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供應鏈重構下的中國外貿高質量發展與政策支持

本文先分析了當前中國外貿發展呈現出的一系列新發展趨勢與特征，接著研判高質量發展正在成為當前中國外貿發展的新挑戰與新機遇，最后指出當前宏觀政策需要推動針對性的制度創新，為支持外貿高質量發展提供有力支持，具體包括提高跨境專業服務的效率，依托數字化技術、提升數貿融合水平，對標國際經貿高標準要求、持續提升制度性開放等。

外貿是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之一，也是加快產業轉型升級和促進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因素，對于中國這樣一個高度開放的經濟體來說，外貿的高質量發展與整個經濟體系的轉型發展息息相關。近年來，雖然面臨嚴峻的國際經貿摩擦的壓力，中國外貿發展依然取得了歷史性成就，進出口規模連創新高，自2017年以來，已連續6年保持世界貨物貿易第一大國地位。不過，外部壓力的影響也不容忽視，從數據來觀察，中國2023年進出口總值41.76萬億元，同比僅增長0.2%。其中，出口23.77萬億元，增長0.6%；進口17.99萬億元，下降0.3%。當前背景下，中國外貿增速放緩，外部需求相對疲軟，既有全球經濟增長疲弱的原因，也有國際供應鏈格局加速重構和經貿摩擦帶來的壓力。在這樣的環境下要實現外貿的高質量發展，一方面依賴于中國自身經濟的持續健康發展，推動要素的自由流動、出口產業結構的變革以及技術的創新，增強中國對外貿易在國際市場上的競爭力；另一方面也需要金融的支撐，特別是針對新的國際經貿格局和中國企業新的金融需求，有效率地提供更為匹配的金融資源配置方案、針對性的金融服務。

當前中國外貿發展呈現出一系列新的發展趨勢與特征

當前，中國已經是14 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主要貿易伙伴，也是越來越多國家的主要投資來源國。共建國家是指“一帶一路”倡議的參與方，它們與中國一起合作，共同推進“一帶一路”建設理念。2010年以來，中國與共建國家貨物貿易規模累計達19.1萬億美元，年均增長6.4%，這個增速既高于中國外貿整體增速，也高于同期全球貿易增速；雙向投資累計超過3800億美元，其中中國對外直接投資超過2400億美元，涵蓋經濟社會發展多個領域；在共建國家承包工程累計完成營業額1.3萬億美元。貿易和投資自由化便利化水平持續提升，80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參與中國發起的《推進“一帶一路”貿易暢通合作倡議》，中國與29個國家和地區簽署22個自貿協定，《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正式生效，標志著世界上人口規模和經貿規模最大的自由貿易區正式落地。

從外貿總量來看，自加入世貿組織以來，中國對外貿易飛速發展，貿易規模逐步擴大，2002年中國進出口總額僅為6207.7億美元，而2022年中國進出口總額達62842.1億美元，是2002年的十倍。如圖1，2011—2023年，中國進出口總額總體呈現上升趨勢。此外，自由貿易試驗區的建設、中歐班列的常態化運行、跨境電商的茁壯發展，以及“雙碳”目標下綠色貿易的逐漸崛起，也為中國外貿帶來了新的增長動力。

從外貿趨勢格局來看，如圖2和圖3所示，東盟已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2022年進出口占比維持在15%左右；在英國脫歐的背景下，歐盟與中國的貿易總額雖然有所上升，但占比有所下降；在中美貿易摩擦逐漸常態化的情況下，美國不再是中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進出口占比逐漸下降。日本和韓國與中國的貿易相對穩定，基本維持在每年2.4萬億元左右的貿易往來。自“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中國同沿線國家的經貿往來取得了豐碩成果，對新興經濟體的進出口快速增長，其中對南非、巴西、印度和俄羅斯的貿易總量的增長率較高。截至2023年9月底，中歐班列已通達歐洲25個國家217個城市，累計開行超過7.8萬列，運輸貨物5萬多種，合計貨值超過3400億美元；西部陸海新通道班列全年發送86萬標箱，同比增長14%。國際陸海貿易新通道自2018年正式啟動以來，已成為中國與共建國家合作的重要紐帶，對外通達120個國家和地區的465個港口。

從中國內部的地區分布來看，東部地區的外貿持續領跑，中西部地區及東北地區加快步伐。隨著區域經濟發展的協調布局和“一帶一路”建設的推進，開放平臺拉動作用逐漸凸顯，東部地區對外開放邁上新臺階，中西部以及東北地區加快了對外開放的步伐，地區內的基礎設施和營商環境也不斷優化。2020—2022年，東部地區的出口和進口總額均最高，且呈逐年增長趨勢，東部地區在外貿中占據主導地位。中部、西部和東北地區的出口和進口總額雖然較東部地區低，但也呈現出持續增長的趨勢。具體而言，東部地區出口額維持著每年20%以上的增速，中西部地區出口額維持著每年20%左右的增速，東北地區出口額維持著15%左右的增速，全國進口額增速明顯放緩。

同時，民營企業對中國外貿帶動作用突出。據海關總署公布數據顯示，2022年，民營企業進出口規模所占比重達到50.9%，較上年提高了2.3個百分點，年度占比首次超過一半，對中國外貿增長貢獻率達到80.8%。中國有進出口實績的民營外貿企業51萬家，進出口值達到21.4萬億元，增長12.9%。此外，民營企業對東盟、歐盟、美國前三大貿易伙伴進出口均保持兩位數增長，增速分別為27.6%、12.6%、10.6%，合計占民營企業進出口總值的43.9%。同期，民營企業對其他金磚國家、拉丁美洲、中亞五國進出口也分別增長22.1%、14.5%和55.1%。

高質量發展正在成為當前中國外貿發展的新挑戰與新機遇

根據國務院的規劃，中國正推動外貿在“十四五”規劃期間（2021—2025年）的高質量發展。這一計劃以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導，以促進貿易創新發展為動力，旨在通過協調貿易發展與安全，推進高水平開放。2023年10月18日，第三屆“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上中國宣布了構建“一帶一路”立體互聯互通網絡、支持建設開放性世界經濟、開展務實合作、促進綠色發展、推動科技創新、支持民間交往、建設廉潔之路、完善“一帶一路” 國際合作機制共八項行動。國務院還指導各省、自治區和直轄市政府將高質量外貿發展作為推動地方經濟向更高水平發展的重要方式，并根據當地情況實施詳細計劃。

盡管中國在外貿高質量發展上已經做出了很大的努力，但仍然存在一些新的挑戰。在國際市場布局方面，中國的對外貿易正經歷一場多元化轉型，同時也面臨諸多挑戰。這些挑戰主要源于全球貿易環境的變化和國際政治經濟關系的調整。首先，東盟國家作為中國的重要貿易伙伴，其自身的經濟發展和產業升級也對中國的外貿構成競爭壓力。隨著東盟國家勞動力成本的優勢和產業鏈的逐漸完善，一些原本集中在中國的制造業開始向東盟國家轉移。其次，近年來歐盟在貿易政策上趨于謹慎，特別是在投資審查和市場準入方面。例如，歐盟推出了新的投資審查框架，旨在保護關鍵技術和基礎設施不受外國投資的不當影響；同時，美國近年來推行的局部“去中國化”供應鏈政策不僅影響了雙邊貿易，還加劇了全球供應鏈的重組。美國政府為了加速產業回流，推出了多項法案，包括“近岸外包”和“友好岸外包”等區域化產業政策，這些措施試圖減少對中國的依賴。最后，中國在對外貿易方面面臨著新的合規要求。特別是在知識產權保護、數據安全和環境標準方面，例如，全球市場對知識產權的保護日益重視，這要求中國加強對知識產權的保護和執法力度。在數據安全方面，隨著數字經濟的發展，保護數據安全和隱私成為國際貿易的一個重要議題。此外，環境保護標準的提高要求中國企業在生產過程中采用更環保的技術和材料，以滿足國際市場的要求。

在中國國內市場布局方面，中小企業實現對外貿易高質量發展也存在較多限制。首先，勞動力成本呈現上升態勢，原材料成本、環保成本和稅收成本的增加也導致生產總成本上升；其次，產業轉移的壓力，部分勞動密集型產業正逐漸向東盟等成本較低的國家轉移；此外，隨著全球對高科技和高附加值產品需求的增長，中國面臨著產業升級的壓力。這意味著需要從以勞動力密集型為主的制造業，轉向更加依賴技術和創新的產業。這種轉變不僅需要新的投資，還需要技術創新和人才培養。中國需要加快發展高科技產業，如信息技術、生物科技、新能源等，以提高其產品的技術含量和市場價值。同時，這也要求改善教育和培訓體系，以培養更多適應新產業需求的高技能勞動力；最后，金融體系在支持新的外貿高質量發展格局方面還需要做出積極的創新調整。

此外，從國際視角來看，全球商品貿易也正在經歷從緩慢全球化到區域化碎片化的轉變。近年來，全球化面臨保護主義、孤島主義、民粹主義等挑戰，其模式也發生了變化。過去的全球化是面向全球的開放市場和扁平化的，而現在正向以區域化為主的、新型的、多層次、差異化、碎片化的全球化演進。世界銀行的全球價值鏈分析報告顯示，全球價值鏈正經歷重要轉變。中國在維護多邊貿易體系，推動區域經濟一體化的進程中一直發揮著重要作用，更高水平的對外開放，不僅指地理范疇，更體現在高水平的經貿制度、以及區域影響力和區域融合度上的提升。東盟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之后，中國與RCEP成員國的貿易合作潛力巨大。中國正在發揮著更加重要的節點中心作用，特別是在亞太地區經濟一體化方面的影響越來越顯著。同時，中國持續拓展區域多邊合作，加強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投融資合作，積極討論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推動區域多邊合作的領域和層次。借助于全球化的多層次發展趨勢，中國外貿的潛力有望進一步挖掘。

當前宏觀政策需要推動針對性的制度創新，為支持外貿高質量發展提供有力支持

一是提高跨境專業服務的效率。當前，為了簡化跨境交易流程，銀行業已經推出了專門的跨境貿易撮合平臺，這些平臺不僅提供交易撮合服務，還整合了多種金融工具和服務，使企業能夠更高效地進行國際交易。同時，這一類訂制化金融服務解決方案通過合作伙伴網絡為企業提供了更加精細化的供應鏈融資，幫助其優化現金流和降低運營成本。金融機構還可以借助數字金融的手段來提升跨境貿易的交易效率。比如，利用數字化解決方案來降低單據準備和掃描工作量，以及在出口收匯端開辦跨境匯款直通車，實現跨境收匯的快速入賬，滿足企業迅速用匯的需求。數字金融也有利于金融機構為企業提供訂制的融資方案、實施風險管理咨詢服務，以及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技術提升服務的個性化和效率。同時，中國外貿企業普遍面臨著進口商拒收拒付、國際運費高企等多重風險，要讓外貿企業敢接單、愿生產，就必須穩定企業預期，減少企業的風險顧慮。出口信用保險能夠發揮風險保障和融資增信的重要作用，其不僅提供風險保障，還可增強企業的融資信譽。

二是依托數字化技術，提升數貿融合水平。數字經濟與外貿的融合，是當今世界貿易發展的一個重要趨勢，其將先進的數字技術與傳統貿易方式結合起來，提高交易的效率和透明度。在數貿融合的背景下，買賣雙方能夠通過各種在線平臺獲得彼此的詳細信息，如信譽評分、歷史交易記錄等。這種信息的可獲取性極大地提高了交易透明度。利用物聯網、全球定位系統（GPS）追蹤等技術實現貨物位置和狀態的實時監控，使得買賣雙方能夠更有效地管理物流進度和預計交貨時間。通過區塊鏈技術在保證交易記錄的不可篡改性和透明性，可以創建一個安全、透明的交易環境，增強買賣雙方的信任。

三是對標國際經貿高標準要求，持續提升制度性開放。中國需要立足于當前的國際環境，對標國際高標準經貿要求，不斷提升對外開放程度。中國需要積極對接高標準的經濟和貿易規則，同時推動制度方面的開放。例如，中國可以通過積極推動加入CPTPP和《數字經濟伙伴關系協定》（DEPA），高質量實施RCEP，與更多國家商簽自由貿易協定，提升貿易和投資自由化便利化水平。

四是把握外貿增長的新趨勢，充分發掘增長點。隨著全球市場的變化，中國需要通過高質量的對外直接投資（FDI）來整合全球資源，加速工序流程的再造，并推進國際產能合作。這不僅有助于布局全球生產和市場網絡，還能帶動中國產品、技術、標準和服務貿易的高質量發展。在這中間，中國需要“對癥下藥”，把握外貿增長的新機遇。對于發展中國家，尤其是非洲和東南亞國家，中國可通過投資綠色能源產業發揮其作為全球可再生能源技術和投資的領先者的角色。很多發展中國家擁有豐富的太陽能和風能資源，但受限于技術和資金，未能充分利用這些資源。中國通過提供技術轉移、資金支持及建設運營經驗，不僅有助于這些國家開發可再生能源，也有助于實現自身的能源結構調整和減少碳排放。對于歐美發達國家，中國企業可以關注歐美的先進技術領域，積極尋求戰略性的海外并購和股權投資，參與共建研發中心和創新平臺。通過與歐美企業的深度合作，中國企業不僅能提升品牌影響力和技術競爭力，還能培養和吸引高層次科技人才。對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中國須繼續發揮基建領域的比較優勢，通過加大對交通、能源、通信等基礎設施項目的投資，采用公私合作等多種投融資模式，不僅可以滿足沿線國家的基礎設施需求，也為中國企業提供了拓展海外市場和構建全球化產業鏈的機會。此外，這種合作還將有助于加強區域互聯互通，推動全球經濟一體化，實現互利共贏。

五是充分利用比較優勢，多措并舉打通外貿市場格局。由于全球市場和國內外環境的變化，傳統上依賴于勞動力和自然資源的低成本優勢已不再是可持續的競爭手段。因此，企業必須轉向依靠創新和技術進步，提升產品科技含量和質量標準，以更好地滿足國內外市場需求。對于那些擁有傳統比較優勢的產業，如紡織業、服裝業和電子通信設備制造業，中國應繼續利用這些行業的比較優勢參與國際分工。同時，通過信息化改造和人力資本的投入，提高這些行業的技術含量，以鞏固和提升其競爭優勢。對于具有潛在競爭優勢的產業，例如醫藥制造、儀器儀表制造以及新能源和新材料行業，應加大支持和培育力度。此外，培育全球級的“鏈主”企業也非常關鍵。這包括推動企業整合國內外的資本和資源，鼓勵民營企業進行國際市場的兼并和收購活動，提升其在國際產業分工中的地位。通過這些綜合措施，中國企業將不僅能夠形成品牌競爭的新優勢，而且能夠在全球價值鏈中占據更加重要的地位。

（巴曙松為北大匯豐金融研究院執行院長、中國銀行業協會首席經濟學家，陳勇為東北財經大學金融學院博士研究生，邵楊楠供職于招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博士后工作站。本文編輯/王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