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產權案件檢察集中管轄問題芻議*

王志凱

摘 要： 知識產權案件屬地管轄模式已滯后于檢察監督現代化之需求，應跟上法院改革步伐。檢察環節市域集中管轄“四合一”模式為主，實現地級市區域內對應法院指定一家基層檢察院集中辦理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知識產權案件，以跨行政區劃指定多家基層檢察院為補充。各省指定一家地級市檢察院提級管轄技術類一審知識產權刑事案件作為特殊情況。集中管轄后有助于檢察官在“四大檢察”融合履職中提升知識產權案件監督質效，拓展法律監督的廣度及深度，抓前端、治未病，為知識產權專門檢察院的設置厚植實踐之基。

關鍵詞：知識產權檢察 集中管轄 四合一區域集中 法律監督

深入推進知識產權檢察領域改革和機制體制建設，是強化知識產權綜合性司法保護、服務國家知識產權強國建設、高質效辦理每一個知識產權案件的新時代要求。檢察機關在知識產權領域“三合一”集中履職改革滯后于法院。2020年11月，最高檢知識產權檢察辦公室成立后，在天津市等九省市開展為期1年的知識產權檢察職能統一履行試點，試點基層檢察院整合刑事、民事、行政檢察職能，建立知識產權檢察專門機構。目前省級院均已組建知識產權檢察辦公室，市、縣（區）組建了知產辦或辦案組。但當前知識產權案件管轄仍以屬地為主，指定管轄為補充，管轄問題成為檢察綜合履職現代化的掣肘。

一、知識產權檢察綜合履職管轄問題的提出

管轄制度是否科學影響檢察機關在知識產權領域履行法律監督職能的成效。屬地管轄即知識產權刑事案件由權利人受到實際侵害的犯罪結果發生地公安機關機關立案偵查，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檢察監督案件由屬地法院管轄，弊端是力量分散，難以形成合力。

（一）現行屬地管轄制度中的權、責、利尚未統一理順

1.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多頭分散管轄，上下游公安機關異地偵查難、并案難，弱化檢察機關指控犯罪力度。一是權利人營業地是否有管轄權有不同認識，偵查立案各地不一。最高法、最高檢、公安部《關于辦理侵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第1條規定，侵犯知識產權犯罪案件可由權利人受到實際侵害的犯罪結果發生地公安機關機關立案偵查。對于何為“實際侵害的犯罪結果”，筆者認為從侵害法益看，既包括權利人遭受的直接經濟損失，也包括商業信譽等受到的無形損害，如以后者為依據，則權利人的“住所地、注冊地、實際經營地”也可作為其受到實際侵害的結果發生地，行使管轄權，更有利維護市場經濟秩序。二是如銷假行為主要是在網絡上實施的，根據《意見》第1條、第2條，被害人被侵害時所在地、財產遭受損失地都有管轄權。三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基數不大、類型單一，多數地方基層檢察院仍以辦案系統自動分案為主，專人辦理較少，專業性不足，在解決管轄爭議、證據交換、異地取證、有專門知識的人員輔助審查、全鏈條打擊侵權違法犯罪等方面檢警協作不暢。

2.涉民事、行政、公益訴訟知識產權案件檢察監督存在短板。在法院未改革前，民事、行政知識產權案件由市中級法院審理，基層檢察機關辦案內生動力不足，缺少專業化人才成長環境。案源難以拓展，知識產權民事抗訴案件集中在省、市級院且數量很少。行政檢察監督案件集中在北京市，監督成本高，如最高檢抗訴的“蒙娜麗莎”商標行政糾紛再審改判案，歷時10年。“檢察機關2022年辦理知識產權民事行政訴訟監督案件937件，2023年1月至11月辦理2240件，同比增長1.7倍。”［1］與法院審理的案件總量和知識產權涉案人對裁判結果的滿意率相比，民行檢察監督拓展空間極大，而侵權人被提起公益訴訟的案件數量受“知假買假”等排除性條件限制，在低位徘徊。

3.屬地管轄下各地重本地企業保護，輕一體、全面打擊。知識產權案件案發多是最末端的銷售環節，權利人或其代理人報案后偵查屬地為主，而上家多跨區域、上游黑灰產業鏈分散異地，地方保護等因素導致檢察機關異地做實偵查監督困難重重。與對應級別的知識產權法院檢察監督有空白，重判決主刑監督輕附加刑監督，輕能動司法溯源社會治理。如罰金刑法律適用錯誤、職業禁止令無故不采納，檢察機關很少抗訴，導致問題裁判生效、侵權被告人具備再次違法的能力。

（二）推進知識產權案件集中統一履職的緊迫性

2022年4月20日，最高法發布《關于第一審知識產權民事、行政案件管轄的若干規定》，在全國范圍內賦予大量基層法院對普通知識產權案件的管轄權。除上海等個別地區外，每個中級法院轄區內至少有一個基層法院具有知識產權案件管轄權，由此確定了具有知識產權民事、行政案件管轄權的基層法院及其管轄區域、一審知識產權民事案件訴訟標的額等審判標準。后各省高院細化制定了本省各地級市內某一家或多家基層法院跨縣區管轄市域內一審知識產權民事、行政案件。如2022年5月1日后，河北省法院系統知識產權民事、行政案件由14個（每個地級市確定一家）基層法院跨行政區劃集中管轄，由兩級變為三級，不涉及刑事案件。

“三合一”審判管轄改革由法院獨自推行，與檢察監督未能同步、協調，造成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案件檢察監督程序面臨管轄難題，即地級市檢察院是與法院對應指定知識產權案件由固定的一家基層檢察院辦理，還是因案指定管轄并未明確。另外對實行知識產權集中審判的縣級法院，檢察機關如何深入履行法律監督職能，亟需省級院對檢察機關辦案主體、管轄問題跟進法院系統改革路徑，統籌設計配套制度。

二、知識產權案件檢察環節集中管轄制度剖析

世界貿易組織《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議》等保護知識產權國際條約對我國的知識產權保護提出了更嚴格的要求，國內企業知識產權司法保護的需求旺盛，實踐證明司法機關傳統的屬地為主的管轄模式已不能適應新形勢，更不能實現檢察機關護航、提升知識產權保護國際形象。落實《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2021－2035年）》，推進知識產權檢察綜合履職、一體履職、能動履職的改革方向是集中管轄，無外乎三種思路：

（一）知識產權案件管轄權“1+3”適度分離

“1”指刑事管轄不變，“3”指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案件移交地級市范圍內某個檢察院集中管轄為主，個別地區多個基層院管轄為例外。實現每個地級市一家基層檢察院集中辦理一審涉知識產權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案件，涉知識產權刑事案件仍屬地管轄。“1+3”模式汲取法院改革經驗成果，暫時回避刑事區域集中管轄是否適當的爭議，等同分步驟實施集中管轄，可操作性強，筆者建議：一是最高檢出臺“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案件集中管轄原則性方案，由各省級院細化。二是暢通非指定管轄院線索移送機制。被指定基層檢察院有接收區域“3”類案件違法犯罪線索的職責，其他檢察院在辦理知識產權刑事案件中發現“3”類案件線索可在辦案系統內一鍵移送，破解線索發現難、移送難、跟進監督難的痛點。

（二）知識產權案件管轄權“四合一”區域集中

以地級市為管轄單元，對應省高院指定的該市轄區內某縣級法院，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四類案件移交對應的縣級檢察院集中辦理。即一審知識產權案件一律交由對應檢、法集中管轄，這樣有利于專業化，為以后專門檢察院的成立積累經驗。

1.刑事案件集中管轄指定機關混亂應予清理，統一由省級司法機關主導。一是地級市法檢聯合發文，如2022年5月，江蘇省鹽城市法檢聯合出臺《知識產權刑事案件集中辦理意見》，涉刑事的知識產權案件都由射陽縣檢察院、法院辦理。二是省級聯合發文，如2021年12月，江西省高法、省檢察院、省公安廳聯合下發《辦理侵犯知識產權刑事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的通知，確定由月湖區檢察院對鷹潭市知識產權刑事案件進行集中管轄。

2.部分檢察機關知識產權刑事案件集中管轄改革在2022年5月1日前，與2022年5月1日后法院對知識產權民事、行政管轄變化沒有一一對應，造成檢察機關在辦理此類刑事案件時，難以向同一法院同步展開民事、行政知識產權案件訴訟監督。

（三）知識產權案件管轄權“檢法主體對等”完全分離

依托大數據，根據案件基數大小和必要性科學論證，跨行政區域、分片區成立知識產權檢察院，集中辦理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案件，這樣適合對知識產權法院、知識產權審判法庭等機構開展法律監督，但各方面的經驗不足，難度大，一時難以展開。

三、知識產權案件檢察機關集中管轄設置的思路

知識產權審判庭或知識產權法院“三審合一”新型審理模式，改善了知識產權案件因涉及民生、行政、刑事糾紛而導致的管轄交叉及沖突等問題，但集中管轄造成上海市、北京市、廣州市等案件量大的基層法院案件壓力大，由此法院系統由集中管轄調整為適當的屬地管轄，這對檢察機關的改革具有借鑒意義。檢察機關可采用“四合一區域集中”管轄制度，實現地級市區域內對應法院指定一家基層檢察院辦理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四類案件為主，但如指定多家的應跟相應法院一致。［2］未來優化知識產權案件管轄制度可分兩步走：即第一步檢、法管轄權集中對應，第二步實現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司法機關全面“區域集中”管轄，即偵查環節對應檢、法管轄制度，交由某個基層公安機關專門偵辦，實現徹底的“專業化”。

（一）刑事案件地級市域內集中管轄

為解決重疊管轄、利益驅動下多頭執法或各管一段弊端，需要建立健全地級市區域內知識產權刑事案件集中管轄制度。各省（直轄市）以地級市（區）為管轄單元，顧及各地產業結構特點。基本路徑為：一是與法院對應統一管轄權。各省檢察院聯合公安、法院，明確全省各地級市域內涉知識產權刑事案件交由指定的某一家基層檢察院審查逮捕、審查起訴。偵查、審判不用再指定管轄，如河南、天津等地已實行該種模式。二是同時構成其他犯罪時，仍由知識產權案件負責檢察機關集中辦理，突出競合犯罪中對知識產權的保護。三是提級管轄技術類一審知識產權刑事案件，具體由各省（直轄市）指定一家地級市檢察院集中辦理。如天津規定涉及發明專利、實用新型專利、植物新品種、集成電路布圖設計、技術秘密、計算機軟件的第一審知識產權刑事由天津市人民檢察院第三分院、第三中級人民法院管轄。四是推動試點偵查環節集中辦理。如知識產權刑事案件較多、條件允許的地級市，公安機關可跟進檢法改革，先行試點集中偵查。

（二）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案件市域內集中管轄

省級檢察院按照法院系統的管轄，原則上在各地級市內確定一家基層檢察院統一辦理知識產權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案件，個別案件多的地區設立N個院分散管轄作為補充。這需要解決：一是被指定集中管轄檢察監督行政機關不對等的問題。某基層檢察院監督面是全市，對象很多為市級行政執法機關、跨市外縣區的行政機關，對此應賦予集中管轄權的檢、法兩院，以案件為標準當然具有管轄權。二是公益訴訟案件前期法院改革管轄權未涉及到，省級司法機關有必要聯合對此類案件的管轄出臺實施辦法，遵循“四合一”檢法對應集中管轄。三是二審程序的管轄與法院對等，專門的知識產權案件的監督由最高檢指定對應的檢察機關辦理。四是作為配套制度檢察官上級統一調配常態化。針對民事、行政、公益訴訟發案特點，探索個案調配檢察官綠色通道，如建立人大常委會任命調用檢察員特別程序，不因例會周期長延誤辦案。

（三）配套健全知識產權線索移送、智能處置平臺

非集中管轄院在辦案中發現的知識產權線索，實現檢察業務系統即時全國移交。一是針對苗頭性、前瞻性、規律性問題，開展知識產權數字檢察模型構建。二是檢察機關以打擊假冒注冊商標罪等多發犯罪、以對專利權、著作權等侵權案件進行公益訴訟為擴展，重行刑銜接實用性，以“捕、訴、監、防、治”綜合手段，減少集中管轄后一些地區知識產權案件負向值。

（四）建立被指定集中管轄檢察院的動態調整機制

考慮到案源不穩定等因素，被上級指定集中管轄知識產權案件的基層檢察院，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在對業務辦案數量有科學預判后，再對部門設置、人員調配進行全市范圍內調整、充實。可分步驟開展工作：

1.初期成立專門的知識產權檢察部門，被指定檢察院正常辦理其他檢察業務，接受上級業務領導。知識產權檢察部內可以下設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檢察若干檢察官辦案組分類辦案。

2.中期改革知識產權檢察部門，就著作權、專利、商標、地理標志、商業秘密、植物新品種權等專業分類集中履職，打破簡單的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知識產權案件劃分，實現一類案件專門檢察官一體辦案，將知識產權集中辦理實質融合，一個案件一人全領域、全流程檢察監督實質化，這是現代化法律監督的方向，對檢察官的素質要求更精細，這也是未來基層知識產權檢察院成立的雛形。

3.未來成立若干知識產權檢察院。當前對于被指定的基層檢察院或法院，如履職嚴重不當，應會同省法院、省檢察院同時指定另一家法檢履行集中管轄職能。對此遵循檢察一體監督原則，條件成熟的地區，可試點跨區域成立知識產權檢察院，對此在人、財、物上應予保障。集中管轄的遠景路線圖是：一是各省根據案件量成立若干縣級知識產權檢察院。二是跨行政區劃，某些市級檢察院在業務上領導各地基層知識產權檢察院和辦理相應案件的部門。三是省級院成立專門知識產權檢察部門，統一領導全省知識產權檢察工作。

四、結語

知識產權保護重在“打源頭、端窩點、摧網絡、斷鏈條、追流向”，對侵權行為進行多維度、全鏈條式打擊，是檢察機關履行司法保護的重心。對涉知識產權案件集中管轄，統一交由某縣級檢察院辦理，實現刑事、民事、行政、公益訴訟檢察集中統一履職，貫徹《中共中央關于加強新時代檢察機關法律監督工作的意見》，回應法院改革，是應對知識產權法律監督履職現代化的迫切需要，對有序開展知識產權檢察監督專業化，對探索知識產權專門檢察機構的設立、補齊對知識產權法院法律監督空白都將發揮重大作用。亟待社會各界深入研究，群策群力，為實現知識產權強國戰略貢獻法律才智。

*本文系2022年度河北省人民檢察院研究課題“知識產權檢察保護疑難問題研究”（HB202211）的階段性成果。

**河北省唐山市路南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委員會委員、一級檢察官，河北省檢察業務專家［063000］

［1］ 《請查收！這份2023年檢察工作高質效答卷》，最高人民檢察院網https：//www.spp.gov.cn/spp/zdgz/202401/t20240114_640140.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4年1月14日。

［2］ 2022年6月30日上海高院印發《關于調整上海法院知識產權民事、行政案件管轄的規定》，明確上海是各區管各區，即16個區的基層法院都有普通知識產權民事、行政案件的管轄權，且不受訴訟標的額的限制。但其他省的基層法院管轄知識產權案件有的訴訟標的額限制，有的涉及跨區管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