妨害安全駕駛罪理解與適用問題研究

摘 要：《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妨害安全駕駛罪，為依法懲治搶奪公交方向盤，暴力干擾公交司機駕駛車輛的行為提供了刑法上的依據，符合罪刑法定原則以及刑法謙抑性原則的要求，滿足了司法審判實際需要以及公眾的安全需求。但是，妨害安全駕駛罪在適用過程中存在構成要件要素不明確、立法與司法解釋沖突等問題。因此，應當厘清妨害安全駕駛罪設立的理論與現實依據，對存在的問題進行分析，通過明確“危及公共安全”的內涵、遵守司法解釋的合法邊界、采取“雙重競合規則”處理罪名之間的關系等措施對問題加以解決，以期對妨害安全駕駛罪的合理適用有所助益。

關鍵詞：妨害安全駕駛罪；公共安全；立法與司法；合理適用；雙重競合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3411/j.cnki.sxsx.2024.01.009

Research on the Understanding and Application of the Crime of Hindering Safe Driving

ZHANG Jin-shuai

（Law School，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China）

Abstract：The Eleventh Amendment to the Criminal Law has added the crime of obstructing safe driving， which provides a criminal basis for punishing the act of seizing the steering wheel of a bus and violently interfering with the driving of a bus driver in accordance with the law. It meets the requirements of the principle of legality of crime and punishment and the principle of modesty in criminal law， and meets the practical needs of judicial trial and the safety needs of the public. However， there are issues in the application of the crime of obstructing safe driving， such as unclear constituent elements and conflicts between legislative and judicial interpretations.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clarify the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basis for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crime of obstructing safe driving， analyze the existing problems， and solve the problems by clarifying the connotation of “endangering public safety”， adhering to the legal boundaries of judicial interpretations， and adopting “double competition rules” to handl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harges， in order to be helpful for the reasonable application of the crime of obstructing safe driving.

Key words：crime of obstructing safe driving; public safety; legislation and judiciary; reasonable application; double competition and cooperation

近年來，搶奪公交方向盤事件頻頻發生，引發了社會輿論的廣泛關注。對于該行為的定性及處理也引起學術界，尤其是刑法學界的廣泛討論，社會輿論的增長總能引起立法者的關注。隨著犯罪現象客觀形勢的變化，犯罪治理的現實需要促使刑法作出進一步的修改［1］。因此，新增了妨害安全駕駛罪。妨害安全駕駛罪在司法適用過程中，存在構成要件要素不明確、立法與司法解釋沖突以及本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關系不清晰問題，而問題的解決能夠推動妨害安全駕駛罪的合理適用，從而提升司法公信力，維護社會穩定。

一、增設妨害安全駕駛罪的依據

（一）理論依據

1.遵循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在《刑法修正案（十一）》出臺之前，對于搶奪公交方向盤，妨害公交司機安全駕駛的行為，在實踐中將其定性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筆者認為其原因在于，在立法層面，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本身在構成要件的規定上具有不明確性；在司法層面，司法者為了懲治此類新型行為，利用本罪的“口袋罪”這一特性進行了一系列的擴大解釋，甚至基于處罰必要性的考量超出“可能的語義范圍”進行了類推解釋。若將妨害安全駕駛的行為納入到該罪名的管治之下，這顯然不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筆者認為，罪刑法定主義與罪刑擅斷主義［2］相對立，罪刑法定原則是法治社會必不可少的原則。正如姚建龍教授所說，人類社會在由政治國家向市民社會的轉變過程中，罪刑法定原則起到限制國家肆意發動刑罰權，保障國民自由與人權的重要作用［3］。因而罪刑法定原則強調刑法條文的明確性，反對不利于行為人的類推解釋。但是，罪刑法定原則在我國刑法中確立以后，并不意味著每個案件都能準確地貫徹該原則，類推制度的“影子”在司法實踐中依舊存在著。在《刑法修正案（十一）》出臺之前，對于搶奪公交方向盤，妨害公交司機安全駕駛的行為，刑法并無明文規定。司法實踐中在處理此類行為時，一般將其定性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但是，此種做法具有適用類推解釋的嫌疑，顯然不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為了解決該行為在司法實踐中如何處理才不至于違反罪刑法定原則，《刑法修正案（十一）》增設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二妨害安全駕駛罪。從而解決了對于搶奪公交方向盤，暴力干擾公交司機安全駕駛行為的定性問題，使得司法裁判者在司法實踐中嚴格依照《刑法》的規定定罪量刑，避免了類推解釋，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的要求。

2.防止刑法謙抑性被濫用的要求。一方面，在所有的部門法中，刑法最具有嚴厲性，屬于其他部門法的保障法。只有當其他部門法對某種行為無法進行調整時，才由刑法進行統轄。日本學者大谷實教授認為，謙抑性既是刑法解釋的原理也是刑事立法的原理［4］，包括寬容性、不完備性與補充性。［所謂“寬容性”是指對于危害社會的行為，因缺乏處罰必要性，從而刑法不對其進行處罰的特性。“不完備性”是指刑法不介入市民生活的各個角落的特性。“補充性”是指刑法所具有的保護法益、作為最后手段的特性。］筆者亦是認為，刑法應當遵循其謙抑性，對于應當由民商法、行政法調整的法律關系，不應由刑法進行調整。無論是在立法層面還是司法層面，刑法都應堅守謙抑性原則。另一方面，筆者認為，對于具有嚴重法益侵犯的行為立法機關當然可以通過修改刑法的方式將其規定為犯罪行為，這是符合刑法謙抑性要求的，也是立法者 根據現實的犯罪客觀形勢所做出的適當調整。因而我們在強調刑法謙抑性原則時，應當注意到對于不應當由刑法調整的行為，我們要堅守謙抑性原則的防罪功能；對于應當由刑法進行調整的嚴重法益侵犯行為，立法機關應當將其納入刑法的調整范疇，從而防止刑法謙抑性原則被濫用。《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妨害安全駕駛罪，將搶奪公交方向盤，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危及公共安全的行為進行犯罪化，并且使社會危害性與人身危險性相結合，同時設置輕緩的刑罰，協調了報應與預防的刑罰目的，符合我國現實發展情況，遵循了刑法謙抑性的要求，因而是正確的。

（二）現實依據

1.合理回應公眾輿論。在我國，無論對于立法活動還是司法活動，公眾輿論都不可避免地作為一個重要的影響因素。尤其是對于立法活動而言，在立法調研的過程中，社會熱點事件總能夠引起立法者的關注。隨著第三次工業革命的發展，人工智能化與社會信息化的到來，技術風險等諸多社會風險引起人們對于公共安全的關注，安全問題早已被刑事立法所關注，現代刑法越來越側重于社會保護，因而立法者將具有嚴重法益侵犯性、引起社會公眾廣泛關注的危害公共安全行為通過立法程序規定在刑法之中，從而使此種行為得到刑法規制。正如李靜、姜金良所說，此次《刑法修正案（十一）》的出臺對于積極回應社會重大關切，維護社會穩定具有重大作用［5］。由于以下一系列的行為：如公交車方向盤被暴力搶奪，侮辱和毆打公交車司機等，往往會阻礙安全駕駛，引發社會公眾的關注以及如何應對這種行為在學術界和實踐中引發了爭論，也被立法者提上議事日程，在全面衡量該行為的法益侵犯性、處罰必要性、行為人主觀惡性的基礎上增設妨害安全駕駛罪，從而將公眾安全放在首位，合理回應社會輿論。

2.面對現實情況的需要。在《刑法修正案（十一）》產生這個罪名之前，司法解釋將搶奪公交方向盤、暴力干擾公交司機安全駕駛的行為被稱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但是其罪名最低刑期為有期徒刑三年。但是規定在《刑法》中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最低刑期為有期徒刑三年。對此類行為人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實屬過重，難以做到罪刑相適應，從而引發學術界對司法審判結果的質疑。為了滿足司法審判活動的現實需要，《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妨害安全駕駛罪并設置較為輕緩的刑罰，針對公交車司機駕駛安全受損造成“危及公共安全”的危險后果的嚴重情形進行司法處罰，消除了當前司法實踐中關于該行為處罰不公平的情形，并為司法程序提供了充分的依據。

二、妨害安全駕駛罪適用中存在的問題

（一）“危及公共安全”的界定問題

根據妨害安全駕駛罪第一款與第二款的規定［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二 對行駛中的公共交通工具的駕駛人員使用暴力或者搶控駕駛操縱裝置，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危及公共安全的，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前款規定的駕駛人員在行駛的公共交通工具上擅離職守，與他人互毆或者毆打他人，危及公共安全的，依照前款的規定處罰。有前兩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行為人的行為程度只有達到法律所規定的標準才能構成此罪。但是，對于此處的“公共安全”如何界定，“危及”一詞的具體內涵如何理解，刑法并沒有做出明確的規定，至今也未有相應的司法解釋對該定義進行界定。因而在適用本罪的過程中，如何理解“危及公共安全”含義，對于本罪適用而言至關重要。

1.學界觀點。刑法學界，對于“公共安全”的界定，主要是對于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中“公共安全”的分析，目前存在以下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公共安全”是指不特定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財產安全［6］。第二種觀點認為“公共安全”是指多數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財產安全，并且勞東燕教授認為單純的財產安全不屬于公共安全［7］。第三種觀點認為“公共安全”是指不特定人或者多數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財產安全，并且張明楷教授認為引起公眾恐慌這種非物質性結果不屬于公共安全［8］。第四種觀點認為“公共安全”是指不特定且多數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財產安全［9］。我國傳統刑法理論贊同第四種觀點。

同時，對于“危及”一詞的理解，第一種觀點認為立法者使用“危及”一詞意在使其與“危害”一詞相區別，從而表明“危及”一詞是指行為對公共安全造成抽象的危險［10］。第二種觀點認為，“危及”與“危害”之間并沒有本質的區別，無論是“危及公共安全”還是“危害公共安全”都表明行為對公共安全具有高度的現實危險性，即此處的“危及”公共安全是指行為對公共安全造成具體的危險。而刑法理論上認為根據法益侵犯程度犯罪可以分為危險犯與實害犯，危險犯又可以進一步分為抽象危險犯與具體危險犯，但是對于具體危險犯并不能再進行區分，故“危及”與“危害”之間所表達的是相同含義［11］。

2.存在問題。學術界對于“公共安全”的內涵進行了詳細分析，但是上述“公共安全”的含義是否就等同于妨害安全駕駛罪的“公共安全”呢？本罪是否有其特殊性？妨害安全駕駛罪的“公共安全”是指抽象的公共安全，還是具體案情中的公共安全呢？所堅持的立場不同，對于妨害安全駕駛罪案件的認定將會有所不同。同時作為新增罪名，對危及公共安全中“危及”一詞的具體含義目前尚無定論。因而如何界定本罪中“危及公共安全”的含義是亟需解決的問題。

（二）司法解釋與立法的沖突問題

在《刑法修正案（十一）》頒布之前，“兩高一部”聯合發布的《關于依法懲治妨害公共交通工具安全駕駛違法犯罪行為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對搶奪公交方向盤，暴力干擾公交司機正常行駛的行為進行了規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聯合印發《關于依法懲治妨害公共交通工具安全駕駛違法犯罪行為的指導意見》規定：“乘客在公共交通工具行駛過程中，搶奪方向盤、變速桿等操縱裝置，毆打、拉拽駕駛人員，或者有其他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依照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的規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依照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條第一款的規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根據該《指導意見》的規定，行為人在公共交通工具行駛過程中，使用搶奪方向盤、變速桿等，妨害安全駕駛，危害公共安全，在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的情形下，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

由以上內容及司法解釋等，可以得出以下內容。由于近年來搶奪公交方向盤，毆打公交駕駛人員的惡性事件時常發生，引發社會輿論的高漲，成為不容忽視的公共安全問題，尤其是一些案件往往因為日常瑣事而引發，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為了懲治此類違法犯罪行為，提升公眾的規則意識、法治觀念，震懾潛在的犯罪嫌疑人，因而發揮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兜底功能，將搶奪公交方向盤，毆打公交駕駛人員的行為解釋為“其他危險方法”，從而將其納入到該罪名的調整范疇，以此震懾此類犯罪或者潛在的犯罪行為人。但是筆者認為，將一種行為定為刑事犯罪不僅必須考慮到該行為的社會危害和犯罪者的人身危險風險，也要考慮到社會危害和人身危險的程度，在量刑時，應考慮報復和預防的雙重目的。具體到本規定而言，搶奪公交車的方向盤、毆打公交車司機違反了公共安全，尤其是在當前中國刑法越來越注重社會保護的情況下。雖然將此類行為定義為犯罪行為并非沒有道理，但將此類行為界定為以危險手段危害公共安全是夸大其詞，司法者只考慮到刑罰的預防目的，并沒有考慮到預防刑罰會受到報應刑的制約，否則刑罰的范圍與程度將極大擴張，國民的自由與人權將難以保障。

根據《刑法修正案（十一）》中所增加的法條來看，立法者對《指導意見》中所規定的危害行為，并非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這體現出立法者對于上述司法解釋規定的否認，也體現了司法的進步和對人權的保障。

經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發現該司法解釋的內容與《刑法修正案（十一）》的規定之間存在沖突，該司法解釋將搶奪公交方向盤，毆打公交駕駛人員，妨害安全駕駛的行為定性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而立法者將此類行為規定為妨害安全駕駛罪，并設置了較輕的刑罰。因而如何處理兩者之間的關系，關系到能否合理適用該罪名，更關系到如何使刑法人權保障與社會保護機能相協調統一。

（三）本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關系問題

1.學界觀點。兩者的關系，一直以來學術界都存在不同的觀點。觀點一屬于“輕重銜接說”，其認為前者屬于抽象危險犯，而后者屬于具體危險犯，兩罪名之間屬于輕重銜接關系［10］。觀點二屬于“想象競合說”，其認為兩者之間屬于想象競合，即一行為觸犯兩罪名，按照擇一重罪處罰的原則進行處理［12］。觀點三屬于“法條競合說”，其認為兩者之間屬于法條競合，屬于特別法條與普通法條的關系，一般按照特殊優于一般的原則進行處理，特殊情形下按照重法優于輕法的方法進行處理。由于妨害安全駕駛罪作為特殊法條法定刑較輕，因而應當承認其溯及既往的效力［13］。

2.存在問題。經上述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不同的學者有著不同的觀點，包括輕重銜接說、想象競合說以及法條競合說。在司法實踐中應當采用哪種學說進行處理案件不僅關系到罪名的合理適用，而且關系到案件是否能夠得到公正的審判以及能否起到良好的犯罪預防效果。

三、合理適用妨害安全駕駛罪的建議

筆者就妨害安全駕駛罪的構成要件不明確、立法與司法解釋之間的沖突以及該罪與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之間的關系問題提出了一些建議。這也為妨害安全駕駛罪的合理適用提供了一些參考。主要包括以下內容：一是合理界定“危及公共安全”的內涵；二是司法解釋理應遵守合法邊界；三是以“雙重競合規則”厘清罪名之間的關系。

（一）合理解釋“危及公共安全”及其界定

1.何為“危及”。對于危及公共安全中“危及”一詞的理解，筆者認為，之所以有所修改，是因為立法者對于新增此罪的意圖，進行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的目的解釋，同時考慮到刑法罪名的體系性與協調性以及司法實踐的需要。在司法實踐中，如果將“危及”公共安全理解為行為對公共安全造成的抽象危險，明顯不符合刑法條文的規定以及法條之間的協調性。因為抽象危險只是一種法律擬制的危險，而在司法實踐中妨害安全駕駛罪的行為需造成對公共安全法益的現實危險，否則屬于治安管理處罰的范圍，同時妨害安全駕駛的行為往往是基于生活瑣事而產生，并且大多數此類案件都沒有造成極其嚴重的實害結果，故筆者認為此處的“危及”公共安全應當是指對于公共安全造成情節較輕的危害結果，一般是指尚未造成嚴重實害后果的具體危險結果。

2.“公共安全”的具體含義。如上所述，刑法并未對“公共安全”的含義進行明確界定，因而在學術界產生了各種各樣的觀點。但這同時給妨害安全駕駛罪的認定帶來一些疑問。具體到本罪而言，筆者認為，雖然刑法并未對該罪名中“公共安全”的含義進行界定。但是，我們可以采用刑法解釋的方法明確其含義，從而合理地適用該罪名。

筆者認為，首先，兩個罪都規定在刑法分則第二章危害公共安全罪之中，一般認為作為章節罪名所保護的同類客體具有規制具體客體的功能，因而在認定妨害安全駕駛罪構成要件要素時依然可以認為此處的“公共安全”與章節罪名所規定的“公共安全”具有同一性，因而上述兩罪名之間關于“公共安全”的認定具有一致性。具體而言，所謂“公共”安全，從通常的語言含義出發，一般是指多數人的安全，而不應包含少數人，而多數人又可以分為不特定的多數人或者特定的多數人。筆者認為，隨著時代的發展，我們逐漸進入工業信息化與人工智能化的社會，人們在享受社會便利的同時，也將承擔著諸多風險。面對此種情形，刑事法律已呈現出不斷擴張的趨勢，而國家刑罰權的擴張，意味著公民私權利的限縮，因而我們必須對“公共安全”的概念進行縮小解釋，故將“公共”安全理解為不特定多數人的安全較為適宜。再者，妨害安全駕駛罪中的“公共安全”在具體案件的認定過程中具有其獨特性。因為本罪的認定應結合公共交通工具的具體運行狀況、案件發生所處的時空條件等因素進行綜合分析。只有當行為造成公交車輛失控或者雖未造成車輛失控，但是車輛處于人流量較大的場所，足以危及車內或者車外不特定多數人的人身安全時，即只有對車內或者車外不特定多數人造成具體危險時，才能夠認定構成本罪，對于尚未造成現實危險的行為只能依法進行治安管理處罰或者認定為無罪。

（二）司法解釋理應遵守合法邊界

近些年，司法機關面對現實生活中出現的搶奪公交方向盤、妨害安全駕駛這種新情況時，往往會利用一些兜底罪名規定的不明確性，對其進行擴大解釋，甚至超出“可能的語義”范圍進行類推解釋，從而將此種情形納入到刑法的統轄范疇。如上所述，對于妨害安全駕駛的行為司法解釋與立法規定存在沖突，導致在司法實踐中罪名適用存在困難。筆者認為，司法機關此種做法已經超出其解釋權限，司法機關不是在進行解釋活動，而是在進行立法活動，這樣做出的司法解釋已超出其合法邊界，違反了《立法法》第一百零四條第一款以及第四十五條第二款的規定，即對于法律制定以后出現新的情況需要明確法律適用依據的或者法律的規定需要進一步明確具體含義的，對法律的解釋或對法律的引入或修訂的審查應提交給全國人大常委會，［《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第一百零四條第一款：“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作出的屬于審判、檢察工作中具體應用法律的解釋，應當主要針對具體的法律條文，并符合立法的目的、原則和原意。遇有本法第四十五條第二款規定情況的，應當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提出法律解釋的要求或者提出制定、修改有關法律的議案。”第四十五條第二款：“法律有以下情況之一的，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解釋：（一） 法律的規定需要進一步明確具體含義的；（二） 法律制定后出現新的情況，需要明確適用法律依據的。”］否則將有違罪刑法定原則。因而立法機關在事后對司法機關的做法進行否認［14］，但是這樣也導致司法解釋與立法之間存在沖突。因此，筆者認為，司法解釋應遵守其合法邊界，在實踐中出現新情況的情況下，立法者接受運用積極修訂刑法或立法解釋的方法來對犯罪進行規制，而不是通過司法機關進行一種類推解釋的方式進行行為的犯罪化。唯有如此才能真正地做到貫徹罪刑法定原則，堅守司法解釋的合法邊界。對于以上的行為無論是上述司法解釋，還是《刑法修正案（十一）》都對其進行規定的情況下，筆者認為，當然是依照《刑法》的規定進行處理，而不是依照該司法解釋的規定，對于該司法解釋應盡快予以廢止。

（三）以“雙重競合規則”厘清罪名之間的關系

如上可知，關于如何處理兩罪之間的關系，學術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筆者認為，無論是哪種觀點最終的目的都是為了合理認定犯罪，使案件得到公正處理，更好地發揮刑法人權保障與社會保護機能。但是考慮到目前刑法擴張的實際狀況，所以在處理具體案件時更應注重發揮刑法的人權保障機能，在此基礎上盡量做到二者協調統一。因而為達到這一目的，筆者認為可以采取“雙重競合規則”處理兩者之間的關系，即二者之間既存在法條競合關系也存在想象競合關系，應結合具體案件情形分別采用不同的競合規則。那么，如何理解法條競合與想象競合的關系呢？根據法益侵犯學說，犯罪是對法益的嚴重侵犯，刑法的本質是保護法益。因此，應當根據法益侵犯事實的不同對兩者進行區分，在法條競合情形下，主要存在一個法益侵犯事實；而在想象競合的情形下，存在數個法益侵犯事實［15］。下面筆者將從三個方面進行詳細分析。

其一，對于兩罪名之間的關系不宜采用“輕重銜接說”的觀點。因為妨害安全駕駛罪中“危及公共安全”應當是指對公共安全造成現實的具體危險，而不是該學說所主張的抽象危險。如果將本罪認定為抽象危險犯，則在實踐中極易產生將不具有嚴重法益侵犯的一般性辱罵、輕微拉扯駕駛員或者輕微爭搶方向盤，并沒有影響車輛正常行駛的行為認定為犯罪，使得本罪的認定抽象化。此種結果一方面將導致刑罰權的極大擴張，從而限縮公民的自由空間，不利于刑法人權保障機能的實現，違背罪刑法定原則設立的初衷。另一方面若將妨害安全駕駛罪定性為抽象危險犯，則將本屬于治安管理處罰的行為納入到刑事處罰范圍，這有違司法秩序統一性原理。

其二，如果妨害安全駕駛不僅與放火或爆炸風險相同，而且構成對公共安全的具體危險，那么其具體的危險手段對公共安全構成的具體危險之間存在法條競合，即《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二與第一百一十四條之間存在法條競合關系，并且此種法條競合屬于交叉競合。因為二者之間雖然在所保護的“公共安全”法益方面具有重合之處，但是在具體案件中“公共安全”法益的外延又有所不同。一般來說，對于此種法條交叉競合關系的處理原則是重法優于輕法。此時《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二第三款屬于注意性規定，即對法條交叉競合關系處理原則的提示。

在適用重法優于輕法的情形下，司法實踐中是否會出現直接適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從而免于輕罰呢？筆者認為是存在這種可能性的。因而我們應當考慮到妨害安全駕駛罪的立法目的，這意味著，制定該罪刑是為了公平處理現實生活中日益增長的暴力行為，符合罪刑相適應原則。所以對于現實生活中情節較輕的搶奪公交方向盤，干擾公交司機正常駕駛，危及不特定多數人安全，危害后果尚在可控范圍內的行為，我們應當將之定性為妨害安全駕駛罪。只有當行為升級或者結果升級，一經做出所造成的危害結果難以控制時，在此種情況下會產生法條交叉競合關系，即《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二與第一百一十四條之間的法條交叉競合關系，應適用重法優于輕法的處理規則，從而定性為《刑法》第一百一十四條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其三，當行為人妨害安全駕駛的行為造成不特定多數人重傷死亡以及公私財產重大損失的實害后果時，行為人的行為同時觸犯實害犯，即《刑法》第一百一十五條第一款的規定，在此情形下，行為人有兩個法益侵犯事實，《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二與第一百一十五條第一款之間形成想象競合關系，因而可以擇一重罪處罰。此時《刑法》第一百三十三條之二第三款是想象競合處理規則的表現。因而妨害安全駕駛罪第三款的規定既是法條交叉競合處理規則的表現，也是想象競合處理規則的表現，屬于“雙重競合規則”的表征。另外，此處想象競合的處理規則不僅適用于以上兩罪名之間，也有可能適用于妨害安全駕駛罪與故意傷害罪、故意毀壞財物罪、故意殺人罪等罪名之間關系的處理。當然，前提是行為人實施的相關行為，與妨礙安全駕駛無關的違法行為，如盜竊乘客、同時打罵乘客、毆打公交車司機、妨礙公共交通工具安全運行等，應當按照數罪并罰的方法處理。總的來說，以上處理方式可以做到結合不同的案件情形、法益侵犯事實的數量以及程度對案件進行公正的處理，符合刑法人權保障與社會保護的要求。

結語

妨害安全駕駛罪作為新增罪名，在司法實踐的適用過程中應當注意諸多問題。筆者在分析本罪設立依據的基礎上，對妨害安全駕駛罪適用過程中存在的問題進行分析，包括“危及公共安全”的認定問題，如何處理司法解釋與刑法規定之間沖突的問題以及如何區分妨害安全駕駛罪與相關罪名之間的關系問題，并提出相應的建議。筆者認為從保障國民自由與人權的立場出發，首先該罪刑中的“危及公共安全”一詞應被解釋為對未確定的多數人的人身安全和財產構成特別威脅、造成具體危險；其次司法解釋應遵守合法邊界，司法解釋的出臺應符合《立法法》的要求，堅守罪刑法定原則；最后應采取“雙重競合規則”區分不同的案件情形分別采用法條競合與想象競合的方式處理本罪與相關罪名之間的關系。以上措施希望能為妨害安全駕駛罪在司法實踐中的合理適用提供一定的借鑒。正如筆者在前文中所述，隨著刑事立法對社會保護價值的重視，刑法規制范圍也逐漸擴大，如何合理協調刑法人權保障與社會保護機能之間的平衡，值得刑法理論界與實務界的深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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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張明楷.lt;刑法修正案（十一）gt;對司法解釋的否認及其問題解決［J］.法學，2021（2）： 3-18.

［15］王彥強.lt;刑法修正案（十一）gt;中競合條款的理解與適用［J］.政治與法律，2021（4）：95-108.

［責任編輯：楊栓保］

收稿日期：2023-10-12

作者簡介：張進帥（1994-），男，山東菏澤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刑法學和犯罪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