作用。當前,主要由人類碳排放所導致的全球氣候變暖問題已然是一個與全人類存續密切相關的重大問題。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發布的《2021 年氣候變化:自然科學基礎》報告認為,人類活動排放的溫室氣體是氣候變暖的主要原因,且這一氣候變化趨勢是迫切的,并造成嚴重的危害[9]。可以說,溫室氣體的大量排放和全球變暖的持續性影響使得識別和保護高碳儲量的生態系統越來越顯得迫切。藍碳生態系統就是在這一背景下而為國際社會所研究與關注。有研究認為,藍碳生態系統所依存的沿海棲息地覆蓋了海洋表面的2%,但在其沉積物中儲存了50%的碳——約750 億 t 的碳匯,相當于地球8 年化石燃料相關的CO2排放量總和[10]。藍碳生態系統因其在單位面積上優于綠色碳匯的碳匯能力,越來越多地被視為一種實現積極減緩和適應氣候變化且具有成本效益的有效手段。
國際社會對碳排放問題的關注由來已久,考慮到藍碳在固碳增匯中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其業已成為各國政府和科學家在應對氣候變化進程中普遍追逐的焦點和熱點。
2.1.1 藍色碳匯由科研概念階段邁入實用工具階段
自《藍碳報告》提出“藍碳”的概念以來,國際社會對于藍碳問題的認知不斷深化,當前,藍色碳匯已由科研概念階段邁入實用工具階段。如,印尼早在2014 年已將紅樹林納入林業部門的溫室氣體清單,并將其作為本國減緩氣候變化的努力途徑之一[11]。在2015 年第一次按照《巴黎協定》要求報告國家自主貢獻時,已有74 個國家將濱海濕地納入國家自主貢獻,其中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等五國明確提到藍碳[12]。為了更好地挖掘海草床、藻類養殖等的儲碳固碳潛力,日本于2020 年正式成立日本藍色經濟協會,并推動該協會與日本財經部合作實施對海草草甸、大藻床和大藻養殖的藍色碳匯抵消[13]。多項國際實踐表明,藍色碳匯已由科研概念階段邁入實用工具階段,且已成為藍碳資源富集國家兌現減緩氣候變化努力的新的發力點。
2.1.2 國際社會積極推進藍碳的探索與發展
其一,國際組織層面的努力。自《藍碳報告》發布以來,不同的國際組織在其業務范圍內不斷探索藍碳生態系統的研究與開發利用。《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締約方會議先后發布了《海洋及沿海地區可持續發展藍圖》《格拉斯哥氣候公約》,規劃了藍碳保護和發展的路徑,并敲定了《巴黎協定》碳市場規則問題。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和保護國際基金會積極開展藍碳生態系統政策框架項目(Policy Framework for Blue Carbon Ecosystems)以協調全球在濱海系統養護層面的政策[14]。保護國際基金會等組織也編寫了《濱海藍碳——紅樹林、鹽沼、海草床碳儲量和碳排放因子評估方法》(以下簡稱《藍碳評估方法》)為全球藍碳檢測與評估工作提供了技術性指引[15]。2020 年聯合國環境規劃署、沿海生態系統服務協會、愛丁堡龍比亞大學、肯尼亞海洋和漁業研究所聯合發布的《通過為生態系統服務付費保護海草:社區指南》指出,海草作為全世界許多沿海生態系統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其通過捕獲大量的碳發揮了緩解氣候變化的作用。
其二,國家實踐層面的進展。相關國際組織之外,美歐等藍碳資源豐富的國家和地區也在積極推進藍碳發展布局,以求引領全球藍碳規則制定的方向。2018 年美國國家科學院發布《負排放技術和可靠的封存:研究議程》報告評估了負排放技術的效益、風險和潛在的可持續規模,并制定了美國詳細的負排放技術研究和發展計劃[16]。歐盟在其制定的“2030年生物多樣性戰略”中高度重視藍碳生態系統的養護工作,計劃到2030 年實現針對歐盟30%的陸地與海洋的保護[17]。此外,歐盟還計劃制定“藍碳倡議”推進藍碳資源養護投資、保障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的施行[18]。日本在《2050 碳中和綠色增長戰略》中也開始注重利用海洋實現碳元素的長期大量存儲,通過藻類固碳并生產生物質燃料等新技術實現碳循環利用[19]。
2.1.3 將藍碳納入氣候變化法律與框架或為未來之必然
有鑒于藍碳在應對氣候變化層面的重要價值和沿海藍碳生態系統面臨的退化危機,國際社會積極努力將藍碳納入氣候變化法律與框架之中。早在2010 年,“藍碳倡議”政策小組提出將藍碳活動充分納入《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的國際政策和籌資進程,使之成為減緩氣候變化機制一部分的建議[20]。自美國、澳大利亞等國將藍碳納入本國溫室氣體清單以來,已經有包括中國在內至少27 個國家將藍碳減緩貢獻納入其國家自主貢獻[21]。有關國家和國際社會努力與實踐表明,將藍碳納入氣候變化法律與框架以實現更好的發展和保護只是時間問題。
相較于國際層面,中國在藍碳領域的行動稍晚,但經過中國科研工作者和相關部門的積極努力,中國在藍碳內涵、藍碳資源測算方式、海洋固碳儲碳機制等的技術性研究以及藍碳經濟發展、藍碳交易試點相關政策研究方面均取得了較大的進展。
2.2.1 關于藍碳的技術性研究在不斷深化
自《藍碳報告》出臺以來,國內各領域學者紛紛開始關注海洋碳匯問題。從形式上看,截至2023年8 月份,中國知網收錄的與藍碳或海洋碳匯等相關的學術成果已不少于120 余篇,在內容上涉及海洋碳匯機制、藍碳金融、海洋碳匯市場、藍碳監測與核算、藍碳司法機制等多方面內容,涵蓋了法學、環境工程、金融、海洋學、經濟學等諸多學科領域。在諸多研究成果中,焦念志團隊提出的海洋微型生物碳泵理論框架,解釋了海洋巨大溶解有機碳庫(新藍碳)的來源,得到國際同行的廣泛關注和認同[22]。在研究合作平臺建設方面,多項國內外藍碳研究合作平臺建設取得進展。目前,全國海洋碳匯聯盟(COCA)正在逐步建立起涵蓋中國近海的海洋碳匯觀測體系[23]。2019 年,中國科學家發起了“海洋負排放國際大科學計劃(ONCE)”,得到國內外科技界的積極響應,截至2023 年3 月,該計劃的國際合作伙伴涵蓋了33 個國家的79 家科研院所[24]。各類研究理論和研究合作頻頻產生巨大國際影響,昭示著中國關于藍碳的技術性研究在不斷深化,在某種程度上也標志著中國在藍碳領域的相關理論和技術研究已經走在了國際前端。
2.2.2 與藍碳相關的配套政策在不斷試點與落實之中
在國家戰略和政策實踐層面,各級政府也在積極推進藍碳保護與發展。國家層面,高度重視藍碳發展、搶占藍碳國際制高點已然成為國家戰略。自中共中央、國務院[25]在2015 年提出建立海洋碳匯有效機制、拓展藍色經濟空間始,國家層面先后出臺國內首個綜合性海洋碳匯核算標準《海洋碳匯核算方法》,以及指導藍碳生態系統調查監測業務的“藍碳系列技術規程”等若干行業標準、行動方案等,以指導和助力我國藍碳事業發展。且在2021 年間,國務院先后發布《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和《2030 年前碳達峰行動方案》,均強調整體推進海洋生態系統保護和修復,提升紅樹林、海草床、鹽沼等固碳能力。地方政府層面,中國沿海省份在藍碳領域同樣是舉措頻頻,紛紛出臺藍碳發展規劃和方案,助力碳發展。不論是威海市發布全國首個藍碳經濟發展行動方案《威海市藍碳經濟發展行動方案(2021—2025)》,提出到2025 年年底基本建立藍碳經濟體系,實現藍碳經濟貢獻度在全市海洋經濟占比超過30%的目標[26];還是深圳市制定全國首個《海洋碳匯核算指南》,為深圳乃至全國開展海洋碳匯核算提供試點經驗[27];抑或海南省出臺《海南省海洋生態系統碳匯試點工作方案(2022—2024 年)》,全面推進海南省海洋生態系統碳匯試點工作[28]。沿海各省份在不斷創新碳匯發展理念,為本地區藍碳事業發展提供規劃引領、方案支持。除了相關政策外,各地藍色碳匯試點也成果頻頻:2014 年4 月,廣東省開發了中國首個藍碳交易項目[29];2021 年7 月,廈門產權交易中心成立了全國首個海洋碳匯交易服務平臺,并于次年1 月完成了全國首宗海洋漁業碳匯交易[30];2023 年2 月,全國首單藍碳拍賣交易在寧波市落槌[31]。總體而言,國家層面和地方政府層面關于藍色碳匯的戰略規劃及行動方案試點均在有序推進之中。
保護和發展藍色碳匯已然是人類有效應對氣候變化的基于自然的解決方案,國際社會也高度重視藍碳的研究與探索。然而藍碳畢竟是新興概念,與之配套的相關規則體系尚不成熟,國際和國內在保護與發展藍碳上都面臨著一些挑戰。
3.1.1 藍碳生態系統退化嚴重
藍碳生態系統退化嚴重事實上減損了藍碳概念提出的必要性。藍碳概念的提出旨在引起人們對海洋和沿海生態系統退化的關注,強調保護和恢復海洋與沿海生態系統以減緩氣候變化,以及海洋與沿海生態系統提供的為其他生態系統服務的必要性[32];有學者研究表明,紅樹林等濱海生態系統強大的碳匯能力已經為國際社會所公認,且大量的研究成果也證明了藍碳保護的科學性與可行性[33]。基于此,保護好紅樹林等濱海生態系統對于實現碳匯擴容意義重大。然而,近年來,受到填海造地、航道規劃、工業生產和濱海旅游等人類活動影響,沿海的藍碳生態系統卻在快速消失。更令人擔憂的是,一個生態系統儲碳固碳能力越強,當該生態系統因生態脆弱性而受到反噬時的反應就越大,即藍碳生態系統因受到破壞而退化時將釋放更多的碳。據估計,每年全球藍碳系統退化0.7%~7.0%,則這些系統將會向大氣釋放1.5 億 t 至10.2 億 t 碳[34]。藍碳生態系統的退化事實上侵蝕了藍色碳匯的存量及其未來拓展的空間。
3.1.2 全球碳交易體系的缺失
全球碳交易體系的缺失直接影響了藍碳項目資金來源的多樣性,且削弱了藍碳項目保護與開發的活力。引入碳交易機制被認為是利用市場手段實現減排成本最低、效率最明確的減緩氣候變化行動方案,不僅能夠運用資本市場解決碳資源需求,還能夠為生態系統增匯行動提供融資渠道[35]。然而,當前全球碳交易市場體系并不完備,市場手段解決碳匯需求的高效率、低成本優勢難以有效發揮。事實上,國際海洋學委員會[36]早在《海洋與海岸可持續性藍圖》中提出建立全球藍碳市場作為通過保護棲息地創造直接經濟收益的手段的主張,只是該設想尚未得以實現。藍碳交易是全球碳交易的下位概念,全球碳交易體系存在的問題在全球藍碳交易市場層面當然也存在。概括而言,全球碳交易體系目前至少存在兩大缺位:一方面,全球碳交易市場涵蓋范圍尚有不足,當前非洲、南美洲、東南亞等地區尚未有運作良好的碳交易體系,即便是如中國這種已經正式啟動碳排放權交易市場的國家,海洋碳匯尚無法進入全國交易市場;另一方面,當前國際上已經投入運行的碳交易體系,不論是自愿碳市場還是履約碳市場并不存在使用統一核算方式和統一定價方法,這在相當程度上干擾到了碳匯資金在各地區之間的流轉與平衡,削弱了利用全球資本市場實現碳匯項目融資的可能性。
3.2.1 藍碳生態系統危機重重
與國際層面相類似,近年來,中國濱海生態系統退化趨勢同樣明顯,藍色碳匯正面臨多重威脅。一方面,濱海生態系統退化相當嚴重。有數據顯示,近岸海域生態系統整體形勢不容樂觀,海草床與珊瑚礁覆蓋率下降明顯,紅樹林面積較20 世紀50 年代減少了40%[37],而圍海造陸等工程建設、工業污水排放等陸海源污染、漁業資源過度利用,以及臺風等自然災害性破壞是造成濱海濕地生態系統退化的主要因素。另一方面,海洋保護區(MPA)在中國全部管轄海域中的占比相對不高。且不說藍碳項目尚未納入國家海洋功能區劃,項目開展在規劃層面缺乏碳匯價值導向明顯的海域空間,即便是明確納入國家海洋功能區劃的海洋保護區,在《全國海洋功能區劃(2011—2020 年)》中的定量目標也不過是占中國管轄海域面積的5%以上而已[38]。截至2019 年年底,中國共擁有約12.4 萬 km2的海洋保護區,占其管轄海域與沿海總面積的4.1%[39]。在濱海生態系統退化趨勢明顯的大背景下,海洋保護區特別是藍碳保護區數量的不足,無疑會進一步加劇藍碳生態系統面臨的危機。
3.2.2 藍碳監測與核算體系不完備
《海洋碳匯核算方法》系統性地明確了中國海洋碳匯核算工作的技術、方法、內容、流程等相關事項,填補了該領域的行業標準空白,為中國海洋碳匯資源的量化提供了方法論的支撐。然則藍碳的監測與核算本身是一個系統而復雜的龐大工程,一方面,《海洋碳匯核算方法》不能徹底解決海洋碳匯監測和核算標準問題,因為國際社會對于海洋碳匯具體構成的認知并不統一,并且不同海洋動植物生境的碳匯機理亦是千差萬別,《海洋碳匯核算方法》當前利用有限的核算標準去解決多個種類海洋碳匯監測與核算問題恐難實現。尤其值得關注的是,中國存在資源優勢的漁業碳匯并未納入《海洋碳匯核算方法》,核算方法的缺位極大地阻卻了漁業碳匯納入國家核征自愿減排、碳市場交易等后續活動。另一方面,中國尚未有完備的包括藍碳在內的10 類典型生態系統的全國性調查數據,藍碳資源的數量、質量、分布、權屬、保護和開發利用狀況等基本數據不清楚,影響了藍碳資源資本化閉環的實現。
3.2.3 藍碳交易體系不健全
當前,藍碳既尚未建立專業性的交易平臺,也未能真正納入全國碳排放權交易體系。一方面,各個開展碳排放權交易試點之省市的碳匯交易平臺多以傳統林業碳匯交易工作為主,藍碳交易試點工作剛剛起步,涉及藍碳交易的交易市場建設、藍碳計量及定價機制、具體的交易規范等較為缺乏;另一方面,藍色碳匯無法進入全國自愿碳交易市場,當前藍碳尚未納入國家核證自愿減排量方案(CCER),大部分事實上的藍碳項目并未實現碳匯商品化,影響了藍碳交易項目的長期穩定發展,同時也成了藍碳納入碳交易市場的最大障礙,而各藍色碳匯分布地區自建區域平臺開展的藍碳交易又普遍存在總量低、交易規模小等問題。未來,只有建立了全國性的藍碳交易市場,設立了合適的藍碳產品計量和定價機制后,藍碳開發才會成為符合經濟系統運行規律的、具有經濟價值的高效生產活動,藍碳生態系統的生態系統服務功能才能得到最大限度的維系與增進。
3.2.4 缺乏成熟的法治保障
首先,藍碳項目產權不明晰。必須承認,成功的藍碳項目開展一定是產權制度和其他界定藍碳生物資源獲取、利用制度的產物。目前,國家層面和地方層面出臺的涉及藍碳政策性文件主要聚焦藍碳的開發利用規劃,缺乏藍碳產權歸屬定性等規則保障。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域使用管理法》(以下簡稱《海域使用管理法》)之規定,不符合海洋功能區劃的項目,海洋主管部門不予受理海域使用權申請。由于藍碳項目尚未納入國家海洋功能區劃,在法律制度層面無法明確藍碳項目邊界的碳匯權利問題。這將至少帶來3 個問題:其一,在產權沖突或者不明晰的背景下,相當一部分藍碳資源的價值(包含經濟價值和生態價值)將會被嚴重低估,這部分藍碳資源無法得到利用、養護和擴增,甚至因此而出現公地悲劇。以上提到的中國藍碳資源退化及遭受破壞的現實說明,相關的公地悲劇事件在藍碳資源領域已經產生。其二,因缺乏明確的法律權利歸屬而掣肘藍色碳匯項目激勵計劃實施。例如,藍碳項目法律權利歸屬不明,可能直接導致相關項目生態補償因受償主體不明而無法順利推進。其三,藍碳納入CCER缺乏場域權利基礎。根據《海域使用管理法》,海域使用以符合海洋功能區劃并且使用者獲得海域使用權為前提,故而,取得項目邊界內的海域使用權是社會力量開發藍碳CCER 項目的權利基礎。且由于藍碳項目尚未納入國家海洋功能區劃,項目所有者無法享有項目邊界內藍碳資源的專有權,其權利受到侵害時的權利救濟自然不易開展。
其次,藍碳生態補償制度尚存在空白之處,藍碳項目保護與發展的外生驅動力不足。生態補償是適用于環境養護等領域的經濟政策手段,當前中國生態補償立法尚處于草創階段,作為生態補償制度法律基礎的《生態保護補償條例》依然處于征求意見稿階段,《濕地法》《海環法》《環保法》等對生態補償雖有涉及,但操作性和系統性不強,無法發揮生態補償制度調節藍色碳匯服務提供者和受益者之間關系的作用,難以激發社會主體參與藍碳項目的積極性和主動性。
實現碳達峰碳中和是中國貫徹落實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積極履行國際義務以應對全球氣候變化新挑戰的重要舉措,是中國政府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關鍵一環,事關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建構及中華民族的永續發展。總體而言,中國藍碳資源稟賦優越,碳匯能力發掘潛力甚大,相關藍碳研究同期處于國際領先水平[39],在此背景下進一步推進藍碳保護與發展工作,對于加快生態文明建設步伐、落實國家減排增匯戰略影響巨大。
海洋命運共同體理念以建立合作與和諧的海洋國際關系為邏輯起點,構建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海洋治理的新型價值觀。中國應積極倡導國際社會共同體意識的培育,增進休戚與共的海洋命運共同體基本共識,強化海洋碳匯開發與保護事關全球氣候變化應對及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基本認知,提高共同應對氣候變化、加強藍碳合作的意識。為此,應堅持海洋命運共同體理念引領藍碳保護與發展,大力加強藍碳保護與發展的國際合作,充分利用好海洋負排放國際大科學計劃等既有平臺,積極搭建新的藍碳國際交流平臺,以國際會議、專題研討會、論壇等多種形式探討未來藍碳發展的新思路、新模式、新業態。
加大藍碳科學的基礎研究和技術創新。其一,進一步深化和拓展藍碳理論研究。目前紅樹林等典型藍碳生態系統的碳匯機理、監測與核算方式等理論和方法學研究相對成熟,其中碳匯機理已為國際社會所普遍認可,而其監測與核算方式業已被部分國家所踐行。中國科學家首倡漁業碳匯、微生物碳泵以及珊瑚礁固碳等理論距離國際認可還有一段距離,然而上述3 項又是中國優勢碳匯資源。為此,不斷深化珊瑚礁碳匯、漁業碳匯及微生物碳匯理論與技術研究,以提升中國相關碳匯機理在國際層面的認可度和監測與核算方式在實踐層面的可操作性,是下一階段推動中國優勢資源碳匯納入應對氣候變化治理體系的重要工作。其二,借助現代科技手段建構藍色碳匯監測體系。在厘清藍色碳匯作用機理等理論基礎之上,綜合運用遙感檢測、固定站點檢測、移動監測等技術手段,依托數字地圖等建構藍碳生態系統資源數據庫,以便于政策制定者對全國藍碳資源實現動態監測評估。其三,豐富碳匯價值核算體系。藍碳核算是其納入國家核證自愿減排方案、進行碳交易的方法學基礎。以推動漁業碳匯納入《海洋碳匯核算方法》的技術方案為目標,相關高校、科研院所、管理部門等應充分發揮科研活力、創新動力,努力推動漁業碳匯等新型碳匯核算方式的技術論證工作。其四,實施海洋增匯行動。一方面大力實施“紅樹林修復”等生態保護修復工程,如開展持續退耕還濕等固碳增匯行動,加大濱海濕地公園、濱海保護區建設力度,拓展藍碳生態系統存續空間;另一方面積極推進海洋牧場建設,拓展漁業碳匯存續空間,在特定海域通過人工魚礁、增殖放流等措施構建或修復海洋生物繁殖、生長、索餌或避敵所需的場所,增殖養護漁業資源,改善海域生態環境。
打通藍碳生態產品的價值實現通道是激發藍碳生態系統保護活力、提升藍碳保護參與度、推進藍碳保護與發展的重要制度依托。首先,應盡快將藍碳納入國家核證自愿減排量方案,為藍碳進入全國自愿碳匯交易破除法律障礙,激發社會力量參與藍碳項目的積極性。其次,積極建構藍碳生態補償制度。努力推動國內生態補償制度建構,在藍碳生態補償層面,以業已存在的紅樹林等藍碳項目為試點,推進涵蓋全部藍碳生態系統的生態補償制度再嵌入,實現藍碳生態系統保護的貨幣化激勵。再次,積極建構全國藍色碳匯交易平臺,完善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建設。以已開展的漁業碳匯交易等為開端,完善藍碳交易的全流程要素,一方面積極推動更多的藍碳產品上市交易,另一方面為全國藍色碳匯交易平臺的建構積累經驗。最后,積極探索區域性國際化藍碳交易市場建設。藍碳國際合作是應對氣候變化問題的重要途徑,中國應不斷強化與東南亞等碳匯資源豐富的國家和地區的藍碳合作,通過打造中國—東盟藍碳交易中心等,為搶占藍碳制高點作出努力。
法治是藍碳事業有序推進的規則保障。針對中國尚缺乏規制藍碳的專項法律法規這一基本現狀,建議加快制定完善藍碳有關的法律制度,明確藍碳適用標準、產權歸屬、藍碳交易等相關立法,為發展藍碳提供基礎性法治保障。首先,應將藍色碳匯的保護納入海洋開發和保護的總體框架,保護與拓展藍碳生態系統的海域空間。在《全國海洋功能區劃(2011—2020 年)》到期、新的海洋功能區劃正在籌備之際,有必要應將藍碳項目納入海洋功能區劃之中,為藍碳項目奠定海域使用權基礎。其次,完善藍碳生態補償立法。加快《生態保護補償條例》的出臺,明確包括藍色碳匯在內的碳匯生態補償法律依據,系統性建構生態補償法律框架;同時,做好與《海環法》《濕地法》等上位法律的銜接工作,避免法律沖突。再次,夯實生態安全保障的法律基礎、發揮生態保護紅線制度的最大效能。在積極落實《關于劃定并嚴守生態保護紅線的若干意見》和《生態保護紅線生態環境監督辦法(試行)》等文件的基礎上,大力推動《生態保護紅線管理辦法(暫行)》的落地,嚴守藍碳生態系統安全邊界至關重要。最后,在一些具體操作上可以充分發揮海南省、廈門市等藍碳發展試點省市的法治創新優勢,用好用足立法授權,在試點省市先行制定關于藍碳交易、藍碳項目養護等相關立法,以法治為藍碳發展保駕護航。
當前,全球氣候變化的速度遠超人類預期,積極采取多種手段自源頭減少溫室氣體排放、在終端拓展溫室氣體的匯以應對氣候危機比任何時候都顯得更加緊迫。藍碳作為一種基于自然的應對氣候變化的解決方案,提供了一種利用海洋生態系統減緩與適應氣候變化的潛在機會。目前,各個藍碳資源大國紛紛將目光投向藍碳理論研究、藍碳資源養護等領域,冀望在國際層面能爭奪到更多的規則制定話語權,以為本國在全球氣候治理中博取更多的輾轉騰挪空間。可以說,大力發展藍色碳匯、開展藍碳國際合作已經是相關國家為應對氣候危機而角逐的新領域。中國紅樹林等藍碳生態系統存量甚大、漁業碳匯等拓展空間廣闊,發展藍碳事業的優勢得天獨厚。面對時代命題,需要充分認識藍色碳匯的價值和潛力,多舉措促進藍碳的保護與發展,這對于中國實現碳中和的戰略目標價值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