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網絡散文的地域書寫研究

摘" "要：作品的人地關系與閱讀和欣賞密切相連。廣西網絡獲獎散文，蘊含豐富的地域情結，地域書寫特征突出。地域書寫特征表現在自然景觀描寫和人文風物刻畫兩個方面。山水眾多且常年青綠，西北有崇山峻嶺，東南多靈山秀水，風光獨特而可親；民風淳樸，鄉土味糯香谷甜。家鄉自然景觀描寫是地域書寫的突出內容，也是作者難舍與向往之情的寄托。網絡散文地域書寫的內在機制主要是作者的血親情結、鄉愁情結和山水情結等三個方面共鳴協同作用。

關鍵詞：廣西；網絡散文；地域書寫

中圖分類號：I207.67"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2095-9699（2024）01-0008-008

※ 投稿時間：2023-02-23

基金項目：廣西文藝評論基地研究項目（HX-2022-17）；賀州學院博士科研啟動基金項目（HZUBS201802）

作者簡介：趙立學（1970-），男，江蘇連云港人，副教授，博士，主要從事文學研究。

在廣西網絡文學大家庭中，網絡散文以其特有的魅力穩占一席之地，成為值得關注的一員。進入新世紀的20來年，廣西網絡散文精品屢出，深受廣大網絡讀者喜愛。為了推動廣西網絡文學健康快速發展，多出優秀作品，擴大網絡文學影響力，自2015年，廣西開始舉辦“廣西網絡文學大賽”，一年一屆，截至2021年12月已連續舉辦七屆大賽，共收到參賽作品35044篇，獲獎作品245篇[1]，其中獲獎散文86篇。就獲獎散文統觀7年的廣西網絡散文，地方特色明顯，鮮明地反映出作者的地域情結，呈現出廣西特有的地域性特征。這一特征既體現在網絡散文的素材、題材方面，還體現在網絡散文的主題思想方面。正如楊冰等品讀《落雨·蛙聲·粽葉》所言：“用雨、青蛙、粽子為線索，串聯起一幅獨特的廣西畫卷，新穎且有代表性。”[2]這里所說的“地域”“不僅僅是一個地理范疇，更是指在特定的地理空間內的自然環境、文化傳統以及社會歷史等諸多因素，亦即地域文化生態……自然環境是其最表層的東西，其核心層面則是氣質、心理、價值觀念等。”[3]本文擬從獲獎網絡散文的題材、情感、主題、精神等方面總結其地域書寫的內容，通過分析網絡散文地域書寫的狀況，地域對作者審美取向和表現風格的影響，地域書寫內容的主要主題等問題，探討廣西網絡散文的地域性特征。

一、廣西網絡文學獲獎散文的地域書寫觀照

連續七屆“廣西網絡文學大賽”的散文組比賽共評選出86篇優秀作品，其中一等獎7篇，二等獎14篇，三等獎20篇，優秀獎45篇。“廣西網絡文學大賽”面向全國征集作品，獲獎散文作品中不乏外省市題材的作品，但大部分是廣西題材的作品，約有60篇。

廣西網絡文學獲獎散文的地域書寫可以從自然景觀描寫和人文風物刻畫兩個方面進行考察。程千帆分析文學的地域文化基因問題，提出“先天后天說”。“先天”即自然地理，“后天”即人文地理，并視自然地理為根本，“文學中之方輿色彩，細析之，猶有先天后天之異。所謂先天者，即班氏之所謂風，而原乎自然地理者也；所謂后天者，即班氏所謂俗，而原乎人文地理者也。前者為其根本，后者尤多蕃變。”[4]

廣西地域特色的自然景物經常被敏銳的作者捕獲陳列于文本寫景抒情，以致大多數篇章都含有相當篇幅的地方自然環境的文字，山水眾多且常年青綠，西北有崇山峻嶺，東南多靈山秀水，風光獨特而可親，成為散文的亮色。三月三的落雨是“細細的雨絲”“柔柔的”。（《落雨·蛙聲·粽葉》）[5]珠鄉白龍灣“海天一線，寧靜如畫……族族叢叢的劍麻，森然而壯觀，猶如守護著城堡的旗桿，在陽光沐浴下閃爍起米黃色的朵朵麻花，更似肅穆陣營前的面面三角旗幟，迎風招展，颯然作響。”（《白龍灣古珠池不倦的歌謠》）[6]桂東東龍鎮龍扶村，水道縱橫交錯，但大多是山地、丘陵和石山綿延，“每當山洪暴發，水位陡漲，滔滔而又混濁的洪水吞噬了河兩岸的莊稼地，從遠處不知什么地方的枯枝垃圾樹葉水葫蘆等等雜物隨著洪水不斷地漂過來，然后又毫無目的地漂向遠方……可這些在暴風雨里桀驁不馴的河流，在風平浪靜的時候，卻又是婀娜多姿，彎彎曲曲地匍匐在肥沃的土地上，微風漾漾，波光閃閃。”（《龍扶河上的搭石》）[7]北流南部地區，丘陵縱橫，樹高草茂，盛產野果姑娘子。陽春三月，姑娘子花開，“滿山都是粉紅色，好像成群結隊的小姑娘穿著粉紅色的裙子在綠葉中跳舞，五顏六色的蝴蝶也繞著姑娘花起舞，煞是好看。”（《故鄉盡頭的祖父》）[8]桂北侗鄉的山“像吸足了太多的養分，長得高大雄渾，遮天蔽日，像大海的波浪排山倒海而來，又像退潮的浪濤向遠方綿延而去”（《我神奇的侗鄉》）[9]，而山上綠色植物生長茁壯，毛竹蒼翠，樹木高大。（《疾風識勁草》）[10]桂西大山陡峻，高入云端，視線所及，遠近皆山，莽莽蒼蒼。沿路風景，“堅韌、強悍、凝重，恰似大山里的人們的性格”。（《但愿弄里蘭花開》）[11]山坡上長滿“綠綠的油茶樹”，山水“流淌在綠樹叢中，叮咚有聲”。（《黑白母親》）[12]七屆獲獎散文的自然書寫內容豐富。南至北海欽州海灣，北至桂林與貴州交界村莊，東至玉林梧州，西至百色河池，其間山林河流大海，草木蟲魚飛鳥，花香鳥語野果，凡入眼耳鼻舌身之景物，文本都有描寫，且形象具體，惟妙惟肖，如身臨其境。宏闊如十萬大山、九萬大山，細小至一村一屯、一石一蟲，整個廣西都是作者的書寫對象。

獲獎散文的人文風物的敘寫形成了一幅幅鮮活的“地域風俗畫”，其中既有地方人物的刻畫，又有民族山歌、地方節日、特色美食與服飾、獨特建筑和特有風物的描述，這里民風淳樸而勤勞堅韌，民族風絢麗多彩，鄉土味糯香谷甜。地方人物刻畫主要是對地方名人、身邊親人、創業者、鄉村教師、普通勞動者等廣西本土人士的形象塑造。盧大任的《壯鄉三人行》飽含激情地敘述了壯族發展史的三個重要人物的奮斗事跡：英雄的駱越女王益衣，才華橫溢的劉定逌，運籌帷幄的陸榮廷；李勝昌的《我只能在遠處仰望》以充滿敬佩的筆觸刻畫了“劉三姐”的扮演者黃婉秋和傅錦華為廣西彩調藝術事業的發展無私奉獻的光輝形象。在獲獎散文中，懷念家鄉、思念親人的占有大多數篇章。就七屆86篇獲獎散文統計，書寫故鄉與親人的散文大約有60余篇；就廣西近60篇獲獎散文統計，書寫故鄉與親人的散文大約有40余篇。散文描寫的親人主要有父親、母親，如黃德良的《江那邊的父親》《返城的母親》，麥李的《母親與一壇老酒》，莫景春的《黑白母親》，洛洛的《父親與我》，新雨文學社的《門樓之變》等；其次是描寫爺爺、奶奶，如陸旭的《故鄉盡頭的祖父》，韋莎的《故鄉的祖母》，寒云的《愛隨風在》等；此外也有刻畫舅舅、叔父的，如黃德良的《叔父的島》，小羽的《那嶺兒，那村莊》等。淡墨素箋的《四十九只千紙鶴》、影的告白的《劃船而來的啟蒙者》、劉景婧的《胡不歸》等散文描繪了鄉村教育情況和鄉村教師形象。對唱山歌、賽蘆笙是廣西富有特色的一項民間文化活動，除了《壯鄉三人行》《我只能在遠處仰望》描述了優美的山歌外，吳真謀的《走坡》、盧布也的《吃春三口》、胭脂砒霜的《喊山》、馬昌華的《都市里的村莊》等篇章都有專門的段落描寫對歌、賽蘆笙活動。有多篇散文描寫廣西特有的“三月三”和螞拐節等節日活動，如西江月的《舌尖上的童年》、盧布也的《吃春三口》、張燕的《疾風識勁草》等篇章對“三月三”都有描寫，莫景春的《蛙祭》詳細描述了螞拐節的盛況。廣西傳統美食異常豐富，富有特色的有螺螄粉、老友粉、桂林米粉、糯米糍粑、五色糯米飯、魚生及侗鄉酸系列美食等；服飾方面有壯錦、侗布等；傳統建筑有干欄式樓、吊腳樓、騎樓、風雨橋、搭石等，特色鮮明；欽州坭興陶、北部灣南珠，聞名遐邇，享譽國內外。以上這些具有廣西地域特色的美食、服飾、建筑和工藝品等，亦都有散文進行專門的描述。“地域風俗畫”與“地域風景畫”交相輝映，相得益彰，共同構建了作品的審美空間，展現了作者們的審美情趣，豐富了作品的地方質地和思想內容。

二、地域：真情抒寫的起航動力

獲獎網絡散文地域性鮮明的成因是合歷史的、合心理的和合邏輯的，有其必然性的因素。文學作品的地域書寫古已有之。《詩經·國風》已表現出詩歌的地域性特點。《楚辭》“書楚語、作楚聲、紀楚地、名楚物”[13]，地域特征明顯，已得到學界公認。近代，梁啟超、劉師培等學者重視文學與地域的關系，掀起文學空間特質研究的熱潮，梁啟超著有《中國地理大勢論》，劉師培著有《南北文學不同論》。文學地域性研究推動了文學創作的地域書寫。當代文學出現了不少以地域命名的文學現象，如西部文學、齊魯文學、巴蜀文學、文學桂軍等。隨著現代化、全球化、城鎮化的發展進步，網絡文學應運而生，以其獨有的靈活自由優勢，迅速躋身于文學桂軍的行列，其中網絡散文的地域特征尤為明顯，這是一種文學歷史發展的必然。

地域色彩的自然、社會、歷史的呈現或再現對于在地作者的激發存在外感刺激與內發刺激共同互動共鳴的作用，容易促成作者的聯想、想象及情感的涌現，產生創作靈感和沖動的沸騰。此時，所遇見的地方的物、景、人、情都顯得可愛，變得似曾相識，油然而生歸來之感。于是，那連綿橫亙的青山綠嶺，縱橫交錯的清江白水，多姿多彩的民族文化，長期以來培育的散文寫作者對生活、對情感、對生命的深厚體驗，內心深藏著的對家鄉和地方的前置性熱愛，一股腦兒奔涌而來，給予了他們寫真書寫的沖動，促使散文作者去有意識地自覺進行凝練與升華。這就自然地賦予這些散文鮮明的地域性色彩。

八桂大地，歷史悠久，先秦時期屬于百越之國，秦朝以后歸屬中央集權統一管轄，形成了獨特豐富的歷史文化；廣西是多民族聚居區域，有12個世居民族，各民族之間雜居，文化交流碰撞，形成多姿多彩的民間文化樣態；廣西丘陵山地遍布，南面臨海，地形地貌復雜多樣，跨越熱帶和亞熱帶兩種氣候帶，植被茂盛，農業種植依嶺靠山，沿革為典型的山地農業，由此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地方文化。歷史發展的長河悠悠流淌，八桂大地的本土文化與中原文化、楚地文化持續交流互融，自然、文化、歷史等資源積淀出絢麗多彩的文化土壤，形成了當下異彩紛呈的富有地方特色的八桂文化，成為個性化的地域色彩文學生成的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就其生成而言，實質上屬于主流文化為主，兼含特色的次生文化。于是，經在地作者的眼和手創作出的表現真情實感的文學作品必然具備著豐滿的地域性特色，成為地域書寫的典范之作。

文學地理的發展歷史、散文作者的在地知行體驗、五彩而獨特的地方文化，成就了作者真情抒寫的起點，成為廣大散文作者寫作的重要動力之一，造就了地域色彩鮮明的網絡散文作品。

三、遠離與難舍：家鄉物語的刻骨銘心

七屆獲獎網絡散文中，廣西題材的作品都少不了對八桂自然景致的書寫，而鄉情是貫穿前后的一大主題，鄉情作品數量占比超過70%，也相當可觀。作者們紛紛關注家園、家鄉、故鄉的纏綿與執著，正是內心深處久藏的柔軟的情愫得到觸發的反映和體現。這種視覺、記憶、情感的融合，就給研究者提供了足夠豐富的研究空間。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自然環境對作者的認知習性和價值觀念具有培養和塑造的功能。在鄉情寫作中，作者自然會重點關注其生長地的自然景致，并用筆、用心與之進行對話，書寫其與自然的親密關系，從而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散文作品的風貌。獲獎廣西網絡散文所記人和事大部分發生在土地聯產承包前后的農村，山阻水隔，交通極其不便，山水風光保留著純粹自然的原生狀態。此時的農業生產仍然是傳統的自給自足式，主要依靠人力、畜力，沒有工業化、機械化，人們主要在山腳陵坡依據地形隨機開墾土地，人種天收，對自然氣候依賴性很大，山珍野味是人們生存的一大依靠。因此，山里人對山水自然地存在依賴感和崇敬感。在散文中，作者們始終關注故鄉自然環境，在描寫山水景致時往往采用實景寫真的筆法，展現家鄉風景的地方色彩，風格清新靈秀，充滿原汁原味的“荒野”之美，“人化自然”成分大為弱化。

散文作者流連于家鄉山水風光。因了自我發展的追求，作家們從家鄉（故鄉）出發開始人生的奮斗之旅，身體由出生之地小鎮或村寨逐漸向城鎮、向城市位移，其間來來回回無數趟，終究還是越離越遠。在作者的筆下，家鄉的山水及一草一木、粒米片葉，都那么富有靈性，那么親切，令人難以忘懷。廣西的山似乎無窮無盡，在它面前，人和村莊反而覺得渺小、弱勢。黃秋金在《落雨·蛙聲·粽葉》中說：“我在這樣的一個地方長大，被遠山繞成一個圈，我所有的故事在圈里，我的喜怒哀樂也在圈里，祖父說穿過山與山的縫隙，就可以走出去，被一層綠覆蓋的遠山隔斷了煙火與高樓。”[5]無盡的遠山圈住了村莊和我，村莊是封閉的，遠山呈現出粗獷的強勢。巴雷河的《但愿弄里蘭花開》也寫到“整座大山莽莽蒼蒼，近處是山，遠處還是山，只有風的影子”[11]。這是扶貧干部到弄蘭村所見，大山原始壯闊，“山路蜿蜒”，身臨其境，有入“荒山野嶺”之感。張燕筆下的桂北九萬大山更是顯示著造物之初的蠻荒巨力，“縱橫綿延出無數山嶺，得嶺南氣溫高濕……隱藏在九萬大山皺褶中的山村就是我們的全部，嶺那邊是哪里？是嶺。那嶺的那邊又是哪里？”[10]作者們對生長地山嶺的描寫是本真的，是沒有根據個人情志而完善的“第一自然”。作者不僅注重保留著山嶺的自然原貌，也注意摹寫水和其他自然景致的原貌。廣西的江水大多數時刻是寧靜的，如：“仿佛一條靈動的綠色飄帶，波光瀲滟的融江，從湘黔邊界一路蜿蜒流經桂北，流過長安，流入夢寐已久的相思。”[14]融江，清澈而安靜，香甜而愜意。南淥江有“江水兩頭流”的奇觀，也是整日悠悠流淌著；桂東的龍扶河亦“婀娜多姿，波光閃閃”，秀美十足。“嶺綠水秀，修篁夾道”，可謂景美情真，甚能概括八桂山水自然本色。吳真謀《走坡》中的一段景物描寫用來代表作家書寫八桂山水的真與純非常貼切：“天宇靜靜的，花沒有晃，草沒有動，河水無聲地向前流去，藍天下只有幾朵小小的碎云，飄來飄去，不是在夢里，也不是在幻覺之中，它實實在在，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就呈現在你的面前。”[15]安寧時刻，這里的花、草、河水、云朵都是安靜的。每個景致都歷歷在目，體現出眼見為實、描寫如真的特色。整個畫面自然、清爽、秀美。徐錫維《白龍灣古珠池不倦的歌謠》敘寫作者在北部灣白龍灣的見聞感受，開篇通過移步換景的手法描寫了北部灣炎熱、陰晴不定的天氣，咸濕的海風，彎彎曲曲的狹小古村道，生機勃勃的稻谷，郁郁蔥蔥的木薯，密密麻麻的桉樹林和馬尾松叢，荒草瘋長、貝殼層重疊的古珠池等白龍灣景致，筆法自然寫實，寫景優美而率真，又不乏荒原韻味，語言清麗明快。這里有“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但在獲獎散文中只有一篇描寫桂林山水的文章，為河北作者于其玉作的《水漾清波展畫屏》。此篇文章傳神地描摹刻畫了一幅幅美麗的漓江畫卷：遇龍河、葫蘆山、駱駝峰、夫妻山、月亮山，秀美多姿。也許是前人描寫已很多或廣西作家太熟悉或很多地方山水也一樣美的緣故吧。

情景交融，寄托著作者難舍與向往之情。一般地，作者與自然景物是一種審美與被審美的關系，作者為審美主體，自然風景為審美客體，主體關注客體，客體刺激主體，主體產生審美反應，并合乎情理地表達出來，形成入情的寫景文字。而本土作者的地域書寫與一般“他者”的景物描寫存在一定差異，除了一般的主客體審美活動和審美反應外，還多了對家鄉風景的生命體會的融入。本土作者從小在家鄉長大，耳濡目染、潛移默化，相當熟悉本地景致，描寫景物往往信手拈來。由于自小生存、生活于此山水之中，許多次見證了山水的春夏秋冬，山水也見證了作者成長的喜怒哀樂，此種人地關系是復雜的，遠遠超越了主客體的審美關系，而是許多次的血汗與情感的交流和融合，蘊含著作者對生命的體驗和人生的哲思。因此，本土作者的地域書寫不僅有著對自然景物的客體審美活動，還自然地融入了積累多年的對家鄉的復雜情感，蘊含著對家鄉景致的尊敬、感激、喜愛、贊美、神秘等情愫，匯集成難舍與向往之情。

本地作家對家鄉景致賦予的情感首推是尊崇、敬畏。《蛙祭》通篇描述對青蛙的圖騰崇拜，《故鄉盡頭的祖父》中“我”對“有鬼指甲痕的姑娘子”的畏懼，都是典型的例證。此外，其他散文中寫景的字里行間也表現了對家鄉景致的尊敬之情。楊海標在《我神奇的侗鄉》中寫道：“故鄉的村莊被山一層層包裹著，像一位未謀世面的少女，羞澀含蓄，隱藏在古風流年的情韻里。”[9]在層層大山之中，村莊變得嬌小、秀美，何況村中的人，這里作者是描寫村莊，卻表露出對大山的尊崇與敬畏之心。巴雷河《但愿弄里蘭花開》用比喻手法描寫鄉村一個司空見慣的景象：“九月的公路邊，蒼白的樹干上布滿不規則的褐色的疤痕，像怒視的狗的眼睛。”[11]作者敏銳地捕捉到個人瞬間的直覺，并形象逼真地描繪出來，而“蒼白的樹干”“不規則的褐色的疤痕”“怒視的狗的眼睛”等意象組合出的畫面，讓觀者有不寒而栗之感，與前文“農家棚舍中的溫暖情調”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在故鄉的自然面前，人是渺小的，這種人地關系在作者的心靈深處根深蒂固，正如“風雨過后，天空星光燦爛，我坐在茅草屋檐下的門墩上，望著星光下的山嶺綿延。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呢？”[10]對世界充滿疑惑的“我”與燦爛星空、綿延山嶺形成強烈的對比。其次，散文描寫了對故鄉景致的喜悅、贊美、自豪和感激之情。徐錫維《白龍灣古珠池不倦的歌謠》對新時代珠鄉白龍灣的景致作了生動形象的描寫：“極目遠眺，海天一線，寧靜如畫，座座珠棚遙遙相對；淺海處，養蠔育蛤的豎樁星羅棋布；再近處，一群群悠閑的黃牛、水牛、山羊有滋有味地在草坡上嚼草……深夏初秋之夜的月亮，出水芙蓉般從云霧里灑脫地探出臉，豪氣十足地傾瀉下一片銀白色的清輝，交織著遠遠近近的點點漁火，以及珠棚上射出來的探照燈光，閃閃爍爍地映照著涌動的潮水，泛起了碎銀一樣的光斑，在靜謐而朦朧的夜幕中，和諧相生地組成了一方耀眼和璀璨的燈海。”“洶涌澎湃、夜日如歌”的海潮聲，“颯颯颯”的海風，“沙沙沙”的馬尾松林聲，恍然是“天地自然間的低吟淺唱”，是“一曲歌謠或詠嘆”。面對此景，作者直言每次置身白龍灣都感到“奇妙而感動……自是無限的激情、無比的興奮、無法形容的震撼”。[6]因此，作者筆下的白龍灣風景，無論白天還是夜晚，都蘊含著喜悅、幸福、祥和與驕傲的心情。黃秋金《落雨·蛙聲·粽葉》中描寫清晨和黃昏時稻田里吵鬧的蛙聲，并通過“我”和“大人們”對蛙聲的不同反應進行對比，“清晨的蛙聲讓我困乏，黃昏時的蛙聲讓我感到疲憊，但大人們并不厭煩這樣的吵鬧，甚至心里是歡喜的，青蛙是稻田的守護神”。[5]家鄉的蛙聲與大人們是和諧的，這是人地關系的美麗之處，而“我”則是有著神奇感。

網絡散文作者們寫山狀水，傾情涂抹家鄉四時風光，書寫家鄉自然景物，投射綿長無盡的鄉情，思念家鄉，心系家鄉，憧憬家鄉。這種地域書寫在潛意識里蘊含著對故鄉的難舍感情，折射出其對語言的體驗和生命的思考。而其成功的景物描寫和情感傾訴，也深深地打動了讀者，面對這些生動的文字，撲面而來的是家鄉（故鄉）山水草木的親切感，是身臨其境，與其成朋為友的期望。

四、追憶與熱愛：地域書寫的內在機制

劉勰《文心雕龍·體性》曰：“情動而言形，理發而文見，蓋沿隱以至顯，因內而符外者也。”[16]379縱觀七屆獲獎網絡散文，地域書寫是其重要特征之一，尤以家鄉（故鄉）書寫為重點。作者通過描述地方的生活勞動場景和自然景物，展現在地狀態的身體位移與情感變化的動態，從而說明自己不曾離場，家鄉（故鄉）一直是心中的永久牽掛，是根之所在。散文地域題材的書寫既是對當地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的摹寫，又是作者愿望、情感、觀念的寄托與表現，其中蘊含著作者豐富的寫作動機、情感體驗、表達訴求和價值取向，尤以親情、鄉愁與自然情結為突出。

血親情結。血濃于水，親情是維系人類社會所有關系的根本。親情是人們心中的永恒記憶，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帶給人們溫暖。作家心目中的親情往往構成其不得不說的驅動力。七屆獲獎網絡散文中，通篇或部分描述親情的不下39篇，所寫親人主要有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父親母親、舅舅叔叔姑姑、兒女等，而以爺爺奶奶、父親母親為多，如南域原野的《記憶移植不斷鏈》、陸旭的《故鄉盡頭的祖父》、韋莎的《故鄉的祖母》、新雨文學社的《門樓之變》、洛洛的《父親與我》、莫景春的《黑白母親》、麥李的《母親與一壇老酒》。先后多次獲獎的貴港市桂平作家黃德良有三篇親情散文，分別是《江那邊的父親》《返城的母親》《叔父的島》，文風純樸，于親情用力甚深。親情賦予人對生命的思考和如山的責任，為人子者每年回鄉的隔江祭奠，就是這一責任的體現。在作家的心中和筆下，親情呈現出復雜的立體感，既是美麗的、溫暖的，又是憂傷的、遺憾的。桃花新村在《虛懷若“谷”》中寫道：“母親對我的傷情表示擔憂。父親則不以為然，甚至責怪我不小心，弄傷自己，耽誤農忙。在他看來，我使的是苦肉計，故意割傷自己，借此躲避勞動。我感到非常委屈和憤怒。我抓起一把稻谷，扔向遠遠的水溝里，稻谷一聲兒不響。”[17]這段話中敘述了父母對我割傷手指的不同反應以及對我的影響，真實細膩，表達了少年的“我”的憋屈與不滿，而淋漓盡致地寫出這份情感，聯系上下文來看，其實體現出成年的“我”的釋懷與感激，這也是虛懷若谷的一個層面。作者們通過一篇篇散文追憶和緬懷親情，吟唱訴說中或直抒胸臆，或以情敘文，刻畫出農民的堅韌、任勞任怨，詮釋著祖輩的無奈、艱苦，父輩的辛苦、困頓，描述著幾代人生活的變遷、時代的發展和情感的傳遞，訴說著親情義無反顧地驅離人們的徒勞、抱怨、絕望、手足無措、六神無主、難以抉擇，給大家帶來希冀和勇氣。樸實的語言，真實的情感，闡述著一個哲理：真情樸素。散文敘寫的親情，有對親人養育、呵護的感恩，有對親人操勞、苦難的補償，有對親人思念、懷念的追憶，多種情感交織，刺激作者一吐為快。這里，親情成為作家寫作的內驅力。

鄉愁情結。離開家鄉的人們心中總是有一種故鄉情愁，這是一種植入骨子里的根深蒂固的思念。故鄉大地養育了“我”，時不時地，大地上的山巒、河流、溪水、叢林、草地、鳥獸、蟲魚會顯現在身處家鄉之外的“我”的腦海中，勾起“我”的諸般情緣，促使“我”表述出來。身體雖然離開，心靈永遠銘記，這就是鄉愁的魅力。正如寒云在《愛隨風在》中所寫：“當年關將至，清明來臨，奔波在天南地北的人們，也如這鳥雀、牛群一樣，帶著一身疲憊和榮辱，帶著各自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悲喜，紛紛地，也都往故鄉深處趕。這是一場宿命式的回歸，幾千年來，一直如此。鳥飛得再高，也高遠不過故鄉的天空，人們走得再遠，也永遠走不出故鄉的廣袤。”[18]作者形象生動地闡釋了故鄉神秘的吸引力，字里行間滿含著對故鄉的尊崇。作者用富含哲思的語句告訴讀者，故鄉是奔波、疲倦的人們的巢和根，充滿著包容，喜怒哀樂、酸甜苦辣都將在這里被接納、被中和。這里是我們的起點與終點，即使回來時帶著愁怨和悲傷，但離開時必將心平氣和帶著一個新起點。這也許就是生命的哲理，鄉愁是一副責任，一份思念，一個人生的動力源和驅動器，特殊、特別而難忘。有一例可以具體論述這一情懷：“我在城里吃過各種各樣的大米，但是總覺得缺少一點味道。缺少什么，又說不出來。有一年回老家過年，種我家水田的那戶人家送來一袋大米， 雖然不是我們親手種的，但是長在自家田里，煮出來的米飯就是香。過了年，大家又各奔東西，我把沒吃完的大米帶回市里，再次吃飯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老家的大米為什么又香又好吃，米心有鄉愁。”[16]家鄉那里有熟悉的風景，快樂的童年，甜美的味道，祖先的記憶，生命的哲理，命運的真知。抒發鄉愁，就是反思自我，感恩生命，探索人生的價值與真諦，獲取前進的力量。

山水情結。人對自然的崇拜、依賴貫穿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越是生產力低下的階段越是鮮明。南朝劉勰認為自然風光是文學創作的一大淵藪，《文心雕龍·物色》曰：“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16]566-567在網絡散文“我”的筆下，鄉村得天獨厚的自然風光是“我”的生存環境，不僅留存著“我”的成長快樂，還為饑餓的“我”記憶著生活物資與解餓的野果。由此，“我”對家鄉的自然心懷崇拜、親切、依存之情結，自然存有書寫的熱情。桂西北作家莫景春的《蛙祭》詳細敘述了家鄉螞拐節的盛況，表現了鄉親們對青蛙的敬仰，陶醉于陣陣飛揚的蛙聲，喻為“美麗南方”“這片神奇美麗的土地上”涌動的“潮水”[19]。青蛙是壯族先民的圖騰，譽為雨神，蛙崇拜歷史悠久，蛙聲自然美妙不止。黃秋金的《落雨·蛙聲·粽葉》一文選取蛙聲作為地方的典型意象，其文化淵源正在于此，文章同樣書寫了青蛙與人的密切關系和情感。在壯鄉，老人們常念叨農諺“三月初三，望落雨，六月初六，忌打雷”，這里體現出人們對下雨的期盼與打雷的敬畏。因此，作者在文中寫道：“我在煙火里聽老人們講這里的故事，二十多年，我也有了自己的故事，每一個細節都與這里有關，一個勤勞勇敢的民族的每一個小角落，都有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守望，自己的生存法則，廣西這一個地方在外面少有人掛念，我卻念了許多年。”[5]家鄉的點點滴滴，讓“我”念念不忘，從小到大的生活相伴熏陶著“我”的精氣神，浸染出“我”的“信仰”和“守望”。家鄉的山水風光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組合成一個個溫暖的自然意象，讓“我”油然而生熱愛、崇敬、想念之情，產生親近“我”的自然的沖動。這類情結在黃鐘警的《跪山》中也有突出的表現。

四、結語

網絡獲獎散文的地域書寫，充分闡明作家與廣西的人地關聯，體現作者們扎根廣西、表現廣西、追憶廣西、憧憬廣西、發展廣西的復合訴求。作者們細膩入微的心理與本真敘事的手法，助推情感的任意抒發，讓敘寫對象纖毫畢露，讓生活的多彩色調得到還原，一切描寫都直奔同齡人的心田。作者們心系廣西，用靈巧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美妙的字符，熱情關注八桂大地的自然景觀和人文風物，寫景抒情，形象生動，同時也為讀者刻畫了多幅鮮活的地方風俗畫，人物、山歌、節日、美食、服飾、建筑等琳瑯滿目。廣西獲獎網絡散文鮮明的地域色彩是作者們豐富的在地體驗和絢麗多彩的地方風情使然。廣西山水風光多姿多彩，民俗特色鮮明，民風淳樸可愛，生長生活于斯的作者們往往深受熏陶、感染，潛移默化中，情感自然而生，且念念不忘。這種外感與內化的長期持久互動必然生發出對自然的尊崇、熱愛、依存、親近的情結，并時不時地與親情情結、鄉愁情結共鳴，催動作者情動于衷，抒之于文，造就了一篇篇地域色彩濃郁的精美網絡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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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鄧曄

Research on the Regional Description in Guangxi Online Prose： Take the Online Prose Writings Awarded in Guangxi Online Literature Contests 1-7 as Example

ZHAO Lixue

（Hezhou University， School of Culture and Media， Hezhou 542899， Guangxi， China）

Abstract： Knowing the geographical location of the author is important in reading literary works. The award-winning online prose of Guangxi show us a strong geographical complex with its prominent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which can be made out from two dimensions： description of the natural landscape and that of the cultural landscape. There are always numerous lofty dark mountains and green waters in these prose works， with the mountains standing in the northwest and the rivers flowing in the southeast， which constitutes a unique and delightful scene for the reader; the people there are always honest and hard-working; and the ethnic features are always colorful and brilliant. The description of natural hometown landscape， being the sustenance of the author’s longing， is part of regional literature on which the writer has to place much importance. Therefore， it can be reached that the internal mechanism of regional description in online prose works relies mainly on the synergistic effect of the author's kinship complex， homesickness complex and landscape complex.

Keywords： Guangxi; online prose; regional descrip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