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慈子貴

句句是直，篇篇見情，蘇軾的文章，云卷云舒，至剛至柔，所具品德，傳自父親、蘇門，也離不開母親，以及程氏一族。

1095年3月9日，抵惠州將近半年，耳順之年，于星華館思無邪齋書房，經(jīng)枕籍伴，此時蘇軾，歸去來兮，偏好田園詩意。手中一冊，正是陶淵明寫其外祖父《孟嘉傳》。

一通家世，尤其孟嘉。君少失父，有母在堂，便步歸家，兄弟相歡，怡怡如也。娶大司馬長沙桓公陶侃第十女，閨門孝友，人無能間，鄉(xiāng)閭稱之。孟嘉一生，襟懷寬廣，沖默遠量，溫雅平曠，名冠州里，聲流京城。“孟嘉落帽”，了不容思，文辭超卓。秀才、功曹、別駕、巴丘令、參軍，在朝，柔順隨和，門無雜賓。桓溫謂君，“人不可無勢，我乃能駕馭卿。”疾終于家，年五十一。始自總發(fā)，至于知命，行不茍合，言無夸衿，未嘗有喜慍之容。好酣飲，逾多不亂。至于任懷得意，融然遠寄，旁若無人。樁樁件件，點點滴滴，蘇軾感到，無不與己相映。更見淵明之先親，君之第四女，凱風(fēng)寒泉之思，實鐘厥心。凄然悲之，遂記母親曾祖父仁霸公逸事一篇，以贈程氏。

仁霸公，眉山人，以仁愛寬厚在鄉(xiāng)里贏得信任。蜀地平定后，中原朝廷士大夫們忌憚至偏遠為官。職位空缺，選有德行和義行之地方人士暫且代理，仁霸公為代理錄事參軍。

眉山縣尉捕獲一偷挖蘆菔根人，是盜竊，但所持之刀誤傷主人。希望得獎賞，縣尉將此作劫案上報。獄吏受賄，拷打犯人，使其屈打成招。太守將審，囚犯坐于廊下哭泣，衣服盡濕。仁霸公路過，知他受冤，教其申訴，“我會幫你”。于是，犯人喊冤，案件被提，仁霸公為他伸張正義。未料，縣尉和獄吏爭論不休，導(dǎo)致此案又被移交他方審理。終，犯人被殺。

仁霸公因被人誣陷而罷官歸鄉(xiāng)，一個月內(nèi)，縣尉、獄吏相繼離世。

三十哉過，時年日，仁霸公九十，沐浴更衣，置身于床，喊子孫于旁，交代了一件如今看來不可思議之事。

依稀中，當(dāng)年，被審之犯人前來相告，“縣尉和獄吏沒有承認，等你前來決定。之前，地府想召你前往暫時對質(zhì)，我磕頭力爭，‘不能因為我的緣故而驚動你。’所以一直拖到現(xiàn)在。今天，公壽數(shù)已盡，我來幫你承擔(dān)此責(zé)，一起去對質(zhì)。完成后，你就可以生入天人之道，你的子孫們將會長壽富貴，滿門朱紫。”語盡，仁霸公歸。

不以其真，程氏后裔心知，仁霸公教導(dǎo)慈行善事不假。

謹記于心，遵此而為，母親舅公輩始顯貴，壽八十五。曾孫皆仕出成績，同時擔(dān)任監(jiān)司職務(wù)的就有程之元、程之邵、程之才。程之才即蘇軾母親武陽君程夫人之侄。

十八歲嫁入蘇門，其時，程富蘇窮。進蘇門，執(zhí)婦職，孝順恭敬，勤儉節(jié)約。同族環(huán)視，無絲毫驕傲可以指責(zé)處，一致認為，母親擁賢德。

有人謂說：“父母不缺，憑他們對你疼愛，可以提些要求，定將答應(yīng)。何以甘心蔬糲，難道說不上一句話嗎？”母親說：“可以。如果我向父母所提，將如你所言。但是，萬一有人說我的丈夫是靠婦家養(yǎng)活，將若之何？”

家中，二十七歲還不肯學(xué)習(xí)的父親，一天，忽然感慨地對母親說：“看自己，現(xiàn)在還可以學(xué)。然而，家庭生活與學(xué)習(xí)難以兩顧，如何是好？”母親說：“我早想言此，只是怕耽誤你學(xué)習(xí)，因此未語。如果有志讀書，再苦再累，我也心甘。”于是，拿出自己全部嫁妝，賣出后用以維計，不出幾年，頗為富裕。因此，專心一意，父親終成大學(xué)問家。

母親自小喜讀，理解書中大道。我與子由兄弟兩人年幼，她親自教授，常常告誡：“你們讀書，不要效仿那些只應(yīng)付考試死讀書、讀死書者，學(xué)以致用。”常常稱引古人名節(jié)激勵我們：“你們果真能夠死守正直之道，我也就沒有什么可憂愁的了。”

一路回想，愈發(fā)思念，如今提筆，母親大人，以及程氏一族身影時時出現(xiàn)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