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當今世界的經濟發展主要存在兩種制度類型:一是受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影響并以“大市場+小政府”為特征的西方制度,二是以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為指導并將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有機結合的中國制度。西方社會的市場失靈和政府失靈根源于資本主義市場經濟與政黨政治相結合的資本主義制度弊端。相比之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民主集中制相結合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優勢是實現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有機結合的體制根源。
關鍵詞:
有效市場;有為政府;市場失靈;政府失靈;政企合作
中圖分類號:F123.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2101(2024)02-0041-08
收稿日期:2023-09-08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幾個重要理論的理性重建及其當代價值研究”(22BKS022)
作者簡介:
王瑤(1981-),男,遼寧朝陽人,中國社會科學院副研究員,博士;郭冠清(1967-),男,河北邯鄲人,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當今世界的經濟發展主要存在兩種制度類型:一是受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影響并以“大市場+小政府”為特征的西方制度,二是以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為指導并將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有機結合的中國制度。中國改革開放40多年以來所創造的舉世矚目的增長奇跡是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有機結合的必然結果,是對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的突破,又完全有別于凱恩斯主義“看得見手”的理論。[1]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指出,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推動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更好結合。[2]
關于市場機制的有效性與局限性,習近平總書記曾發表文章作過深刻的分析[3],也有許多學者研究過。本文試圖從比較的視角論證,資本主義市場經濟與政黨政治所造成的市場失靈與政府失靈使得西方社會不可能做到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相結合,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可以實現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有機結合。
一、市場與政府關系的理論邊界
關于市場與政府之間關系的理論邊界,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以亞當·斯密的“無形之手”和“守夜人”理論為基礎,主張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下的“大市場+小政府”模式,它主要適用于西方發達國家。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則以“資本主義生產的無政府狀態”和“計劃調節”為理論基礎,經過中國改革開放的偉大實踐以及理論完善,最終形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創新性理念。后者主張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的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有機結合模式。從實踐來看,中國的經濟轉型便是政府主導型的市場化改革。
(一)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的觀點
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源自以亞當·斯密和約翰·斯圖亞特·穆勒為代表的英國古典經濟學傳統,經過邊際革命形成于以馬歇爾為代表的經濟學體系,還包括20世紀80年代以來形成的以理性預期學派和真實經濟周期理論為代表的新古典宏觀經濟學。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認為,市場經濟的本質是經濟行為主體在自利動機驅動下通過自由選擇和自愿交易而增進雙方利益的自動自發行為。市場機制由市場價格配置資源和協調分散的決策而使整個經濟趨于均衡。具體地說,在市場經濟中,價格由供求決定又調節著供求,因此,只要價格有足夠的彈性,能夠充分反應供求的變化,那么,總供給與總需求就可以自動實現平衡,而總供給與總需求的失衡則只是暫時的現象。市場機制運行的動力源自行為主體改善自身狀況的愿望。市場既是增加個人財產的必要手段,也能塑造人們勤勞、節儉的品質。市場機制具有四種功能:一是傳遞信息和利用知識,特別是,市場機制能夠保證充分利用每個社會成員所掌握的“默會知識”①;二是提供激勵;三是分配收入;四是自動清除(優勝劣汰過程)。
基于上述分析,在市場與政府關系問題上,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的觀點認為,市場是有效的,政府是無效的,因此,發揮市場機制的作用就必須削弱甚至取消政府的作用,政府管得越少越好,主張大市場、小政府、私有化。需要指出,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的這種立場是建立在市場主體是相互獨立的個體與政府是利益集團代表、這二者之間具有內在沖突的基礎之上的。②[4]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即使認為政府可以彌補市場的不足,也對政府干預持有懷疑態度。換言之,其“小政府”或“有限政府”思想是對亞當·斯密的政府“守夜人”原理的回歸,該原理整體上將政府的職能鎖定在“保護人身自由和財產安全”這一最低限度層面。就像諾奇克所指出的,“能夠得到證明的是一種最低限度的國家,其功能僅限于保護人們免于暴力、偷竊、欺詐以及強行履行契約等等;任何更多功能的國家都會侵犯人們的權利,都會強迫人們去做某些事情,從而也都無法得到證明;這種最低限度的國家既是令人鼓舞的,也是正當的。”[5]
關于市場與政府之間作用邊界,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強調私營部門在提供社會服務、促進經濟增長和和技術進步方面的作用,需要限制政府的行為。在新古典自由主義的影響下,20世紀80年代后的整個西方社會掀起了一股規模巨大的私有化浪潮,并逐漸擴散到了一些發展中國家和經濟轉型國家,其方法是將財產所有權由公共所有轉化為私人所有和出售國有企業。
(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的觀點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認為,以私有制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弊端是社會生產的無政府狀態所引發的市場經濟的自發性和盲目性。馬克思指出,“資產階級社會的癥結正是在于,對生產自始就不存在有意識的社會調節。合理的東西和自然必需的東西都只是作為盲目起作用的平均數而實現。”[6]因此,國家調控對穩定經濟便起到重要作用。③[7]667除此之外,國家本身就是人們通過合作達成基本認同的共同目標的一種組織形式,而政府則是組織力量實現這一共同目標的事務性機構,它能夠完成家庭、企業以及其他社會組織不能完成的任務。尤其是,國家在保護幼稚工業和趕超經濟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赫爾曼不無夸張地指出,如果沒有政府對弱小工業的保護,就沒有一個國家能實現經濟的騰飛,也沒有一個國家能從經濟落后向現代化轉變。[8]
資本主義社會生產的無政府狀態實際上源自私人勞動與社會勞動之間的市場經濟基本矛盾。眾所周知,市場經濟是以私有制和分工為基礎產生的,分工和私有制不可避免了產生了以私人勞動和社會勞動的矛盾為特征的市場經濟基本矛盾。這一矛盾一方面內生出了否定市場經濟的各種因素,另一方面也為市場經濟的發展提供了內在動力。例如,資本追逐剩余價值的自由競爭在提高生產效率的同時,不可避免地產生兩極分化和無產階級的貧困化,從而加劇社會的沖突與對抗并破壞社會的和諧與穩定。自由競爭的結果還不可避免會產生壟斷,而壟斷又反過來會妨礙甚至消除競爭以致瓦解市場經濟。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階級對立以及生產具有無限擴大的趨勢,會引發生產過剩與消費不足的結構性經濟危機。資本主義個別企業有組織的生產與整個社會無政府狀態的矛盾,會導致生產和消費的脫節以及各部門之間的比例失衡。由此可見,西方國家市場經濟的弊端本質上源于生產的社會化與資本主義私有制之間的基本矛盾,要克服這個矛盾,就必須依靠政府的干預。雖然在資本主義制度下,政府的作用有其局限,但是政府的作用仍然是克服市場經濟弊端不可缺少的重要手段。[9]172
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市場和政府之間的邊界總是在不斷變化,很難找到效率的邊界,這種關系變化的實質由生產的社會化與生產資料所有制之間的矛盾所引起。[10]例如,自由競爭資本主義對應的是斯密所主張的政府“守夜人”角色,壟斷資本主義一般對應的是凱恩斯主義經濟政策。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政府和市場關系存在三個維度:一是市場經濟運行的一般規律,二是國情和生產力所處的發展階段,三是社會主義基本制度。[9]221對于第二個維度,有限政府適應的是西方資本主義強國所采用的三權分立的權利制衡憲法政治體系,它因嚴重制約政府的職能承擔和運行效率而無法實現經濟轉型和發展中國家的經濟發展任務。因此,以發展中大國以及二元經濟結構為特征的特殊國情和發展階段無疑會使“有為政府”成為我國的合理選擇。就第三個維度而言,社會主義基本制度決定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政府和市場的關系與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不同,政府的角色不可能僅僅是“守夜人”或“最低限度的政府”,雖然政府和市場的邊界也是變化的,但是這種關系并不是固定的、一成不變的,存在著效率的邊界。[11]表1是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市場和政府關系轉變的歷史進程。[12]
從中國市場導向的改革過程來看,如果沒有一個強勢的有為政府來進行組織和推動,單靠市場的自發作用,那么市場經濟的形成必將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中國政府在整個市場導向的經濟改革中發揮了主導作用。
二、西方社會的市場失靈與政府失靈
在市場和政府的功能界定上之所以有截然不同的主張,根本原因在于:首先,迄今為止無論是市場還是政府都暴露出了嚴重的失靈問題;其次,不同經濟學家在如何看待兩種失靈的原因及其嚴重程度上存在明顯的分歧。[13]2因此,要理解和解決中國特色的有為政府和西方社會的有限政府之爭,關鍵就在于能夠全面審視現實世界中市場失靈和政府失靈的原因及其造成的問題。
(一)市場失靈
市場失靈包括微觀市場失靈和宏觀市場失靈。微觀市場失靈是指市場體系不能夠按照資源的最優配置提供最合意的或最優的水平的商品[14],宏觀市場失靈是指市場的自發性、盲目性和滯后性而難以達到充分就業水平和實現經濟穩定增長。
微觀市場失靈包括壟斷、外部性、公共物品以及信息不對稱,它們由于破壞了帕累托最優的前提條件而導致了市場對資源配置的無效率。壟斷造成效率損失的原因有二:一是壟斷者為了獲得和維持壟斷利潤可能會從事一種非生產性的尋租活動,例如,大廠商向政府官員行賄,或者雇用律師向政府官員游說等。二是壟斷勢力的存在會導致經濟主體之間的博弈產生“囚徒困境”的非效率結果。外部性,又稱溢出效應,是“個體或廠商的活動對其他人或其他廠商的外部影響。”[15]例如,一個吸煙者的行為危害了被動吸煙者的身體健康,但他并未為此而支付任何東西。在存在負外部性的情況下,私人活動的水平通常要高于社會所要求的最優水平。公共物品因不具備消費的競爭性與占有的排他性而無法避免其他人的“搭便車問題”。公共物品也可以被視為一種正外部性,出于道德風險的考慮,私人活動的水平通常要低于社會所要求的最優水平。信息不對稱是指市場機制本身不能夠生產足夠的信息并有效配置它們,結果往往導致市場出現“逆向選擇”問題。
宏觀市場失靈主要歸因于金融系統的內在不穩定性。金融系統的內在不穩定性源于銀行業的固有風險以及風險的人為放大機制。銀行業的本質特征是部分存款準備金制度以及靠短期借款(低風險與低利率)和長期貸款(高風險與高利率)來實現利差盈利的。準備金通過減少銀行資本存量的波動來降低破產的可能性,但卻無法消除基于現實或者想象的對銀行破產的擔憂而出現擠兌風潮的可能性。需要指出的是,銀行業的顯著特征是信息的高度不對稱。投資銀行、對沖基金、抵押貸款發行人及其他金融企業隱匿了可能有助于競爭對手的商業戰略信息,而且盡量避免披露有關自身境況的不利信息。再加上金融監管機構缺乏監管新型金融衍生品的法律職權,因此顯示金融體系風險程度的信息就不可能被完全披露出來。所以,一國金融體系與整個經濟遭遇危機的風險可能會變得越來越大,當風險積累到一定程度,必然會爆發金融危機。
(二)政府失靈
微觀政府失靈主要基于俘獲理論。該理論可以被簡單地理解為:服從規則的人俘獲了規則的制定者。在這種意義上,不是政府要管制企業而是企業需要政府管制,因為管制可以使企業在動態競爭的風險中得到保護。事實也正是大企業為了規則的制定而游說議員。受管制的產業能夠成功地俘獲公共利益的保護人可以用奧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理論作出很好的說明。奧爾森的利益集團思想可以概括為:小規模的組織往往比大規模的團體具有更強的政治活動力。這是因為,首先,小團體往往更具凝聚力(相對來說,組織活動、募集基金、散布各種信息在小團體中都更容易進行)。其次,小團體中的每個成員進行政治投資是非常合算的(因為成功后獲得的收益特別大)。俘獲理論演繹出的一個推論是,管制有利于生產者群體(因其是偏好明顯的小利益集團),卻犧牲了消費者群體(因其是偏好不甚明朗的大利益集團)。此外,規則的制定者常常與規則的服從者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正如巴克霍爾茲所言,“國會委員來自于私人部門,而在任期結束后又返回到私人部門。交朋友是賺錢的一條路線。例如,‘不履行法律責任的美國州際貿易委員會’是一個保持貨車運輸產業舒適安逸的聯邦機構。”[16]
宏觀政府失靈主要在于相機抉擇的時滯效應。首先,在一個不確定的世界中,政府不具有要求用來引導相機政策的調整形式的知識和信息,因此行動主義的需求管理政策更可能使得非中央集權化的市場經濟變得不穩定,而非穩定。[17]對于貨幣政策,中央銀行缺乏成功實施權變政策所需的必要信息和知識。經濟的未來走向很難預測,更不用說去把握對貨幣政策作出反應的時間和程度,因為貨幣政策只有在經歷了一個易變的、長期的時間滯后才能作用于經濟。[18]對于財政政策,財政擴張(即貨幣供給沒有任何適應性變化的擴張)在長期會擠出或取代私人支出,因而對總需求、收入以及就業水平的作用較小。特別是,實踐證明,財政政策作為一件宏觀經濟工具,并不如貨幣政策來的靈活,因為,超越反周期考慮的其他社會目標以及立法部門的遲延,使得政府不能應總體經濟發展的要求在支出計劃或稅法上作出及時調整。概言之,時滯效應會導致宏觀政策失靈。正如弗里德曼所指出的,“到認識到錯誤再采取糾正行為時,損失可能已經造成,糾正行為本身變成了進一步的錯誤”。[19]
(三)西方制度的失靈根源
西方制度失靈首先源自資本主義私有制的缺陷。在20世紀90年代早期,受到華盛頓共識強力支持的私有化曾被廣泛認為是全面經濟轉軌的核心原則之一。然而,私有化容易導致不公平,市場化運作本身以及民主政治進程也都存在著不確定性。西方經濟學家對中東歐(CEE)和獨聯體(CIS)的私有化經濟效應的實證研究表明,“在CEE和CIS國家發生的國有企業向國內所有者的私有化轉軌——歷史上最大的財富轉移之一——并不像預期那樣對經濟績效產生了明顯的積極影響。”[20]90激進市場化改革帶來的更多的是長期而嚴重的通貨膨脹和經濟衰退。例如,直到2000年蘇聯東歐人均收入才恢復到1990年的水平。[21]正如斯蒂格利茨所言,政府失靈導致私有化浪潮迭起,但私有化又引發了市場失靈問題。[20]9
西方制度失靈還源自政黨政治的弊端。西方社會的政黨政治是一種缺乏中心的黨爭政治,它由于無法克服各種既得利益集團的阻撓致使西方國家無法形成一個現代化導向的強勢政府。[22]185具體地說,政黨政治的特征是有民主而無集中并且黨爭激烈。這使得西方國家軟弱的有限政府無力整合這些不同的利益訴求,從而導致目標失范與國家一盤散沙的局面。此外,西方民主實際是一種被簡化了的程序民主,這使得一個政黨制定一個方針政策,另一個政黨就會找出各種理由反對和否定。這種黨爭政治不僅浪費了大量資源,還會使選民的整體利益嚴重受損。
總之,資本主義私有制和政黨政治是造成西方制度失靈的根源。就像張維為等國內學者所總結的那樣,“私人部門把持著與國家命脈相關的工業產業,資本高度集中在少數資本家和上流社會精英手上。而西方國家的政黨政治又給予私人資本家通過操縱競選來直接攝政的機會”,結果便是,“微觀激勵逐漸失效,中觀結構先天失衡,宏觀方向完全喪失,這就是新自由主義在面對范式級別巨變的沖擊時面臨的嚴重困境”。[23]
三、中國特色的有效市場與有為政府
西方國家的“大市場+小政府”模式是建立在資本主義私有制和政黨政治的基礎之上的,它強調市場與政府的對立性。中國特色的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有機結合模式是建立在社會主義公有制和民主集中制的基礎之上的,它強調市場與政府的統一性。
(一)有效市場的形成前提
有效市場形成的前提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建設和完善。[12]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以公有制為主體的市場經濟,它顯著區別于以私有制為主體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中,私有資本成為了支配各個領域的“普照之光”④[24],資本的決定性作用表現為市場的決定性作用。具體地說,市場的決定性作用既體現在商品生產和交換之中,也體現在生產要素的配置中;既體現在微觀層面,也體現在宏觀層面;既體現在經濟領域,也體現在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與此不同的是,以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從宏觀全局的角度要求政府或國家在社會主義經濟的發展中具有主導作用。社會主義的生產關系要求國家必須按照社會的共同利益在全社會范圍內有計劃地合理配置資源,保證國民經濟的總體效率。[9]173
對于生產資料公有制的作用,馬克思認為,一方面它能夠實現經濟增長和分配正義的有機結合⑤[7]724,另一方面它還是邁向共同富裕和促進個人自由發展的保障,“通過社會化生產,不僅可能保證一切社會成員有富足的和一天比一天充裕的物質生活,而且還可能保證他們的體力和智力獲得充分的自由的發展和運用。”[7]814正如習近平指出,“我國經濟發展獲得巨大成功的一個關鍵因素,就是我們既發揮了市場經濟的長處,又發揮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25]
中國實行的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其中,“中國特色”成分包括依靠政府管理經濟、依靠經濟績效考核官員等方面;“社會主義”成分包括中國黨和政府控制關系國計民生的經濟制高點,擁有國有企業、金融機構和部分非國有企業的人事任免權和發展戰略決定權等方面;“市場經濟”成分主要是指依靠市場機制調節價格,配置各種生產要素。以上三種成分共同作用,構成了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體制基礎。[26]概言之,中國實行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競爭性市場機制和國家治理能力的有機結合,它既要發揮市場經濟配置資源的效率,也要確保社會主義宏觀整合的長處。這種“宏觀整合力”是指“集中力量辦大事”的能力和宏觀調控能力,既包括了國家對土地、金融、大型骨干企業的控制權,也包括了大力推動民營經濟實現跨越式的發展。
(二)有為政府的基本特征
資本主義國家本質是資產階級利益的代表,西方國家選舉制下的執政黨不過是特定利益集團的代表,這決定了資本主義國家不可能實現市場和政府的有機統一。[10]西方國家政黨政治的弊端在于資本主義的多黨制將普通公民具體的利益變成了抽象的黨派利益,把普通公民的民主權利歸結為每過幾年才履行一次的投票權,實際上否認了這些具體的人有權以這些利益直接的、真正的代表身份出現,并對政治決策產生影響。此外,資本主義社會的多黨競爭造就了多元化的政治集團,加劇了社會各階層的沖突,阻礙了共同利益和集體意志的實現,影響公共政策的效率。
作為執政黨的中國共產黨本質上是中國歷史上統一的儒家執政集團傳統的延續,其最大特點就是“選賢任能”和“民心向背”的治國理念。[22]72-73從制度傳承來看,它延續了中國古代朝廷的集議制度,包括廷議、宰相議、百官議、朝議等許多具體的做法,也借鑒和發展了蘇聯模式中的民主集中制和五年計劃的制定。[27]相比于西方國家的政黨政治,民主集中制是新中國政府經濟職能的政治基礎和邏輯起點,黨對經濟工作的全面統一領導使得中國具有較強的國家經濟調控能力。一方面,中國共產黨由于能夠擺脫利益集團的影響而使國家能夠自主制定有利于經濟目標實現的方針政策,并能夠把握住既定的發展方向。中國宏觀決策的合法性和可行性總體上高于許多西方國家的決策。另一方面,我國政府擁有較強的政策執行能力(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是與黨和政府對國有企業的控制力有很大關系的。正如習近平在全國國有企業黨的建設工作會議上關于黨領導國有企業的論述中所指出的,“中國特色現代國有企業制度,‘特’就特在把黨的領導融入公司治理的各環節,把企業黨組織內嵌到公司治理結構之中。”[28]由此可見,在中國特色的新型政黨制度下,我國不會出現西方社會那樣的政府失靈。
以生產資料私有制為基礎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決定了西方國家對經濟進行有限干預的“軟政府”特征,這使得資本主義社會的有限政府由于被各種既得利益集團綁架而執行能力極弱。相反,我國政府對經濟發展起主導作用的“強勢政府”特征是從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派生出來的。此外,中國的有為政府還源自支撐它的黨政體制,即,黨發揮核心和領導作用,黨政機關和社會團體等發揮職能作用。基于中西方不同的歷史文化傳統,英國和美國等西方社會把政府視為“必不可少的惡”,而中國文化傳統一直將政府視為“必不可少的善”。[29]此外,就國家觀而言,英美的國家觀屬于“個人主義國家觀”,而中華文明的國家觀屬于“整體主義國家觀”。[30]
基于以上分析,中國特色的有為政府與西方國家的有限政府主要有如下幾點區別:一是西方國家的有限政府代表的是資產階級利益;而中國特色的有為政府是以人民為中心以致最大限度地滿足人民群眾的物質文化需要從而實現人的全面發展和社會的共同富裕。二是西方國家的有限政府側重于短期的總量平衡,缺乏長遠目標和規劃;中國特色的有為政府強調經濟發展長期性和連續性,而不局限于短期經濟目標。因此,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中,宏觀調控的主要手段是需求管理,但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供給管理則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三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的有為政府還體現在黨的領導和頂層設計相結合的顯著特征,這是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下的有限政府所不具備的。改革開放以后,中國經濟增長的波動率保持在較低水平而經濟增長速度明顯高于世界平均水平,就是因為我國以國家發展規劃為戰略導向,注重頂層設計和跨周期的政策設計,進行科學的預期宏觀管理,及時進行宏觀調控,合理地引導市場,防止短期沖擊變成趨勢化沖擊。[12]
(三)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中國實踐
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的統一關系可以概括為:有效市場以有為政府為前提,有為政府以有效市場為依歸。實際上,由市場失靈可以直接推論出有為政府的合理存在:市場中的個體并不是平等的,從而造成交易結果的不公正;財產權利具有集中和集聚的特性,從而基于純粹市場機制會產生馬太效應;市場秩序往往是個體行為所匯成的公共選擇結果,而個體的功利性和短視性往往會導向社會的囚徒困境;市場秩序中的過度競爭往往會誘致合作的解體,從而導向社會發展的內卷化和秩序擴展的中斷;市場競爭的結果也只是產生能夠更好利用特定規則和資源的優勝者,卻并不是對社會發展有最大好處的優秀者……顯然,所有這些都有賴于引入政府的積極作用,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政府得以出現并發展壯大的原因。[13]220-221
對于中西方兩大制度體系,西方資本主義是私有制為基礎和資本意志至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公有制為基礎和國家意志至上。前文已表明,基于“資本主義私有制+政黨政治”的經濟理論,是導致西方社會市場失靈和政府失靈的根本原因。就虛擬資本而言,金融市場的資本權勢會造成“賭場型”利益分配結局。這是因為,金融市場的主控型投資者一方面可以通過控制資金的投放推高或壓低市場價格從而塑造市場預期,另一方面還能夠通過控制輿論等改變一般投資大眾乃至全社會對投資準則的看法。這樣,那些擁有市場權勢的主控型投資者可以人為地干預市場走勢來放大甚至制造價格漲落的泡沫,通過引導散戶的投資決策來為自身謀求暴利。不同于西方國家的軟政府和有限政府,中國的強勢政府和有為政府可以作為實質性的主體參與到金融市場之中,通過建立政府可掌控的金融團隊,與主控型投資者以及國際資本力量相抗衡從而維護國內金融市場的價格穩定。例如,中國政府可以制定規范資本市場信息發布與傳播的制度,嚴格審核評級公司和資產評估機構的行為。在二級市場,逐步利用社保基金等資金池,發展政治素質、專業能力過硬的機構性投資主體,促進股票市場發揮其對企業價值的篩選而非投機作用從而抑制資本的“脫實向虛”取向。
以保護私有財產為核心的資本主義經濟制度只能造成西方社會的兩極分化。而以生產資料公有制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旨在實現消除兩極分化和貧窮基礎上的共同富裕。可以肯定,中國現行的經濟所有制和與之配套的政治制度是中國較好地適應財富分配需求的制度優勢。今天的中國政府對“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高度重視,通過中央政府的轉移支付使各不同地區的貧富不均得到很大緩解;還通過精準扶貧,已實現全面脫貧,歷史性地解決了絕對貧困問題。未來,中國政府需要繼續推進財稅改革,盡快加大直接稅的征收,尤其要開征財產稅和提高資本利得稅,以建立累進性更強的稅收結構,增強對國內消費和產業升級的激勵。
中國式國家治理形成了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分工互補的共容關系。地方政府官員的激勵機制是將地方GDP增長率作為關鍵性指標的官員晉升制度,這實際上是通過地方官員的政治競爭去帶動區域之間的經濟競爭。我國的黨管干部原則決定了地方政府官員本質上是由中央根據地方經濟發展的表現任命的,這使得各級地方政府與現代企業極其相似。中國政府所扮演的積極角色正如同一個公司的領導層。對地方政府官員而言,當地的經濟表現是事關自身晉升的關鍵依據。從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經濟業績便是官員晉升機制中的關鍵一環,多年來,這一標準的重要性日趨突出。中國地方政府涉入地方經濟既深又廣。在大多數情況下,地方政府在組織各種生產要素上相互競爭,以尋找適合本地經濟發展的最佳模式。具體而言,1992年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以后,中國得益于人口規模而迅速形成產品市場,但受制于計劃經濟以及國有經濟的制度慣性與路徑依賴影響,要素市場發展相對滯后。地方官員的晉升機制使地方政府通過建立工業園區(為招商企業提供便利的勞動力、銀行貸款服務等)來彌補中國要素市場組織能力相對欠缺的不足,這使得原本功能相對落后的要素市場得以有效運作。黨對經濟工作的全面領導意味著中性的政治權力嵌入市場經濟而形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借助于中央政府的絕對政治權威與地方政府的自由裁量權的有機結合并通過區域之間的相互競爭帶來了地方政府公司化的運作模式。我國政企之間的合作表現在地方政府通過制定優惠政策進行招商引資從而形成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和地方官員錦標賽式的晉升這兩種效應。政企合作不僅有利于克服市場失靈和政府失靈,而且可以推動地區產業政策的動態演化,提高經濟增長質量。[31]作為市場微觀主體的企業,其發展壯大既能為當地政府創造稅收收入又可以通過推動城市經濟繁榮而實現經濟增長。同樣道理,地方政府也以區域利益最大化為目標通過制定各種優惠政策進行招商引資。總而言之,政企合作是一條能夠體現有為政府和有效市場有機結合的中國特色道路。
注釋:
①默會知識屬于一種特定的、分散的個體知識。它包括技巧、領悟能力、偏好、預期、判斷等。
②弗里德曼的評論最具代表性,他總結到,“不存在任何真正令人滿意的、對自由市場的全面利用的替代物……這是因為政府旨在解決這類外部事物的種種努力,結果卻一成不變地是壞處多于好處。盡管如此,但原則上我們不能否認:在某種情況下,存在著進行那種干預的必要。”
③馬克思曾指出,“當人們按照今天的生產力終于被認識了的本性來對待這種生產力的時候,社會的生產無政府狀態就讓位于按照全社會和每個成員的需要對生產進行的社會的有計劃的調節。”
④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提出了著名的“普照之光”論斷:“在一切社會形式中都有一種一定的生產支配著其他一切生產的地位和影響,因而它的關系也支配著其他一切關系的地位和影響。這是一種普照的光,一切其他色彩都隱沒其中,它使它們的特點變了樣。這是一種特殊的以太,它決定著它里面顯露出來的一切存在的比重。”
⑤馬克思指出:“社會的每一個成員不僅有可能參加社會財富的生產,而且有可能參加社會財富的分配和管理,并且通過有計劃地經營全部生產,使社會生產力及其成果不斷增長,足以保證每個人的一切合理的需要在越來越大的程度上得到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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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武玲玲
Efficient Market and Well-functioning Government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aking the \"Second
Wang Yao1, Guo Guanqing1,2
(1.Institute of Economics,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836, China;
2.School of Economics, University of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2488, China)
Abstract:
There are two main types of systems for economic development in the world today: One is the Western system influenced by neoclassical liberal economics and characterized by \"big market + small government\". The other is the Chinese system guided by contemporary Chinese Marxist economics and organically combines efficient market with well-functioning government. Market failure and government failure in Western societies are rooted in the shortcomings of the capitalist system that combines capitalist market economy with party politics. In contrast, the advantages of the socialist syste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at combine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and democratic centralism are the institutional roots of the organic combination of an efficient market and a well-functioning government.
Key words:
efficient market; well-functioning government; market failure; government failure; government-enterprise cooper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