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支持穩外貿的政策路徑

當前全球的外貿形勢仍然較為嚴峻，經濟政策轉向和地緣沖突對外貿企業的影響仍然明顯，外貿企業在供應鏈的不同環節，所需要的金融支持側重點有所不同。本文結合供應鏈各環節的金融需求，探索金融支持穩外貿的政策路徑。

當前中國外貿形勢

2023年，我國外貿受全球經濟低迷、美元加息及地緣沖突等外部因素影響較大。全年以人民幣計價的全國外貿進出口總額基本與上年同期持平，其中出口增長0.6%、進口下跌0.3%。但以美元計價的外貿進出口較上年同期下跌5.0%，其中出口下跌4.6%、進口下跌5.5%。 從結構來看，新興市場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成為貿易增長點，一般貿易占比上升明顯。“新三樣”在穩外貿方面發揮較大作用。其中電動載人汽車、鋰離子蓄電池和太陽能電池“新三樣”產品總出口1.06萬億元，首次突破萬億元大關，增長29.9%，船舶、家用電器出口分別增長35.4%和9.9%。全球貿易方面，世界貿易組織（WTO）10月預測顯示，2023年全球商品貿易增長0.8%，低于4月預測的1.7%，預計2024年全球貿易增長3.3%，與4月預測幾乎保持不變。 長期原因在于全球經濟結構變化和技術創新等導致制造業減速，以及烏克蘭危機、巴以沖突等地緣政治長期動蕩；短期原因在于緊縮貨幣政策、大宗商品價格波動、美元升值等影響。

在外部風險逐漸上升的背景下，如何有效發揮金融對穩外貿的支持作用，減輕外貿企業融資約束，幫助其改善資金鏈，對促進2024年中國外貿穩健增長和外貿新興業態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外貿企業經營過程中存在的問題

外貿企業融資難。外貿企業融資難表現為以下方面：一是外貿企業中較大比重的中小微企業資產規模較小，抵押擔保不充足，融資難度較高。2023年中國外貿主體地位仍是中小微為主的民營企業，共有55.6萬家，占外貿主體的92.7%；進出口總額為22.36萬億元人民幣，占中國外貿總值的53.5%。雖然2022年5月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推動外貿保穩提質的意見》及2023年12月商務部等十部門出臺《關于提升加工貿易發展水平的意見》中提出針對中小微外貿企業的金融支持，但現實中這些企業獲得信貸融資的難度和成本仍然較高。通常融資時傳統金融機構要求企業提供足額抵押物作為貸款擔保，中小微型企業資產規模相對較小，難以提供足夠的抵押物，融資渠道相對有限，難度也高于大型企業和國有企業。二是外貿企業面臨的風險比國內企業更復雜，金融機構對其風險評估難度較大。近幾年來我國外貿企業受到國際市場波動、匯率波動以及政策波動等影響，經營風險相對較高，系統性經濟風險對外貿行業的沖擊力度較大，增加了金融機構對貿易融資項目的風險評估難度。三是外貿企業融資流程復雜相對復雜，即使外貿企業能夠找到融資渠道，融資的審批和放款周期往往較長，部分融資可能會涉及國內外銀行進行雙邊驗證，對于需要快速響應市場變化和訂單需求的外貿企業來說挑戰較大，尤其對小微外貿企業難度更高。

外貿企業面臨人民幣匯率波動與政策限制，政策覆蓋面和風險管理仍存不足。近年來，全球經濟波動與政策波動引起人民幣匯率波動，加上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程度和匯率市場化程度仍然不高，外貿企業在進行貿易結算支付時仍然面臨諸多限制。具體表現為：一是政策覆蓋面不夠廣。2022年以來，國務院辦公廳、商務部、中國人民銀行、國家外匯管理局等部門出臺《關于加快內外貿一體化發展的若干措施》《關于支持高新技術和“專精特新”企業開展跨境融資便利化試點的通知》《關于支持外經貿企業提升匯率風險管理能力的通知》等政策文件支持跨境融資便利化，但許多政策只針對部分行業和試點地區實施，貿易外匯收支便利化政策覆蓋面主要面向優質企業和行業，中小微企業及普通外貿企業受益有限。二是外貿企業應對匯率風險能力仍較弱。在《關于支持外經貿企業提升匯率風險管理能力的通知》中，雖然鼓勵金融機構加強對外貿企業的匯率避險服務和培訓，但大多數中小微企業的匯率風險管理能力較弱，面臨突發性匯率波動時，對已簽訂的外貿合同執行難度依然會較大。三是對加工貿易企業尤其是中小微型加工企業的政策支持不夠。2023年12月商務部等十部門出臺的《關于提升加工貿易發展水平的意見》中，鼓勵金融機構優化完善外匯衍生品和跨境人民幣業務，支持加工貿易企業的匯率避險和跨境人民幣結算需求，但缺乏詳細措施，政策內容仍然比較籠統，跨境結算效率還須提升。

外貿企業跨境結算效率低下，結算確認周期過長、監管煩瑣、信息隔離、數字化水平較低、人民幣國際化程度不足等問題突出。中國外貿企業跨境結算效率不高表現為：一是跨境收支確認周期長。國際電匯通常為3～5個工作日，匯款資金鏈路復雜，跨國轉賬也須等待3至5個工作日。國內結匯手續也較為復雜，企業申請結匯需要層層報批審核，結匯周期相對較長。二是監管要求嚴格煩瑣。跨境貿易結算往往涉及國內外銀行、企業、監管機構等多個主體，每一環節都需要驗證交易的真實性，外匯管理局對結匯、付匯和資金調撥都有許多詳細規定，跨境交易需要大量文檔，如發票、提單、報關單、貨物信息證明等，企業需要花費額外時間準備這些文件，導致結算效率降低。對于跨境支付確認周期長的企業來說，從發票開立到資金最終入賬，需要1～4周的時間，其間企業處于資金空轉狀態。三是分布式經營的結算信息無法集中。企業的不同分公司或子公司開立賬戶不統一，結算信息分散，集團無法集中監管賬戶結算情況，影響外貿企業結算效率，再加上中小企業通常采用銀行匯款、托收和信用證等安全性較高的方式交易清算，但傳統跨境支付方式報關、匯款和收款時間整個周期較長。四是中小企業數字化程度不高。多數中小企業仍采用傳統金融結算方式，對賬單錄入、復核、存檔以人工為主，賬務處理周期長，且容易出現錯誤，而且跨境貿易業務中間環節較多，數據標準不統一，相互間數據難以連通，每筆交易須在各機構之間分別記錄、清算和對賬，易導致“重復清算”。五是人民幣結算便利化程度仍須提高。2012年至2022年間，跨境貨物貿易人民幣額度增長170.5%，2023年4月至6月的跨境結算中的使用率為49%，首次超過美元。2022年5月商務部、中國人民銀行、國家外匯管理局《關于支持外經貿企業提升匯率風險管理能力的通知》和2023年12月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做好跨周期調節進一步穩外貿的意見》，進一步推進人民幣跨境貿易結算，擴大經常項目人民幣跨境使用和資本項目可兌換程度，完善人民幣跨境使用的政策基礎設施。但在促進人民幣跨境使用和推廣人民幣結算方面還存在不足，2023年11月SWIFT國際支付份額為3.15%，低于美元、歐元、英鎊和日元，美國為59.78%，人民幣在國際結算的應用比例仍待提高。

新興市場風險擔保或保險產品體系支撐不足，外貿企業開拓新興市場時有所畏懼。2023年11月，中國對新興市場貿易發展良好，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貿易額達1.72萬億元，對拉美、非洲、中亞五國貿易分別增長9.3%、8.4%、43%。但這也意味著中國外貿面臨的新興市場風險也在增加。表現為：一是大多數中國外貿企業對新興市場的政治體制、商業習慣等缺乏深入了解，難以準確識別和評估潛在風險，新興市場的政治動蕩、法律體系不健全等問題，沖擊外貿企業經營穩定性。二是多數中小外貿企業，對新興市場風險重視不夠，或者多數中小企業沒有專業風險管理團隊，無法準確識別各種風險，應對突發事件的經驗不足，當新興國家發生市場風險時，外貿企業常常手足無措。三是交易過程中信息不對稱問題較嚴重，企業不能及時獲取大量國際市場信息、貿易數據及金融信息。再加上中國金融機構缺乏對新興市場的風險擔保或保險產品，外貿企業無法分散貿易風險，缺乏對新型金融業務的支持，企業拓展新興市場時面臨嚴重的融資約束。

中國金融機構在區塊鏈、大數據等新技術方面進展較慢，金融創新不足導致沒有足夠靈活的新金融業務支撐外貿發展。具體表現為：一是新技術可以提供更精準的數據分析和風險評估，但金融機構未能將新技術應用到訂制化融資產品創新中。外貿企業在融資選擇上缺乏差異化服務，供應鏈金融、跨境電子商務融資、倉單質押、區塊鏈融資、人工智能風控、數字貨幣融資等新型金融業務發展緩慢，不能滿足外貿企業多樣化融資需求。二是人工智能、區塊鏈技術在跨境支付上的應用程度不高，難以提升跨境支付結算的速度、安全性、透明度，外貿企業運行成本居高不下。三是新技術可以改變傳統的貿易融資信用評估方式，傳統金融機構對外貿企業的信用評估，仍依賴傳統的財務數據，無法全面準確評估信用狀況，增加外貿企業融資難度。

從供應鏈角度探討金融穩外貿的政策路徑

外貿企業在供應鏈的不同環節，金融支持重點有所不同。采購環節重點提供采購融資，確保獲取足額資金按時支付貨款，保證原材料正常供應。生產階段環節要提供生產流動資金貸款，解決支付工資、水電費等運營成本，保證生產過程順利進行。存儲環節重點提供倉單質押貸款等融資工具，保證企業有足夠現金應對商品入庫和倉儲過程資金需求。銷售、交割以及新市場拓展階段重點提供貿易融資、報關費支付等支持，應對新興市場風險，幫助企業解決賬期與資金周轉不匹配的問題，避免延誤交割。

加強采購金融支持，提升采購效率，降低融資成本。一是創新采購融資產品，豐富融資工具選擇。開發中小微企業都能靈活運用的支付貨到前融資、預付款質押貸款、匯率互換等融資產品，為企業提供更加訂制化的采購融資。雖然進口預付款融資涉及進口業務中的預付款，但與支付貨到前融資相比，它不能廣泛涉及任何采購環節融資。二是要優化采購融資審批流程，提升融資效率。金融機構應充分運用金融科技手段，利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等新技術，提高采購融資業務的識別、審批和放款效率，縮短企業融資周期。三是強化供應鏈金融在采購環節的融資和風險管理。金融機構為企業關聯的上下游提供合作金融產品，把握采購融資外貿企業所關聯企業的運營狀況，對供應鏈企業開展全面風險評估，準確進行風險定價，降低采購融資綜合融資成本。四是完善動產和權益性資產評估機制，擴大抵質押物范圍，降低企業融資門檻，接受知識產權、土地使用權、賬款權利、保險權利金、應收賬款、電子運單、倉單等無形資產作為抵押品，打造無形資產抵押交易平臺，利用區塊鏈、互聯網等技術創新抵押流轉模式。

加強生產環節金融支持，通過融資創新保障生產順利進行。一是實現生產環節流動資金貸款的“快審、快批、快放”。金融機構設立專門的外貿流動資金貸款中心，專業化做好應對外貿企業的融資服務，根據企業訂單、生產周期等情況，訂制化設計適合外貿企業的流動資金貸款產品，依托新技術快速評估企業運營風險，提高審批效率。二是推廣固定資產融資租賃、信貸資產支持證券、訂制化貸款產品、環保和綠色融資等創新模式，滿足企業設備更新、技改、擴產的中長期資金需求，針對外貿企業技術轉型升級、引入節能設備和環保技術等，提供創新和綠色融資支持。三是加強政府監管機構、金融機構與企業的合作，建立支持外貿發展的政府產業發展基金和擔保機構，設立專項外貿融資基金，推進“政銀企”合作，制定外貿企業融資風險補償機制，明確政策性擔保的入口及承擔比例，利用政策性擔保工具分擔外貿風險。

提升外貿企業存貨發揮金融功能的能力，降低外貿企業資金占有率。一是拓展外貿融資的政策性再貸款和再貼現。央行可以對倉單融資類信貸資產進行再貸款或者再貼現，向商業銀行提供針對外貿企業流動性支持，豐富針對外貿倉單業務的再融資政策工具。二是適當擴大標準倉單質押融資范圍，從原油、金屬等一般大宗商品，放寬到谷物、木材、化工產品等中間品和成品，同時靈活運用新技術評估非標準倉單風險，提升非標準倉單質押率。認證范圍從保稅倉庫，適當放寬到一般民營倉庫，適用范圍從貿易企業拓展到制造業、批發等中小企業。三是統一全國倉單監管，鼓勵倉單數字化建設，加快建立統一倉單電子化管理和交易平臺建設，連接各地倉庫、監管部門、銀行機構，實現倉單登記、評估、流轉、結算的一體化，減少虛假倉單、單貨同押、重復質押和貨權不明等問題。四是創新融資模式，推廣倉單質押券、倉單轉讓質押等創新模式，提高倉單的流動性和融資效率，縮短審查周期，減少提交文件數量。

提升銷售、交割過程的結算效率，擴充支持外貿企業拓展新市場的金融產品群。一是繼續推進人民幣跨境結算便利化。深化人民幣匯率市場化改革和外匯市場調節，支持企業外匯收支簡便化，提供外匯風險敞口的套期保值工具，深化外貨互換合作，支持離岸人民幣市場健康有序發展，完善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的政策框架基礎設施。支持中小微企業、加工貿易企業的外匯便利化交易，減少跨境結算手續費，鼓勵金融機構提供匯率避險服務。二是支持進出口環節貿易融資，開發多類型的進出口信貸和融資工具，強化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技術在進口和出口信用證、托收、匯款服務中的風險監管、評估和審核功能，縮短資金等待時間，簡化融資審批流程，確保貨款收支及時、安全。三是支持外貿企業拓展海外市場，應對新興市場風險，發揮政策性銀行和商業銀行主導作用，聯合保險公司開發符合外貿企業新興市場避險需求的擔保和保險產品，積極提供貼息、風險分擔支持，完善新興市場國家風險評級體系，制定新興市場國家風險分類目錄，引導外貿企業科學識別風險，設立新市場開拓的國家風險管理專項基金，支持外貿企業新市場開拓。

借助新技術開發新型金融產品，促進外貿新業態發展的金融支持。一是支持跨境電商外貿發展。基于大數據構建跨境電商商戶評級體系，為其提供差異化的融資和結算服務。面向跨境電商的各供應鏈環節，為跨境電商平臺和企業提供預付款、賬期管理、倉單質押貸款等金融支持，打造基于區塊鏈的跨境電商支付結算系統，利用云計算、人工智能技術，面向跨境物流、商品質量、匯率波動等風險開發豐富的保險產品，支持跨境電商直接使用數字人民幣結算，提升跨境貿易的結算效率。二是支持建設數字貿易平臺。整合區塊鏈技術開發安全高效的數字支付系統，支持多種貨幣和支付方式，提供匯率風險預警指引和快速結算服務，建立新技術支持的供應鏈融資平臺，以智能合約技術開發自動執行的融資產品，提供數字化保險產品覆蓋貿易風險，借助大數據和人工智能評估風險和開展理賠。三是支持離岸貿易發展。升級傳統的電子商務平臺，打造基于Web3.0技術的離岸貿易交易平臺，利用區塊鏈技術實現供應鏈去中心化管理，引入智能合約自動執行合同條款，借助分布式金融（DeFi）技術替代傳統金融機構工具，降低跨境交易成本，增加金融服務的可獲得性。

結論

2024年全球經濟仍然面臨較大的政策轉向和地緣政治風險，外貿企業所面臨的國際環境和政策變數也會更大。發揮金融政策的支持作用，探索金融支持中國穩外貿的政策路徑，應關注外貿企業不同供應鏈環節中的金融需求。基于采購、生產、存儲、銷售、交割、新市場拓展等環節，借助新技術開發新型金融產品，為中國穩外貿、促進外貿新業態提供金融支持。這有助于緩解外貿企業融資難、融資貴、融資通道狹窄等問題，增強外貿企業資金鏈的穩定性。

（石先進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蘇慶義為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員。本文編輯/周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