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建忠
周六,晨光和煦,照例去討賴河北岸散步。秋分之后,秋風和暖微醺。我的家鄉是最美的,最美肅州有八景,秋天最如是:遠眺祁連山色黛雪冠,清新可人,近聽討賴河鳴濺暢流,分分合合。層林被浸染得五顏六色,月季和秋菊等眾多花卉依然傲放于林間、路旁。一路信步,近年的惆悵頓時消散在這靜好的藍天中。
我獨樂樂,一人東行至肅航橋頭處,一側的綠化地帶里,噴灌水龍頭次第噴灑,迂回百轉,疾徐張弛,如雨如霧,如簾如幕。我在綠地小徑穿行跳躍,躲閃避讓,讓清水洗纓濯足,自得其樂,趣意盎然。環顧一周,更有驚艷—飽滿的山楂果實掛滿枝頭,葡萄串似的,一掛掛沉甸甸地壓彎了枝頭,串串嫣紅入眼。一棵棵的果樹被水浸洗,一顆顆果子掛著清冽的水珠,越發晶瑩剔透,在秋陽的映射下閃著紅彤彤的光,紅果紅嫩欲滴,黃果如玉透亮,珠珠鑲嵌在蔚藍天空的果盤里。山楂和海棠的相思紅是不一樣的,一個通透,一個質樸,一個真情袒露,一個欲說還羞。樹下是高高低低、五顏六色的月季笑臉映襯。
別遇從來閑澹,沒有從容的秋風摧木,相思豈可染。秋實秋事,原來粗獷的北方除了秋黃秋肥,也有相思,也有相思果。我忍俊不禁,戲改王維的那首《相思》來表達此時映入眼簾的迷醉—“紅果生北國,秋來掛玉釵。愿君多心賞,此物最相思”。
風雨故人如流水,就如近前的討賴河,弱水何一瓢,年年涼波起秋思,一季還是一年,一年還是幾多春秋,相見還是離別都不重要了。思悠悠,恨悠悠,無論相思什么,思鄉或思親或思愛,其實質都一樣—發乎情,止乎禮,君子不欺暗室,不欺于心,更不欺于人。這種情愫至真至性。“長相思”的詩人白居易在四十歲時,一個“獨宿在空堂”的夜里,眉間心上繞不過相思之苦,心中油然迸發真摯的情感—“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我有所感事,結在深深腸”。原來人到了一定年齡才能體悟到相思別樣的味道。
鄉遠已遠,瞻望思量,腸深不解,曾經的過往是否忘記,未來是否可期,誰知道?只有天知道,與天相通的智慧的哲學家也知道。
思,非思也,這是超越了形而上的生活哲學。我在讀康德形而上的哲學觀點時雖然一知半解,但我相信他所說的:自然界存在一種超出人類認知形式的絕對之物。簡而言之,人就像天生戴了一副不能被除下的眼鏡,自然顯露給我的形式也必然會符合我這副眼鏡,但如果以心的本原來認知,是不是就不一樣了?這其實與陽明先生《傳習錄》中升華的“格心”是一致的。
既然有思,何以解憂?只要有煙火,就繞不過去。不管是曹孟德杯中的“唯有杜康”,還是李太白的“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都會有一樣的情形,“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到了北宋,歐陽文忠公在那篇中學生誦讀百遍卻不知其味的《醉翁亭記》里作了注解:“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有一段時日,我每日抄寫一章《道德經》,老子很率真,也用《詩經》比興的方式,真情告白,已經解密了人間至情的密碼:“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樹的茂盛,依賴于樹根,解憂之道在于觀照內心,自靜,自然形神合一,無論身處何方,心即歸安。面對繁華喧鬧,離別愛恨,行離輜重,自然悠然自得。
別遇之美是用心來發現的,只要用心,眼睛里便是“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的人與景。我是觀物修心,休閑日耐不住向外跑。東邦兄弟是寫事修心,每晚忙完學生輔修,再爬格子說人敘事觀照自己,事情很簡單,但有嚼頭,透著哲學智慧。
本來“萬類霜天競自由”,自由源于平凡,人生當如此。就如我在祁連草堂里打理一塊屬于自己的菜地,種什么不重要,種的過程很重要,種子發芽、生長、開花、結果的每一個瞬間很快樂。已知天命,用一顆閑適之心,捕捉每一個季節的驚鴻一瞥,都會遇到屬于你的極佳景致,都有別樣快樂,都有若遠若近的相思,釋懷還是放下還重要嗎?隨性隨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