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眼前的精彩

孫道榮

“你為這個家作出了太大的犧牲。”當別人都這么夸他的時候，他極力地搖頭。“不，那不叫犧牲。頂多說我放棄了一些東西。”他如是說。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最聰明的。他的姐姐考取了北京的一所大學，后來去了南方工作，成了一家單位的領導；他的哥哥參了軍，又考上軍校，現在轉業到一個離家幾百公里的城市工作。以他當時的成績，考一所比姐姐就讀的更好大學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他竟然主動放棄了高考。沒辦法，當時姐姐和哥哥，一個大學還沒畢業，一個剛剛入伍不久，再添一個大學生，家里根本負擔不了。最關鍵的是，父親在他高二那年，在地里干農活時，被毒蛇咬了，雖救下了命，右腿卻落下重疾，再也不能干重活了；母親的腦子也越來越不好使了，趕個集都容易走丟。可以說，整個家處在風雨飄搖中。家里還有十幾畝地，這不僅是全家活命的根本，而且是資助姐姐和哥哥的唯一經濟來源。父母種不了地了，而且眼見著他們的身體每況愈下，也越來越需要人照顧了。如果他這時候考大學，對這個家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

他忍痛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抉擇：放棄高考。高中一畢業，他就從父親手上接過了家庭的重擔。在父親的指導下，他很快成了一把干農活的好手，種玉米、栽秧、割麥子……這些以前只是偶爾干的農活，現在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內容。幾個夏天下來，他就曬成了一個真正的黑蛋。他的小名就叫“黑蛋”。

好在父親雖然不能干重活了，但雙手靈便，能幫他操持家。他每天從地里干活回來，喊一聲“爸”，再喊一聲“媽”，還有一口熱乎飯吃。

莊稼的收成一直不錯，幾年下來，他成功資助了姐姐讀到研究生畢業。哥哥也從軍校畢業了。他又將家里的房子重新翻蓋，四個房間，父母一間，他一間，給姐姐和哥哥各留了一間。他是最小的孩子，卻是最早結婚的，他需要另一副肩膀與他一起挑起這個家。

姐姐結婚的時候，他做了一件事——堅持讓姐姐從家里嫁出門。他是弟弟，他的家就是姐姐的娘家。哥哥在城里買房子的時候，他將那年地里的收成，還有養的兩頭肥豬賣的錢，全匯給了哥哥。這個最小的弟弟代替父母給了他們力所能及的幫助。

這幾年，姐姐和哥哥的生活穩定了，他們要幫襯這個弟弟，都被他拒絕了。他對姐姐和哥哥說：“你們好好在外面闖蕩，家里有我，父母有我照顧，你們盡管放心。放假了，有空了，你們就回家來陪陪父母。”

有一年春節，姐姐一家、哥哥一家都趕回老家過年，年邁的父母笑得合不攏嘴。吃年夜飯時，大人圍成一桌，小孩子圍成一桌，歡天喜地的。年齡最小的他，看起來比姐夫和哥哥還老。姐姐心疼地說：“弟啊，這些年辛苦你了，委屈你了。”他笑著說：“辛苦是辛苦，但沒啥委屈的。不但不委屈，我比你們其實還多一點幸運呢。”看了看一旁的父母，他說，“你看看，你們每年只能回來一兩趟，陪爸媽的日子，兩個巴掌就能數過來。我不一樣，我能天天陪著他們。很多小時候的事情，你們都記不起來了吧，我還記得，爸媽經常跟我嘮叨呢。”他酒喝多了，話也比平時多了。

那頓團圓飯，是他們這個大家庭唯一一次團圓的年夜飯。一年之后，爸爸去世了；又過了兩年，媽媽也走了。他跟姐姐和哥哥說：“爸媽不在了，你們有空了，還是要像以前一樣，常回家來啊。”他為自己，也為了遠在異鄉的姐姐和哥哥堅守著老家。

有時候和村鄰閑聊，他們會替他惋惜：“要是當初你也去讀大學，今天也能跟你哥和姐一樣，在城里享福了。”他淡淡一笑：“我現在不是挺好嘛，自己種田，吃自己栽的瓜果蔬菜，每天呼吸著老家新鮮的空氣，還能和你們這些老伙伴嘮嗑，多美的事啊。”與他一起長大的發小說：“你也因此失去了很多機會啊！”他笑笑說：“是的，我從小也有夢想，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的精彩，但是，再豐富多彩的世界，你能抓住的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你得到了這個，就一定會失去那個。我能服侍父母終老，能為姐姐哥哥守著一個家，這些就是我能抓住的。我知足了。”

我們這輩子，只要能緊緊抓住眼前的那一部分精彩，就不白活。

（摘自2022年第24期《做人與處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