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響篾(組詩）

偏好木質，源自古老的族性

起始于鞏固石器成果

與木器時代的有效銜接

對木質的偏好源自古老的族性

樹可以做成刀把，握在手里心就安穩了

可以做成閃片房，古老又原始的模樣

可以做成塔嘎拉掛滿金黃色的苞谷棒子

也可以做成木柜，麥子舀空又裝滿

舀空又裝滿，一代人接著一代人

在大山里輪回

世居大雪山的阿朵所彝人還可以用它做成

毀滅，換取光亮，換取保暖的熱量

而水，夠用就好

從來沒有江河般的渴望

砍柴刀

在山中，刀把就是權柄

砍柴刀目空一切，掌握它

就掌握了生存的主動權

可以用來區分樹的種種不同

區分族類和有限的世界

有一些用作燃料，有一些可以垛成木房

世居于此的阿朵所彝人

必須有基本的經驗，必須有

足夠的力量和韌性

方可保持寒冷季節里必要的溫暖

以賡續不可斷絕的生命

抽出砍柴刀，須在冬臘月

刀鋒要磨快，用力要猛

讓目標快速了斷

剩下的事情交給太陽，交給風

但是手持刀柄的人

需要理性，需要節制

需要必要的敬畏

云南松

云南松適合生長在云貴高原上

在寒冷的高山上

樹干，松針，松果

就是它們的全部，全部都會與彝人

發生種種關系

用砍柴刀放倒筆直的松樹

砍出卡口，垛成木墻

剖成薄片，成為房子的屋脊

掏空，做卷水回家的水槽

把松針鋪成松毛宴席的時候

彝人聚居的大雪山

必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叭喇、笛子、葫蘆絲，甚至二胡

一齊發出人人都熟悉的樂音

松果吐出松子，也吐出火苗

黑夜迷漫，寒風凜冽

木垛房里的火塘吐出火星子

同時吐出炸裂的聲響

似乎有靈魂在歌唱

木垛房外，云南松仍在生長

隱忍的鈍響

砍柴刀充當開路先鋒，放倒樹

放倒一棵棵各種各樣的樹

側鏟從樹的體內

摳出水瓢、飯勺、調羹

摳出大小不一的

杵臼，舂糍巴，舂花椒

舂頑固不化的生活

負責把樹打開的

鋸子，鑿子，錛頭，推铇

推出木缸、木桶、木盆

推出木甑子

推出一雙雙木質的筷子

都齊全了，他們的

鍋碗瓢盆交響曲，既不清脆，也不響亮

不時有陣陣隱忍的鈍響

火槍

要么被消滅，要么被馴化

越來越多的獸類

只好以故事的方式

奔跑在老彝人的嘴皮上

像古老的傳說

慕斯拉嘎山，光頭山，老尖山，大雪山

群山排空而上

山上的野生動物，是這里的土著

理應得到必要的保護

火槍必須退出

不再參與游戲的火槍，退掉準星

退掉扳機，退掉導火線

還原成一截木棍

被愛它的老獵人小心地保管起來

像保管一小段

驚心動魄的生活

最后的響篾

在黃昏之后吹彈，在夜里吹彈

在姑娘房外吹彈

竹篾聲聲，細小，清脆，潔凈

讓堅硬而孤寂的彝山之夜溫暖柔順

讓另一顆心引起共鳴

讓姑娘打開房門

煙熏火燎的木垛墻上掛著

一支孤絕的響篾

吹彈在很久很久以前

我來得太晚了，沒有機會見證

他們與眾不同的愛情

也許，這種機會再也不會重現

責任編輯：李軍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