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物在夜晚生長（組詩）

安諒

徒步過江的夢如江水從不停歇

小時候，在黃浦江泡過水

劃撥幾下，就在岸邊一隅收腿

有膽大的，沖入了江心，

極個別的就成了氽江浮尸

在江濤中永遠(yuǎn)沉睡

許多年，徒步過江的夢一直不斷

夢中的黃浦江像淺灘，我悠悠漫步，卷著褲腿

最深處，也只及我腰圍

有一種豪氣，也有一種失落

在夢里夢外浪花般忽聚忽碎

聽說滬上很多人常做這樣的夢

黃浦江的跨越早就不是夢了

還這樣夢

很多童年的夢幻，從來不會消散

就像這江水，在這城市穿越不息

葉子的聲音

專注于司空見慣的一種事物

我總有深刻的發(fā)現(xiàn)

譬如葉子的聲音，總是蓋過花蕊

還舞動著身子，很是晃眼

窸窸窣窣，竊竊私語是平常

風(fēng)來時，一片交響，天旋地轉(zhuǎn)

他們本只是依附，

卻占據(jù)了絕對的空間

而那花兒從含苞、綻放到結(jié)果

一直笑而不言

上海的雪

上海的雪，像小楷

豆大的點，撒落在紙面上

如同我久已生疏的筆法

羽化成黑色的精靈

失去了疊床架屋的想象

大地映出天空的倒影

偶有隱隱星辰的微光

在北方，我領(lǐng)略過狂草

氣勢磅礴，一夜之間

就模糊了天地的邊界

滿目頂天立地的

白色的宣告

這讓我失眠了

不知是黑夜被驚醒了

還是童夢已被撩撥

不管是哪一種字體

其實于我都很養(yǎng)心

冬天里可以沒有玫瑰

卻不可缺了這一把火

朱麗葉

而立之年的一見鐘情

很靠譜，持續(xù)了半個世紀(jì)

一天一封情書，我敢說：世上無雙

上萬篇，給現(xiàn)實中的愛斯美拉達，

等于也寫了一本《巴黎圣母院》，

抒情版的，不見出版

倘若沒有她，雨果的世界

就更悲慘了。

愛女、長子和發(fā)妻先他而去

她是一束燭光，照臨他的生命

她謄寫他大量的書稿，

四分之三的散失，又被她收回。

她讓雨果完整充實

一生未嫁。但嫁給了雨果一生。

當(dāng)她走后，他從此不再出門

你就知道，她是雨果多大的福祉

樹的靈魂

我相信，每棵樹都有靈魂，

而且像狗一樣懂得人性。

小寶不信，他爬上小區(qū)的樹去折枝。

夜半就聽到樹的呻吟，

傳到他的夢里，又從他嘴里，

擴散到小伙伴們的夢境。

很痛苦。曾經(jīng)的肘骨折，

又發(fā)生了一次，

在我的后半夜疼痛難忍。

從此以后，我們都視樹為同仁，

澆水呵護，對系住它們的晾衣繩，毫不留情。

直到有一天，小寶從四樓摔下，絲毫無損。

是長高的樹托住了他，

枝繁葉茂，柔韌如千萬條手臂。

一種對樹的尊崇，

像一棵樹在身體里生成

樹能延續(xù)生命，有靈魂的人

未必都懂，至少

我與樹已渾然于一身。

在頂樓，滲水是一種天禮

天窗邊的墻面上，

洇開了一片，

淡然若葉

葉中有細(xì)碎的剝落

如同蠢蠢欲動的花骨朵

之后，豐潤之滴，

果實般墜落

濺起陣陣煩躁

即便，我找了專家中的高手

無數(shù)次地悉心雕琢

這逢雨必來的燦然

愛你沒商量，自我奔突

烙在家人的心里

像一串火，甚或有一絲痛灼

在一個冷冽的早晨

一束暖暖的陽光穿天窗而過，撫摸著我的心窩

我忽然明白，是我選擇了頂層

而頂層從此也青睞了我

那從天而降的水滴和光束

都是我應(yīng)該擁抱的

高貴的禮物

許多事物在夜晚生長

霓虹燈燦爛的夜不是夜

被燈光映紅了的江水，也無法入眠

只有在黑暗里

夜才黑得純粹和完美

想長個子，就得在夜晚多睡

種子也是在夜晚生根發(fā)芽

許多事物都在黑夜里生長

浦江水呀，也在黑色中流淌沉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