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有親爸親媽，她卻選擇住在爺爺奶奶家

海貝

或許這不是最好的選擇，老人帶孩子會有一些弊端，但相比和整天吵吵鬧鬧的父母生活在一起，這個選擇對她的健康成長更有利

父母認為不上學這事很嚴重，但她覺得自己不上學很正常：“我不喜歡學校，為什么要上啊？”

早上，我接到王女士的電話：“今天我有點事，您先跟我女兒聊聊，做做她的思想工作，讓她趕緊回學校上學?！边@天上午，我們本來約好她帶孩子來咨詢。

我說：“好，我試試?！?/p>

不一會兒，12歲的小梅（化名）來了。

是家里的司機開車送她來的。她有一個月沒上學了，王女士認為她應該來咨詢一下。

我問小梅：“你自己愿意來咨詢嗎？”

她淡淡地說：“無所謂，都行?！鄙袂橹杏信c年齡不相稱的精明和戒備。

被父母要求來咨詢的孩子，往往表面配合、內心抵觸。她也如此，而且父母認為不上學這事很嚴重，但她覺得自己不上學很正常：“我不喜歡學校，為什么要上?。俊?/p>

我問：“你不喜歡學校，是不是學習不好啊？”

她搖頭：“不是，我在班里考第一。其實，我在家學習，回去考試還是第一，所以上不上學對我不重要?！?/p>

我表示不相信：“如果你的成績這么好，老師應該很喜歡你才對啊?！?/p>

她看了我一眼：“老師對其他同學不好?。∥衣犂蠋熈R他們，心里難受，一點也不想待在教室里。”老師罵同學，她作為旁觀者，反應這么強烈，看來她是個敏感的孩子。

我又問：“你跟老師、同學的關系好嗎？”

她說，她對老師沒好感，也沒好朋友，過去有幾個好朋友都翻臉了。因為她發現她們不喜歡她，只是在利用她，想讓她花錢買東西吃而已。

“看來你很有錢啊。”我開玩笑。

沒想到，她點頭：“嗯。我爸說我怎么花錢都可以。”

雖然有錢，但校園生活不愉快，她還是越來越反感學校，以至于父母一讓她上學，她就難受、嘔吐，一看到學校的大門她就頭暈、惡心。沒辦法，父母只好同意她暫時不上學。

在家，她內心也不輕松，夜里常常失眠，睡不著時就戴著耳機打游戲、聽歌。

我問：“家里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她說：“沒有。爸爸工作忙，每天深更半夜才回家。媽媽不上班，天天在家，但也不做家務，因為家里有阿姨。媽媽的任務就一個，管好我的學習。”

“如今，你不上學，媽媽著急嗎？”

她突然笑了：“都快急死了！我爸說她沒管好我，老罵她，還打她，她更著急了?！?/p>

“爸爸打媽媽時，你是什么感受？”

她表情冷漠下來：“我覺得跟我沒關系。以前他們也總吵，現在她自己發瘋，天天尋死覓活地逼我上學。除了以我的名義管我爸要錢，她啥也不會。”

原來，小梅的爸爸生意做得不錯，王女士生下小梅后，就做了全職太太?？赡芤驗榘踩胁蛔?，她總以小梅的名義跟老公要錢，存了很多私房錢。

小梅跟王女士不親。因為王女士怕影響身材，生下小梅后，拒絕母乳喂養，還把小梅送到爺爺奶奶家，等小梅3歲時才接回來。

我問小梅：“爸爸打媽媽時，你在場嗎？”

她搖頭：“我都在自己的房間。我爸說這是大人的事，跟我沒關系。我媽罵我冷血，怪我不幫她。您說我怎么幫呀，萬一我爸打我怎么辦？”

不管怎樣，打人是不對的。我問小梅：“你會為爸爸打媽媽而生氣嗎？”小梅愣了一下，先是說“沒想過”，后又說“不會生氣吧，因為沒有爸爸，我和媽媽就沒有依靠了”。

咨詢快結束時，小梅憂心忡忡：“老師，我總覺得家里有鬼。晚上我不敢上廁所，覺得有鬼跟著我，我睡覺時鬼就在臥室門口?！彼呎f邊交叉兩條胳膊，把自己抱住。

我站在小梅的角度感受了一下，覺得她對媽媽的冷漠態度可能是一種自我保護

第二天，王女士自己來了。

第一眼看到她，我有些驚訝。她四十多歲，瘦骨嶙峋，有氣無力的樣子。

她有些討好地說：“老師，我本該昨天來，但小梅不讓，可能是怕我丟人吧。”然后，她說出來意：“小梅不愿上學，這是她爸爸無法接受的。我這次來，是想請您幫幫我。如果小梅的爸爸來找您，您能不能說孩子病了，上不了學，他必須接受這個事實。還有，小梅不上學，跟父母不和睦、總吵架有關，讓他以后每天早點回家，少跟我吵架，這樣孩子才能好。您從專業的角度跟他談談，估計他會聽的。現在我說話，他不僅不聽，還打罵我，您看我身上的傷?！闭f完，她卷起衣袖，只見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

我正要說話，她激動起來：“他不僅打罵我，還在外面鬼混。要不是為了孩子，我早跟他離了。我怎么受苦都行，只要孩子爭氣、有出息，別像我一樣一事無成。”

她自殺未遂過，因焦慮癥住院治療過，至今仍在服藥。女兒上學時，她擔驚受怕，怕女兒有什么意外；女兒不上學，她更擔心，擔心女兒的未來。思慮過重，導致她睡眠很差。她常常睡不著，半夜起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女兒臥室的門口，偷聽里面的動靜。

聽到這兒，我突然想起小梅說家里有鬼的事。

交流中，王女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幾次想插話都沒成功。我站在小梅的角度感受了一下，覺得她對媽媽的冷漠態度可能是一種自我保護。

他突然扭頭，音量高了八度：“誰讓你進來的？豬腦子啊，剛跟你說了有事，出去！”然后，又回頭滿臉堆笑：“抱歉，剛才秘書來了。我接著說?！?/p>

如王女士所說，小梅的爸爸曹先生果然要求與我視頻咨詢。

視頻接通后，他坐在一個氣派的書柜前，開口便直奔主題：“老師，我是小梅的爸爸。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就是怎么做才能讓小梅回去上學?！?/p>

我實話實說：“我暫時還不知道。不過，我們可以一起探討怎么面對這件事。我想知道，作為父親，您覺得小梅不上學的原因是什么?！?/p>

他說：“我老婆說小梅病了，我不認同。小梅不上學，我覺得責任在學校，老師的情商太低，當眾辱罵學生，小梅是個善良的孩子，受不了刺激。另外，還有家庭的原因。她媽媽有心理問題，偏執、急躁、嚴厲，沒有讓小梅感受到家庭的溫暖。當然，也有我的原因。不瞞您說，從結婚以來，小梅的媽媽就懷疑我外面有人，吵吵鬧鬧十幾年。有時氣急了，我也打她。我知道打人不好，但是不打不行，因為打一次，她能消停幾天。要不是為了給小梅一個完整的家，我早離婚了?！?/p>

我沉吟片刻，問：“您和妻子鬧矛盾，您覺得這事對孩子有影響嗎？”

他搖頭：“沒有。我跟小梅說了，這是大人的事，跟她沒關系。小梅的心理素質不錯，有時我們在家吵翻了天，她還自顧自地在自己的房間聽音樂呢?！?/p>

我提出疑問：“老師在學校罵同學，她都受不了，您和妻子在家發生激烈沖突，她怎么會不受影響呢？”

曹先生馬上否認：“這是兩回事。老師是當眾罵學生，我們吵架刻意回避了孩子。眼不見為凈，小梅看不見，自然不會受影響?！?/p>

提到女兒，曹先生很有興致：“小梅聰明，有主見，學習好，我是把她當兒子培養的，我掙的家業以后都是她的。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她不愿意上學這事，我不求她上北大清華，上個一般的大學就行，不上大學以后她怎么接班?。俊?/p>

正說著，他突然扭頭，音量高了八度：“誰讓你進來的？豬腦子啊，剛跟你說了有事，出去！”然后，又回頭滿臉堆笑：“抱歉，剛才秘書來了。我接著說。”

我苦笑，顯然他并不打算給我說話的機會，我只能靜靜聆聽。

她哭得那么傷心，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我用系統脫敏療法幫助小梅克服對學校的恐懼，效果不錯，兩個多月后，她主動提出回去上學。回學校后，她受到老師、同學的熱烈歡迎，大家都很想念她，她的狀態還行。

再次咨詢時，小梅有些悶悶不樂：“我媽前段時間又住院了?！?/p>

她說，爸爸喝醉酒回家，媽媽和爸爸又吵起來。媽媽質問爸爸跟哪個女人鬼混去了。爸爸暴怒，抄起一個凳子砸到媽媽的頭上。媽媽當場暈厥，送醫院后被確診為腦震蕩。

說著，她渾身顫抖，痛哭起來：“這次，我親眼看到爸爸打媽媽，太可怕了！媽媽躺在地上，我以為她死了……”她哭得那么傷心，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

王女士受傷驚動了雙方老人，小梅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相繼趕來。

兩家老人都到了，唯獨曹先生不露面，或許是自知理虧，不敢回家。王女士住院一周后傷勢好轉，態度逐漸改變，之前她堅決要求離婚，現在改口說為了孩子不離了。曹先生見王女士態度轉變，終于敢回家了。

小梅對此評價：“我算看透了，我媽就是不爭氣。”

那一刻，那個真情流露、為媽媽痛哭的孩子消失了，她又戴上了成年人的面具。

最后，小梅告訴我，她要離開父母家，搬到爺爺奶奶家。媽媽被打傷后，爸爸雖然道歉了，但家里氣氛冰冷，雙方老人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也發生了一些矛盾。

爺爺奶奶覺得房子是兒子買的，有優越感，說話陰陽怪氣，氣走了親家。外公外婆走后，爺爺又跟兒子較上了勁，覺得自己有責任教育兒子，卻總見不到兒子，好不容易見兒子一回，就抓緊時間跟他談心、講道理，結果激怒兒子，父子倆大吵一架。

早上，小梅被爭吵聲驚醒。父子倆都是火暴脾氣，吵著吵著就要動手，這時王女士突然沖出來，指責公公：“你吃兒子的、住兒子的，你有什么資格教訓他！”

所有人都愣住了。老人氣得老淚縱橫。

小梅不干了，她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對他們感情深厚。她沖出來，對媽媽說：“你也沒有資格教訓爺爺，是他們養了我，而不是你！”

王女士氣得大罵小梅是“白眼狼”。

說到這兒，小梅把頭往沙發靠背上一仰：“太狗血了。我跟我爸談了，以后我在爺爺奶奶家住，我爸同意了，我媽反對，但反對無效。我跟他們說，平時大家就別見了，逢年過節聚一聚就行?！?/p>

我問：“你不擔心爸爸媽媽嗎？”

她說：“我在家也改變不了什么，不如離他們遠點。他們要是過不下去，可以離啊。我看出來了，他倆雖然吵架，但誰也離不開誰。您看，關鍵時刻我媽還護著我爸呢?！?/p>

我在心里感嘆她的聰慧。

小小年紀的她，就這樣為自己做了選擇?；蛟S這不是最好的選擇，老人帶孩子會有一些弊端，但相比和整天吵吵鬧鬧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我想這個選擇對她的健康成長更有利。

后來，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是對的。她給我發來的視頻表明，她在爺爺奶奶家生活明顯輕松、愉快多了。她卸下了千斤重擔，心里不再有那么多防御，臉上也有了孩子氣的笑容。我感慨：這才是她該有的模樣。

【編輯：楊子】